电影剧本

你在哪里

 1   某北方城市 白天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漂亮女人在人行道上惊慌失措地狂奔，不时左顾右盼，口中高喊：“非非——非非——”引得许多行人驻足观望。

她跑到派出所门前，一头撞了进去。

2   派出所屋内

一个年轻女警坐在桌前写着什么。那个漂亮女人走到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女警慌忙站起来，扶起她说：“别这样别这样，大姐，你有什么事？慢慢说。”

她语无伦次：“儿子，我的儿子。”说话功夫身子一歪，险些晕倒。

女警扶住她，把她扶到一张长条椅上，又回到自己的座位。

“孩子叫什么？”

“非非。”

“男孩女孩？”

“男孩。”

“几岁啦？”

“两岁半。”

“你叫什么？”

“闻佳。”

“住哪儿？”

“前进街4组。”

“留个电话，有手机吗？”

闻佳晃头。

“固定电话呢？”

闻佳仍晃头。

女警说：“没关系。你住我们管片内，一有动静，我就去找你。”

3   城市街头 傍晚

神情呆滞的闻佳来到一棵梧桐树下，自言自语：“非非，你在哪儿？妈妈喊你呢，你能听到吗？我都找你一天啦，你快出来吧。妈妈后悔，妈妈错了，妈妈害怕。我的乖儿子，你听话，快出来噢！”她哽咽着，渐渐地哭出声来，撕心裂肺。

4   闻佳家中 晚上

邻居张姐、赵姐围坐在闻佳身边，劝开了。

张姐说： “闻佳，大伙儿听说了非非的事儿，都挺同情你，替你着急。希望你想开点儿，什么事儿贪上了，不能着急上火，急坏了身子，啥用也不顶。”

赵姐说：“闻佳，你是不是还没吃饭？保重身子最要紧！天大事儿，该吃饭还得吃饭，身体是本钱。你要是倒下了，还怎么找儿子。”

闻佳说吃过了，有剩饭她对付了一口。

“好姊妹，你别失望。我们大伙儿都帮你打听着，也许明天，也许过几天，非非就找着啦。”

“这两年，左邻右舍的提起你，都挺服气，说你有钢儿，一个人领着儿子过挺好。这一回，你千万不能趴下。”

闻佳说：“张姐、赵姐，你们放心吧，我决不趴下。只要我有一口气儿，就一定找回儿子。”

5   城市 早晨

天边有了一抹亮色，城市显现在晨曦中，无数高楼在灰白色的天空中投下剪影，大街上有许多汽车流动。

6   闻佳家

屋里麻麻亮，闻佳从床上爬起来。

在厨房里，她找一个塑料袋，捡几个馒头装进去，又将保温杯倒满开水，一块儿放进一个红色的防雨绸兜里，然后推门出去了。

7   以下画面的的叠印

火车站，闻佳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长客站，她用焦急的目光四处搜寻；

张姐和赵姐走进一家复印点，复印机印出一张张寻人启事；

城市街头，她们往公示板上张贴寻人启事，开始的只有文字，后来加上了非非的照片。

8        十里长街，晚风如泣，残阳如血。

闻佳身心交瘁，疲惫不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脖子下面挂了个“寻子启事”的牌子。

闻佳走到那棵梧桐树下，看到一个跟非非一样穿着、一般高矮的男孩。她以为自己花了眼，使劲揉一下眼睑，没错，“非非”很真实地走在那里。她大喜过望，高喊着“非非”，跑上去一把将他抱住。男孩转过头来——面目皆非。

男孩吓得直推她，见她并未松手，又求救似地冲前边一个女人喊：“妈妈——”

前边的女人跑过来，不解地看着她：“你干啥？”

她松开手：“我……”

那女人很善解人意：“噢，你是认错人了。”

“是，我丢了孩子。”

“大姐，我看你是本地人。好多丢的孩子，都被人卖到远处去了，你不可能在家门口找到。”

她带着哭腔：“那怎么办呢？”

“没什么办法。要找，你就得满世界去跑。”

“那要很多钱啊。”

“对，要很多钱。

9   女工宿舍 凌晨

闻佳跟几个女工一块儿起床。尽管是夏天，她们还是穿上厚厚的满是油渍的工作服，戴上风帽。

画外传来雄鸡的报晓声。

女工们陆陆续续地出屋。

10   铸铁厂工业广场 天蒙蒙亮

广场四周，堆着大堆的碴铁、焦炭和木材。鼓风机嗡嗡地响着，“撅腚炉”烧得正旺，许多穿戴严严实实的男工女工守在炉边。

一个身材魁梧、四方大脸的壮年男子，给大家讲了几话：“今个儿咱们增加了一些新人。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可是高温作业，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闻佳问身边的人：“李姐，她就是老板？”

“是，郑老板。”

“他很有钱吗？”

“嗯，别人都这么说。”

这功夫有人喊出铁了，“撅腚炉”被人掀倾斜，通红的铁水顺着炉口流出来，工人们手中拿一把长木柄的钢舀，一个挨一个地走过去，接满铁水，倒进模具里，广场上立时烟气弥漫。

11               屋里

十几个工人围着一张长条饭桌吃饭

闻佳悄悄地对身边的李姐说：“我昨晚做个梦，梦见我儿子站在悬崖上，眼瞅着掉下去。吓醒了，再也没睡着，现在头晕得厉害。”

李姐说：“那你休一下午吧。”

“我不。”

“你别逞强。”

“我急等钱用。挣了钱，好去找儿子。”

12   工业广场

闻佳在干活。她神情恍惚，一副疲态，突然跌倒了，钢勺里的铁水洒到地上，险些烫到别人脚上。　

    郑老板刚好开着轿车回来，他朝这边瞅了瞅，冲闻佳走过来。

    “你叫什么”

    “闻佳。”

“来几天啦？”

“两天。”

“进屋去找会计，把工钱算了。”

闻佳吓得不知所措，口中嗫嚅着：“别，老板，你别撵我走。”

“你这样人我不敢用，真出点事算谁的？”

