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讨视域下的中国黑色犯罪电影

    黑色电影，从 20 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现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发展历程。关于黑色电影的研究著作和文章到现在也多如牛毛， 这些研究大多数都认为黑色电影的范围尤其是界线比较模糊， 这种类型的电影并不是一种类型化的电影，而是一种风格化的电影。因此， 这些研究对于黑色电影并不作概念的定义， 而更多地是作其特征的描述。有研究就指出，“除了这些电影的技术性特征之外， 黑色电影的特征还有更多的主题， 例如传统价值观的颠覆，道德的矛盾， 异化、抑郁、玩世不恭的感觉， 犯罪和暴力 的 呈 现， 伴 随 着 以 上 技 巧 的 是 观 众 的 迷惑。” 黑色电影在美国发展到如此成熟， 它不仅经历了从传统到现代的风格上的转变， 而且其内部也生发了更多的小类型。在这里， 我无意作黑色电影历史的全面的叙述和研究， 只是从近年来在中国逐渐崛起的黑色电影， 特别是带有黑色电影特征的犯罪电影来和美国好莱坞已经成熟的黑色悬疑电影进行比较，探讨二者的异同。

    一

    中国的黑色犯罪电影属于近十来年才出现的一种新风格的电影。从宁浩的《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到刁亦男的《白日焰火》和曹保平的《烈日灼心》，这些电影就带有黑色电影的风格。这种风格就是有学者指出的， “视觉风格、蛇蝎女人、侦探或警察作为主人公， 黑色电影的确具有一些常用的标识性因素，但这些都不是决定性因素，黑色电影的决定性特征不在视觉处理，而在于叙事所呈现出的绝望倾向和幽黯意识”。不论是用前面所引外国学者对于黑色电影的描述， 还是用中国学者对于黑色电影本质的总结来衡量， 以上四部电影都属于黑色电影的范畴。尽管它们都还处于模仿和创新的阶段，但是已经显出了中国黑色犯罪电影的成长和发展，也显现出了中国黑色犯罪电影迥异于好莱坞黑色电影的独特之处。

    宁浩的《疯狂的石头》具有明显的模仿英国导演盖·里奇的《两杆大烟枪》《偷拐抢骗》等黑色犯罪幽默故事的痕迹。盖·里奇的黑色幽默主要表现的是英国下层青年人以及黑帮的生活现实。剧情是利益争夺导致黑帮火并， 在最后的黑帮乱斗中最凶恶的人都死去了， 只剩下相对来说比较幸运或者善良的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所有人，包括黑帮分子和街头混子争夺的巨款或者宝藏到最后谁都没有得到。电影在冷静客观地叙述故事情节的同时， 也将观众带进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反思之中。和国内其他喜剧电影一样，《疯狂的石头》也通过喜剧的手段对剧中的小人物进行了正面描写。和国内其他喜剧电影不同，它也反映了相当严峻的社会问题。比如在改革开放后国营企业的生存问题，特别是这些工厂的职工的生存问题，以及在经济大潮中涌现的资本新贵及其违法犯罪的问题， 还有社会道德失范引起的坑蒙拐骗包括抢劫等各种治安问题。有学者指出，“它最主要耀眼之处是它的剧作，本片的编剧显得圆熟、细致， 结构搭建的比较机巧，更难能可贵的是它在模仿中做出些许翻新， 并较好地将盖·里奇的黑色故事、香港的市民趣味成功地转换到大陆的本土场景、营造出本土氛围、当下笑料”。由于整个电影的基调比较灰暗， 电影的正面宣传也是灰色的。这就和盖·里奇《两杆大烟枪》《偷拐抢骗》十足的黑色和对于罪恶的完全展现很不相同。《疯狂的石头》中， 中国的社会主义正能量的体系还是存在的。

