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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四十集搞笑喜剧《房车》 |
【原创剧本网】作者:碎月岛蚀 |
专业代写小品、相声、快板、三句半、音乐剧、情景剧、哑剧、二人转剧本。电话:13979226936 联系QQ:652117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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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名《房车》
第一集
马蹄窝子屯。日。
山坳间,一片合抱的老树林,树林里藏着一座高低错落的小山村。
山脚下,大道旁边,两间大井房子,房前停着一挂毛驴车,一个村民抱着水管子,把水接在铁桶里。
三挂毛驴车在旁边等着,村民们说着闲话,不时抬头看看天,一会日头露出来,一会日头藏起来。
余电磨:我说三哥,听说大学分数线下来了,你咋不上学校看看。
真有喜:天气预报说,今个大雨呢,不知道给咱们山头分多少。
金膏药:分数线就跟卖粮似的,分好几等,头等多少分,二等多少分,三等多少分,末等多少分。
真有喜:可不分好几等,头等大雨,二等小到中雨,三等雷阵雨,末等晴转多云。
余电磨:大学都是先划段,再分等,多多少分你算白多,差一分可也不行。
真有喜:老天爷还有准,三天两谎,保果时天天说有大雨,就下几滴答,跟掉眼泪似的,浇上再说,浇上再说。
大井房前。
村民站在车上,抡起鞭子,毛驴车跑向山道。
真有喜急忙牵着缰绳,大声叫着“驾!”“驾!”“驾!”“吁!”“吁!”“吁!”靠近井房,从窗户里拽出胶皮管子,对准铁桶口。
余电磨:一个劲驾,够跑一截山道的,再把驴喊跑了。
真有喜:开闸!
井房里边打开电闸,井水喷出来,灌进铁桶。
金膏药:三哥呀。高兴回来没,今年又考多少分?
真有喜:多少斤?少不了。前年给驴治病,草把子绑晚了,枣黏虫子孙满堂,一亩地三百多斤,剩下哪年晒干了,不是六七百斤。
金膏药:你家毛驴子一岁那年,高兴上高中,这一晃,念多少年了?
真有喜:越种越有经验,前年一亩六百一,去年一亩六百三,今年一亩不是六百五也是六百四。
村民:真有喜老打岔,看看毛驴子,到底几岁了。
金膏药凑近毛驴,伸手掰开驴嘴,大青驴向前一蹿,啃向两棵草。
真有喜一个没抱稳,胶皮管子脱手,一股水柱正浇在身上,连抓带抱,这才抱住水管,塞进铁桶,从头到脚,嘀嘀嗒嗒滴水。
金膏药:驴都七岁了。人生已满百,驴马才二十,人生七年,驴生一岁。
村民:高兴也念七年了。
余电磨:高中三年就毕业,咋多念四年,买一送一,还得再送一。
真有喜:这凉水澡,洗得真痛快,这辈子没洗这么痛快过。从脑袋顶洗到心窝里,后半辈不用洗澡了。你们一会也洗一下子。
众人:我们后半辈还得洗呢。
忽然水桶漾出水来,水管子浮出来,掉出桶口。
真有喜抱起水管子,喷向众人,众人不防备,浇了一个群鸡落汤,里边才把电闸闭上。
真有喜把水管子挂进窗户,跳上毛驴车,抡开鞭子,毛驴嗒嗒嗒跑上山道。
余电磨:高兴到底考没考上?
村民:八成没考上,没看真有喜心情不好,后半辈子都不想洗澡了。
枣林。
全家人正在给枣树追肥,赵金枝抡着刨锨,在前边挖坑,真奶奶挎着筐,手捏化肥,撒到土坑里,真爷爷在后边埋土,一边说话,一边看天,赵金枝刨到地头一棵,放下刨锨,回头撒肥。
真爷爷埋好一个土坑,直起腰来,打量枣树:生锈的不少。有喜上街买点药。
真奶奶:明天让高兴捎回来。
赵金枝:妈!你和我爹先回去吧。黑云彩就要掉下来。
真奶奶:不着急。点完再回去。
赵金枝:就剩这点了。回去找找小鸡,蘑菇还晾着呢。
真奶奶放下筐,抱起地上一把青草,走进毛毛道,真爷爷扛起刨锨,跟在后边。
山道上。
真有喜抡着鞭子,毛驴车嗒嗒嗒,绕上山道,跑到枣林边,真有喜喊了一声“吁”,毛驴停住,真有喜又抡鞭子,毛驴车拐进枣林。
三匹马镇高中。
阵旧而不失文雅的校园,空旷的操场,寂静的教室。
树荫下,宣传亭窗前边,不时有夹着书本学生走过来。
校门前。
两棵合抱的老树中间,几枝树叶后边,露出两只眼睛,向校园里偷偷观望。
两个学生有说有笑,从里边出来,一边走一边比试背诵。
学生甲:你先背。
学生乙:你先背。
学生甲:一起背。
学生背:一起背。
两学生: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学生甲:补习班少不了真高兴,这回轮到咱们还他同班了。
学生乙:我估计他考十次,才能考上。
学生甲:你怎么知道?
学生乙: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荀子老人家,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知道这事,这段《劝学》,是专门留给真高兴的。
学生甲:这段给他正合适。
真高兴绕着老树,躲着二人,眼望着二人走远,从树后出来,走进校门。
枣林。
真有喜拿下水管,水柱浇向枣树,连浇三棵,举起水管,喊了一声“驾”,毛驴走出去几步,真有喜喊了一声“吁”,拿下水管,又浇三棵。
赵金枝:下雨啦?
真有喜:可不下了。
赵金枝:这块咋没下?
真有喜:老天爷阴阳脸,老话说,东头日出西头雨,道上无晴屋里晴。
赵金枝:你浇得落汤鸡似的,驴咋一点都没湿呢。
真有喜:驴在前头跑,我在后头走,我那块下啦,驴那块没下。
突然天色阴沉下来,紧跟着一声闷雷,大雨哗哗下来,真有喜急忙把水管插进水桶,和赵金枝一起蹲在车板底下,雨水哗哗往下漏。
真有喜见大雨打得驴脊梁直颤,驴尾巴上水珠往下直掉,急忙从车板下钻出来,骑上驴背,趴到驴身上。
赵金枝:那是干啥?
真有喜:就你知道躲雨,驴都气哭了。
赵金枝:驴还能哭。
真有喜一指驴尾巴:你看眼泪噼噼啪啪的。
赵金枝:眼泪从驴尾巴往下掉啊。
教室走廊。
黑板上写着三匹马高中高考分数表,下边画着白线表格,填着学生分数,最下一行姓名只填了一个“余”字。
一个老师拿着一张纸,走到黑板前边,对着稿纸,继续往上填,先在“余”后边写个“春雨”字,语文栏填31,数学栏填32,外语填58。
三匹马镇高中。
真高兴一步一躲闪,一步一观望,躲着行人,偷偷走近教室走廊。
教师写下“真高丶”,忽然粉笔断了一截,掉在地上,又补成一个“兴”字,语文填62,数学填21,外语填18,物理14,化学10,总分填125,写下年月日,转身回教室。
真高兴急忙躲在宣传亭后,等教师过去,这才站起来,走到黑板前边,从上往下看,又从下往上看,找到贾忧愁,总分165。
真高兴:贾忧愁!一百六十五!你没考上!你没考上!真高兴!一百二十五。又没考上!又没考上!贾忧愁真高兴都没考上!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忽然校外传来说话声:谁考上了?天助你也。
真高兴急忙逃出走廊,躲到一棵老树后边,向这边偷看:忧愁!
两个女学生从老树后边绕过来,走进教室走廊,看着分数榜。
余春雨:好像真高兴,他喊什么,一百二十五。
贾忧愁:考上大学,谁不高兴。
余春雨:我说真高兴。
贾忧愁:谁考上大学,都真高兴,谁也不假高兴。
余春雨:我们同学真高兴。
贾忧愁:你没考上替同学高兴啊。
真家大院。大雨。
左右两进四合院,转圈都是老房子,院里有两棵合抱的老树,草帽顶的粮囤子,一个挨着一个。
正院里树桩上、车板上、木头堆上,摆着一盘盘高梁秸秆盘,盘上晒着刚采的蘑菇。
真爷爷一盘一盘撂起来,往屋里搬。
真奶奶咯咯咯叫着,打开鸡窝,一个一个数着,把小鸡全都圈进去,发现少一个,又钻到菜园子里,找出一只小黄鸡,赶进鸡窝,关上鸡窝门。
三匹马镇高中。
忽然一道闪电,真高兴急忙抱头抱脸,躲出树荫,紧接着一声雷响,吓得一哆嗦,转向教室走廊,刚走两步,忽然贾忧愁二人看过来,急忙又缩回来,躲到老树后边。
教室走廊。
余春雨:就是真高兴。
贾忧愁:你又高兴。
余春雨:你们班同学真高兴。
贾忧愁:哪有人呐?
余春雨:就在树后边。
贾忧愁:这么大雨,躲在树后边,是不缺心眼,就凭这智力,还能考上大学。
三匹马镇高中。
雨越下越大,满地亮水泡。
真高兴哆哆嗦嗦,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从头到脚淌水,转向教室走廊,刚走两步,忽然贾忧愁二人看过来,急忙又躲回来。
真高兴:你才缺心眼!我这是发扬革命先烈的艰苦奋斗精神,你到这站一会,一滴雨砸死你。
真家大院。
真奶奶站在门槛里,往外看,忽然鸡窝里咯咯咯一阵惊叫。
真奶奶抓起草帽顶着,就往外走,走到鸡窝前边,打开鸡窝门往里看。
真爷爷站在倒座门口:看啥玩意?
真奶奶:八成有耗子。你过来看看。
真爷爷披着麻袋,抄起顶门棍,走到鸡窝门前,弯腰进去,找半天,抓出一个鸡蛋来:小鸡下蛋。
真奶奶关上鸡窝门,二人转身往回走,走到门口,忽然鸡窝里又一阵惊叫。
二人又回来,真爷爷弯腰进去,正四下寻摸,忽然头顶掉下一滴雨,抬头看看,又一滴掉在脸上:老婆子!漏雨了。
真奶奶:哪漏雨了?
真爷爷伸手摸脑袋,抬头看,鸡窝棚顶一串水珠,断断续续地掉下来:水都成溜了。
真奶奶回屋,端着洗脸盆出来,交给真爷爷,放在地上,不一会,就昏涂涂的半盆。
三匹马镇高中。
贾忧愁站在走廊里,一边看天,一边看黑板,一边看树后。
余春雨:真高兴,语文62,数学21,外语18,物理24,化学10分,总分125。
贾忧愁:这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雨,花池子都成水池子了,回头买两条鱼放进去,那多好看。
余春雨:贾忧愁,语文43,数学33,外语56,物料11,化学22,总分165。
贾忧愁:你看校门口,水洼洼直闪亮,马路上全是水,雨花渐欲湿人眼,浅水才能没马蹄。
余春雨:真高兴念七年,贾忧愁念三年,他反比你少四十分,人家都是多念一年涨十分,他是多念一年掉十分。
贾忧愁:那是老天爷没正经下,老天要是心思全都放在下雨上,下一会,咱们三匹马镇就能成三匹马湖。
余春雨:忧愁!听说真高兴高中念七年,是为了等一个梦中女孩,她叫贾忧愁。
贾忧愁扭住余春雨,走出教室走廊:太日都出来了,咱们赶紧回家。
余春雨:雨还没停呢。
贾忧愁:走一会就停了。
真家大院。
雨过天晴,清亮亮的日头,照着泥泞的土地。
院外一阵驴车声响,驴蹄子踩着泥水,走进大院,真有喜和赵金枝跟在后边。
真奶奶端着一盆泥水,泼到院里。
赵金枝:停得真是时候,到家了,也停了。
真奶奶:停啥呀。还下呢。
赵金枝:还下?
真奶奶:屋里还下呢。
真有喜丢下驴车,直奔正房,看见奶奶在鸡窝里倒水,这才往鸡窝去,只见天棚上还有一串水珠,滴滴嗒嗒往下掉,洗脸盆一会就是半盆。
真有喜:我上房看看。
大院房顶。
真有喜抱着一块苫布,从梯子爬上来,爬到鸡房顶,把苫布铺开,用砖头瓦块压好。
鸡窝里。
赵金枝:苫布盖好了。
真奶奶:这是积水。
棚顶上,泥水珠越滴越慢,越滴越慢,前一滴摘到盆里,后一滴还没下来。
真奶奶:可算停了。
忽然啪嚓一声,一块泥湿的墙皮,掉到盆里,溅起众人一脸的泥点子,鸡群一阵惊叫。
众人抬头看,棚顶一角已经剥落,露出外边一片亮光,风吹的苫布。
真奶奶盯着顶棚不动,生怕又掉下一块,砸中小鸡,连忙把鸡群赶出来,这才走出鸡窝,前脚刚走,后脚又一块湿泥,掉在地上,砸碎两只鸡蛋,蛋黄四溅,众人满脸慢黄,抬头看,棚顶已经坍了一角,两块瓦片,沉沉地压着苫布。
三匹马镇高中。
真高兴踩着泥水,一步一打滑,走上甬道,走进教室走廊,倚在墙上,盯着黑板。
真高兴:高中七年,一年掉十分。
真高兴忽然看见粉笔头,捡起来,提笔把语文62,改成82,数学21,粉笔点下去,急忙停住,在前边填个1,外语18,前边填个1,物理14,前边填个1,化学10,前边填个1,总分填125,1改成4,又把化学前边1 擦了,把10改成40,物理114,改成124,总分125,改成485。
真高兴扔了粉笔,站在黑板前细看:485。轻轻松松上大学。
真高兴捡起粉笔,改动余春雨的分数,语文74,粉笔在上边重笔写个1 ,上边出头,好像改过的样子。
真家大院正房。
真奶奶:这有财真是,高兴去年考大学,我就打电话,鸡房都三年了,可得修修了,一个子儿也没掏出来,做买卖这么多年,这俩钱都拿不出来。
真有喜:人家那是大买卖,一套厂房,光租金就多少万,光工人工资就得多少万。
真爷爷:这叫啥有钱?钱不是压房子里,就是压车里,一分钱挤不出来。这叫啥有钱?你再给他打个电话。
赵金枝:打好几回了,就高志在家。
真有喜:大哥说了,让爹妈上他那去。
真奶奶:他那小地方,毛驴子往哪养,老母猪往哪养,小鸡往哪养。
真爷爷:不用他,照样盖房子。
真奶奶:家里守个大财主,咋腆脸管人家借钱,好说不好听。
真爷爷:他就是个穷鬼,你还给他立个大财主的牌坊。
三匹马镇高中。
真高兴脱下衣服,拧着雨水,搭在身上,刚刚走出走廊,忽然校门口有人说话。
真高兴急忙回来,几大步踩着泥水,躲到老树后边,向走廊这边观望:你们两个。
两个学生说笑着,收着雨伞,走到教室走廊,看着分数榜。
真高兴踩着泥水,扶着老树,绕到校门口,走到砖道上,蹭着湿泥。
忽然两个学生走出来,一起挽住真高兴:真高兴!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上线了。
真高兴:没有。
学生甲:485还不上线。该走就走吧。
真高兴:走。
学生乙:这么大雨不好走,上我家玩几天。
学生甲:也给你庆贺庆贺。
两个学生扭住真高兴,走上柏油马路。
大杂院胡同。
金钏子推着多宝车,推过一个个泥坑,泥水迸在身上,两边起脊瓦房,檐瓦上还在滴水:花生糖啦。又甜又翠花生糖。
金钏子走过来,旁边倒座房后墙上,上边开着两扇小窗户,旁边挂着纸壳,上面写着“老金头食杂店”。
突然一个小孩从推开窗户:大姨!我要花生糖。
老金头从里探出头来,抱回小孩:别给他,吃多不好。
金钏子用小勺,装满一纸杯,递给小孩:拿住了。
老金头:高才啥时候回来。
金钏子:七月份才暑假。
老金头:念个大学,得多少钱?
金钏子:要了命了。
老金头:真有官天天当干部,他就是挂个脸儿,你们这个家,全靠你推着小车卖花生糖养活,男赚面子女赚钱,男嫌自个女养家。
金钏子:我能卖多少钱,养家糊口还行,都是钗子拿的。
老金头:我说钏子。这些钱可不好还。
金钏子:谁说不是。
老金头:办办喜事往家敛敛财。
金钏子:老头老太太不在这。
老金头:高才身上打主意。
金钏子:结婚还得好几年。
老金头:去年老韩太太外孙子大学毕业,摆十多桌呢。
金钏子:考上大学都摆了,毕业了还摆。
老金头:有事摆一摆,能摆咱就摆,你摆我摆大家摆,不摆钱不来。
真家大院。
真奶奶把大门关上,把小鸡关在院里,小黄鸡又从园墙的豁口进了菜园子,真奶奶跟进去,把小黄鸡找出来,堵在豁口。
赵金枝出来喂食,撒几把苞米,叫几声,鸡群聚到槽前,低头拾米。
赵金枝:妈!不用看着!丢不了。
真奶奶:今黑天小鸡住哪?
赵金枝:让有喜拾掇拾掇驴棚。
真奶奶:那倔驴,踢子不老实,一宿黑天,还不踢死十个八个。
真爷爷:那能圈哪。
真奶奶:圈屋里正好。
真爷爷:那我住哪。
真奶奶:正下蛋呢,别伤着蛋茬子,来年别断种,不孝有三,无后为天。
真爷爷还想辨白,嘴皮子一个没跟下,剩下的话全给噎了回去:那是说我呢,还是说小鸡呢。
真奶奶:小鸡也不能无后。
赵金枝:搬前屋来吧。西屋收拾收拾。
大杂院厢旁。
金钏子摆上桌椅子,放上碗筷。
老韩太太进来,把冰棍箱子放在桌子上:我说金钏子!老金头说得对,你真得往往收收钱。
金钏子打开箱子,把冰棍袋子拿出来,放在冰柜里:就怕有官。
老韩太太:你作主,大伙给你张罗,真有官他们单位,一个也不能少,我去送信。
金钏子:韩姨呀。有官这个人,你还不了解。
老韩太太拿起电话:那还好不说,我给你家老太太打个电话,老太太一来,真有官立马就是二把手。老太太多少号?