闻佳追上去，堵在郑老板前面：“老板，我跟你保证……”

郑老板一点儿不开面：“别说了，说也没用。”

李姐走到郑老板跟前，替闻佳求情：“郑老板，你可怜可怜她。她丈夫没了，又丢了孩子。”

郑老板犹豫，眼中掠过同情的目光。

他们争讲的同时，有一辆满载焦炭的大汽车驶进院子，停下后跳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腋下夹个小黑包。他走过来，接过话茬说：“二哥，把她留下吧。”

郑老板转身走了。

那男子对闻佳说：“你在这儿干吧，没事了。”

闻佳说：“谢谢你帮忙。”

那男子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她：“用不着。我这个人啊，就是好交个朋友。”

闻佳悄悄地问李姐：“他是谁呀？”

李姐向骄傲是小声说：“老板的表弟，叫付钟。以后离他远一点。”

付钟走出不远有人问他：“你今个怎么啦，心眼这么好使？”

付钟放肆地一笑：“我不是看她长得漂亮吗！”

13   铸铁厂办公室 晚上

郑老板坐在办公桌前，闻佳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郑老板问闻佳：“你跟李姐原来认识？”

“认识。”

“听她说，你的丈夫……”

闻佳沉默，咬起了嘴唇。

郑老板善解人意：“噢，你不愿说，那就算了。”

闻佳说：“其实也没什么。那是前年的事儿，他们单位去海边旅游，有一个人洗海澡快淹死了，他下去把人家救了，自个儿再没上来。”

“你儿子……”

闻佳垂下头，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

郑老板同情地：“我真的不知道你有这样的遭遇。往后啊，你就在这干吧，这个破活儿没有谁干的，也有你干的，只要你愿意，要干多久干多久。”

“谢谢你，老板。”

“白天的事，你别在意。哪句话说重了，你担戴些，我也不是单冲你。别看这么个小厂子，办起来也不易，你不严一些，还真管不好。从明个起，你帮保姆做饭吧，我给你力工工资。”

“不用，老板。”

“就这么定了，没什么事你回屋吧。”

闻佳起身，快出屋时转身说：“谢谢你，老板。”

14   厨房里

闻佳一个人正在摘菜，付钟进来，紧靠她身边蹲下，帮着摘菜。闻佳往后挪了挪，付钟涎着脸皮说：“干嘛离我那么远啊，我又不能吃了你。”闻佳起身拎桶往锅里倒水，他抢过水桶；闻佳进屋去舀米，他跟进屋里；闻佳赌气地出来，看见郑老板走进来。

郑老板一眼看出门道，说：“付钟，你去一趟木材厂。我在那定一车板皮，去拉回来。”

“我歇一会儿，这一上午忙得要死”

“不行，你这就去，我急用！”

 15  工业广场

一辆载重汽车跟前，郑老板和客人正说着什么，见闻佳从屋里出来，喊过她说：“闻佳，你跟车去一趟磅站，把货款带回来，我这里有事脱不开。”

闻佳答应着，上车。

付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跟着上了车。

1 6 捡斤房

汽车缓缓开进去，闻佳、付钟和车主从车里跳下来。

不一会儿，检斤员从屋里出来说：“六吨半。”

车主从黑皮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点出一摞递给闻佳。她笨拙地数一遍，放进衣兜里。

检斤员告诉她：“屋里有报纸，你把钱包好。”

17 捡斤房屋里

办公桌上，散乱地放堆报纸，闻佳扯过一张，无意间看上面登一帧艺术摄影。画面上是一种她叫不出名来的鸟儿，嘴里衔只虫子，飞临巢穴。巢里有几只雏鸟，嘴巴张得大大的，嗷嗷待哺。

她被这幅摄影所吸引，注视了许久，眼前潮起一片水雾，耳畔响起儿子稚声稚气的声音：“妈妈，你在哪儿，我饿！”

她看一眼窗外，脏兮兮的玻璃后面，三个男人正吸着烟，谈论着什么。她迅速拽过一本便笺，拿过笔，写下了几行字：“郑老板，我要走了，我实在等不到开资那一天。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关照，无论我走多远，都会记住你对我的好。”写完叠好之后，她从那沓钱里数出十五张，正要装进兜里，付钟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屋，一把攥住她的手说：“好大的胆儿，你敢偷钱！”

闻佳说：“我不是……”

“让我攥住手脖子，你还不认账。跟我好吧，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

“你别总缠我。”

“那我可跟老板说了。当初我能让他把你留下来，现在我就能让他撵你走。”

“随你便吧。”

18  厂长办公室

付钟瞪大了眼睛：“二哥，这我就不懂了，上一回屁大的事儿，你要撵她走；这一回她偷钱，你反倒……”

郑老板说：“她就是要先拿工资，写了字据，不算事儿。”

“你是不看上她啦！要是那样，算我多事。”

“我不象你，凡好看的女人，见一个爱一个。好啦，这件事你不要再管，管点正事。明天我出门，走几家客户，得几天才能回来，你把家里生产管好，手头这几个订单要得急，你别耽误了。”

19   厨房里

闻佳一个人正摘菜，付钟溜进来。他很亲近的样子，附在闻佳耳边说：“去办公室一趟。”

“我忙。”

付钟一笑：“你忙不到点子上有啥用。”

“我不去。”

“这几天我主事，你别得罪我哦。”说着伸手拽闻佳。

闻佳挣脱，见他还纠缠，大声说：“你再不松手，我要喊人啦！”

付钟松手，变了脸色说：“我再给你一天考虑时间，不行你赶快走人！”

20  铸鉄厂门前

李姐送闻佳，说“这里呆不下去，你再找个活干吧。”

“不找啦，我要出去。”

“有线索吗？”

“没有，撞撞看吧。”

两人正说着，郑老板开车回来了。他下车问怎么回事，李姐说：“付钟不让她干了。”

郑老板说：“跟我回去吧，你别搭理他。”

闻佳说：“我要出去找儿子。”