    二

    宁浩的《疯狂的石头》以及《疯狂的赛车》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黑色电影这里暂且搁置不谈，但他的这两部电影确实开启了中国黑色电影的创作之路，也影响了后来的中国黑色电影。首先，宁浩的启示就在于学习西方黑色电影的情节故事和风格必须加以创新，这是中国黑色电影的必经之路。其次，中国黑色电影也完全可以尝试其他类型的创作。接下来就出现了一部更为标准同时保持了本土创新和特色的中国黑色电影《白日焰火》。有学者就指出，“《白日焰火》在柏林擒得‘金熊’后，《好莱坞报道》称这是‘一部气质迷人的黑色电影， 影评人将对之趋之若鹜’”。《白日焰火》之所以成功就在于它模仿了好莱坞黑色电影的经典情节模式， 但又加以创新，还注入了本土特色。这就让我们想起好莱坞传统的黑色电影甚至已经堪称经典的《马耳他之鹰》所设计的私人侦探和蛇蝎美女的故事桥段，不过《白日焰火》完全颠覆了西方传统黑色电影的人物设计。《马耳他之鹰》尽管也有私人侦探和蛇蝎美女相爱，但是理智的侦探最后还是揭露了蛇蝎美女的谋杀罪行，让她被警察带走受到法律的制裁。西方电影所塑造的蛇蝎美女形象总是对女性有一种男性视角的批判和窥视， 是对女性形象的一种偏激的塑造。这样的女性具有无比的美貌和诱惑力， 还有犯罪的天分，她们往往丧失了道德的约束，自私且狡诈，追求个人欲望的满足。她们自身的性感和美丽的外貌是她们的武器，用来征服男人，让男人为她们犯罪。在好莱坞的传统黑色电影中， 这样的蛇蝎美女往往隐藏在案情背后， 是罪恶之源。这就模糊了对于罪恶源泉的认识。对于她们要持批判态度，但更应该批判的是资本主义制度对于人的欲望的诱惑。因此，好莱坞黑色电影中的蛇蝎美女不过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欲望符号而已。

    2014 年上映的国产文艺电影《白日焰火》讲述了一个侦探和女人的爱情故事， 颠覆了好莱坞黑色电影中经典的硬汉侦探加蛇蝎美女的人物设定。影片中的男主人公张自力绝非英雄人物， 和好莱坞的硬汉侦探内心的冷傲和愤世嫉俗相去甚远。有学者指出，“显然，张自力的反英雄形象是对经典黑色电影范式的更加黑色的颠覆，其否定性的反仿使得该片的情绪令人绝望”。本片中另一个人物形象就是由台湾女演员桂纶镁饰演的女主角吴志贞，她的外在形象有一种清纯脱俗的美， 就如同影片所展现的白雪一样，和蛇蝎美女性感娇艳的固定搭配是完全不同的。她的遭遇也如同中国现代文学时期所描写的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那样， 不断受到男权的压迫和暴力。好莱坞的蛇蝎美女是反对传统观念的，无论是家庭观念和社会道德，她们对此都不屑一顾。从女权主义的角度看， “即便黑色电影的意图是要让女人最终回归正统， 它们塑造的蛇蝎美人却着实成为银幕上不朽的女性自我独立的象征，确实起到了打破传统价值观的作用，因而从这一层面上讲，蛇蝎美人形象是美国女性形象塑造的一种进步”。但是，好莱坞黑色电影中的蛇蝎美人恰恰反映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端，资本主义社会要求妇女回归传统的家庭，所谓妇女走向社会的独立与自由只不过是一句空话。一旦妇女具有了反家庭、反传统、反道德的自主性，妇女又成为了罪恶和麻烦的始作俑者，蛇蝎美人的性感形象只不过是为了满足男性的意淫和窥淫癖，在黑色电影的结局中蛇蝎美人受到惩罚或者自我反省，到最后反而成为了一种俗套且无聊的道德说教。

    谭莉说: “张自力在查明真相后， 在犹豫和徘徊中，最终选择解开吴志贞的面纱。他的这一举动不仅救赎了自己， 弥补了自己的创伤， 也救赎了吴志贞。”《白日焰火》全片所呈现的黑色基调和压抑的氛围已经清晰明白地显露无疑。这一社会环境的刻画和情绪的营造所反映的就是在社会转型时期东北重工业基地的衰落， 大量工人的失业以及他们困顿的生活，随之而来的就是犯罪问题的出现。

    三

    接下来，我们将比较黑色电影中的另一种模式:黑色悬案模式电影。如果说， 传统的好莱坞黑色电影的现代性转变的一大特色，就是在黑色电影中加入了悬案模式。以大卫·芬奇的《十二宫》为代表，以及韩国导演奉俊昊的《杀人回忆》等黑色电影， 就具有这样一种模式。2015 年， 中国内地上映了一部和悬案故事有关的犯罪题材电影《烈日灼心》， 有学者就指出，“作为一部犯罪题材的影片，《烈日灼心》将叙事重心转移到罪恶发生之后， 那些‘罪犯’的行为和心理机制，这里没有刻意渲染‘追’与‘逃’之间外在的戏剧性冲突，而是将视点聚焦于警察与‘罪犯’之间的博弈过程之中”。这样的博弈过程也不同于好莱坞警匪片里的智力对决的过程， 而是伊谷春与辛小丰之间的情感与心理征服的过程。《烈日灼心》似乎只有普通人的生活点滴， 他们内心世界的展现，他们的矛盾、困惑甚至烦恼。有学者指出，“曾经的《白日焰火》迈出了第一步， 如今的《烈日灼心》又在人性的探究上走得更远一些。这些影片果断抛弃高大全的传统警察形象，将一个个有血肉的、既复杂又普通的人抽离出案情，归还给生活，藉此抒发创作者对于生活真相的尊重和理解”。这部电影又区别于《白日焰火》中的悲观情绪， 在影片的结尾伊谷春收养了小尾巴，在明朗的阳光下，两人在如天堂般美丽的海滩纵情地玩耍， 人性的美好和生活的真谛似乎也向观众传达出来了。