真家大院正房。
真有喜接电话:行。那行。啊。啊。嗯。是啊。
真奶奶指挥,赵金枝把脸盆架衣服架都挪开,空出大半间,又把鸡窝的草墩蛋窝搬进来,一一摆好,这才把鸡群赶进来,咯咯叫着,在真奶奶的慈爱的目光里,慢慢趴下。
真奶奶:谁?
真有喜放下电话:卖冰棍老韩太太。
真奶奶:她有啥事?
真有喜:高才大学毕业,老韩太太张罗,要摆几桌,给二嫂敛敛钱。
真奶奶:这老太太有点正事,她这是怕有官不同意,调我和你爹,去当这个家。
真有官:有官也是,戴个大盖帽,就装国家干部。
真家大院正房。晨。
老房子还笼罩在一片夜色里,真爷爷的鼾声正香,突然公鸡叫起清翠地叫声,地柜上老座钟当当响了两下,惊得真爷爷一个骨碌坐起来,揉揉眼睛又躲下去。
夜色稍稍亮了一些,老房子里,又是一片清翠的鸡叫声,真爷爷一个骨碌坐起来,揉揉眼睛又躲下去。
晨色稍稍亮了一些,老房子里,又是一片清翠的鸡叫声,真爷爷一个骨碌坐起来,揉揉眼睛躲下去,又坐起来,蹬上鞋就下地。
真奶奶:干啥去?
真爷爷:没听公鸡闹革命么!扛起红缨枪,背上救军粮,雄纠纠气昂昂,走上北上岗,捡粪去。
真家大院。日。
真有喜牵出毛驴,到驴车近前,套上驴套。
真爷爷和真奶奶穿着一新,从屋里出来。
真奶奶叮嘱赵金枝:今年考几年了。
赵金枝:跟高志一年,高志上大学,高兴上高中,高志大学四年,多念三年。
真奶奶:考啥样算啥样?孩子想工作,你就托人走后门,孩子想再念,你就再供一年。
赵金枝:还得听他的。
真奶奶:别人想念还念不下来呢,干啥事都得有这股劲,想当年你大哥,从石材出去,在县城混多少年,才熬出头。
真爷爷:别提他。提他我来气。
真有喜:赶紧上车吧。早走早到。
真奶奶二人坐上驴车,赵金枝把包袱放在上边。
真有喜鞭子一甩,毛驴跑出真家大院,跑上山道。
贾家院外。日。
真高兴走过来,绕着砖墙转圈,一边走一边往里看,墙头高出来高梁垛,挡住眼睛,真高兴急得直蹦高:忧愁。
贾家小院。
高梁秸秆一垛一垛,从仓房里堆到小院,高出墙头。
贾忧伤踩着梯子,爬上到高梁垛上,把苫布掀起来,一边卷一边往外看。
张玉枝站在院中,抱着高梁秸秆,把子粒摔净。
贾不政腰上绑着麻绳,把高梁秸秆扎起来,绑成笤帚。
贾忧愁坐在房框里,用手撕着苞叶,听见喊声,忽然抬头,四下观望。
贾不政:忧愁啊。干活别走神。你看你这叶子撕的。
贾忧愁:我哥都在那停半天了,你咋不说他。
贾不政:丫头片子,你还敢犟嘴。
贾忧愁又往外溜,一不小心,干叶刮在手上:啊呀妈呀!痛死我了。出血了。
贾忧伤从梯子上下来:小心呐。
贾不政:能不能干点啥,扒个叶子手就出血了。
院外传来真高兴的声音:忧愁!我送你上医院。
贾不政:可真够娇气的,扎个小口就上医院。
张玉叶:孩子刚毕业,头回干活。
贾家院外。
真高兴绕着一棵老树,左走几圈,右走几圈。
街道上,钱破烂赶紧毛驴车过来。
钱破烂:收破烂啦!收破烂!(一眼看见真高兴)真高兴!大学通知书下来没有!
真高兴:大学通知书是破烂啊?
钱破烂:收破烂!收破烂!
小巷里出来一个老太太,提着几个纸箱子。
钱破烂拽住毛驴车,停在路边,拎起大秤称纸箱子。
真家大院倒座。日。
真有喜坐在地上,磨镰刀。
赵金枝坐在炕上,穿辣椒。
真有喜:大学!大学!上大学!
赵金枝:磨刀就磨刀,你还能磨出大学呀?
真有喜:我就是岁数大了,吃个九转还魂丹,年轻二十岁,我也上高中考大学。
赵金枝:你说这回要是还考不上,那可咋着?
真有喜:你少说这丧气话。
赵金枝:我看有点悬,这可是第五回了。
真有喜:第五回咋着?五十回又咋着?没听说古时候人,念大书的念一辈子,八十多岁子孙满堂,才考上秀才,乾隆皇帝亲自在金銮殿摆大席召见。
赵金枝:那啥时候?这啥时候?
真有喜:这时候也有,街里一中校长,一气念了八年,才考上。
赵金枝:我看高兴脑瓜够用,他不是念书这块料,真要不行,可得趁早打主意,别墨水里淹死人,害了孩子一辈子。
真有喜:打我这说他就是这块料,我们老真家有这个血脉。他们小哥几个,高志是大学生,高才是大学生,轮到高兴,不是大学生也得是大学生。
赵金枝:人家高志那是啥家庭,高才那是啥家庭,你高兴这是啥家庭。
真有喜:我这家庭咋的?我这家庭咋的?我这家庭也不赖,啥活不让干,啥苦不让吃,老头老太太一天伺候着,享受大公子待遇,上哪找这家庭去?
贾家小院。
贾不政抬头往外看:外边那是谁呀?跟我说话。
贾忧愁:走道的。
贾忧伤:那可你女儿心上人,在补习班教室,天天想忧愁见忧愁,不见真高兴,见了还是真高兴。
贾不政:真高兴?就是那个蹲级专业户,考大学一气考五年,一年比一年分少,再考两年就考没了那个?
贾忧愁:哪有。
贾不政手里麻绳绑个不停:我告诉你!忧愁!你跟谁处对象都行,就是不能跟这小子,过日子都讲究步步高,他这是步步低。
贾忧愁:爹!干活别走神。你看你这笤帚绑的,镰刀都绑笤帚里了。
张玉枝:可不是。
贾不政低头一看,把笤帚扔在一边:那更不行了,这小子,隔着墙,就给我一剪子,不吉利。
贾家院外。
真高兴绕着老树转圈,越走越快:忧愁!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忧愁!
贾家小院。
贾忧愁丢下秫秆往外走。
贾不政:干啥去?
贾忧愁:我们同学找我。
贾不政:坐那干活,哪也不行去。
贾忧愁:我不干。
贾不政:老大不小的,啥活不会,我白养活你。
贾忧愁:我早就打算好了,明天我就上南方打工去。
贾忧伤:我早就打算好了,明天我就上神马学厨师去。
贾不政:准是蹲级专业户勾引的,打今个起,你离他远点。
贾家院外。
真高兴绕着老树,小跑起来:忧愁!忧愁!
真高兴越跑越快,一不溜神,撞到树上:忧愁!
忽然大门打开,贾忧愁从里边出来:高兴!
真高兴从树后出来:忧愁!昨天为了见你,我在分数榜前,雷也挨了,电也受了,老天爷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贾忧愁:早都看见你了,躲在树后边。
真高兴:我一片真心,感动天地。
贾忧愁:浇得跟落汤鸡似的,也不避雨,我看你是真缺心眼。
忽然门里传出贾不政的声音:忧愁啊。
真高兴拉着贾忧愁,急忙躲到老树后边。
贾忧愁甩开真高兴,从树后出来:爹!
贾不政拿着笤帚追出来:忧愁啊。蹲级专业户呢。
贾忧愁:女同学。
贾不政抡着笤帚,直奔树后:忧愁同学,进屋坐,进屋坐。
真高兴绕着老树,躲着贾不政。
贾忧愁绕着老树,跟在后边贾不政后边。
三个人一个赶一个,围着老树,越绕越快,一气绕过七八圈。
贾不政一不小心,撞在树上,笤帚掉在地上。
贾忧愁站立不稳,扶着老树停下:爹!
钱破烂:多大岁数了,还跟孩子玩。
贾家院外。
真高兴从树后抽身出来,刚一转身,正撞见贾忧伤和张玉枝从里边出来,无处躲避。
贾忧伤:真高兴!
真高兴:你卖破烂啊。
钱破烂:收破烂!收破烂!
贾不政几步抢过来,一把抓住真高兴:真高兴啊。
真高兴:贾叔。
贾不政:早听说你是块料,半拉脑袋都能考上大学,你可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家笤帚开会,就不让你进屋了。
真高兴:贾叔你听我说。
贾不政:我就是个绑笤帚的,满脑笤帚,啥也听不懂,祝你早一天考上大学,早一天给家里长脸。
钱破烂:贾笤帚!你这是干啥?
贾不政:多好个孩子!考上大学了,不乐意念,非要跟我学绑笤帚,我可不干这缺德事,不干这缺德事。
钱破烂:考上了?
贾不政:可不考上了。分数线都下来了。上线了就落不下。
贾家人连拉带拽,把贾忧愁拉回去,大门紧闭。
三匹马镇。
钱破烂:高兴啊。考啥大学?
真高兴:我哪知道。
钱破烂:考上了还跟我装蒜,这念大书的,咋都越念越滑头呢,不就是收你两本破书么。
贾家小院。
贾不政:你上初三那年,这小子上高三,等你上高三,那小子还上高三。
张玉枝:初三、高一、高二、高三。他这是蹲四年,高中念七年。
贾不政:想当年他们同学都毕业了,他还在这念高三,蹲了整整一个大学。
贾家院外。
真高兴绕着小院绕圈:我就蹲了一个大学,我一样四年冷板凳,我一样高一高二高三,大一大二大三大四,我一样大学本科,我这是高中大学连读,我一样是大学生。
真高兴绕着老树转圈:忧愁。高中七年,整整七年,我等你整整七年了。曾经有一句话,埋在我心里,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整整七年啊。
老太太走过来:大学生。
真高兴绕着小院转圈:每次听到你那熟悉的说话声,总让我这棵弱小的心,禁不住怦然心动。(深情地)忧愁,是你么?
老太太:大学都考上了,还有啥愁的。
真高兴绕着老树转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想你的时候,我天天想起,你在那个遥远的下午,背着小书包,走进一年级的教室。
老太太:大学生背大书包。
真高兴绕着小院转圈:就是你!忧愁!红扑扑的脸蛋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像一朵刚刚开放的喇叭花。
老太太:别愁了。回去上大学吧。
真高兴呆立在树下。
真家大院。日。
赵金枝把辣椒挂在篱笆墙上。
真有喜背着一抱树条,从门外进来。
深山里传来吆喝声:收破烂!收破烂!
真有喜:这钱破烂,谁家有点啥事,不到半天,南山北山全知道。
赵金枝:那张破烂嘴,好事也传,坏事也传。
远处钱破烂的吆喝声,忽然变成“大学生”,“大学生”,由远而近。
真有喜:这收破烂不喊破烂,咋还喊起大学生了。
赵金枝:准是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了,他回来报信。
院外一声鞭子响,钱破烂赶着毛驴车,直接赶到院里。
钱破烂:大学生!大学生!马蹄窝子屯出个大学生。
真有喜:大学生?谁家大学生?
钱破烂:谁家大学生你还不知道。
真有喜:不知道。
钱破烂:我说三哥天天赶毛驴车,也赶不出大学生。
真有喜:咱们屯子,就那几户人家,抖搂抖搂,也就我们老真家,还有点大学根。
赵金枝:破烂兄弟你要说啥,别卖关子。
钱破烂:我刚才在街里,听着一桩大喜事,我这不回屯子送信来了么?
真有喜:谁家喜事?
钱破烂:真有喜!三哥你这名起得真好,你住哪个屯子哪个屯子有喜。
真有喜:谁有喜?
钱破烂:马蹄窝子屯头一个大学生,头一个拔出地垄沟的,土生土长的穷山沟人。
真有喜:谁呀?
钱破烂:余电磨他们家小闺女,大懒佛说,这是我们马蹄窝子屯的骄傲,这是我们三匹马镇的骄傲。
真有喜:余电磨老少三辈儿拉磨,还能拉出个大学生。
赵金枝:人家孩子学习挺好。
真有喜:马蹄窝子出大学生,除了高兴没别人,这都是政府定的。
赵金枝:那人家都考上了,你还能咋的?
真有喜:我上她家等着,大学通知书下来,我给抢回来。
三匹马镇。
真高兴绕着小院,绕过一圈又一圈,绕过一圈又一圈。
忽然墙头里扔出一个石子。
真高兴捡起来:忧愁。
墙头扔出来一个纸球。
真高兴捡起来打开,石子掉下去,一字一字念着:你回去收拾东西,星期一我们结伴南下。
真高兴捡起石子,扔回院里:忧愁!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拉手,就在这里,一个跷跷板,你坐在那头,我坐在这头。每次看见你,我就都想起那次体育课。
余家前院。
电磨娘正在院里衣服。
真有喜气冲冲地走过来。
电磨娘:干啥三兄弟?
真有喜二话不说,大步进屋,眼睛上上下下扫个遍。
电磨娘跟进来:干啥三兄弟?。
真有喜:搁哪去了?
电磨娘:三兄弟你这是找啥?
真有喜:你们家通知书搁哪了?
电磨娘:村长送来那天,我就贴财神爷旁边了。
真有喜找到财神,一把把旁边的“通知书”揭下来。
电磨娘:你这是哪路神下来了?啊呀妈呀!快来人呐。
真有喜大步走出屋。
电磨娘紧跟出来。
真家大院。
钱破烂:三嫂!高兴真要是考不上,我三哥没脸见人,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赵金枝:认死理,九头大叫驴都拉不回来。
真有喜大步跨进门:通知书下来了。
钱破烂:通知书?
真有喜:大学通知书,贴老余家墙上,就跟糊墙纸似的,贴老真家墙上,就跟财神爷似的。
钱破烂:老余家有大学通知书?
真有喜:这不是?(念“通知书”)马蹄窝子村预防禽流感通知。
赵金枝:赶紧给人家贴回去,你也不看看。
电磨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有喜啊。
赵金枝:嫂子今个这么闲着。
电磨娘:我说金枝啊,你们家禽流感通知,是不是让驴给舔去了。
赵金枝:刚才钱破烂说,你们家出个大学生,这就气不打一处来,把禽流感通知当成大学通知书了。
电磨娘:自个家有大学通知,还用眼馋别人的。
赵金枝:我们家哪有?
电磨娘:你们这爹妈当的,儿子都考上大学了,还跟没事人似的,小鸡下蛋还有两声咕咕哒呢。
真有喜:儿子考大学?谁儿子考大学?
电磨娘:前山后山谁不知道,马蹄窝子屯出了个大学生,真高兴给全屯子带来真高兴,全屯子人为真高兴真高兴。
真有喜:嫂子你真是我的好嫂子,我把通知给你贴回去。
电磨娘:我自个拿回去吧。
赵金枝:考哪的大学?
电磨娘:能拔出穷山沟,比啥都强,能考上大学,就不用抡鞭子赶毛驴子。
钱破烂:这比娶媳妇生孩子,都大喜大庆,搁谁家,都得摆几桌,大宴几天。
电磨娘:可不是,我得回去收拾收拾,抽出囫囵身子来落忙。
村小学院外。下午。
村长真有德拿着刷子,在砖墙上刷字。先刷一“横”,又刷一“竖”,又刷一“撇”,再刷一“捺”。
大懒佛夹着两本旧书,趿拉着鞋,和一个村民扛着锄头,一块走过来。
村民:村长啊。听说真高兴考上大学了。
真有德刷出一个“森”字:啥时候事?
大懒佛:一旺旺一窝,一败败一窝,大伙可得好好学着,跟着沾沾灵气。
真有德:赵金枝好蔫事,娶媳妇不请喇叭匠,她净整那哑巴喜,这回可得让他响起来。
马蹄窝子屯口。
真高兴大步流星,从山路走上来。
大懒佛:高兴啊!今个真高兴。
真高兴:咱们老百姓啊,今儿要高兴。咱们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
真有德:考上哪的大学?
真高兴:考大学?谁考大学?
村民:我考大学,我小学才念三天,我能考上么?
真高兴:我高中念七年,我也没考上。
真有德:你这孩子!考上大学那是好事,咋还藏着掖着,没脸见人呐。
真高兴:我今年才打了一百多分,离分数线差了好几百里呢。
村民:你就是当上三匹马镇镇长,我们也不巴结你,你给我一句实话行不行。
真高兴:没考上就是没考上。
大懒佛抡起旧书:我大懒佛,那是老真家德字辈的,管你爷叫五哥,我给你一鞋底子,跟你爷打你一样,你小子念书念得,不会说人话了。
真高兴:老爷!
大懒佛:什么大学?
真高兴:我在高中七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我这是高中大学连读。
大懒佛:考上了就是考上了,打你刚会走我就盯着你,你就是个大学苗子,一岁看小,三岁看到,你这辈子错不了。
真有德刷出了四个字,“森林防火”,拿刷子醮了一下油,又刷下一撇:高兴啊!哪的大学?
大懒佛:哪座城市?
真高兴:三匹马镇高中大学?
大懒佛: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就是尾巴翘上天,身上淌的也是马蹄窝子的血,你也是马蹄窝子长大的。
村民:问你哪的大学?咋就不说呢。
真高兴:第一志愿我报西安交大,在西安。
村民:一年得多少钱?
真高兴:一年二百多。
大懒佛:三匹马高中啊。
真高兴:大学肯定比这多,一年好几万。
村民:该花也得花,花得是地方。
真有德:哪个行业的?
大懒佛:那叫专业。
真高兴:爱情。
真有德刷下“人人”两个字:上大学谈恋爱啊。
大懒佛:这我可得说你两句,上大学你得好好学习,可不能光想着搞对象,你可不要辜负了马蹄窝子人民,对你的一片殷切期望。
真高兴:研究爱情与婚姻,家庭与生活的专业,社会学专业。
村长:那你得好好研究,争取为咱们马蹄窝子,做点贡献。
真家大院倒座。傍晚。
饭桌上摆着一盘热菜,一盘凉菜。
真有喜站起来,坐下去,坐下去,站起来,不停地看着挂钟。
赵金枝拿一个空盆,扣在饭桌上:我先把饭坐锅里,再等一会,都凉了。
真有喜:这凉了也不是,热了也不是。
赵金枝回身打开电视,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正在报天气预报:看会电视。
真有喜:哪有心思看那玩意,不是刮风就是下雨。
真家大院倒座。
真高兴从外边进来,丧气而又生气地坐在椅子上。
赵金枝抚着衫衣上的褶子:赶快吃饭吧。
真高兴勉强坐到饭桌旁边,拿着筷子不动。
赵金枝:后山老赵家杀猪,你爸称回二斤腰条,肉馅尖椒,你大舅家前园子的,一点都不辣。
真有喜:你爷你奶才刚打电话还问,到底是哪的大学?