“你听我说，闻佳，你这么出去等于大海捞针，一点儿用都没有。你报过案了，哪天有了动静，或是有了什么别的线索，我半会儿都不耽误你。”

李姐在一边连劝带推，闻佳跟了回来。

21   办公室里

付钟坐在长沙发上，垂着头。郑老板站他跟前，正冲他发火：“走之前，我不是和你交代过吗，闻佳的事你不要管。”

付钟无语。

见付钟拒不认错，郑老板愈加气愤地：“往后院里的事你不要管了，跑跑外面吧。现在碴鉄供不上，你先出几天门，去跑跑碴鉄。”

付钟不情愿地：“明个端午，我后天再走。”

 22   女工宿舍 傍晚

刚刚收工的女工们在更衣。

李姐对闻佳说：“郑老板这个人脸黑，心眼却好使。”

闻佳说：“是。”

“生产这么忙，还放一天假，又给咱发薪，让咱回家团聚。”

闻佳刚脱下上衣，听到这披肩上坐到坑沿边儿。

李姐问她：“你怎么不快点，咱们一块儿走啊。”

闻佳木讷地：“我不走啦。”

“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

“我不愿回家里。一进那个屋，看哪儿都让我想到非非。”

付钟刚好从门外经过，听得一清二楚，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23 铸铁厂门前 晚上

郑老板开着轿车，驶近大门，使劲鸣喇叭，见没人来开，下车敲门。

好一会儿，门房才亮灯，打更的出来把门打开。

郑老板责问：“怎么才开门？”

“付钟有话，谁来也不让开。我也没听出来是你。”

“付钟没走？”

“没走。”

“他一个人在这干什么？”

“不是一个人，还有闻佳。”

郑老板一惊，匆忙走进院子。

24  女工宿舍

付钟将闻佳按倒在炕上，两人正撕打着。

郑老板推门进屋，一把将付钟拽到地上，狠狠地扇他一记耳光。

付钟捂着脸，吃惊地看着郑老板。

郑老板怒不可遏地：“你知道她丈夫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她丢了儿子吗，你的良心让狗吃啦！”他转向闻佳，“他现在触犯了法律，怎么处置你说吧，他是我表弟不假，可我不护着他。”

闻佳捂着脸跑出屋去，郑老板跟着出屋。

25  铸铁厂院里 黑夜

郑老板喊着：“闻佳——闻佳——”

他来到大门口，打更的告诉他：“她刚出去。”

 26   大路上 黑夜

    郑老板跑来，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个人匆匆赶路，他追过去，喊：“闻佳，你等一等。”

闻佳听到，走得更急了。

“闻佳，我有话跟你说。”

闻佳终于站住。郑老板跑到她身边，气喘吁吁地：“闻佳，你实在要走，我不留你，可是你两手空空，怎么找儿子？”

“我手里有一个月的工资。”

“那点钱不好干什么。”郑老板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闻佳说：“你这一走，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穷家富路，这钱你拿着吧。”

闻佳诚惶诚恐：“我不要你的钱。”

“要想找儿子,手头没钱不行，你别耽误了大事儿!”

闻佳执意不收。

“算我借给你的，行了吧。”

闻佳犹豫一会儿,终于接过来，说:“老板,你心眼这么好,我不知道怎么谢你。”

“不用谢,应该的，什么时候花没了,你再回来取。”

 闻佳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说不出原因，我就是想帮你。你走吧，祝你好运,快点找回儿子。”

闻佳感激地看着郑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转身走了。

郑老板伫立许久，看着闻佳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27   一组镜头

一列火车呼啸着,风驰电掣般地驶向远方；

闹市街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闻佳风尘仆仆地走在人群中；

江南小镇，小桥流水，闻佳边走边向路边的人打听着什么；

南疆边寨，异族风情，闻佳走得口干舌燥，她推开一扇柴扉，跟一个身着民族服饰的阿婆说着什么，阿婆摆手、摇头。                 

28   荒山秃岭 羊肠小路

一个人影在山径上蠕动，拉近后看出是闻佳。她精疲力竭，面目憔瘁，举步维艰。

天空浓云四合，地上狂风阵阵。风越刮越大，遮天蔽日，一场罕见的沙尘暴袭击了广袤的大地。

闻佳在狂风中艰难跋涉，晃晃荡荡，趔趔趄趄，挣扎了好半天，终因身心交瘁，体力不支，倒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

29   土屋里

闻佳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铺火炕上。

被窝里暖烘烘的，令人留恋。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小屋里亮亮堂堂。

一个好听的男中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象是在朗诵一篇散文：“你走了，可你栽的花留了下来……如果你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留给人们的都是美好的东西，那你的生活该是多么愉快啊！”

她翻个身，想看一看，很快就有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摸索着来到她身边，惊喜地叫道：“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啦！清林——你快过来！”闻佳看出她是个高度弱视的人。

一个近四十岁、面色黝黑的高个男子走进屋，来的他身边，微笑着说：“你真能睡。”

闻佳翕动着干涩的嘴唇，想说话没说出来，从被窝里抽出一只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知道你怎么来的吗？”

这时她已挣扎着坐起来，晃着头说：“不知道。”

“你昏倒在路边，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她不好意思地：“谢谢你。”

“大夫来过了，说你没大事，就是身子太虚弱。这里和自己家一样，你要是不嫌弃，多养些天再走。

“那多麻烦。”

“没关系，我妈巴不得有个人跟她说话呢。这地方偏僻得很，难得来个客人。”

老妇人眯着眼，一副慈爱的面容：“是啊是啊，你别见外，咋也得养好再走。”

30   连绵起伏的丘陵

满目荒凉中，有一片绿色，随着镜头的移近，越来越大——是一坡的树林，在阳光的照耀下，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闻佳和栾清林蹲在山坡上，给小树苗除草。

闻佳说：“我这个心眼实，刚认识就把什么都倒给你了，现在说说你吧。这儿真偏僻，怎么就你们一户人家？”

“以前有不少户，后来政府动员，陆续搬到山外去了。”