    大卫·芬奇是好莱坞最擅长拍悬疑惊悚的黑色电影的导演。不用说《七宗罪》和《搏击俱乐部》了，包括《十二宫》和《社交网络》都是口碑不错的影片。其中《十二宫》虽然不是评价最高的电影， 但它却开创了用类似纪实的手法来反映一桩历史悬案的模式，用丝丝入扣的情节来吸引观众。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语来说就是非常地烧脑， “《十二宫》却能紧紧抓住观众对事实真相欲罢不能的渴求心理， 用不急不缓的节奏来逐渐展开故事，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堆砌事实，而是引领你和剧中人物一起分析思考犯罪动机和各种细节，并找出真相。看完影片无异于经历了一次逻辑严谨的侦探推理， 而得出结论的则是各不相同，见仁见智，显示了高超的叙事技巧”。影片中描述的一切病态都指向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所以，十二宫杀手就是一个欲望的符号，他用绝对变态的手段来达到成名的目的，由于媒体的宣传，他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也变成了人们恐怖的对象，或者是寻找的对象， 乃至欲望的源泉。所以，十二宫不过是资本主义社会及其制度罪恶的隐喻的象征。

    四

    和好莱坞的黑色电影相比， 中国的黑色电影没有以宗教为背景因素的黑色犯罪题材电影。这一类电影的代表作有《七宗罪》《龙纹身的女孩》《天启四骑士》等。这些电影所讲述的都是一些心理极其变态的连环杀手，他们按照《圣经》或者宗教故事中的内容来杀人。不仅场景布置按照宗教文学作品中的内容描述来安排， 而且将受害者的罪恶也明确地告诉警察，从而告诉观众。从警察的分析就可以看出，行凶者自认为是上帝的使者来惩罚世人， 正因为世人对于上帝的信仰不在，才导致人世间的罪恶横行。这些电影都反映了这些犯罪分子的偏激和惨无人道。他们自认为正义在手真理在胸，他们认为被害者并不无辜也不可怜，他们的虐杀，是在试图唤醒人们对上帝重新笃信，重新回归上帝的怀抱，重新找回虔诚。以宗教为背景的黑色电影旨在揭露这样的矛盾乃至黑暗，但这类影片却要在结局回归到老的套路，“在影片中我们不仅仅看到个人的救赎，也提示给我们世界的救赎是需要通过对社会制度的不断完善来实现”。当然，这只是这类电影从资本主义制度的意识形态需要来进行的结尾设计。这样的电影将一种意识形态的幻象灌输给观众， 使观众增加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同感， 其鼓吹资本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倾向是明显的。我认为， 这类电影远不如前面提到的《十二宫》具有深刻的批判性。一方面， 十二宫杀手本就是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毒瘤， 是资本主义制度罪恶的写照; 另一方面，他还反映了资本主义制度的缺陷是根本无法克服的这一困局。在《七宗罪》中，那个无名氏以宗教的名义杀人， 凸显了宗教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无用且尴尬的地位， 宗教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已经没有信仰的基础了， 人们的内心和行为不再受宗教和道德的约束，整个社会处于道德失范的状态，无名氏以宗教名义的杀戮只能更加彰显资本主义制度的罪恶， 对于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们恢复信仰，恢复虔诚，维持社会正常秩序，改善社会，解决问题，不能起到任何帮助作用，反而乱上加乱，其虐待折磨人的手段，其冷酷血腥的心态，都令人不寒而栗。这更加揭示了宗教和社会的罪恶，说明了相信资本主义制度自我完善不过是自欺欺人。

    在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走向共产主义社会的历史阶段，我们必然会遇到一些困难，也必然会出现一些社会问题。这些社会问题， 或许可以在中国的黑色电影中以艺术的方式进行表达。但我们仍然必须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来看待这些社会问题。坚定对于马克思主义的信仰， 不忘初心，是中国先进分子的必要操守。中国的黑色电影应该一方面接受西方包括好莱坞黑色电影的经验教训，另一方面不断探索发挥自己的特色，坚持创新，艰难前行，才能走向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