真高兴:三匹马镇高中大学。
真有喜:三匹马镇高中?你那是人话么?你家高中还有大学啊。
真高兴:我就是三匹马镇高中毕业,明天就去南方打工,再也不念高三了。
真有喜:你小子才考上大学你就摆臭架子,这要是当个市长县长,你还不得翻脸不认识亲爹啊。
赵金枝:你发啥脾气,听孩子把话说完。
真有喜:我问哪的大学。三匹马镇高中大学。这是跟我说话么?
赵金枝使眼色,真有喜跟着赵金枝出来。
第二集
真家大院厨房。
赵金枝:你没听老人说,清朝时有个人,考状元考了大半辈子,从毛头小伙考到老糟头子,考到五十多岁,皇上可怜,给送个秀才,给笔杆子当了半辈子奴才,冷不丁一翻身,一卸套,一下子没变过来,整个人呼喇一下子就疯了。
真有喜:有这个人。
赵金枝:考不上能出事,考上了也能出事啊。
真有喜:考大学考进精神病院。
赵金枝:嘴下积点德,这可是你自个儿子。
真有喜:这老头老太太,惯出这么个娇性孩子。交给我,一只鞋底子管出个三匹马镇长。
赵金枝:你可老实点吧,高兴真有点事,回头老头老太太跟你拼命。
真有喜:那你说咋办?
赵金枝:看我眼色,我说啥你说啥,我干啥你干啥。
真家大院倒座。
赵金枝和真有喜进来,赵金枝坐在真高兴旁边,真有喜跟着坐下。
赵金枝:高兴!
真有喜:高兴!
赵金枝:高兴啊!
真有喜:高兴啊!
赵金枝瞪一眼真有喜:才刚我和你爸商量,就是五科捧回五个大鸭蛋,就是没那大么,捧回五只家雀蛋,那也是考得好。你奶打电话,一个劲嘱咐,搞原子弹的不赶卖茶蛋的,拿刀剌人的不赶拿刀剌猪的。
真有喜:想当年我们国家五九六工程,造原子弹,多少大科学家,都不赶你这五个家雀蛋,你这五个大鸭蛋,就好比我们家的原子弹,比那原子弹都值钱。
真高兴:啊呀妈!谁抱回五个家雀蛋。(站起来躲到卧室)
赵金枝跟进卧室:不抱。咱不抱鸭蛋。还是你爹说得好,咱抱原子蛋。
真有喜:抱五个原子蛋。
真高兴:啊呀妈!我是马蹄窝子屯头一个大学生。(站起来躲到厨房)
赵金枝和真有喜对了一个眼色,欢喜而又小心起来,随后跟进厨房。
赵金枝:你看看你看看。你奶早就说过,咱们老真家,祖上三辈没出过大学生,风水流轮转,该轮到咱们家了。
真有喜:受过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知,我就是马蹄窝子屯开天辟地第一人。别看我是抡锄头庄稼人,心眼里最希罕读书人,见到吃粉笔灰的,都是未曾说话先低头,谁家学生期末考试考多少分,全班考第几,全校考第几,跟记钱似的一分不差。
真高兴:啊呀妈!我没考上大学,还是高三蹲级生,三匹马镇高中还没毕业呢。(站起来躲到院中)
赵金枝和真有喜对了一个眼色,灰心而又小心起来,一起跟到院中。
赵金枝:高兴啊。
真有喜:高兴啊。
赵金枝:大学念不念也没啥用,三四年板凳坐着,到头来怎么样,钱来来眼睫毛翘得比头发高,现在咋着,毕业了找不着工作,回家一呆就是半年,啥活不会干,闷在屋里头,跟观音菩萨似的,一动不动。
真有喜:说旁人。眼睫毛再翘那也是外甥女。说旁人。
真高兴:来来姐那是胸怀大志,志扫天下,不扫一屋。(站起来躲到驴棚)
赵金枝和真有喜跟进驴棚,真有喜揉着驴背。
赵金枝:听妈一句话,这大学就是赔本的买卖,搭钱搭功夫,活蹦乱跳一个大儿子,到学校里头闷三年,回来就木头桩似的,今个我作主,咱也不蹲级了,咱也不考大学了,啥大学不大学的,高兴一回家,你爸就退休,你就是一家之长,大小那也是个官,我和你爸干啥都听你的。
真有喜:啊呀妈!谁考不上大学回家当家长。我是第一个双腿拔出穷山根的大学生,我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通宵达旦秉烛夜读,我是起五更爬半夜闻鸡起舞,我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高中大学生。(转身躲进东厢房)
赵金枝和真有喜对了一个眼色,欢心而又小心起来,跟回屋里。
赵金枝:我说也是。是疖子,早晚得鼓出头;是好蛋,早晚得腌出油;是粮食,早晚酿出酒;是真铁,早晚得长出锈。
真有喜:我这点好脑瓜,都传给我大儿子了。
赵金枝:不是当家人,熬成老太太她也不是婆,不是救人心,面壁一辈子他也不是佛。就说街里你裘二姨那闺女,那家伙蹲级蹲了七八年,越念越往下坠,分没长进,书倒是一堆一堆往家买,钱破烂年年来收书,收一回,就够活一个月的了,收一回,就够活一个月的了。
真有喜学钱破烂:我真得感谢你,你这念书,真有好处,真能养活人呐。
真高兴:啊呀妈!真高兴还是那个真高兴,这回不是高三蹲级生,我打算回庐再造,从头开始,从高一开始蹲,重念一回高中。(站转来躲进倒座房)
赵金枝和真有喜对了一个眼色,灰心而又小心起来,跟进东厢房。
院外有人吆喝着“收破烂”,从远而近,后门响了一声,钱破烂拎着大秤进来。
赵金枝:收破烂收到我们家了。
钱破烂:都烧柴火吃干饭,谁家没点破烂。
赵金枝:我们家就没有。
钱破烂:回收念完了不要的旧书,考完了不要的卷子,写完了不要的本子,抄完了乱七八糟的草稿啦。收破烂啦!
真高兴:没有!一本都没有!
钱破烂:考不上大学你都卖,考上大学你更得卖。
真高兴:没有!一张都没有!
钱破烂四下张望:咋地考上大学不认亲呐?我都知道在哪堆着。
真高兴拖出墙角的麻袋:没有!一个纸条都没有!
钱破烂:我说高兴,你年年蹲级,我年年收破烂,谁不知谁啊。那家伙蹲级蹲了七八年,越念越往下坠,分没长进,书倒是一堆一堆往家买,我钱破烂年年来收书,收一回,就够活一个月的了。我真得感谢你,你这念书,真有好处,真能养活人呐。
真高兴解开麻袋,突然抓起三本旧书,跳起来打过去。
钱破烂迎手接住一本,打偏一本,碰掉一本。
真高兴又抓起三本书,一起打过去。
钱破烂抓住一本,头上挨了一本,前脸挨了一本。
钱破烂:有你这么卖书的么?
真高兴:我一年养活你一个月,打你也应该的,就像老子打儿子。
钱破烂:我是你大姑夫他叔伯兄弟,你管我叫老叔。
真高兴:我是你老叔。
钱破烂:你占我偏宜。三哥!三嫂!这就是你们家大学生,考上大学连长两辈。
赵金枝:不是嫂子撵你,高兴正闹别扭呢,你明个再来吧。
钱破烂:我就不信了,这么些年,从马蹄窝子到马蹄沟子,从马蹄坑子到马蹄洼子,还没有我收不走的破烂。
真高兴又抓起三本书,一起打过去。
钱破烂连抓带挡,噼噼啪啪地接着。
赵金枝:高兴咱扔两本行了,都打他好几下子了,打是疼骂是爱,你也得心疼心疼儿子。
钱破烂:我说高兴,你是远近闻名的蹲级专业户,这回大学四年,你再蹲他七八年,接茬考个研究生,再蹲他五六年,完了再考个博士,再蹲他四五年,完了再念教授,蹲他三四年,我下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真高兴两手一哆嗦,两本书抖在地上,紧接着一本接一本打过去:钱破烂!我跟你没完。
真有喜: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钱破烂你看打。
真有喜抓起旧书打过去。
钱破烂两手一起扑愣,书本噼噼啪啪往下掉:你这可不像话,哪有帮儿子捣蛋的。
真有喜:看你把我们高兴气得。
真高兴:啊呀妈!这回我不从高中开始蹲级,我从初中开始蹲级,重念一回中学。
赵金枝和真有喜对个眼色,真有喜急忙住手。
真高兴浑身哆嗦着,一本接一本打过去:钱破烂!
赵金枝:打仗佘太君上陈十二寡妇。钱破烂你看打。
赵金枝抓起旧书打过去。
钱破烂连手带脚一起扑愣,书本噼噼啪啪堆在地上:我说嫂子,你今个也抽邪风。
真有喜:还不走。
旧书噼噼啪啪打过来,钱破烂两手扑扑愣愣,噼噼啪啪掉在地上,钱破烂低头一看,已经堆起老高,抱起一抱,就往外跑。
真高兴抓着两本书,紧追出去。
赵金枝和真有喜各拿两本,跟在后边。
真家大院。
钱破烂跑出大门,一脚把门踢上。
真高兴刚要出门,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掩着一只篮子,啪嚓一声撞在地上,黄金瓜滚了一地,蹲在地上捡。
真高兴:谁呀?
余姥姥:这孩子愣头愣脑的。一筐金瓜啊,金瓜啊,白瞎了,全都喂屎克螂了。
赵金枝:大娘来了。(一起把金瓜捡进筐里)
余姥姥:这孩子!走碰头不认识。
赵金枝:念书念得,就认识几个字。高兴啊。这是你大哥高志的亲姥姥,你叫余姥。
真有喜:追钱破烂去了。上屋大娘。
余姥姥:你们屋那是金銮殿,你们板凳是绣龙墩,你们家门是午朝门,你们家人是皇亲国戚。
真有喜:大娘这是道喜来了,真会说好听的。
余姥姥:我是屋不敢进,凳子不敢坐,门不敢开,亲戚不敢高攀。我就在这将就一会得了。
余姥姥盘腿坐在老树下。
赵金枝和真有喜也跟着坐在旁边。
赵金枝:大娘你还见外,这不跟自个儿家似的。
余姥姥:你还认识我这个大娘啊?
赵金枝:那咋不认识?
余姥姥:认识?哼哼!
赵金枝:大娘你这是挑谁的礼?老头老太太不在家。
余姥姥:挑你的礼。
真有喜:我有啥挑的。
余姥姥:你都有喜了,也不给我个信。
真有喜:我是有喜。我叫真有喜。我天天有喜。
赵金枝:我吃饭也喊有喜,下地也喊有喜,喂猪也喊有喜,就是大叫驴拱槽子我也喊有喜。
真有喜:谁让我爹给我起这名。也不能喊一回给你一回信啊。
余姥姥:还跟我打马虎眼。还跟我打马虎眼。金枝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赵金枝:大娘你有话就直说呗,咋还跟我们摆上迷魂阵了。
真有喜:我不是穆桂英,破不了。
余姥姥:金枝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人家苍蝇下个蛆,那都乐得嘴合不上,你们俩这出,真跟双响子放臭了似的,啊呀哈。
赵金枝:苍蝇下蛆那是啥好事啊。
余姥姥:苍蝇生孩子那还不是喜事么。行了,你们俩不说就拉倒,我得赶紧回去,金瓜给亲家母留着,从今个起,街里见面,谁也不认识谁。(把金瓜倒在地上,站起来就走)
赵金枝急忙拦住:大娘你还不知道,二哥家高才今年大学毕业,二嫂寻思摆两桌,聚聚财,旺旺气,二哥不点头,老头老太太坐镇指挥去了。要说有喜,就是这有喜。
余姥姥:啊呀哈!一竿子支到神马县城了。那你们家都要请喇叭匠子了,又赁喜桌又赁喜碗,这大喜事,咋就不给我个信呢。
赵金枝:大娘你听信胡咧咧的,请喇叭匠子那得多大喜事,那得有喜生孩子,才请喇叭匠子。
真有喜:我生啥孩子。
赵金枝:谁家有喜生孩子。
真有喜:还是我生孩子。
赵金枝:谁家有喜了生孩子。
真有喜:那不是我生孩子。
余姥姥:考大学一样大喜事,高兴考哪的大学啊,你们还一口不提。
真有喜:大娘你都知道了。
余姥姥:金枝啊。这可是大喜事,该吹吹,该闹闹,该吃吃,该喝喝,越喜兴越好。
真有喜:大娘这话说得对,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早就想往大里办,这光宗耀祖的事,不是金枝拦着,我都想上街包个宾馆,租几辆进口轿车,再请几个大歌星。
赵金枝:不过啦。
余姥姥拉着赵金枝,走到正房:金枝啊。一桩喜压住十桩邪,过日子可别蔫巴过,老太太不在家,我替你作这个主。
真家大院正房。
院外一阵喇叭响,喜气洋洋。
一个喇叭匠子从吹着喇叭进来。
赵金枝:大兄弟!你这是找谁家啊?
喇叭匠:找你家。
赵金枝:找我家?
喇叭匠:你不是赵金枝么。大学生他妈。你也是马蹄窝子名人了。
真有喜:我是大学生他爹。
赵金枝:你找我家干啥啊?
喇叭匠:这还用问,喇叭匠进门,就是一个吹,除了喜事,还是喜事,我小嘴一鼓,给你吹得响,吹得亮,吹到泰谷曼谷,吹到老挝万象,吹得世界变了样。
赵金枝:我也没叫你来啊。
喇叭匠:你还想往外撵喜事啊。
赵金枝:那你得让我们预备预备啊,这啥啥还没影呢。
喇叭匠:我这一吹啥都预备了,这大喜事,半个月就得起头。
余姥姥:金枝啊。我都给你作主了,你咋还往后缩呢。
赵金枝:他这是挣钱挣红眼了,他就是红事忙,喇叭吹到谁家,谁家就有喜。
余姥姥:喇嘛匠子,你赶紧按家吹吹,让大伙来帮忙,大学生家要杀猪,让大伙来帮忙,晚了我可挑礼。
赵金枝:这三伏天,杀得哪门子猪,早了大半年,大娘你也太心急了。
忽然院外传来说话声:杀吧。杀。先问问真有喜。赵金枝当家。谁也不用问。
猪圈里一阵猪叫,赵金枝众人急忙出去。
真家大院。
几个村民把杀猪刀放在地上,跳进猪圈,动手抓猪。
赵金枝:老金大哥,你们这是干啥?
老金:杀猪呗。大娘也来了。
余姥姥:有事大伙忙。
赵金枝:我们家那小猪,刚抓几个月,你来的忒早点了。
老金:这还早啥,伙食硬,喂得勤,再上心点,小半年就出圈了。
赵金枝:那你也不能早半年就在这等着啊。
老金:这大喜事,提前半年预备,都忙不过来。
赵金枝:你先给喂喂猪吧。
老金:金枝你可真是有心人,和猪都有感情,临杀前,还得喂一顿好的,我喂,吃完了好上路。
赵金枝:啊呀妈呀!那猪羔子,刚离娘几天,你可别祸祸人。
老金:现在大城市好这口,大饭店专门有一道菜,烤郛猪,就是小猪羔子,肉可嫩了。
余姥姥:你们俩忙不过来,我给你们送信,你们家电话号记哪了?
真有喜:记高兴旧书上了。
余姥姥:我去打,你们家这就大摆宴席,叫它们赶紧来随份子。
赵金枝:大娘!你越说越来大扯,啥时候摆宴席了。
忽然院外传来说话声。
余电磨等四个村民抬着一头活猪进来。
余电磨:大娘来了。
余姥姥:电磨呀。
余电磨:二百零五斤,高高的,手不按都压不住,嫂子你看好了。
赵金枝:我们家可不收活猪,赶紧送收猪站去吧。
余电磨:老话说,肥猪是喜兽,谁家见红谁家喜,这要是送收猪站去,那不白瞎了么?
赵金枝:我们家也没喜啊,你还学贪官硬摊派啊。
余姥姥:这口猪先杀着,等你们家小猪大子,再给电磨顶上。动手!
余电磨:我们就是没羊。
赵金枝:你还想杀猪宰羊啊。
忽然院外传来说话声。
赵根雕等两个村民牵着一头山羊进来。
真有喜:大哥来了。
赵根雕:我现上后山,转了好几圈,光听着羊叫,看不着羊影,小羊倌还不乐意卖,这家伙,好说歹说。
赵金枝:你不上山挖树根,咋还挖上山羊了。
赵根雕:金枝这话不说远了,一家事百家忙,心挂心肠挂肠。
余姥姥:赶紧捆起来,杀猪师傅都等半天了。
赵金枝:大娘!咱一个考大学,不添妻不添儿的,就是摆酒摆菜,也不能低一等,可不能又打喜歌又跑喜阵的。
忽然院外传来唱歌声。
根雕老婆领着一群村民,合唱《好日子》,手拉手跳着进来。
众人:(唱)唉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明天是个好日子
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众人忽然看见真高兴,气冲冲走进大门,追过去,边唱边舞。
真高兴躲进屋里。
众人一个接一个,跟进屋里。
真高兴躲到院里。
众人一个接一个,跟进院里。
真高兴躲到驴棚。
众人一个接一个,跟进驴棚。
真高兴:我跟你们打拍子,好好跟我跳。
根雕老婆:大学生指挥。
真高兴抓起一根木头,打起《平原游击队》里鬼子进村的拍子。
众人不知不觉跳起鬼子进村的舞蹈。
赵金枝:鬼子进村啊。
根雕老婆:这孩子。考上大学,这咋还学坏了。拿咱们当那日本鬼子了。刚断奶,才会玩咋的。
赵金枝:这不小时候,那年自个看电话,让日本鬼子吓着了。
余姥姥:大伙都是一片好心,谁也不晒你台。
真有喜:菜也没有,柴火也没有。
忽然院外传来说话声,从四面八方,聚到大院。
一伙村民从后门走进大院,挎着菜篮子。一伙村民从前门走进大院,挎着米袋子。一伙村民从侧院跳进大院,抱着柴禾。一伙村民不知道从哪走进大院,拿着鞭炮。
真高兴:你们都干什么来了?