“你们为啥不走？”

清林欲说又止，过一会说：“我跟别的人不一样，特别喜欢大山，喜欢乡村。很小的时候，我就立下过一桩心愿，长大了如果干不成什么大事，就种下一片林子，留下一片绿色。

“你挺有个性。”

“我小的时候，听过一首歌，挺好听。”

“什么歌？”

我给你唱两句。清林清一清嗓子，轻声唱起来，“山里的孩子心爱山，从小就生在山里边，山里的果子香喷喷，山里的泉水清又甜……”。

闻佳忍不住抿嘴笑了：“你唱歌还真有点味儿，可就是因为这个吗，就你们娘俩，坚守在这儿，这让人难以置信，一定另有原因吧？”

清林目光深沉地看着远处：“你看这一沟的树林，这是我的全部事业，也是我的精神寄托。”

“你一定有什么背着我。”

见闻佳刨根问底，清林赶紧把话岔开：“只顾说话，该吃午饭了。你看，我一个人的时候干不多少，两个人就是出活儿。”

31  山坡上 孤零零的三间草屋

房前院里，简易的木桌木凳。桌上摆一盘馍两盘素菜。

清林妈慢腾腾端上一锅稀饭，她两眼眯着，满脸堆笑：“是不饿啦？快吃吧。”

“不饿。”闻佳见清林妈转身欲走，说，“大娘，咱们一块吃。”

“我不饿，你们先吃。”

闻佳一边吃饭一边问清林：“咱俩在一块时，你妈为啥老躲着啊？”

“不知道。”

闻佳一撇嘴：“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清林故意地：“我真不知道，那你说呢？”

闻佳笑说：“我也不知道。”

这时，清林妈突然喊：“清林，你快来看看，我听北坡像是有人放羊。”

清林扔下碗筷，过去看一眼，撒丫子跑出院去。闻佳跟着跑在后边。

32   北山坡

一群羊漫卷着奔上山来，后面跟一个邋邋遢遢的壮年男子。

清林老远便喊：“大哥——麻烦你，把羊赶走。”

那男子气哼哼地：“凭啥呀？”

“这坡上，我新栽了树苗子。”

“羊天生就是啃青的玩意儿，不往山上放，往哪放？”

“赶别地方放吧。这沟筒子，我承包十来年了，山外的人都知道。”

那男子无奈赶羊下山，嘴上嘟嘟哝哝。

清林揶揄地：“谢谢你合作，大哥。”

这功夫闻佳跑过来，问清林：“他嘟哝啥？”

那男子听得清楚，大声说：“我说你们俩口儿吃饱了撑的，放着山外的清福不享，跑这来种树，看你俩又精又灵，多般配的一对，钻山沟里遭这份洋罪，何苦呢！”

清林回头看闻佳一眼，两人的目光对视那一瞬，闻佳露出一丝羞怯。

清林冲那男子喊：“你别乱点鸳鸯谱。她是我的贵客，你要是给说生气了，说走了，我可找你算帐！”

那男子扔回一句：“你耽误我放羊，我还不知道找谁算帐呢！”

33   清林妈屋里 晚上

闻佳和清林妈躺在炕上唠嗑儿。窗外悬着个大圆月亮，把屋里照得跟白天似的。

清林妈问：“闻佳，来几天啦？”

“五天啦。”

“呆得惯吗？”

“呆得惯。”

“清林他希望你多住些日子。”

“要是没什么事儿，我愿意。”

清林妈长叹一声：“唉——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快四十了还一个人，让我跟他操心。”

“这些年，他没张罗找一个吗？”

“亲戚朋友的，给介绍的不少，可他非得让人家上这边来，都捌黄了；有几个倒是同意，他又没相中。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

闻佳又来了好奇心：“你们为什么不搬走呢？”

老人又是一声叹息：“说来话长，清林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五岁的时候有一回我领他赶集，把他丢了。我一个单身女人，孩子就是我的眼珠子命根子。清林一丢，就像天塌了下来，我整天想整天哭，一来二去眼睛快瞎了。头些年政府移民，人家都搬到山外边去，我死活不搬。人说你一个瞎老婆子留下怎么活？我说搬走我一天也活不了，因为那样儿子就找不回来，我还活个什么劲！也是老天有眼啊，命里注定他是我的儿，头几年他真的找回来啦！”

“清林回来了，你们为啥还不走？”

“这回我倒是愿意，可清林那孩子犟，他说啥不同意。”

闻佳一脸迷惑，嘴上却再没说什么。

34   山角下 井台上

闻佳摇着辘轳打水。

她操起扁担挑水，清林从坡上跑下来，去抢扁担：“不用你，这不是女人干的活儿。”

闻佳不给：“没事儿，我行。”

清林硬抢过去：“行也不用，你是客人。再说，这活儿我干惯了，年年种树的时候，每天我要挑几十担水到山上去。”

闻佳说：“我明天要走，你就让我给你挑担水吧。”

听闻佳这么说，清林脸上掠过一丝忧郁，说：“可大夫让你至少养个十天半月的。”

闻佳不置可否，问：“我走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人家都搬走了，你为啥不走？”

清林犹豫，长舒一口气说：“我并不是一定不走，除非两种情况。”

“哪两种情况？”

“一个是我妈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再一个是……”

“是什么？”

“你得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

“行，我保守秘密。”

清林吞吞吐吐，笑了笑又说：“你答应我多住两天，我就告诉你。”

“我答应。”

“她儿子找回来，我再搬走。”

闻佳瞪大了眼睛：“难道你不是她儿子？”

清林点头。

闻佳一脸惊奇：“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妈她太可怜。搬迁的时候我来这儿，看她死活不走，我便决定留了下来。”

“没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我在这，她能活，我走了，她就得死。”

“你完全可以领她去山外边，那样你们的生活会是另外的样子。”

“我在等，等我妈的儿子回来。丟的时候他四岁，记事了。搬走了，他就真的找不回来啦。”

“你没后悔过？”