膏药老婆:干什么来?自打马蹄窝子屯,有人住那天算起,这都好几百年了,喝的是一条河的水,吃的是一座山的饭,你们家草地里钻出一棵摇钱树,我们也得沾沾光沾沾喜。
真高兴:你沾光就拿一捆韭菜,都快抽苔了,跟柴禾棍子似的,光也不是白沾的,你送礼多,那就沾得多,送礼少,那就沾得少。
赵金枝:高兴!咋说话呢,你老婶该生气了。
余姥姥:这沾亲的也来了,带故的也到了,全屯子老人都到场,那就办事吧,还等啥玩意。
众人:办事!
真高兴:这大事来这么多人,还不得派个大知客。
忽然院外一声断喝,大懒佛从外边进来。
大懒佛:村长到!村长到!
赵金枝:大懒佛!谁给封的村长。
大懒佛:我是不出手,我要一出手,我一只手就能管好马蹄窝子。真有德那是晚辈,我得让他一步。
真有喜:村长这大驾,咋到我们家了?
大懒佛:真有喜家跳出个大学生,这是我们马蹄窝子村的光荣。我们村领导一向重视教育,一年树木,百年树人,这都是我们村委领导有方,教育有方啊。
赵金枝:大伙都说高兴考上大学,通知书还没下来呢。
大懒佛:大学都考上了,通知书还不是早晚的事。大伙都闭嘴,听我说两句。
真有喜:请领导讲话。
大懒佛:刚才这一道,我就核计,马蹄窝子村,飞出个金凤凰,这是有利于改革开放,有利于经济建设的大事,我们得好好庆祝庆祝。
真有喜:有领导支持,哪还怕啥。
众人:听领导吩咐。
大懒佛:我就当一回大知客,主持马蹄窝子村飞出金凤凰庆祝大会。各位老亲少友,各位孙男弟女。
众人:有!
大懒佛:酒席给我摆起来!
众人:有!
大懒佛:喇叭给我吹起来!
众人:有!
大懒佛:秧歌给我扭起来!
众人:有!
大懒佛:喜歌给我唱起来!
众人:有!
神马县街头。
真奶奶和真爷爷走在树荫里,马路两边,一片高低错落的大杂院,间杂着二层小楼。
一辆手推车走过来,二人一起侧头看。
一辆自行车骑过来,二人一起扭头看。
一辆三轮车骑过来,二人一起回头看。
大杂院胡同。夜色微昏。
真奶奶和真爷爷走进来,走到老金头小卖店窗前。
真奶奶敲窗户:亲家!
老金头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亲家母!啥时候来的?
真奶奶:知道家没人,街里遛跶半天。
老金头:上屋。快上屋。
胡同口一声吆喝:冰棍喽!奶油冰棍!
老金头:老韩太太回来了。
老韩太太走到跟前:老伙计!你可来了。
真奶奶:还挣大钱呢。
老韩太太:屋里说。屋里说。
老韩太太家。
老韩太太开门进来,打开灯炮,敛走破沙发上的衣服,让真爷爷和真奶奶坐下,拿出两根冰棍,给真奶奶和真爷爷。
真奶奶:多少钱一棍。
老韩太太:五块。
真奶奶:干啥也不容易。
老韩太太:可不是。你们家金钏子,更不容易,一个女人风里来雨里去。
真爷爷:有官那也是吃皇粮的干部。
老韩太太:就你能压住,这回有你二老,高才毕业,说啥也得把这几桌摆起来。
真奶奶:那还能摆不起来!也不是丢人事。
老韩太太:你可真不知道自个儿子。
真奶奶:有官也是,连你都跟着操心。
老韩太太:不是我这个外人说,有官这辈子,就活一张脸,监狱里头啥油水沾不上,金钏子还得往里倒搭,亏了你这儿媳妇了。
真爷爷:真不是个男人,我都跟着丢脸。
老韩太太:我都盘算好了,这事咱得偷着操办,等酒席摆起来,单等人客一到,有官知道也晚了。
真爷爷:用不着。
大杂院东厢房。
真奶奶和老韩太太坐在茶几两边,挑着花生。
真爷爷焦急地走过来,走过去。
金钏子放上饭桌,端上碗筷和菜饭。
外边车铃一响,真有官推着自行车进来,真爷爷一把接过自行车,一个趔趄,自行车晃了出去,真有官一把扶住。
真有官抬头:爹!啥时候来的?
真爷爷:我不能来啊。
真有官:把车给我,还没你硬朗。
真爷爷:高才大学毕业,大杂院摆宴席,我和你妈一块当大知客。
真有官:爹!
真爷爷:咋的?
真奶奶: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真家大院。
一抹晨光掠过房顶,抹在院中,树阴下,一片篱笆墙的影子。
院里院外,屋里屋外,众村民分头行动。一伙人杀猪,一伙人宰羊,一伙择菜淘米,一伙劈柴,一伙搬桌椅,一伙拾掇碗筷,一伙打扫卫生,一伙剪窗花喜幅,一伙唱歌吹奏。
真高兴躲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真家大院。
大懒佛指挥几个村民,正在搭棚架子,木头杆子架起来,苫布蒙在上边。
赵金枝:我说村长啊,这离正日还有好几天呢,这么早就搭上了。
大懒佛:我的侄媳妇,你没当过大官,你是不懂啊,这可是惊动十里八村的大事,就得办得惊动十里八村。
真有喜:听领导的话,跟领导走,你娘们家家的,别老在这小心眼。
赵金枝:家里操办这么大事,老头老太太,一点都不知道。
大懒佛:这就不用二老动手了,正日那天再回来,动动嘴啃啃猪蹄就行了。
真家大院倒座。
真高兴翻箱倒柜,翻出衣服,装进旅行包。
真高兴把拉链一拉,背起旅行包,从卧室出来,绕过众人往外走。
余姥姥:高兴啊。你这是干啥去?
真高兴:到时候再给你们打电话,家里太闹,我坐不住。
赵金枝:你干啥去?
真高兴:我上外边走走,找点事干,过年就回来。
大懒佛:这心也太急了,通知书没下来,你就是进了大学的门,也找不着哪个专业啊。
真高兴:我报考爱情专业,直接找爱情专业的门。
大懒佛:办完事你再走,不能结婚没有新人。余电磨!
余电磨:有!
大懒佛:金膏药!
金膏药:有!
大懒佛:给我截住。
余电磨和金膏药正在劈骨头,一个抡着斧子,一个抡着剔刀,一起迎过来。
真高兴一哆嗦,往后退两步,撞到老树上,突然打起精神,绕着老树转过去。
余电磨和金膏药丢下斧子和剔刀,紧跟在后边。
真高兴加快脚步,一气转了三圈。
余电磨和金膏药脚步跟不上,便看不见真高兴。
真高兴又转突然抽身,夺路便走。
余李二人晕头转向,扶着老树这才站稳。
真有喜:村长啊。俩人没截住一个人。
真高兴:高中七年,专门自学这门课,这叫绕树课,再见了,父老乡亲。
余电磨:孩子专门学了七年,咱们哪行啊。
大懒佛:给我追!
马蹄窝子屯。
真有喜从大院追出来:高兴你给我回来。
众村民一个接一个,追上大院。
赵金枝:村长啊。这么多人追不上一个人。
大懒佛:前山一条道,后山一条道,两条道一堵死,山燕子它也飞不出去。
三匹马镇高中。
贾忧愁站在门前老树下,满眼期盼,倚着老树一会,抬头远望一会,倚着老树一会,抬头远望一会。
贾忧愁绕着老树慢走,想着心事,绕了一圈,又绕一圈。
贾忧愁:怪不得高兴一绕就是七年,原来等人的滋味,这么煎人心肝。高兴哥哥!你的苦心,忧愁妹妹今天读懂了。
贾忧愁越绕越快,绕了一圈,又绕一圈。
贾忧愁:高兴哥哥!我终于赶上你的脚步了,在我的内心深处,分明听到了你心脏的跳动,我们从此心连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马路对面。
小巷里,一个老太太出来倒泔水。
老太太:昨天还是个小伙子,这回又来个小姑娘,天天在这绕圈子。
三匹马镇高中。
贾忧愁突然抽身出来,背起旅行包,往马蹄窝子村跑去。
山间小路。
真高兴一边走,一边唱着:忧愁忧愁!你像一只小鸟,飞在我的心头。
后边一阵吆喝声,一辆毛驴车拉着半车树根跑过来,真有喜等坐在上边。
真有喜:高兴你给回来!
真高兴回头一看,撒腿就跑。
真有喜众人纷纷下车,随后紧追:高兴你给我回来!
众人越追越近,真高兴急忙钻进一片树林。
众人随后跟进来。
真高兴绕着一棵树转圈。
真有喜紧跟在后边,村民一个跟着一个,十几个人就要把一棵老树圈住。
真高兴突然绕着两棵村,打着‘8’字转圈。
真有喜紧跟在后边,一个没溜神,一头撞在树上。
后边一个村民不及躲闪,正撞在真有喜身上。
真高兴突然绕着三棵树,打着麻花转圈。
一个个村民,接二连三撞在树上,乱作一团。
真高兴抽身便走:忧愁忧愁!你像我的心跳,生出的小猴。
山谷间。
大喇叭忽然响:各位村民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咱们马蹄窝子村,开天辟地头一个大学生庆祝大会,正在真有喜家大院,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村委会。
大懒佛对着大喇叭:可是我们这位金凤凰,刚刚长了两根五彩翅膀,就把土掉渣的父老乡亲忘了,他振翅高飞上九天。山南山北山底山顶,有来凑分子的,见着大学生,拼老命也得给我逮回来。
山间小道。
一伙人从山路对面走过来。有的肩上绑着鸡。有的手里拎着鸭。有的挎着一筐水果。有的背着几捆青菜。
真高兴快步往前走,眼看没处躲,只得转过身去,假装解手。
村民甲:这孩自打一上高中,就不爱搭理人,每回在一中门口看着,也不吱个声。
村民乙:这不就真高兴么,穿个白色半截袖。快点截住!快点截住!
真高兴:一边是悬岸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这不走上绝路了么?
村民甲:孩子!赶紧跟我们回去,你这老大喜气,够咱们山顶山底消化一百年的,你可不能跑。
真高兴:我有七年绕树之功,大爷,我看看你背啥玩意?
村民乙:我们家老公鸡,都给你贺喜来了!
真高兴转到村民背后,围着几村民,一气绕了三圈。
众村民眼睛盯着真高兴,站在圈里,盯了一圈,又盯一圈。
真高兴绕了十几圈,突然抽身,便往前走。
村民稳身不得,还在原地打转,好半天才互相扶着站住。
三匹马镇高中。
老太太坐在树下,拿着苍蝇拍。
真高兴气喘吁吁跑过来,靠在老树上。
真高兴:忧愁!忧愁!
真高兴围着老树慢慢走,绕了一圈,又绕一圈。
真高兴:忧愁啊!你可知道,每当我迈开这刚健有力的步伐,我就想起你那怦怦乱蹦的眼睛,你的眼睛,就像一只被猎人刚刚捉住的兔子,永远在我心里拼命的扑腾。忧愁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读懂我的苦心啊。
老太太:才刚就读懂了,十八九一个小姑娘,也在这块等人,也在这转圈,转了十好几个,转着转着就跑了,八成是找你去了,一口一个高兴哥哥,一口一个高兴哥哥。
真高兴:忧愁妹妹,我终于赶上你的脚步了,在我的内心深处,分明听到了你心脏的跳动,我们从此心连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老太太:你和那姑娘说一样话,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真高兴:胡说八道!忧愁妹妹从来不这样直白。年轻人谈情说爱,你挺大岁数,凑什么热闹。
真高兴抽身出来,往贾忧愁家跑去。
老太太:这孩子!
真高兴跑回来:忧愁妹妹往哪边跑了?
老太太:那边。
山间小路。日。
贾忧愁急匆匆往前走:高兴哥哥!今天见到你,我要一口气说出七年心里话,一口气表达七年不老情,一口气道破七年不死爱。
山谷间。
大喇叭响:各位村民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咱们马蹄窝子村,开天辟地头一个大学生庆祝大会,正在真有喜家大院,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可是我们这位金凤凰,刚刚长了两根五彩翅膀,就把土掉渣的父老乡亲忘了,他振翅高飞上九天。山南山北山底山顶,有来凑分子的,见着大学生,拼老命也得给我逮回来。
山间小路。
贾忧愁:头一个大学生,你就是大学生,也不如我的高兴哥哥,高兴哥哥,在我心中,才是真正的大学生。
裘富贵一伙人从山路对面走过来。
村民:裘富贵你干啥去?
裘富贵:我干啥去?我媳妇余赛草的姐姐余赛花,那是真有喜的亲嫂子。你说我干啥去。赵金枝大蔫事,这孩子咋就像她。
村民乙:前边那不是么,穿个白半截袖。快点截住!快点截住!
贾忧愁信步走到跟前,几个村民七手八脚扭住贾忧愁。
贾忧愁: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裘富贵:你这孩子!回家说去。
村民乙:回家说。
贾忧愁:你们还想绑架啊。
裘富贵:我们不绑架。我们绑喜气。
村民乙:我有啥喜气,我叫忧愁。
裘富贵:你这孩子呀?你这可不对。
贾忧愁:我怎么不对了?
众人:一个大学生,五百年喜气,你还忧愁啥。
贾忧愁:你们抓错人了吧?
众村民:我们还抓错鬼了呢?你就是个鬼,我们也得抓。走走走。
真家大院。
大懒佛:你们几个把这几间房子,都收拾出来。
真有喜:这都多少年了,这两间大哥的,这两间二哥的。
大懒佛:有财这屋放六桌,有官这屋放六桌,有喜这屋放六桌,大哥这屋放六桌。
几个村民从外边进来:五十年大喜!五十年大喜!
大懒佛:老哥你们几个看着大学生没有?
村民甲:可不看着了,山崖子那块,正打个对头。
赵金枝:这是没截住。
村民乙:这孩子学会一手驴拉磨的硬功,少说也得有十来年功夫,一转圈,就把我们几个转迷糊了。
大懒佛:这是没少练,你们几个腿脚利索,赶紧去追。
院外响起说话声,几个村民抓着贾忧愁进来。
赵金枝:我说老裘二姐夫,你们咋还带个大姑娘来呢。
裘富贵:你还问我,我有话问你呢。赵金枝你这心眼也太小了,这么大个事,五百年没遇着一回,你咋还哑巴乐呢,你看好好个孩子,都让你给小心眼成这样了。
赵金枝:这谁呀这是?
裘富贵:这不你家高兴么?
赵金枝:二姐夫你真是活见鬼了,我们高兴那是个大儿子。
裘富贵:是大儿子,我也没说大闺女呀。
赵金枝:这谁家闺女啊。
裘富贵:没看山墙那大字,计划生育真正好,男孩女孩都是宝。闺女小子也不能走!抓住!抓住!
赵金枝:多少年不来往。
裘富贵:我这不来了么。才刚在道上,我听大喇叭说,大学生要跑,正好打个对头,我就给逮回来了。
赵金枝:大喇叭!大喇叭让你截高兴!
裘富贵:是高兴!你看高兴这孩子让你管的,跟个闺女似的。
赵金枝:你一边凉快凉快去吧。
贾忧愁:高兴跑了?高兴为什么跑?
赵金枝:还不因为考上大学。
贾忧愁:高兴考上大学了?
余姥姥:那可不是。这孩子从小就有灵气。
贾忧愁:考什么大学?
余姥姥:报好几个呢,谁知道哪个。
贾忧愁:在哪个城市?
真有喜:广州一个,西安一个,沈阳一个。你打听那么多干啥?你这孩自个找对象啊?那可不行。
余姥姥:我们是大学生,找对象也得找个大学同学,半拉眼睛也看不上你。
破烂老婆:就是!你这孩子,上这凑啥热闹。
贾忧愁:我闭眼睛都看不上真高兴,一个高中就念七年,小半辈子了。
余姥姥:人家那是活到老学到老。
山间小路。
真高兴急匆匆走过来。
后边几个村民紧跟上来,一齐把真高兴抓住。
真高兴:干什么!干什么!
村民甲:抓你回去办事!这孩子驴拉磨,一转圈就跑了,给他五花大绑。
众村民解下绳子,绑上真高兴,押着往回走。
山间小路。
贾忧愁气冲冲走过来。
忽然前边传来真高兴的叫嚷声:干什么?赶紧松开!
贾忧愁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村民押着真高兴走过去。
真高兴:有你们这么对待大学生的么?赶紧给我松绑。
村民甲:那可不行。你一绕大圈,我们追不上。
真高兴:我堂堂大学生,五百年才出一个,全屯子给我贺喜,我跑什么跑?
贾忧愁:好你个真高兴,五科加起来还不够人家一科的,你能考上大学,我能考上研究生。
真家大院。
大懒佛:你们俩个好好使手艺,一头猪一只羊,可不能啥也看不着。
厨师:这你放心,管保你在席上,看着囫囵猪囫囵羊,里头看着老肠老肚,外头看着骨头肉皮。
院外一阵叫嚷声,几个村民押着真高兴进来。
村民:大学生到!大学生押回来了!
赵金枝:你们咋给绑回来了?
余姥姥众人急忙解绳子,拍打灰尘。
真高兴:妈!刚才是不有人来找我?
余姥姥:你现在是大红人,谁都想巴结巴结。
真高兴:刚才是不是有个同学。
余姥姥:同啥学同学?这节骨眼上,狗闻着骨头来,就是有个狐狸精,它也说是你同学,你同学都在大学,这些都不算了。
大懒佛:高兴你跟我来。
马蹄窝子屯。
贾忧愁悄悄溜过来,躲在真家大院外边,往里偷看。
真家大院。
几个村民拉着真高兴,到老树下边。
大懒佛:咱们这次庆祝大会,一共有十七项,事先得好好演练演练,正日那天可不能出差。
真高兴:演练什么?
大懒佛:又是领导讲话,又是群众鼓掌,又放鞭,又唱歌,那得一步一步来。
真高兴:那是自然,北京申奥,国务院副总理,都一起演练,咱们也得与国际接轨啊。
大懒佛:还是大学生,说话就和乡巴佬不一样。
真高兴:刚才我就核计,这庆祝大会,可得办得像模像样的,这可是咱们马蹄窝子的脸面,可得办得响,力得亮。
大懒佛:孩子你这就对了,这才是咱们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呢。
马蹄窝子屯。
贾忧愁躲在柴禾垛后边,透过篱笆墙,往大院里张望。
真家大院。
酒席棚下,一张张圆桌上摆满了碗筷。
余电磨站在房头,点着一挂小鞭。
大懒佛:我宣布,马蹄窝子村,五百多年来头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考上大学庆祝大会,现在开始。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大懒佛:大会进行第一项,请马蹄窝子村村长,发表重要的讲话。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真高兴:自己请自己讲话啊。
大懒佛:在咱们村委会的英明领导下,在各级干部的精心关怀下,真高兴同学经过刻苦学习,终于考上了大学,成为一名百里挑一的大学生。真高兴同学,打破了咱们马蹄窝子村五百年没有大学生的历史纪录,实现了大学生零的突破,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我们以热烈掌声,向他表示最诚挚的祝贺。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大懒佛:大会进行第二项,请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给大家讲话。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真有喜:大学生讲话,都把嘴闭上。
真高兴:很荣幸,我能生在马蹄窝子村,我喝着马蹄窝子村的水,吃着马蹄窝子村的饭,我是土生土长的马蹄窝子村人,各位父老乡亲,伸出一张张大手,把我托举到今天,把我送到了大学,不管我走到哪里,我永远是马蹄窝子村人,我的根永远扎在马蹄窝子村。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真有喜:那不行啊,将来你是大城市人,你还往这穷地方扎啥根。
真高兴:各位父老乡亲真是太热情了,你们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熊熊火烟燃烧了我,烧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有喜:挑好听的说呗。
真高兴: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大弟大妹们,谢谢你们的份子,等到九月一号,我就上咱们屯子小学报到,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蹲级,重念一回。你们还得凑一回份子,祝贺我重新上小学。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真有喜:大学都考上了,还上啥小学。
马蹄窝子屯。
贾忧愁柳眉倒竖,一脚踢起一捆柴禾,走下山坡。
第三集
三匹马镇中心街。晚。
贾忧愁从店面前走过,一家一家盯着门匾:好你个真高兴,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在家大摆宴席,大学庆典,害得我绕着老树绕了几十圈,你个青皮花心的大萝卜,头上清翠欲滴,下边一身乱泥,差点把少女的真心都交给你。
贾忧愁走近一家相馆,玻璃窗上贴着红字“刻章”。
照相馆。
靠窗一角,隔着玻璃柜台,里边摆着大小印章,一个人坐在里边,正在该一枚手戳。
贾忧愁走到跟前:能刻章么?
店主:什么章?
贾忧愁:能刻什么章?
店主:这些都能。
贾忧愁:大学章。
店主抬头看看:能。
贾忧愁:我们西安交通大学新成立远程教育学院,神马县设立远程教学点,特派我到三匹马镇招生。
店主:上边刻什么?
贾忧愁:印出来圆的,就写三匹马学院教务处。
店主:明来上午来拿。
文具店。
贾忧愁走到电脑跟前:能上网么?
店主:能。
贾忧愁:能打印么?
店主:能。
贾忧愁坐在电脑前,打开网页,输入“大学毕业证书”,打开一页,照着上面打字:学生真高兴,性别男,年月日生,于年月日至年月日在本校远程教育学校爱情学专业四年制本科学习,修完教育计划规定的全部课程,成绩合格,准予毕业。校名三匹马学校。
店主:打这个。
贾忧愁:把这个改成黑体。
大杂院东厢房。晨。
自行车倒放在地上,真爷爷坐在马札上,用扳手把车轱辘卸下来,伸手摸进轴眼,摸着车珠子。
真爷爷:啊呀哈!这国家干部,就会当官啊。
真奶奶端着洗脸盆出来:又咋地了?
真爷爷:你看看。你看看。珠子丢了一半。
真奶奶:起来了。问紧点。
真有官从卧室出来:爹!怎么修上车了?
真爷爷:有官呐!考虑咋样了?
真有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真爷爷:别打岔!我问你高才毕业。
真有官:爹!你从小教育我,国家干部要讲原则,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
真爷爷:啥玩意?
真有官:你在生产队,大小也当过大车长。
真爷爷摔下扳手,抄起鞋底子,抡向真有官: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不知道官大老子大。
真有官急忙往后躲,一鞋底打过来,正拍在脸上,五个黄油指头印:爹!
金钏子:爹!这可是国家干部的脸。
真奶奶:你快答应吧。
真有官:我这不考验考验生产队大车长么。
真爷爷:我用你考验。
真有官:家事爹说了算。
真爷爷:哼!
真奶奶:这人情往费,谁家没有。
真有官:我监狱还有事,二老就多费点心。
真奶奶:我还怕你操办不起来呢。
三匹马镇中心街。
贾忧愁躲到小巷里,背包里拿出红皮证,把大学证书夹进去,提笔填上年月日,拿出印章看了看,按在印泥里,先按在白纸上,他细看了看,这才按在毕业证上,用嘴吹着。
贾忧愁:真高兴。远程教育大学。爱情学专业。贾忧愁。三匹马镇高中毕业,理科。两个人同班同学,三年同桌。
马蹄窝子屯。
一个老头走过来。
贾忧愁:大爷!跟你打听点事。
老头:这是哪的闺女?
贾忧愁:街里的。跟你打听一下老真家,真有喜家。
老头:他家。
贾忧愁:就是真高兴家,大学生家。
老头:听声就找着了。真高兴真是大学毕业啊,我咋听说,高中光谈恋爱了。
贾忧愁:谁还没两个女同学,大爷你不知道,他是一中大哑巴,啥事都能蔫过去,大年三十的事,七月十五才能笑出来。
老头:这随他妈。
贾忧愁:真高兴早就考上大学了,他就闷着不说,今年正好四年,正好大学毕业。
老头:都毕业了?他这是在哪念的?
贾忧愁:三匹马高中,高中大学。
老头:高中还能念大学?
贾忧愁:通过网络远程教育。
老头:远程教育?
贾忧愁:就是老师在北京,学生在全国,你也有电脑,我也有电脑,两头一上网,一头讲一头听。
老头:高科技啊。
马蹄窝子屯。
一个老太太走过来。
贾忧愁:大娘!跟你打听点事。
老太太:打听大学生啊?
贾忧愁:可不是,我是来给大学生送毕业生证的。
老太太:毕业证?
贾忧愁:真高兴同学今年毕业,这是毕业证,大娘您认字么。
老太太:我看看。
贾忧愁拿出大学毕业证:这就是我们远程教育大学的毕业证。
老太太:可够喜庆的。你快给送去吧,搭喜棚那家就是。
贾忧愁:谢谢大娘。
马蹄窝子屯。
一个小孩连蹦带跳地过来。
贾忧愁:小朋友!真高兴家怎么走?
小孩:你去大学生家,我也去大学生家,咱们手拉手去,我领着你。
贾忧愁:我不找真高兴,我找真有喜。
小孩:你去大学生他爹家,我也去大学生他爹家,咱们手拉手去,我领着你。
贾忧愁:我是来送信,真高兴四年大学毕业,户口从大城市打回到马蹄窝子屯,念完大学,回家种地了。
小孩:你去大学生他妈家,我也去大学生他妈家,咱们手拉手去,我领着你。
小孩一把拉住贾忧愁。
贾忧愁:你先自个去,我还得送信呢。
小孩:送信不去大学生,你给谁送信。
贾忧愁:我见一个送一个,你小屁孩管不着。
三匹马镇高中。日。
贾忧愁从街里走过来,倚在老树后边。
贾忧愁:这就怪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真高兴从村里走过来,靠在另一棵老树前边。
真高兴:这就怪了。怎么一连三天,不见忧愁。
贾忧愁绕着老树慢慢走:明天就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第一个大学生庆贺大会,三匹马镇高七学生,代表发言。
真高兴绕着老树慢慢走:明天就是马蹄窝子村开天辟地第一个大学生庆贺大会,三匹马镇高中大学生,代表发言。
小巷。
老太太出来倒泔水:头几回是分开转,一会他转,一会你转。今个商量好了,俩人一块转。那咋还不见面呢。
三匹马镇高中。
真高兴:大娘你跟着凑啥热闹,倒完泔水赶紧回去得了,人家一个人够闹心地了。
老太太:你这孩子不知好歹,知道你们谈恋爱,我这是给你提个醒,人就在身后,瞪眼看不着。
贾忧愁:人家考大学,有一道作文题,看图作文,画上一棵树,十多个人绕着树转圈,这时候旁边出来一个老太太,要求题目自拟,写一篇议论文。
老太太:原来在这练习写作文啊。
真高兴加快脚步。
贾忧愁加快脚步。
真高兴绕了一圈。
贾忧愁绕了一圈。
老太太提着泔水桶走过来,站到树下,一把抓住贾忧愁,等真高兴绕过来,一把抓住。
贾忧愁:碍你倒泔水了。
老太太:这回站一块说,绕什么玩意呢。
贾忧愁:这不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么。
真高兴:忧愁啊。我是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高中七年生。
贾忧愁:不是大学生,还全村开会大庆典。
真高兴:忧愁咱不说这个,庆典完了,我就和你一起背上旅行包,到经济特区去。
贾忧愁:我一个高考落榜生,可没那个资格,要打工,你也得和大学生,一起刷盘子刷碗啊。真高兴!
真高兴:忧愁!
贾忧愁:我到今天才看清你的嘴脸!
真高兴:忧愁!
贾忧愁气冲冲离去。
真家大院倒座。日。
余姥姥和电磨娘坐在坑上,给赵金枝做衣服。
电磨娘:嫂子你看这个扣,是不歪了。
赵金枝:歇一会吧,还有一小天呢。
余姥姥:你先穿上试试,这可政治任务,你是马蹄窝子屯头一个大学生他妈。
赵金枝伸手,余姥姥二人给赵金枝试衣服。
一阵童谣从远及近,唱进屋里:真呀么真高兴,真呀么真高兴,高中拼了大半生,念完就是大学生。真呀么真高兴,真呀么真高兴,今天考进大学门,明天大学就毕业。真呀么真高兴,真呀么真高兴,大学不念数理化,辛辛苦苦为爱情。
电磨娘:外头玩去!外头玩去!
余姥姥:瞎啥啥玩意?哪有今天上学,明天毕业的?
根雕老婆:电视演的。
小孩:真高兴就是。
电磨娘:去去去!外头玩去!
真家大院。
外边一阵咳嗽声,一个老头进来。
赵金枝:四大爷来了。
四大爷:你说我这记性。你说我这记性。
赵金枝:咋地了?
四大爷:那天我碰着个闺女,打听大学生家。我就寻思来看看,忘到耳门子外去了。
赵金枝:谁家闺女?
四大爷:那闺女说,给大学生送毕业证。
赵金枝:今年刚考上大学,得念四年呢,哪能这么快就毕业了。金膏药老婆还说,高兴学爱情专业,就是天搞对象,大学念完啊,能搞一大排。余电磨媳妇还说,大学生可了不得,考上就是国家干部,相当于半拉镇长。钱破烂老婆还说,真高兴考上的外国大学,得上外国念去,到那边头发就黄了。
四大爷:人这嘴真是。
真家大院倒座。
钱破烂拎着秤杆进来:大学毕业证!大学毕业证!
赵金枝:你还收毕业证啊?
钱破烂:我是送毕业证!
赵金枝:给谁送毕业证?
钱破烂拿出红色毕业证,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普通高等学校,毕业证书。(翻开毕业证)学生真高兴,性别男。
赵金枝抢过去,结结巴巴地念着:在本校爱情学专业学习,修完本科教学计划规定的全部课程,成绩合格,准予毕业。
众人凑过来:三匹马镇远程教育大学,校院长王大学印。
余姥姥:这回错不了。
电磨娘:大红本都来了。
赵金枝:你在哪收来的?
钱破烂:啥玩意到我手都破烂呀。我打一中门口路过,一个女老师给我的,人家说认识我钱大破烂,让我给捎回来。
赵金枝:那高兴这都念了四年大学了,我咋不知道呢。
钱破烂:你这妈没当好呗。
赵金枝:我咋心里不顺劲呢。
余姥姥:这大红戳。
钱破烂:这个是大学的戳。这个是校长戳。
众人:错不了。错不了。
真家大院。
众人摘菜的摘菜,烧火的烧火,切肉的切肉,刷碗的刷碗。
真高兴垂头进来,众人立刻打起手板,围着真高兴,又唱又跳。
赵金枝:高兴啊,你看看,这是你毕业证。
真高兴接过,扫了一眼:我都大学毕业了。太好了!时间过得真快。大学生庆典也不用庆了,酒席也不用宴了,全村大会也不用会了,大喇叭也不用吹了。
赵金枝:散了吧。都散了吧。
真有喜:别那么快呀。等两天。等酒席摆完了,你再毕业。
真高兴:大学毕业这能等么?
真有喜:要不你先别毕业,这折腾这么大动静,十里八村都惊动了,雷声挺大,一滴雨不下。
赵金枝:高兴啊,你这大学四年在哪念的?
真高兴:三匹马镇高中呗。
赵金枝:高中那得念高中。你在高中念的大学啊。
真高兴:现代计算机遍布世界,大小网络,连通千家万户,连通每一个角落。我那是网络大学,远程教育,不管大学生在哪,照样上大学,照样上课,照样交作业,照样写论文,照样毕业,照样找工作。
赵金枝:你学的啥?
真高兴:我是爱情学专业。
赵金枝:真是搞对象啊。那四年,你搞多少了。
真高兴:搞什么对象。搞一个还不够。人家那是研究爱情,毕业之后婚恋专家,专门指导别人谈恋爱,指导别人谈婚论嫁。
赵金枝:一个也没搞啊。
真有喜:你这专家当的。
真高兴:专家都不搞对象。专家眼光高。
马蹄沟子赵家小院。
深山里,时时传来炸山声。
赵姥姥端着山药,从屋里出来,坐在树荫下挑着,不时抬头,紧着眉头看看土房。
隔壁正在浇水,一个半大小子拿着水管子,满园子浇来浇去,隔着篱笆问:赵奶。你家也浇浇吧,辣椒都蔫巴了。
赵姥姥:水泵费电。
半大小子把水管子穿过篱笆墙,浇在赵家菜地上。
赵姥姥:有点就行。
半大小子换地方,突然水管子脱手,一股水正浇在土房上,急忙跳过来,抓起水管子,掉过头去。
忽然土忽喇喇两声,赵姥姥吓得一哆嗦,盯着房子:啥玩意。
赵铁枝拿着锅铲出来:妈!房子哪块响?
赵姥姥:哪块也没响。
赵铁枝找到山墙,水湿的地方,裂开一道缝:啊呀妈呀!妈!
赵姥姥:咋地了?
赵铁枝:房子裂了。房子裂了。
赵姥姥:没人推没人撞,自个就裂了。
半大小子:铁枝姐炒菜,锅铲了敲锅,丁丁当当,使那么大劲,把房子敲裂了。
赵铁枝:这水是你浇的吧,我看是你浇裂的。
赵家土房。
半大小子:赵奶!这房子也太娇气了,我就浇点水,就浇裂了。
赵铁枝:得亏家有人,家里没人,你再浇一会,非浇个墙倒屋塌不可。
半大小子:我就是浇浇辣椒,我啥时候浇过房子。
赵铁枝:妈!赶紧出去躲躲吧。
赵姥姥:我哪也不去,我看他倒不倒。
赵铁枝:妈!你还是上大姐家住两天吧,正好她家办事,我听说高兴考上大学了。
赵姥姥:这么大喜事,也不告诉我。
真家大院。
众人聚在酒席棚子一角。
赵金枝:这可咋办?村长啊。你到拿个主意啊。
大懒佛:好好站着,真没经过大江大河,这点小风浪就把你掀翻了。
赵金枝:谁摊上这事谁站得住,这不等于好几万娶个媳妇,刚入洞房就离婚么,这谁受得了。
真有喜:咱们少嘞嘞,听领导的,听领导拿主意。
大懒佛:这还不好办。这还不好办。老头老太太干啥去了。给真高才预备毕业庆典去了。
赵金枝:高才念四年,才毕业。咱们这是一天没念就毕业,老母猪掉羔子。
大懒佛:赵金枝!赵金枝!高兴考上大学都四年了,秘不报喜竟然一点风声没漏,这回毕业庆典,一块补上,这叫双喜临门,给他来个双喜大会,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考上大学加大学毕业庆祝大会。
真有喜:领导就是领导,危急时候真有主心骨。
大懒佛:双喜得双办,再杀一头猪,再宰一头羊,村长你得跟乡亲说明白,双喜双庆。
赵金枝:随礼也得双份。
大杂院东厢房。
老金头:有官还算孝心。寻思半天,到底点头了。
真爷爷:不点头也行。
老韩太太:喜事不怕大,咱也往大了办。
真奶奶:这块没啥亲戚,钏子多少年不上班了,礼份子都在有官单位出。
老韩太太:叫贩子王写请贴,直接送监狱去,一个一个点名。
老金头:就等着收钱吧。
马蹄窝子屯。
贾忧愁躲着村民,从柴禾垛中间走过,远远望着真家大院。
真家大院。
酒席棚下,一张张圆上摆满了碗筷。
余电磨站在房头,点着一挂小鞭。
大懒佛:我宣布,马蹄窝子村五百多年来第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考上大学庆祝大会,加上大学毕业庆祝大会,双喜双庆大会,正式开始。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大懒佛:大会进行第一项,请马蹄窝子底子村村长,发表重要的讲话。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真高兴:又演练一遍。
大懒佛:在咱们村委会的英明领导下,在各级干部的精心关怀下,真高兴同学经过刻苦学习,终于考上了大学,成为一名百里挑一的大学生。真高兴同学,打破了咱们马蹄窝子村五百年没有大学生的历史纪录,实现了大学生零的突破,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我们以热烈掌声,向他表示最诚挚的祝贺。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大懒佛:大会进行第二项,请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给大家讲话。
真有喜:大学生毕业生讲话。
真高兴:很荣幸,我能生在马蹄窝子村,我喝着马蹄窝子村的水,吃着马蹄窝子村的饭,我是土生土长的马蹄窝子屯人,各位父老乡亲,伸出一张张大手,把我托举到今天,把我送到了大学。不管我走到哪里,我永远是马蹄窝子村人,我的根永远扎在马蹄窝子村,毕业后我还留在老家,用所学的知识,将我们马蹄窝子村,建设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国际名村。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真有喜:那还念那大学干啥。
真高兴: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大弟大妹们,我在大学期间,刻苦学习了爱情专业的所有课程,精通爱情心理学生理学的专业知识,您哪位想谈爱情,尽管向我请教,我管保你两个星期,追到一位心上人。
村民鼓掌叫好。喇叭匠子奏乐。
真有喜:介绍对象啊。
众村民:那余电磨他妈是行家。
众村民:念大学念出个媒婆。
马蹄窝子屯。
贾忧愁走在柴禾垛中间:三匹马镇的大学毕业证,你们都相信,还跟真事似的,一天演练一次。
真家大院倒座。日。
众妇女有的擦玻璃,有的扫墙,有的洗被衬,有的糊墙。
余春雨:这啥时候报纸?知识青年大下乡。粉碎四人帮。这块撕个大窟窿。
赵金枝:这还是你三叔结婚那年,老爷子老太太糊的呢。
电磨娘:你们家出个大学生,啥纸没有,换两张新的。
赵金枝翻箱子,找出一叠试卷。
真高兴:那可是模拟考试卷,那是我高中七年的纪念。
真家大院。
酒席棚下,众人摘菜的摘菜,烧火的烧火,切肉的切肉,刷碗的刷碗。
赵根雕拎着一截树根进来:恭喜恭喜!恭喜大学生。
真高兴:大舅来了。
余电磨:赵根雕!今个咋这么闲着。你随礼就随个柴禾啊。
赵根雕:跟你没有共同语言。这是根雕素材
余电磨:谁上大学带个树根。
赵根雕:现在正值大学生毕业走向社会的时候,各行各业,都在想方设法招揽人才,我也得紧跟时代潮流,引进高学历人才,充实我归根堂艺术工作室,为将来进军艺术品市场,打下坚实的基础。
村民:啥玩意?