“悔过。想一想又觉得没啥可悔的。我喜欢山，喜欢树，我在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我这么做了，我妈她才能快乐地活着，我不悔。”

“什么时候是头啊？”

“哪一天哪个人愿意跟我一起陪她，此生足矣。”

35   镇里，菜市场

摆摊的购物的混杂一片，乱哄哄的。

清林买了不少吃货。有个卖主显然和他熟识，问：“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清林说：“家里有客人，她要走了。”

36   公安局门前

清林拎着兜子站在公示板前，看上面贴好几张寻亲启事，内容都是说本地公安部门破获一起系列拐卖孩子的案件，解救了十几个孩子，让人去认领。他扯下一张，折叠起揣进兜里。

37   山路

清林坐在一块石头上，他从兜里掏出那张纸，看了半天，扔到地上。起身要走时犹豫一会儿，又捡起来揣进兜里。

38   清林家院里

清林回来，闻佳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清林说：“告诉你个消息，也许是好消息。”说着从兜里掏出那张纸，递给闻佳。

闻佳看过说：“谢谢你。”

“我不值得你谢。半路上，我差一点把它扔了。明天我陪你一块儿去看看吧。”

39   山路

闻佳和清林迎着朝霞走过去。

两人又冲着落日走回来。

清林说：“你别上火。”

闻佳释然地：“没。我知道没那么容易。”

清林看着远方，故作平淡地：“真想往后总能这样，陪着你去找孩子。”

“可惜你不能。”

40   清林家屋里 晚上

闻佳和清林妈躺在炕上唠嗑。

“来多少天啦？”

“十天了。”

“呆得惯吗？”

“我有点儿喜欢上这儿啦。”

“清林他舍不得你走。我的儿，我知道他的心。”听闻佳没接茬，清林妈又说，“你生气啦？”

闻佳说：“没。”

“那就好。我一个老婆子，说啥你都别挑我。”

清林妈睡了。朦朦胧胧中，闻佳回到了家乡那条山路上。丈夫死后她在山坡上开出一块地。每到休息的日子，她都带非非上那儿去。

她背着非非，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非非很懂事儿，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摸妈妈的前额，发现出汗了，踢蹬着两条小腿，要从妈妈的后背滑下来，口中嚷道：“妈妈，不背。妈妈，我走。”她放下非非，欣慰地笑了。

苞米地里，闻佳在铲地。头上骄阳似火，她累得大汗淋漓。非非走过来，扯着她的后衣襟说：“妈妈，歇。”她回头抱住非非，眼中噙满泪水：“妈妈不累，妈妈有的是力气！有妈妈在，你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

地头不远处有一池碧水。非非渴了，她折下一个包米叶，领他来到池边，将包米叶弯成一个舀儿，盛水给非非喝。非非学着她的样子，舀水给她喝。

闻佳想着想着，泪水涌满眼眶，顺着太阳穴流下来。窗外，鸡叫头遍了。

41   清林家外屋 早晨

闻佳收拾饭桌，洗刷碗筷。清林妈往一只黑皮兜里装熟鸡蛋和大枣。

闻佳说：“大娘，别装了，我不要。”

清林妈说：“拿着吧，留着路上吃。唉——大娘从心里边不愿意让你走，可一想到你有要紧的事儿，要去找儿子，又想快点让你上路。大娘也是个当妈的，也丢过儿子，我懂你的心。”

闻佳有点儿哽咽：“大娘……”

“不管走多远，啥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一趟，我们娘俩打心里欢迎你。”她边说边偷偷往黑皮兜里塞钱。

闻佳一眼看见，过去拦住说：“大娘，这钱我不要。”

“是清林让给的，你拿着。”

两人正推让着，清林推门进来。他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深情地看着闻佳说：“你愿意多一个人，陪你找儿子吗？”

闻佳眼睛一亮：“我愿意。”

清林转向母亲：“妈，刚才我去镇里，说好你去养老院住一段，你同意吗？”

清林妈满脸笑容：“只要你们在一块堆儿，我一个老太婆，哪都行。”

清林很认真地对闻佳说： “我还有个要求，你得答应我，等找到了你儿子，咱们一块儿回这来。”

“我答应。”

42   屋外

清林抓住一只鸡，又操起菜刀，走向一个木墩。闻佳跟在后面。清林妈搬一个木凳，来到屋檐下。她试探着上去，够一串蘑菇，突然踩空摔到地上。闻佳和清林听见叫声慌忙跑过来，轻手轻脚把她抬回屋里。

43   镇医院病房里

清林妈躺在病床上睡着了。闻佳和清林在一旁细声细语说着话儿。清林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妈她怕是一百天都好不了。”

闻佳说：“你往下说吧，我听着呢。”

“来到妈身边的时候，我立过誓，我现在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了。”

“我理解你，也尊重你的选择。”

“对不起。”清林扭过头去。

闻佳发现，清林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光。

44  连绵起伏的丘陵 弯弯曲曲的山路

清林送闻佳，一程又一程。

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闻佳说：“别送了，回去吧。”

清林站住了，伤感地：“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

闻佳坚决地：“两座山到不了一块儿，可两个人，只要想就能！等我找着儿子就回来。”

清林苦笑：“但愿你快点找到儿子，早一点儿回来。”

“再见吧。”闻佳加快脚步。

清林挥手：“再——见——”

闻佳走出老远，回头看见清林急急地跑上一个山包，冲她招手。

终于看不见了。闻佳蹲下来哭了，哭得很伤心。

45  一组镜头

狂风怒号，满天飞雪；

冰融雪消，流水淙淙；

漫山遍野银装素裹，顷刻间又染上一层碧绿。

46   某市报社大楼

楼前街道宽阔，汽车川流不息。

47   楼内走廊里

闻佳来到广告部的门口，走进去。

屋里一个男子对闻佳说：“要登启事，你明天来吧。有一条信息，对你兴许有用处。我们的记者最近采访一个模范人物，一个单身妇女，她收养了几十个山南海北的孤儿，很了不起，你何不到她那里去看一看。”