赵根雕:我这艺术行业,高端行业,跟我打交道的都是港台富商。
余电磨:咱不懂那玩意,那你去找大学生吧,多找几个有才的,帮衬着你把根雕事业做大。
赵根雕:我现在就是赵氏根雕老板,到你们马蹄窝子村,现场招聘。
余电磨:我是高端人材,你聘我呀。
赵根雕:我引进高端人才,我聘大学生。
真有喜:这哪有大学生。
赵根雕:我来聘请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
真有喜:你凉快凉快吧。
赵根雕:大姐夫你别不服。我问你,赵氏根雕专卖店,是不是三匹马镇第一艺术品商店。
真有喜:是。
赵根雕:赵氏根雕专卖店,是不是三匹马镇高端用品商店。
真有喜:是。
赵根雕:赵氏根雕专卖店,是不是三匹马镇富商光顾最多的商店。
真有喜:是。
赵根雕:我再问你,真高兴同学,是不是三匹马镇,五百年头一个高等大学生。
真有喜:是。
赵根雕:真高兴同学,是不是三匹马镇,唯一一个又懂艺术又懂欣赏的高级人才。
真有喜:是。
赵根雕:真高兴同学,是不是三匹马镇,受过高等教育有知识有文化高端的人才。
真有喜:是。
赵根雕:那不正好到我那归根堂工作。
真有喜:得得得。大学毕业就上你那去。
赵根雕:我这是三个第一,高兴是三高人才,三一配三高,谁也不亏谁。
真有喜:就你那芝麻小店,半年都不开一回张,你还引进高学历人才。
赵根雕:大姐夫要说你啊,一辈子见不着大世面。我半年不开张,我开张还活半年呢。到我这工作,那是既有品位,又有档次。
真有喜:我们大学毕业,都得进城工作,能跟你挖树根砍柴禾么。你赶紧该干啥干啥去得了。
赵根雕:大姐夫你可别后悔。
真有喜:你这大艺术家,我们可不改耽误你功夫。
赵根雕抱着树根,摇头出去。
真家大院。
酒席棚下,众人摘菜的摘菜,烧火的烧火,切肉的切肉,刷碗的刷碗。
金膏药背着药搭子进来:恭喜恭喜!恭喜大学生。
真高兴:老舅来了。
余电磨:赵根雕!今个咋这么闲着。你随礼就随个膏药啊。
金膏药:人情归我老婆管,我管治病救人。
余电磨:这大喜事谁还有病。
金膏药:现在正值大学生毕业走向社会的时候,各行各业,都在想方设法招揽人才,我也得紧跟时代潮流,引进高学历人才,充实我膏药专卖店,为将来进军医药市场,打下坚实的基础。
真有喜:你也引进人材?
金膏药:我这医疗行业,服务百姓,救死扶伤,也得后继有人呐。
真有喜:就你那膏药,那回我脑袋疼,贴你一贴膏药,可是真好使,一贴就好,没曾想,脑袋是好了,脚后跟疼上了,上你家贴一贴,一贴就好,没曾想,脚后跟是好了,肩膀头子疼上了,上你家又贴一贴,一贴就好,肩膀头子好了,后腰又疼上了。病是治不好,倒能治跑,给人家病治得满身跑。
金膏药:这就是我们膏药的独特疗效,就是想找一个大学生,把膏药按住,疼就不跑了。
余电磨:你想引进谁?
金膏药:引进高端人才,引进大学生。
真有喜:我跟着你,正好呆着也是呆着,给你打打下手。
金膏药:我来聘请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
真有喜:又来一个。
金膏药:有喜你可别不服。我问你,金氏狗皮膏药,是不是三匹马镇第一民营膏药厂。
真有喜:是。
金膏药:金氏狗皮膏药,是不是三匹马镇第一祖传秘方药品厂家。
真有喜:是。
金膏药:金氏狗皮膏药,是不是三匹马镇第一中西结合的膏药厂。
真有喜:是。
金膏药:我再问你,真高兴同学,是不是三匹马镇五百年头一个高等大学生。
真有喜:是。
金膏药:真高兴同学,是不是三匹马镇单独一个学会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的高级人才。
真有喜:是。
金膏药:真高兴同学,是不是三匹马镇受过高等教育的有知识有文化高端的人才。
真有喜:是。
金膏药:那不正好到我那膏药厂工作。
真有喜:得得得。
金膏药:我这是三个第一,高兴是三高人才,三一配三高,谁也不亏谁。
真有喜:就你膏药厂,你自个抟抟两块年糕,膏药就够卖半年的了,你还引进高学历人才。
金膏药:有喜不是我说你,耗子眼睛一寸光,就看着眼前。我三岁孩子还能一辈子三岁啊,我还不有个长么,我们金氏膏药的发展目标就是,世界各国都有我们分店,迫切需要高端人材。
真有喜:我们大学毕业,小说进企业,大了说进政府,能跟你在抟年糕么。你赶紧该干啥干啥去得了。
金膏药:你可别后悔。
真有喜:你这大医生,我们可不改耽误你功夫。
金膏药抱着树根,摇头出去。
真家大院。
酒席棚下,众人摘菜的摘菜,烧火的烧火,切肉的切肉,刷碗的刷碗。
钱破烂拎着大秤进来:恭喜恭喜!恭喜大学生。
余电磨:钱破烂!乡里乡亲的,也不搭把手。
钱破烂:我这不搭手来了。
余电磨:猪头还没拔毛呢,留给你了。
钱破烂:那小事不用我动手。
村民:你还有大事。
真高兴:金秋九月,九月金秋,正是收获的季节,大学生毕业走向社会的时候,各行各业,都在想方设法招揽人才,你也想紧跟时代潮流,引进高学历人才,充实我废品收购站店,为将来进军破烂市场,打下坚实的基础。
真有喜: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张嘴就是正经词。
钱破烂:早就替我谋划好了,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看来我是来对了。你都说明白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
真高兴:你一个收破烂的,一天收十来个啤酒瓶子,你引进什么高端人才,招聘什么大学生,给你拎啤瓶子,还是抱麻袋片子啊。
钱破烂:大学生我可告诉你,你可别小瞧我收破烂,我在咱们三匹马镇,那也是垄断整个破烂行业,远近闻名的破烂王。
真高兴:你还三匹马镇第一商人呢,你还三匹马镇大资本家呢。
钱破烂:这话不假。
真高兴:本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工作不在北京,也在上海,最差也是香港后花园,经济特区。
钱破烂:香港后花园,就是马蹄窝子屯啊,现在大学生成堆,你架子别端太高,赶紧跟我走。
余电磨:人家正办事呢,你搂头来一扫帚。
钱破烂: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真高兴:不知道什么?
钱破烂:才刚我打一中门口路过,那老师都告诉我了。
真高兴:告诉你什么?
钱破烂:那老师说,现在大学生一年比一年多,念完大学就失业,全都回家啃老去了。真高兴同学也不能幸免,回老家跟他老子放驴去了。
真有喜:啥玩意?
真高兴:哪个老师说的?哪个老师说的?
钱破烂:就是让我送毕业证那个老师。
真高兴:我咋不知道有这么个老师?
赵金枝:你这破烂嘴。
钱破烂:那你还不信咋的。你大姑夫家钱来来,念完大学,叫什么师大,原来说是当老师,这回好,户口粮食关系都打回来,天天在屋里闷着,这都快两年了。
真高兴:我就是天天呆在家里,啃那土炕头,我也不跟你这大资本家收破烂,你赶紧收你的死耗子去吧。
钱破烂:你连我的看家业务你都知道,又有学历,又有经验,这样人可是难找,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真高兴:走!走!走走走!
监狱后街。
真有官推着自行车,从大门出来,低着头自言自语,走走停停:这老头老太太,净给我出难题。
胡同里两个妇女,拎着大包小袋,迎面走过来。
妇女:真管教!
真有官:你们是?
妇女:我们是家属。
真有官:再过几天,小赵就出来了,别着急。
年轻妇女:真管教你是不是有啥烦心事。
老年妇女:是不是败家儿子不好教育。
年轻妇女:是不又让犯人教育了。
真有官:就是再难管,我也得教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你们放心,到时候,我还你们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
妇女:谢谢真管教。
大杂院东厢房。
贩子王坐在茶几旁,写完最后一笔,把请贴放在一块:完了。
真奶奶:就这些。
贩子王:二哥监狱也没多少同事。
老韩太太:贩子王!还有金钏子单位,塑料厂不少女工。
贩子王:那也没多少。我看这么着,咱们告诉犯人家属,那可多了。
真奶奶:你认识犯人呐?
贩子王:监狱门口蹲着,家属天天送东西,一说真管教,都知道。
老韩太太:我看行。
真家大院。
赵金枝和真有喜站在驴棚前边,一个给驴揉背,一人给驴打飞虫,两个都不说话。
赵姥姥和赵铁枝从外边进来,走过喜事棚,走到驴棚跟前,盯着二人。
赵铁枝:大姐!
赵金枝:妈!
赵姥姥:这是咋地了?
赵金枝:想不开。
真家大院倒座。
赵姥姥:那喜事更得办。
赵金枝:哪有心思办下去。
赵姥姥:太阳晒得脑瓜糊,正好防着三尺寒,谷子撑得耗子胀,正好防着三年饥。你可得有点远见。
真有喜:有大哥在特区,屁股底下坐着大工厂,我是没去,我要去,那也是个干部。
赵金枝:大财主啥事管过你。找不着工作,坐在家里,天天啃驴蹄子,听驴叫唤,那可丢大人了。
真有喜:这大学念的。
赵姥姥:街里街外,也有个三亲六故,你就挨家拜拜,走走后门。
真有喜:你大外孙子,那是马蹄窝子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找工作找到钱破烂那,那不等于小白龙变成马,天天让人骑在屁股底下么。
赵姥姥:屁股底下也是有身份的屁股底下,九九八十一难,不成天龙八部了么。
赵金枝:人家那是八部天龙。人家有如来佛。
赵姥姥:咱也有如来佛,肉眼凡胎,佛在眼前看不着。
真有喜:我也有如来佛,妈你放心。我上街走一趟,管保能在镇政府,给高兴找个铁饭碗,吃皇粮的,旱涝保收。
倒座房里屋。
真高兴坐在炕上看书。
赵姥姥进来:高兴啊。
真高兴:姥!我正看书呢。
赵姥姥:又看书,大学都毕业了,还看书。把过年衣裳穿上,精神的。
赵金枝:这几天都跟过年似的,天天这套过年衣裳。
赵姥姥:你俩也换上,你们三口人都去。
赵金枝开柜,新衣服一件一件找出来。
真有喜换上:还有那前进帽。
真家大院。
真有喜牵着毛驴出来,套上驴车。
赵金枝拽着真高兴,一边掸着衣襟,一边上车。
真高兴:妈!你们上街非得拉着我。
赵金枝:这话说的。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跟我一块走,我也跟着沾光添彩,就我这身份,我得让全乡的人认识认识我,让人高看我一眼。
真高兴:我不去。
赵姥姥:你爹上街给你找饭碗,你不去哪行?
真高兴:给我找饭碗?
赵金枝:人才招聘会,这就是去面试。
真高兴:我堂堂大学生,坐驴车面试啊。
赵金枝:等你挣钱了,开一回小轿子。
赵金枝上车,又把真高兴拽上去。
真有喜抡动鞭子,驴车跑出真家大院。
三匹马镇街头。
毛驴车跑到一家大院门口,真有喜喊一声“吁”,从车上下来,牵着驴车进院,把缰绳拴在一棵树上,真高兴从车上跳下来,又拉着赵金枝下来。
机关大院。
一个小伙子,正在指挥两队人练高跷。小伙子两腕一分开,两队人便分开前进,小伙子两腕一交叉,两队人就纺线一样,一一交错。
赵金枝:你这里还有认识人啊。
真有喜:有。
赵金枝:这么多年,没听你说过呀。
真有喜:立正站着,大学生派头拿出来,眼睛往前瞅,别老往下沉,往地下瞅啥。
真高兴:爹!
真有喜:行!你往后,别跟大学生肩并肩走。
赵金枝:我也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妈。
文化站办公室。
写字台后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织毛衣。旁边一个小孩,一边嚼着沙果,一边和妇女说话。
真有喜三口走过来,站在门口。
真有喜:站长你好啊。
妇女:你找谁啊?
真有喜一边说,一边走进去:我找站长。站长你好。我早就想来看你。枣树生虫子,实在脱不开身,站长啊。
小孩:我是站长,你找我啊。
真有喜:这孩子!咋跟大爷说话呢。
妇女:你是站长啥亲戚啊?
真有喜:我跟站长好亲戚。老一辈少一辈。
小孩:我咋不认识你。
真有喜:站长我跟你说——
妇女:我不是站长,你有事跟站长说,站长就在门口,正在指挥高跷呢。
真有喜:站长咱们可是三匹马镇大人物,我也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
妇女:你?
真有喜:他爹。你咋能往外撵我呢。
妇女:我真不是站长,不信你下楼问问。
赵金枝:给你添麻烦了。
楼道里。
赵金枝:你到底认不认识人家?
真有喜:下去就认识了。
机关大院。
高跷队围个半圈,小伙子站在前面讲话:花架子还得练,你们几个配合的还不紧,那得跟一个人似的。
真有喜三口出来:哪位是站长?
小伙子:有事大叔。
真有喜:我找站长。
小伙子:站长不在,我代理。有事跟我说吧。
真有喜:自我介绍一下子,我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爹。
赵金枝:我是他妈。
小伙子:大叔有啥事。
真有喜:现在正是大学生毕业走向社会的时候,各行各业,都在想招搂人才,你也得紧跟时代什么,引进高学历人才,充实你们政府机关干部队伍,为将来打进干部市场。
小伙子:干部市场?
真有喜:政府市场。
小伙子:政府市场?
真有喜:为将来吧,打下好底的基础。
小伙子:大叔您真有远见。
真有喜:咱这政府,那可是高级行业,没喝两天墨水子,那可玩不转。
小伙子:那是。
真有喜:要想发家致富,那得多事业点高端人才,多来点有才的大学生。我现在就是大学生他爹,到咱们镇政府文化站,现场现场那啥。
真高兴:现场招聘。
小伙子:招聘?
真有喜:那啥,我给你招聘,我给你招聘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
小伙子:大学生找工作。
赵金枝:是啊。站长你看,好歹给安排一个。
小伙子:咱们文化站,确实想引进高学历人才,充实干部队伍,这不刚刚分配来几个,全是大学生,现在已经满编了,你到别地方问问吧。
真有喜:我说站长。我问你,我真有喜,是不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爹。
小伙:是。
真有喜:这位赵金枝,是不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妈。
小伙子:是。
真有喜:这位真高兴同学,是不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
小伙子:是。
真有喜冲真高兴直挤眼睛:那啥。还有。
小伙子:还有什么?
真有喜:赵根雕后边还说啥。忘了。
真高兴假装看不见:站长!给你添麻烦了。
赵金枝:我们这大学生,配你这文化站工作,正好门当户对。小伙子:大婶!我们文化站,过完春节就招人,早都招满了。
石材厂。
真有喜牵着毛驴车过来,赵金枝和真高兴跟在车后边。
赵金枝:这有认识人啊。
真有喜:认识厂长。
看门老头:毛驴车拴外边。
真有喜把缰绳拴在石狮子上。
看门老头:从那个石头门儿进去,二楼往里头一个门。
石材厂办公走廊。
孟发财在走廊等着,王毓财从楼道上来。
孟发财:王毓财!
王毓财:孟发财!
孟发财:三哥!
王毓财:老四!你咋来了。
办公室走廊。
真有喜和余赛虎从楼梯上来,赵金枝和真高兴跟在后边。
真有喜:正好碰着你。
余赛虎:我领你去。
办公室走廊。
王毓财拿钥匙开门。
孟发财:一匹马、二匹马、九匹马那边,石材厂又起来了,天天招工。
王毓财:死的还能活。
孟发财:听说有外资。
王毓财:你那矿泉水厂咋样了?
余赛虎二人找过来:王厂长!
真有喜抓住王毓财:王厂长你好,打春起就想来看你,早晚没脱出功夫,一直到今个才有空。
王毓财:你是哪位?
真有喜:我我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爹。
赵金枝:我是他妈。
王毓财:你找哪位?
真有喜:我就和一把手说话,我找咱们石材厂王厂长。
王毓财:我就是王厂长。
真有喜:我是你三哥。
王毓财:三哥?
真有喜:说起来都不外。我提个人,你准认识。
王毓财:谁?
真有喜:真有财。
王毓财、孟发财:真有财?
真有喜:你们认识。
王毓财:这名起得挺富裕,谁都认识。
真有喜:真有财是我大哥,我是他三弟。
赵金枝:我大嫂余赛花。
真有喜拉过来余赛虎:我大哥的小舅子,你们厂司机,他小舅子就是王毓财王厂长。都是实在亲戚。
王毓财:一下绕不过来。
余赛虎:我是司机余赛虎。
真有喜:我大哥真有财,他小舅子余赛虎,就是你们厂司机。
余赛虎:是我。
真有喜:余赛虎的小舅子王毓宝,就是你大哥。
王毓财:啊。我叔伯哥哥。
真有喜:现在正是大学生毕业走向社会的时候,各行各业,都在想招搂人才,你也得紧跟时代什么,引进高学历人才,充实你们石材干部,为将来打进石头市场,为将来吧,打下好底的基础。
王毓财:有道理。有道理
真有喜:要想往大里整,那得多进人多进高人,多找有才的大学生。我作为大学生他爹,特意从马蹄窝子村,来给咱们石材厂介绍人材,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
王毓财:找工作。
真有喜:王厂长那是咱们镇头一号大企业家,那是做梦都想招大学生。
王毓财:是。我们刚接收两个大学生,一个学营销的,一个学管理的。你是学什么的?
真有喜:我们是爱情专业,情感专家婚恋专家。
王毓财:那你到石材厂不对口!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下,我给你写个条,我有个朋友,是我们镇第一个民企业家,你拿着条直接去找他。
赵金枝:那谢谢厂长。
真有喜:不是。
赵金枝:石材厂跟进灰堆似的,天天在这呆着,那不跟天天钻灶坑似的。(拉真有喜一把)谢谢王厂长。
王毓财拿出一张名片,按在墙上,提笔在后边写字。
真有喜:要不说,还得和见过世面的人交道,一点就透,王厂长天天和有钱人打交道,是粮食是秕子,一眼就搭出来,还是咱们厂长认识人才啊。
王毓财收笔,递出名片,真有喜恭身接了。
王毓财:钱老板一看名片就知道。
真有喜:谢谢王厂长!
赵金枝:谢谢王厂长!
余赛虎:谢谢王厂长!
第四集
神马街头。
一辆大客车停在果园大街,押车员抱下一只蛇皮袋,扑通一声放在地上。
真高才从车上下来:轻点!轻点!
大客车开出去。
真高才抱起蛇皮袋,走出几步,气喘吁吁地放下,站在路边。
一辆三轮车从小胡同里跑出来,车上装着一头活猪,骑上街道。
真高才一眼看见:马三轮!(急忙扭头过去)
马三轮骑到跟前:高才!大学毕业不认识我了。
真高才只得扭过头来:马三轮!
马三轮:拿不动。你等一会,我送你回去。
真高才:不用了,你忙你的,我等人呢。
马三轮蹬出去,车上活猪直哼哼。
真高才直紧鼻子,挥手叫过来一辆出租车:我这大学生,跟你活猪坐一个车啊。
真高才把蛇皮袋抱上车,坐在驾驶室。
大杂院。
真奶奶和贩子王,正在察看地形。
真奶奶:这块搭个锅台。
贩子王:上回老金头办事,布置过一回,照着那回来。
真高才抱着蛇皮袋,一步三摇走到院口,蛇皮袋放在地上歇着。
贩子王过去,真高才一把推开:我自己来!
真奶奶:高才啊。
真高才:奶奶!爷爷!
真爷爷:回来正好。
真奶奶:正给你办喜事呢。
真高才:我什么喜事?
贩子王:大学生毕业庆典。
真高才抱起蛇皮袋,摇摇晃晃,真爷爷给开门,真高才直接进屋。
真奶奶:这孩子!跟没事似的。
贩子王:打小就这样。
三匹马镇高中。
贾忧愁绕着门口的老树,左走几圈,右走几圈。
贾忧愁:不把你大学生庆祝大会搅黄了,我就不是贾忧愁。下一步,我应该这么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办。
三匹马镇。
真有喜抡着鞭子,赶着毛驴车跑过来,忽然看见高中校门,急忙喊一声“吁”,跳下车,牵着毛驴下马路,把缰绳子拴在树上。
真高兴先下车,拉着赵金枝下车。
三匹马镇高中。
贾忧愁急忙躲到老树后边。
真高兴:上我们学校干啥?
真有喜:这有认识人。
赵金枝:你认识谁呀?
真有喜率先进校门:想认识谁就认识谁。
赵金枝拉着真高兴跟进去。
贾忧愁从树后转出来,对着毛驴拧了一眼,也跟了进去。
校长办公室。
校长坐在写字台上,低头写钢板,一边写着,一边念着:多项选择题,世界文学史的四大吝啬鬼是,莎士比亚戏剧《威尼斯商人》中的,莫里哀喜剧《悭吝人》中的。
真有喜笑哈哈地进来:韩校长!
赵金枝和真高兴慢几步,跟进来。
真高兴:不敲门。
真有喜:韩校长你好,打春起就想来看你,早晚没脱出功夫。
校长自言自语:巴尔扎克小说《守财奴》中的。
真有喜:一直到今个才有空。
校长:你是?
真有喜:我是——我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爹。
赵金枝:我是他妈。
校长:大学生?
真有喜:那可不是。
真高兴:韩校长。
校长:真高兴!那!那是!那是!真高兴同学,这种一心向学,持之以恒,不登上高峰绝不罢休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值得我们学习啊。
真有喜:我们大学生,那是建设祖国、建设四化、建设家乡、建设一中的大学生人才。
校长:可怜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啊。
真有喜:现在正是大学生毕业走向社会的时候,各行各业,都在想招搂人才,你也得紧跟时代什么,引进高学历人才,充实你们中学,为将来打进老师市场。
校长:老师市场。
真有喜:老师卖菜。老师不卖菜。为将来吧,打下好底的基础。
校长: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真有喜:要想往大里整,那得多进人多进高人,多找有才的大学生。我作为大学生他爹,特意从马蹄窝子村,来给咱们中学介绍人材,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真高兴同学。
校长:这——这没问题。你放心,真高兴同学就到我们学校来,我们三匹马高中,教学水平和升学率,全县年年前五名。
赵金枝:这都要上班了,还同学。
真有喜:在教师跟前,多大也是同学。要不说还得跟有知识人打交道,还是校长眼睛亮,那些睁眼瞎,还文化站长,还石材厂长,那些睁眼瞎。
校长:高兴在我校刻苦功读七年,能不知道么。
真有喜:那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校长:抢夺人材这是我们份内的事,明天就报到,语文王老师,上课从来不带书那老头,数学马老师,刚从县里转来,外语孙老师,能和外国人说话,今年我们补习班,又是顶尖老师组合。
真高兴:韩校长我不来了。
真高兴扭头往外走,赵金枝和真有喜追出来。
教室走廊。
贾忧愁急忙躲到老树后边。
赵金枝拽住真高兴:高兴啊。听你爹的。
真有喜:校长都点头了,你打啥退堂鼓。
赵金枝一眼瞄见贾忧愁:当教师你都不乐意,你还想当镇长啊。心也太高了。
校长办公室。
真有喜:校长你教育他两句。
校长:高兴你这可不对,锲而不舍,才能免于功亏一篑,念七年也不长,乾隆年间,还有八十多岁老头,子孙满堂才考上秀才的,你得坚持下去,我替你作主,明天就上补习班报到。
真有喜:校长多看重你,一上班,就让你教补习班,那都人精子教的,学生都能当老师。
赵金枝:校长你看,我们高兴教啥课?
校长:教啥课?现在还不能教,先跟着这几个好老师学学。
真高兴:我不想学了。
赵金枝:学!学学!(拉住真高兴)别说话。
真有喜:我说呢,就是大学生,那也是个学生,不能直接就教初习班,怎么说,也是补习班老师的接班人。
校长:相信高兴,有这个毅力。
真有喜:有!有!有!校长,补习班实习老师,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校长:一个月能拿——一个月——他——拿不了钱——不拿钱。
赵金枝:校长慢慢说。
真有喜:你还是老师范,是不是大学生,比你工资还高,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我可得说你两句,咱可都是老革命了,这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上一辈新人换旧人呐,受不了慢慢受。
校长:高兴到补习班,真不拿工资。
真有喜:凭啥呀?我们大学生毕业,那是人民老师,国家干部!
校长:你听我说——
真有喜:哪有当老师没工钱的,就是民办老师,月月还有个吃饭钱呢。
校长:你听我说——
真有喜:第一中学这是礼教盛地,孔老夫子万事师表,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要知道,还不气个鼻子眼朝上啊。
校长:你听我说,高兴还得在补习班跟老师学一年,等明年高考,高兴要是考上大学,才能当老师。
赵金枝:校长啊。我们大学生,还得回炉再造一回咋的?
真高兴:妈!赶紧走吧。
真高兴拉着赵金枝往外走。
真有喜:不是校长,说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啊?
校长:你刚才也说了,这是礼教盛地,孔老夫子桃李满天下,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高兴才通一艺,还得再学一艺,才能在我们第一中学站稳脚跟。
真有喜:什么玩意?
校长:真高兴同学这里登山万丈,只差一步,再坚持一下,就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真有喜:还得蹲级念高三咋地?
校长:就是山中不锈铁,也得百炼才成钢。
真有喜:看不出来,你这门槛真高,就凭我们大学生,文化站请我们当站长,我们都没去,你不重视人材,我们还不来了呢,回文化站当站长去。
校长:别!别!别!老真你听我说,高兴这孩子,十年堆山就差一筐土,可不能受不了一把土,就废了一座山呐。
真有喜:我们现在就是大高山,还用在你这当土啊。
校长:高兴啊。补习班给你留个座,你千万回来。
真有喜:我大学生他爹,上补习班你要不要,你就是八抬大轿请我们,我们也不来了。
真有喜走到门口,回头就是一脚,想踢上室门,不想门扇撞到门框,光当一声,又弹了回来,拍到真有喜身上。
校长:小心!昨天就叫木匠来。
真有喜:门也不是好门。
校长:那我就不送了。啊呀真是。耽误这半天。到哪了?四大吝啬鬼。四大吝啬鬼。
教室走廊。
贾忧愁看见真有喜三人远去的背影:找上工作了。教师想不想当。真高兴!好!
三匹马镇中心街。
东南角,一家粉刷一新的店铺。
里边一个木匠,正在安窗户。
外边蹲着一个油漆匠,正在给一面门匾上漆。
三匹马镇。
真有喜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拿出名片,低头看着:铁氏。
赵金枝:上边咋写的?
真有喜:大企业家的字,我哪认识?大学生过来看看。
真高兴挪到车板边上,扫过来一眼:铁氏旧物开发公司,这小镇哪有这公司。
三匹马镇中心街。
真有喜跟着驴车走,毛驴信步往前,走到一个人跟前,低头拱向那人后背,后背拿着刷子,跳起来:啊呀呀!吓死我了!
赵金枝:对不起!大兄弟。
真有喜:我跟你打听个事。
油漆匠:打听事你不说话,让驴啃我呀。
赵金枝:大兄弟。
真有喜:铁氏旧物开发公司在哪块?
油漆匠:铁氏旧物?这没有铁氏旧物,就一个钱氏旧物。
赵金枝:就是这吧。王厂长说了,中心街,生产资料斜对门。
真有喜:就是钱氏旧物,钱比不铁好,一听名就挺富裕,招财进宝。
真高兴:这块原来是废品收购站。
赵金枝:可不是。
油漆匠:没看见门匾,钱氏旧物开发有限公司,我们老板说了,眼界大点,这是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大公司。
赵金枝:这也不太,一个小门,一个小窗户。
真有喜:小伙子,你这公司不大呀。
油漆匠:老哥老嫂我跟你们说,别看现在就一个门,将来这趟街,都是我们的,大人物都是从小孩伢子长大的。
真有喜:进去看看。
钱氏旧物公司。
里边一大间,套着一小间,都摆着锃明瓦亮的新桌子新椅子,墙上挂着雄鹰展翅的画屏。
真有喜三人进来,里看看,外看看,坐在沙发椅上。
木匠:有事大叔?
真有喜:找你们东家。
木匠:我们这是公司,叫老板。他出去进货了。
真有喜:啥时候回来?
木匠:不知道。
赵金枝:你们老板姓啥?
木匠:钱氏旧物开发有限公司。老板姓钱。
真有喜:是个好姓。
赵金枝:钱老板哪的人呐?
木匠:大老板大忙人,天天在外头跑,去过省城,去过县城的,说是省城人也行,说是县城人也行。
赵金枝:那真个大老板,做大买卖的。
真有喜:就跟大哥似的,天天坐飞机,净往外国跑,一年没几天在家。
真高兴:你们公司都有啥业务?
木匠:我们这是国际公认的环保公司,宗旨是保护环境,保护地球,不浪费一根线,不粮费一滴水,旧物回收再利用,人生焕发第二春。
真高兴:这话谁教你的,一套一套的。
木匠:这是我们宣传口号。
真有喜:我们是石材厂王厂长介绍来的。我是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爹。我们这大学生人才,咱们三匹马都是数一数二的,上咱们公司来,你说得当啥干部。
木匠:找工作啊。
赵金枝:大学生。
木匠:我们老板就重视人才,想的大干的大,前两天还亲自到大学生他家,去招聘了呢。
赵金枝:招来没有?
木匠:大学生他爹,是个乡巴佬,有眼不识泰山,瞧不起我们环保公司,硬把我们老板给撵出来了,不好听的,说了一大堆。
真有喜:那真是瞎了眼了,钱大老板亲自上门,财神爷到家,不认识活神仙,那真是瞎了眼了。
赵金枝:可不是。钱老板啥时候回来?
木匠:我也不知道。大老板忙业务,一天到晚,抓不着面。
赵金枝:这天都快黑了。
木匠:八成不能回公司了,直接回家了。要不你们把名片搁这,我明天跟他说。
赵金枝:那就麻烦你了。
真有喜:不行!今个死活也得见到钱老板。
木匠:要不你们就上家去找吧。
赵金枝:钱老板住哪?
木匠:什么地方?什么马?我还没记住。
赵金枝:神马。
木匠:离这块不远。你赶毛驴车,直接往东走,半个点就到。
真高兴:直接往东走,半个点,那是马蹄窝子屯。
木匠:对对对!是叫啥窝子。你们到那块问问,三岁孩子都知道,钱大老板,外绰‘钱破烂’。
真有喜:啥玩意?
赵金枝:我听着不对劲。
木匠:对劲。小时候叫钱破烂,谁还没个外号。
真高兴:那就亲自登门拜访吧,谢谢你大哥,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还得多亲多近。
木匠:没问题。
真高兴:爹。赶紧大鞭子一甩,赶上我们家祖传的驴车,上钱老板家报到吧。
赵金枝:这一道使性子,这回憋不住了。
三匹马镇中心街。
真高兴解下缰绳,牵着毛驴,抡起鞭子,坐在车头。
真有喜磨磨蹭蹭不上车,赵金枝拽一把,这才坐上来。
真高兴一抡鞭子:驴儿啊,快点跑。
真有喜:你给我,这驴不老实。
马蹄窝子屯。
真有喜坐在车头,鞭子丢在车上,毛驴识路,穿过林间小路,跑进村里。
一个村民扛着铁揪走过来:真呀么真高兴,真呀么真高兴,高中拼了大半生,念完就是大学生。真呀么真高兴,真呀么真高兴,今天考进大学门,明天大学就毕业。真呀么真高兴,真呀么真高兴,大学不念数理化,辛辛苦苦为爱情。
赵金枝:这孩子才会玩。
真高兴下车问路:大爷跟你打听个人。
村民:这不真高兴么?
真高兴:请问钱大老板家在哪?钱氏旧物开发有限公司,钱老板。
村民:不知道。没这个人呀。
真高兴:刚才在中心街,钱氏旧物开发有限公司的木匠说,赶毛驴车,直接往东走,半个点就到。
村民:那没错。毛驴车半个点,就到这。
真高兴:钱大老板外号钱破烂。
村民:你这孩子,你就说找钱破烂就得了。钱破烂就在你家东边。
真高兴:就这一个钱破烂?
村民:可不就这一个。你这孩子,今个咋的了?
真高兴:谢谢大爷。
村民:这孩子。
马蹄窝子屯。
驴车经过钱家大门,毛驴识路,只往自家走。
真高兴跳下车,一把抓住缰绳,扭过来,牵进钱破烂家大门。
真有喜:你拽驴干啥?
真高兴:这是钱大老板家,我们登门拜望。
赵金枝:这孩子念书念得。
破烂大院。
真高兴拽着毛驴,绕过一堆堆破烂,走到门口。
真高兴:爹!每回都是你在前边,我还不知道咋说呢。
赵金枝嘀嘀咕咕下车,回头直看真有喜。
真有喜拖迟半天,才从车上下来。
真高兴敲门,钱破烂老婆开门出来。
破烂老婆:高兴!
真高兴:请问这是钱老板家么?
破烂老婆:钱老板?
真高兴:就是咱们三匹马镇中心街,钱氏旧物开发有限公司,钱大老板。
破烂老婆:是这个公司。
真高兴:钱大老板,外号钱破烂。
破烂老婆使劲看着三人:谁都知道。你不知道啊?
真高兴:自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三匹马镇大人物,是咱们马蹄窝子屯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亲爹真有喜先生,这位是他妈赵金枝女士。
赵金枝:高兴!
真高兴:我是大学生。听说钱老板求才若渴,正在想方设法招揽人才,充实咱们镇第一旧物公司,为将来进军国际市场,打下坚实的基础。
破烂老婆:破烂不都上你家去了么?想聘用你,当个大管家啥的。让你爹给撵出来了。
真高兴: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破烂老婆:那不是那天,刚从街里回来,拎着大称就去了。
真高兴:那不能。我爹那是知情达礼的,大老板哪能往外撵呢。是不是?爹?
真有喜:那是。我可没撵钱老板。那天上我们家那个,那就个捡啤酒瓶,收小破烂的。
破烂大院。
院外喊一声“收破烂喽”,鞭子一响,钱破烂赶着毛驴车,从外边进来。
真高兴:钱老板!
钱破烂:大学生!
真高兴:钱大老板!
钱破烂:高级大学生!
真高兴:钱大公司老板!
钱破烂:高学历高能力大学生!
钱家倒座。
钱破烂:我们国际公认的环保公司,宗旨是保护环境,保护地球,不浪费一根线,不浪费一滴水,旧物回收再利用,人生焕发第二春。
真有喜: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人物,我看人可准了。别人看你是个捡破烂的,我看你就是个收破烂的。
破烂老婆:那不一回事么。
真有喜:我看你就是个大掌柜的。
钱破烂:咋地高兴,找我卖旧书来啦?我就知道你得卖,那天新媳妇不入洞房,你还使上小性了。
赵金枝:钱破烂!