“她住哪儿？”

那男子从桌面上翻出一张报纸说：“都在这上边了。”

闻佳接过报纸，连声道谢。

48   某市郊孤儿院 傍晚

大院落，门口挂个牌子，上写“仙山孤儿院”。

院里很宽敞。孩子们在玩耍，有的跳皮筋，有的打滑梯。

一个四十多岁，面目和善的妇人领闻佳来到院当央，喊到：“孩子们，你们都过来。”

孩子们“一”字儿排开，一共十二个。小的两三岁，大的八九岁。闻佳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目光停留在几个八九岁的男孩脸上，巡视许久：“就这些？”

“就这些。”

“都不是，艾姐。”刚才见面，闻佳知道她姓艾，叫艾欣。

“你瞅准啦？”

“我瞅准了——孩子们，你们玩去吧。”

孩子们四下散去，闻佳一脸失望，默默地转身走开。

艾欣说：“这么晚了，住一天吧。明个端午，咱们一块过节。”

49   孤儿院屋里

艾欣领闻佳走过窄巴巴的走廊。

闻佳挨个看了孤儿们的寝室。并排好几个房间，每个屋里四张床。行李叠得板板整整，床单白白亮亮，床头有些玩具等东西。

闻佳边看边啧啧称赞：“你真行，把孩子带这么好！”

艾欣平淡地：“习惯了。我认可苦点累点，也不能让他们破狼破虎的，真象些没娘的孩儿。”

50   晚上，艾欣的卧室里。

闻佳跟艾欣躺在床上，说起明早儿采艾蒿。

艾欣：“你知道插艾蒿的来历吗？”

闻佳：“记不清了，是怎么回事？”

“我小时候听别人讲过，记不准是哪个朝代的事儿。说是有个将军领一队士兵打仗，路上看见一个妇女带两个孩子，背着大的，手牵着小的。将军很奇怪，问她为什么？那妇女告诉他，背着这个大，是别人的；牵着这个小，是她自己的。将军很感动，问她住哪儿？妇女一扬手，指了附近一个村子。将军告诉她，明天清晨，他的士兵将去洗劫那个村庄，你在自家房门下插几束艾蒿，可免灾祸。这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会杀死你和你的家人。第二天，将军的士兵赶去那个村庄，见家家户户门前都插着艾蒿，不敢妄动，整个村子因此躲过一劫。这些年，我看过好多电视、电影，都忘得差不多，可这个故事我记住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闻佳说：“你是在心里边把她当成了榜样。从哪一天起，你开始领养孩子？”

“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赶夜路回家，经过一块苞米地时，听见里面有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吓了一跳。我壮着胆子走进去，看见一个新生儿，躺在地上包裹里。我把他抱起来，他象是懂事，马上不哭了。当时我还是个姑娘，拉扯个孩子不易不说，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说三道四我也受不了，一狠心把孩子放下了。我想，留给下一个人吧，一会儿，或许还有人从这里经过，会救他一命。孩子落地后，更加尖历地叫起来，我走出十几步站住了，心里痛得很，象有无数根丝线扯着我的心，不让我继续往前走。我想了很久，夜已很深，不会再有人从这里路过，这个小生命熬不到清晨，便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是谁扼杀了他，是他的亲生父母，当然还有我。我怎么能冷酷无情地扼杀一个稚嫩的生命呢！那一刻，我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难选择的决定，返回去抱起了孩子。从那一次到现在，我先后收养了四十多个孩子。他们当中，有的父母都死了，无依无靠；有的父母离婚了，谁都不要。沿街乞讨的，四处流浪的，被街头艺人弄伤胳膊弄折腿，向人讨小钱的，什么样的都有，一个就有一段故事，我这儿现在就有一个男孩儿，被养父母打坏了眼睛，住在医院里。”

“他们为啥那么狠心哪？”

“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就不把别人的当回事了。”

 “你真行。那你自己这些年……”

“你是问我的那一半，有一个。开始他同意，后来孩子越来越多，他让我在他和孩子中间做出选择。我想选择他，可孩子们怎么办，劝了他无数次，他还是走了。”

“没再找一个支持你的？”

“总是忙，顾不上。不说了，睡觉吧。”

51 孤儿院厨房里

闻佳跟艾欣正忙着煮棕子，做菜。

屋门开了，一个包着一只眼睛的男孩站在门口。艾欣说，“非非回来了。”

闻佳看着那男孩，目瞪口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门口的男孩和非非儿时的笑脸交替在闻佳眼前闪回。她越看那男孩越象自己的儿子非非。

艾欣招呼男孩：“非非，愣着干什么，快进屋来，我给你介绍个阿姨。”

男孩未动，冲闻佳说：“她是谁，我咋不认识呢？”

闻佳两步冲过去，抱住那男孩儿：“非非，你是非非。我认出你啦，你是我儿子非非。”

男孩愣着，用陌生的眼神看着闻佳。

闻佳撩起男孩的薄衫，一眼看到他后腰上的胎记，异常惊喜地：“非非，你真的是非非，我的好儿子，我的乖儿子，想死我啦！这几年，你让我找得好苦啊！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啦，可我还是找到了你！”

艾欣站在旁边，有点儿不敢相信：“他真的是你儿子？”

闻佳肯定地：“错不了。我的儿，走出多远，离开几年，我一眼就能认出他。”

男孩却是一脸茫然，象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闻佳急切地呼唤：“非非，我是你妈，你说话，你喊我。”

男孩怯怯的，固执得不肯张口，还咬起嘴唇。

艾欣开导、劝说着：“她是你妈，你快叫妈，叫啊。”

男孩很勉强地从牙缝里轻轻地挤出一个字：“妈——”

闻佳抚摩着男孩的头，眼泪如决堤之水留出来，同时将男孩搂得更紧了。

艾欣快活地：“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儿，真是太巧了！”

52   餐厅里

两张方桌拼到了一块儿，桌上摆满了菜肴。

孩子们围坐在桌边，吵吵闹闹，叽叽喳喳，跟非非问长问短。

闻佳坐在非非身边，看不够，摸不够，不停地说着话儿：“快五年啦，你都长这么高啦。非非，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想死你啦！”边说边抽泣不止，不能自持。

孩子们看到闻佳的样子，渐渐停止了喧闹，屋子里变得鸦雀无声。

艾欣劝道：“闻佳，找到了儿子，大喜事儿，该高兴才是。”

闻佳强忍住，突然站起身。

艾欣问：“你干啥？”

 “我去洗把脸。”

53    厨房里

闻佳拧开水龙头，哗哗地洗脸。刚洗过，眼里又有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

她抬头看一眼镜子里边自己的脸，云遮雾罩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54  青山坡上 庄稼地头

闻佳从齐腰深的包米地里走出来，不见非非踪影，喊过几遍，没有应答，她有点儿慌，四下寻找。非非猫在包米地里，偷偷冲她笑。她一眼看见，知道儿子在和她捉迷藏，便佯装没瞅着，抽冷地上去一把抱住：“我找到你啦，我找到你啦——”声音一直延续到下一画面。

55   大街上

人行道上，有人跑步；路边公园里，有人在做操、跳舞、打太极拳；录音机里，播放着轻松快活的曲子。城市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闻佳来到水果摊旁，买了一大袋水果，有香蕉、苹果和柑桔，没等找回零钱就走了。人家喊她，她回头憨笑着，说不要了。

56   公共汽车站

正是上班的时候，有许多人排队，闻佳过来，站到了排尾。

一辆公共汽车驶进站，刚停下，排队的人突然乱了套，一窝蜂似地挤向车门。有人边挤边举起一张报纸，还回头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闻佳纳闷儿，闹不懂那人举起报纸干什么。很快她看明白了，有人在报纸的遮掩下，摘下了一个妇女的项链。他们显然是同伙。

那妇人尖叫起来：“我的项链，我的项链没啦！”

一个抱孩子的小伙子一把抓住小偷的胳膊，把他扯出人群。这时有好几个人扑上来，把那小伙子摔倒在地，拳打脚踢，边打边喊：“就你是小偷。你不是？让你嘴硬，让你管闲事！”

孩子被丢在地上，发出尖厉的叫声。

挤车的人有的上车走了，剩下的退后围观，明知那小伙子是无辜的，慑于那一伙恶人的淫威，没人敢上前帮他。

一股热血涌上闻佳的脸，片刻的犹豫之后，她象一头愤怒的狮子，冲了上去：“你们凭什么殴打好人！”

那几个恶人并未因为她是女性手下留情，又将她打倒，施以拳脚。她买的水果滚了一地。

这时来一辆110警车，几个恶人四散而逃。闻佳和那小伙子被警察从地上扶起，扶上一辆随后赶到的120急救车。

57   某医院外科诊室

一个大夫坐在椅子上，手拿一张胸片，冲窗外凝眉看过之后，转过头来看着闻佳，那表情像是思忖如何开口。

闻佳坐在桌对面，头发零乱，脸色憔悴。她用一只手捂住胸口，她感觉那里面隐隐作痛。

大夫问：“今年多大？”

“三十三。”

“以前胸疼吗？”

“疼过。”

“上医院看过吗？”

“没有，一挺就过来了。”

“你亲属来了吗？”

“没有。”

“让他们来。”

大夫把胸片放到桌面的病历上，一块儿推给她。

她惊愕：“大夫，我怎么啦？我就是被坏人踢几脚，受点轻伤……”

大夫不容置疑地：“找你的亲属来。”

“我是外地人，这儿没有亲属。”

大夫坚持说：“那你找个熟人来吧。”

58   走廊里

闻佳虽然不明白，可她还是把片子举起看了半天，一脸的疑惑。

59   诊室里

艾欣坐在大夫对面。

大夫问：“你是她什么人？”

“就算是亲属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

“情况很不好，肺部已经长满了。”

“是什么？”

“肿瘤。”

“你是说肺癌？”

“具体情况需要进一步检查，让她住院吧。”

艾欣瞪大了眼睛：“大夫，你是不是搞错了，她好好的，怎么可能呢？”

“诊室无戏言。”

见大夫一副冷漠的表情，艾欣又哀求说：“大夫，你救救她吧，她太苦啦！”

“作为大夫，我会对每一个患者负责，可有些病，就是神仙也没办法。”

艾欣站起身，一副木然的表情，口中自然自语：“不公平，老天爷，这太不公平！说着一步一步捱出诊室。

60   走廊里

艾欣出来，闻佳迎上去问：“大夫怎么说？”

艾欣换成一副笑脸：“没怎么说。他夸你是好样的，让你住两天院，好好养一养。”

闻佳将信将疑：“好姊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病，你告诉我，别把我蒙在鼓里。”

“真的没有。”

61  儿童乐园

园子里游客很多。许多家长带着孩子，兴高采烈地玩各种游艺。闻佳领非非骑木马，坐“飞机”，开碰碰车。看非非玩得开心，她很高兴。

非非说：“妈妈，咱们回去吧。大夫知道了，该批评啦。”

闻佳说：“不怕，非非。你知道吗，这几年我就想，找到你的头一件事，就是领你上公园。”

“妈妈住医院，生的什么病？”

“妈妈没病，妈妈就是想和你呆在一起。”

62  秋千下

闻佳扶非非上去，自己在下面悠他。非非的衣服飘起来，闻佳又看到他后腰上的胎记。看着看着，她的表情凝重起来——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那块胎记比她记忆中的小了许多。

非非从秋千上走下来，问：“妈妈怎么不高兴？”

闻佳说：“没有啊。非非，小时候的事，你还能记住吗？”

“记不清，我就记得我从小就叫非非。”

63  某 DNA检测中心

闻佳和非非在医护人员的引领下，走进处置室，接受血样采集。

64  走廊里

非非仰起小脸儿问闻佳：“妈妈，他们能叫准儿我是不是你儿子吗？”

“能，要等几天。”

“妈妈，我害怕。”

“怕啥？”

“怕他们说我不是你儿子，到时候你该不要我啦。”他显得很委屈很悲伤，那一只好看的眼睛充满忧郁。

闻佳一把将他抱住：“好非非，到什么时候妈妈都认你这个儿子。”她蹲下来，抚摩着非非那只蒙着纱布的眼睛，问：“这里边疼吗？”

“不疼。”

她指着墙上一条竖幅问：“上面的字能看清吗？”

“看不清。妈妈，我这只眼睛要是也看不见啦，怎么办呢？”

闻佳紧紧地搂住他说：“非非，别害怕，有妈妈呢，我有办法保全你的眼睛。”

“妈妈有什么办法？”

“你不懂。到什么时候，妈妈都不能不管你；无论结果是什么，妈妈都认你这个儿子。”

“那你还领我上这来？”

“妈妈就是想在走之前，心里落个明白。”

“妈妈往哪儿走？我不让你走。”非非撒娇地搂紧闻佳。

闻佳的眼睛立时有点儿湿润，声音也有点儿哽咽：“妈妈也不愿意走。妈妈舍不得你，舍不得你艾妈妈。”

65   医院后院

艾欣扶着闻佳，缓缓地走向树荫下的一个长条凳，坐下。

微风吹过，一片树叶飘落到闻佳身上。闻佳拾起，拂去上面的灰尘，伤感地：“没等到秋天，它就落啦，有的人也是，没等到……”

“你说什么呀，闻佳。”

闻佳叹了一口气：“人生病，都打火上来。我这几年，经历的事太多。这颗心成年泡在苦水里，从此坐下了病根。”

艾欣劝她：“闻佳，别说这些，你多往好处想。”

“你不用瞒我，我什么都知道，我的日子不多啦。”

“闻佳，咱们姊妹认识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人，你要有信心战胜病魔。”

“现在晚啦。死并不可怕，最大的遗憾是我没找到非非。鉴定结果出来后，我知道没有希望了，我将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艾欣鼻根一酸，眼圈红了：“我跟你保证，我给你找儿子。我不但要找到他，还要收养他，供他上中学，上大学。”

“你是在安慰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

“可你不知道有多难呵！”

“再难我也要做这件事，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现在你不要想别的，安心养病。”

“我的好艾姐，我和你认识没几天，可我拿你当亲人，有件事，我想让你替我办。”

“你说吧。”

“非非这孩子怪可怜的，虽说不是我儿子，可我喜欢他。我走以后，把我的角膜捐给他。我这辈子稀里糊涂，没做过什么有益的事情，死后补上。”

艾欣点头。

“我还有个愿望，在我闭上眼睛之前，想见两个人，郑老板和栾清林，你帮我把她们找来。”

艾欣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地流出来：“好妹妹，你不能走，我和你还没处够，你要活下去。快答应我，你说话呀！”

闻佳搂紧艾欣，哭出声来。

66  病房抢救室里

有大夫和护士进进出出，一个个表情严肃。

到了诀别时刻，艾欣、栾清林、郑老板和非非守在闻佳跟前。

闻佳此时清醒了许多，开始断断续续地跟大伙说话儿。

“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从你们身上，我明白了许多道理。”

她说话有点儿累，歇过片刻，对郝清林说：“我从来不欺骗自己的感情，跟你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我喜欢荒山秃岭中你的那片林子，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活着，多好！”

栾清林含泪点头。

她对郑老板说：“我走以后，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家乡，埋到我丈夫身边。以前我不配，只看见巴掌大一块天，眼皮底下一块地儿，认识了你们以，我才知道人这一辈子不能那么活。”

“闻佳，你放心吧。”郑老板说着，拧过头去。

她拉过非非的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妈妈认你这个儿子，你就是妈妈的亲儿子，我的生命会在你身上延续，通过你，我还会看到这个美好的世界。”

非非“哇”地一声哭出来：“妈妈——”

艾欣俯下身两手抱住她肩头：“闻佳，我的好姊妹，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你儿子找到啦，他正在往这边来的路上。”

闻佳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万分惊诧地：“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他。”

站在旁边的郑老板点头说：“真的，千真万确。你上次DNA采样以后，公安部门通过比对，很快就找到了你儿子，刚刚解救出你儿子。你知道是谁拐走了他吗？是你丈夫救下的那个人！他怕你们娘俩给他找麻烦，把你儿子卖给了人贩子。闻佳你等一等，你儿子快到啦。”

闻佳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知道他活着，我就放心啦。你们转告他，就说妈妈爱他，让他长大以后，做一个象他爸爸那样的人，做一个好人！”

又歇过一会儿，闻佳断断续续地说出下面的话：“这几年找儿子……我找到了……更为宝贵的东西……”

她说不下去了。众人眼睁睁看她喘气一口紧似一口，无能为力，惟有唏嘘。

67    野外

天空一碧如洗，大地绿草如茵，青山苍翠欲滴。

两个穿着整洁，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孩拉着手，捧着鲜花，走进一座墓地。

他们来到闻佳和她先生的墓前，献花，默哀。

正面近景，两个男孩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双人们十分熟悉的眼睛。

68   一组镜头

春天里，闻佳背着非非，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非非发现妈妈出汗了，嚷着：“妈妈，不背；妈妈，我走。”

闻佳在包米地里铲地，累得大汗淋漓，非非走过来，扯着她的后衣襟说：“妈妈，歇。”她回头抱住非非：“妈妈不累，妈妈有的是力气。”

地头水池边，闻佳和非非用包米叶舀水喝。她让非非喝过之后，非非学着她的样子，为她舀水喝。

闻佳从包米地里出来，不见非非踪影，四下寻找，发现非非猫在包米地里偷偷地冲她笑，她佯做没看见，过去一把抓住并将他抱起，大声喊道：“我找到你啦，我找到你啦——”

闻佳的喊声飞越广阔的大地，飞向辽远的群山，飞上万里睛空，在宇宙间回荡。

紫林

2011/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