钱破烂:收这一回又够我活半年的了。
真有喜:收什么破烂!打住!我们有正事。
钱破烂:你们家懒驴又犯病了,自个舍不得打,我也舍不得,找别人打去。
真有喜:你咋就不明白呢?我们是正事。
钱破烂:那还有啥正事?你和嫂子过够了,要离婚呐?那得上法院,找村长也行。
赵金枝:高兴啊!
真高兴:听说你们环保公司,招才纳士,我们特来应聘。
钱破烂:那你不早说,高级人才送上门,那是菩萨送来活财神,三哥你咋还藏藏掖掖的。
真有喜: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谁看谁不知道?
钱破烂:我们国际环保公司,招聘也是国际化,这就是我们公司招聘现场。
赵金枝:就这破破烂烂的,还招聘现场,我家大服装厂,我都去看过。
钱破烂:三嫂你是不懂,我告诉你,我们在这招聘,那是一道考试题。
真高兴:什么题?我做。
钱破烂:考你动手能力,这是一道动手题。
真高兴:请出题。
钱破烂:请听题,请面试的高级大学生,把车上的破烂,分成三拨,电器一拨,搬到屋里,家具一拨,搬到仓房,剩下一拨,搬到房上。
真有喜:干活啊。(站起来就走)
真高兴:哪有这个题?
钱破烂:这叫实习。你没看电视,大学生到冰箱厂,都得装车一年,才能到办公室。咱这公司正规,不用一年,就一会就行。
破烂大院。
赵金枝拽住真有喜:大哥服装厂来大学生,也得实习干活,针头线脑的一身。
真有喜:那就实习吧。
赵金枝:大件你搬,小件我拿,剩下零碎高兴拾掇拾掇就行了。
真有喜背起一个麻袋,背向仓房。
赵金枝拎起一个蛇皮袋,踩梯子上房。
真高兴站在一边,仔细看着。
赵金枝:高兴啊。给你爹盯着点,别磕门框上。
真有喜:我背这么多年麻袋,前后都有准。
钱家大院。
真有喜和赵金枝拍打着灰尘,真高兴拿着两个矿泉水瓶,跳下驴车。
赵金枝:钱掌柜!这道题我们做完了,干干净净,一块补衬都没剩。
真有喜:能打多少分?
钱破烂:不及格。
真有喜:我累得一身臭汗,你给个不及格。
钱破烂:要不看你一身汗,我给你打个鸭蛋。
真高兴:你要求分三类,电器一类,家具一类,剩下其他类,搬到三个地方,采分点没采对。
真有喜:你这老板,不会打分,高兴你给他上一课。
钱破烂:三哥你别不服,我问你,你们三个谁面试。
真有喜:那还用问,大学生呗。
钱破烂:这题谁答的?
赵金枝:大学生全家。
钱破烂:大学生啥也没干,你说打多少分。
赵金枝:破烂兄弟,工作咋样?
钱破烂:考试都不及格,还能咋样?
赵金枝:不让我俩干你不早说。
钱破烂:国际环保公司,现场招聘大会,就招到这块。
真有喜:到这了?
赵金枝:这乡里乡亲的,一点人情不讲。
钱破烂:人情归人情,公司归公司,这是两码事。
真高兴:妈!咱回家吧。
真有喜:回家?吭哧活白干了。
真高兴:那你每天也没少帮忙,就当又帮一回。
真有喜:帮忙是帮忙,面试是面试。你不是不及格,这道题我不做了。
钱破烂:不做你还能咋地?不做也不及格。
真有喜:赵金枝!再加一把劲,破烂给他搬出来。
赵金枝:那成啥事了?
真有喜:他不仁,别怪咱不议。
破烂大院。
真有喜撸胳膊挽袖子,往仓房闯。
钱破烂急忙拦住:干啥干啥?
真有喜:不做了。这题我不做了。
钱破烂:做不做。你都做完了。不做也做了,做也做了。做不做都是个做。
真有喜:做进去我再做出来。赵金枝!还在那瞅啥,赶紧动手。
赵金枝:回家吧。
真高兴:我拦着破烂叔,爹你去做题。
真高兴拦住钱破烂,真有喜抽身到仓房,把大小家具搬出来。
神马县街头。
马三轮和老韩太太守在两条街口,远远地盯着监狱大门,和往来行人。
马三轮:三轮车送货!
老韩太太:冰棍喽!奶油冰棍!
神马县街头。
两个妇女拎着东西走过来。
老韩太太递出名片:冰棍喽!真管教家办喜事,有事没事吃个喜,带回一年好喜气。
妇女:真管教不让去。
老韩太太:看你想不想去。冰棍喽!
神马县街头。
祖孙二人拎着东西走过来。
马三轮递出名片:三轮车拉货!真管教家办喜事,有事没事吃个喜,带回一年好喜气。
老头:真管教家住哪?
马三轮:果园大街一问都知道。
小孩:爷爷!真管教能把爸爸教好么?
马三轮:三轮车拉货!
真家大院倒座。晨。
赵金枝放上圆桌,把粥盆和小菜碟一一端上来。
赵铁枝搬过一把椅子,用抹布擦了几下,给赵姥姥坐。
赵姥姥:高兴啊!喊你爹吃饭。
真高兴从里屋出来,向前院看看,搭头向后窗外: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他爹!吃饭啦!
赵铁枝:出去看看。
真家菜园。
真有喜提着喷壶,走在菜垄间,一埯一埯地浇水。
真高兴走到辘轳旁,打上来一桶水。
真有喜:吃饭了。上屋吃饭。
真高兴:我也打一桶。
真有喜:又打一桶,这都使不了。等会饮驴。
真高兴:我饮。
真家驴棚。
真高兴提着水桶过来,水桶端到驴嘴下边,毛驴伸着脖子叫了一声,只是不喝。
真高兴:驴儿驴儿不要叫,大学生亲自送水下乡。
毛驴躲开两步,又叫了一声。
真高兴颤颤悠悠地摔下水桶,半桶水迸到地上。
毛驴拽着缰绳,大声长叫。
真有喜提着铁锹过来。
真高兴: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喂水,驴不喝。
真有喜:有你这么饮驴的么?你寻思驴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
真有喜把水桶放好,拉驴过来,毛驴低头喝水。
真有喜:回屋吃饭吧。
真家大院倒座。
真有喜站在脸盆架房,一边擦手,一边坐向新凳子,刚要坐下,赵金枝眼色一使,真有喜急忙站起来,坐到旧凳子上。
真有喜:大学生专座。
真高兴坐在新凳子上。
赵金枝就势坐在麻袋上。
众人动筷吃饭。
赵金枝坐着不动。
真有喜:你害怕不够吃啊。这都啥年月了?
赵金枝:吃你的得了。
真有喜:你这出,别人咋吃?
赵金枝:你心真大。
真高兴:我嘴大漏饭,又心疼了,捡起来,我一粒一粒捡起来。
真高兴拈起桌上两粒米,塞在嘴里。
赵铁枝:现在好多了,高兴小时候,一碗饭能漏半碗。
赵姥姥:日子就是这么过起来的。饭吧。一会都凉了。
赵姥姥要盛粥,赵铁枝接过去,盛两勺,递给赵姥姥。
真有喜:我都捡起来了,你咋还不吃?
赵金枝:不吃也饱了。
赵姥姥:还有啥事?
真有喜:对呀。那倔驴不老实,嘴大漏草,又心疼了,等一会我一根一根捡起来。
真高兴:现在好多了,驴小时候,一槽子草能漏半槽子。
真高兴要盛粥,赵金枝接过饭碗。
真高兴:一勺。
赵金枝盛了一勺,又添半勺。
真有喜:你咋还不吃啊。我这就去把草捡起来。
真家驴棚。
真有喜围着槽子,弯腰捡碎草。
真高兴:驴儿驴儿!坚苦朴素,这可是我们的传家宝啊。
真家大院倒座。
真有喜兜着碎草进来,放在笸箩里,坐在圆桌旁。
赵金枝:你可真心大。
赵姥姥:多大事撂不下?
赵金枝:念完大学,找不着工作。
真高兴:能找到。我是没找,我要是一出面,不用我找工作,工作都得倒找我。
赵姥姥:你老实呆着,这是大人事。
真高兴:姥!我也是大人。
真有喜:工作还用愁。市里我二哥,特区有大哥。
真高兴:就凭我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还愁找不着工作,谁也不用麻烦,我自己安排。
赵姥姥:你自个往哪安排?你自个安排。
真高兴:等一会我上街看看。
赵金枝:天天往街里跑,还惦记忧愁啊,天天都不答理你。
真有喜:咱可是马蹄窝子村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山南山北响当当的人物。爹不反对你搞对象,要搞也得搞一个大学生啊。
真高兴:不搞对象。我去洽谈一下到南方工作的事。
贾家厨房。
饭桌摆在笤帚中间,贾不政还没吃完,张玉枝往下收拾碗筷,贾忧愁过来帮手。
贾不政:都拿下去吧。
张玉枝:忧愁啊。你赶紧收拾收拾,上神马,给你哥送点东西。
贾忧愁:爹不送过一趟了么?这才几天。
张玉枝:小子哪像姑娘会照顾自个儿,长这么大,头回儿出去干活。
贾忧愁:一个厨师,还能饿着啊。
张玉枝:把这包拎着。
贾忧愁拎起布包:啥玩意?这么沉?(放在笤帚堆上,摸了摸)柿子那块还没卖的么?死沉死沉的?
张玉枝:这是没上化肥的?跟卖的能一样么?
贾忧愁:我哥在哪呀?
贾不政:地址让我抄皇历牌上了。你抄纸上,别丢了。
贾忧愁拿出一张纸,翻开日历,一边抄一边念:神马县果园大街神马驴肉馆。这还用抄,记都记住了。
张玉枝:记着点好。
三匹马镇巷口。
贾不政拎着包从小巷里出来,贾忧愁跟在后边,走到街边,站在树下。
一辆旧客车停过来,车门打开。
押车员:上车有座!上车有座!
贾不政:这么多人。这家什!再把柿子磕坏了。走吧!走吧!
车门关上,客车开出去。
张玉枝从小巷里追出来,拎着一袋咸鹅蛋:咸鹅蛋落下了。
贾忧愁:这都装不下了,咸鹅蛋挤成蛋渣子了。
贾忧愁打开布袋,这边抻几下,那边抻几下:连手都挤不进去。
张玉枝:这还有这么大地方。你给我。
贾不政吊起袋子,张玉枝撑开袋口,这边塞几下,那边塞几下,怎么也塞不进去。只得把一袋海棠果拿出来,把咸鹅蛋放进去,再塞海棠果,又塞不进去。
贾不政:没装好。这么大个袋儿,这点东西装不了。都拿出来吧。
贾不政把布袋放下,张玉枝把东西一一拿出来。
贾忧愁:卖沙果喽。新煮的咸鹅蛋喽。没上化肥的皮球柿子。还有又面又起沙的树豆,又甜又翠的大香瓜喽。
一辆空货车停下来,司机余赛虎探出头来:这柿子多少钱一斤?
贾忧愁:两块钱一斤。
余赛虎:街里都一块五。
贾忧愁:这是不上化肥不上农药的,绿色环保食品。
余赛虎:是么?那我合包了。
张玉枝:大兄弟,我们不卖。
余赛虎:咋地老嫂子?瞧不起人啊。
张玉枝:我们真不卖。
余赛虎:这闺女刚喊完。
张玉枝:她嘴闲不着,你别往心里去。
余赛虎:老嫂子,你这柿子,我今个儿买定了。你不两块钱不卖么,我两块五,全包。
张玉枝:啊呀妈呀。这不劫道么?(突然站立不稳,贾忧愁急忙扶住)
贾不政:大兄弟!老哥跟你说,这皮球柿子我那儿子乐意吃,专门派闺女跟那送去,你想买呢,那就一半一半,卖你一半,街里多钱,我们多钱。
余赛虎:瞧不起人。还是瞧不起人。
贾忧愁:瞧得起。
余赛虎:你这绿色食品,还跟那些黑色食品一个价,你这不是打人家嘴巴子么?我告诉你大哥,我全买,你就全卖,别的不信,我就信你绿色说话,两块钱一斤。
贾忧愁:对不起大叔!我就是那么一说,我们真不卖!
余赛虎:你们一家三口真会吊价,这戏演得真好,两块不卖是不是,我三块一斤。
贾不政:抄家了。大白天抄家。(突然站立不稳,贾忧愁急忙扶住)
余赛虎亮出一百钱:给我过秤。
贾不政:我们不是小贩子。哪有秤。
余赛虎拎起柿子袋:五斤。三五一十五。找我八十五。
贾忧愁:我们找不开。
余赛虎拿出一张十块,一张五钱:我这有零的。
货车倒进胡同,回头开出去。
三匹马镇巷口。
贾不政:你这孩子!喊什么玩意?这成啥事了。赶紧装袋走。
贾不政和张玉枝一起装袋,大袋小袋装进去,最后剩下咸鹅蛋。
贾不政吊起袋子,张玉枝撑开袋口,这边塞几下,那边塞几下,怎么也塞不进去,只得把一袋海棠果拿出来,把咸鹅蛋放进去,再塞海棠果,又塞不进去。
贾忧愁:这都少了五斤柿子,怎么还装不进去呢。
贾不政:我说也是。
张玉枝:这回可是你装的。
贾忧愁:快点地,一会小半天过去了。
贾不政:这回你别伸手。
张玉枝:我看你能装出啥花样来。
贾不政把大袋小袋一一拿出来,又重新装回去,最后剩下咸鹅蛋,这边塞几下,那边塞几下,怎么也塞不进去,只得把一袋海棠果拿出来,把咸鹅蛋放进去,再塞海棠果,还是塞不进去。
张玉枝:跟我装得一样。
贾不政又把东西一一拿出来。
贾忧愁:卖沙果喽。新煮的咸鹅蛋喽。没上化肥的桃柿子。还有又面又起砂的树豆,又甜又翠的大香瓜喽。
张玉枝:别喊了。
贾忧愁:我这不是心疼我哥么。你说你们这当老人的,自个亲儿子,两个咸鹅蛋都舍不得,不想送干脆把咸鹅蛋拿回去得了。
张玉枝:这死丫头。你不想拿还反咬一口。
三匹马镇巷口。
一个西装革履的外地人走过来,走到树下。
外地人:请问小妹妹,是不是你这里卖“仨”果。
贾忧愁:是。
外地人:我在那边打电话,听见这边喊,‘卖仨果喽’,不是你喊的,能是谁喊的。
贾忧愁:我们这不仨,我们沙。
外地人:‘仨’就是‘仨’么。(忽然发现海棠)老先生?这‘仨’果多少钱一斤。
贾忧愁:我们不卖。
外地人:我问这位老生。
贾不政:老先生也不卖。
外地人:老先生我跟你讲,这‘仨’果可是你们三匹马镇特产啊,我这次来,就想带回去一袋‘仨’果。
贾不政:那我也跟你讲,我们这是自个家园子的,自个家种自个家吃的。
外地人:那太好了,我就是要买这个济己家园挤的,济己家种济己家吃的。
贾不政:老先生!你没听明白,我们自个家园子,自个出苗自个长,自个家产自个家销。
外地人:那太好了。我就是要买这种济己家园子,济己出苗济己长,济己家产济己家销,不上化肥不上农药的。
贾不政:我们不卖。
外地人:啊呀老先生啊,那太好了,满街都是卖水果的,我偏不买,就要是买不卖的。
张玉枝:还有这样人。
贾不政:我们家八辈子不做买卖,我们不知道多钱一斤。
外地人:那太好了,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们市场上一元一斤,我给你一元一一斤,我全要。
张玉枝:我们真不卖。
外地人:没关系啊,嫌价钱少,我再加钱,一元二一斤,一元三一斤,一元三一斤怎么样。
张玉枝:今儿咋地了?
贾不政:赶紧卖吧,再说一会,都张到两块了,真成劫道了。
外地人:这是我名片。
贾不政接过名片:拔得高鞋拔厂总裁云万贯。
云万贯:我到三匹马镇考察,准备在这建分厂,我们交个朋友。
贾不政接过名片:就一块一斤,我们也没秤,这些能有五斤。你给五块钱吧。
云万贯:一元钱这是街上的价,这绿色食品要有高价位。
贾不政:一块。
贾忧愁:人家说得在理。一块五。
云万贯:成交!合作愉快!
贾忧愁:合作愉快!
张玉枝无奈地递出沙果,云万贯连声称谢,付款离去。
三匹马镇街头。
钱破烂赶着毛驴车过来,真高兴坐在车上。
钱破烂一边捶着旧鼓,一边吆喝:收破烂啦!收破烂啦!爱护地球,操作家园!回收旧家电旧家具破烂衣裳空酒瓶子易拉罐啦!
路人:钱破烂!新收个徒弟呀。
钱破烂:刚从人才市场招聘的,大学生,高级人才。
真高兴:谁是大学生啊。(从车上跳下来)谁是你招聘的。白给你卸了一车破烂。
钱破烂赶着毛驴车往前跑:收破烂啦!收破烂啦!
真高兴向前走,忽然看见贾忧愁一家,急忙躲在树后偷看。
三匹马镇巷口。
贾不政:你这孩子!这回别喊了?这一会功夫做俩买卖,我这张老脸,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
贾忧愁:这也是为咱们镇经济建设贡献绵薄之力啊,你做为一代老革命,可不能拖市场经济的后腿啊。
贾不政:你个黄毛丫头,教训起老革命了。
张玉枝:赶紧装袋吧。
贾不政和张玉枝撑开袋子,贾忧愁把大袋小袋装进去,最后剩下咸鹅蛋。
贾忧愁:还是装不下。
张玉枝和贾忧愁撑开袋口,贾不政这边塞几下,那边塞几下,怎么也塞不进去,只得把一袋香瓜拿出来,把咸鹅蛋放进去,再装香瓜,又塞不进去。
贾忧愁:少了五斤柿子,又卖了五斤沙果,怎么还装不进去呢。
张玉枝:我说也是。
贾不政:越装越多,聚宝盆呐。
贾忧愁:卖沙果喽。
贾不政:又喊。
张玉枝:不卖沙果喽!
贾忧愁:不卖沙果喽。新煮的咸鹅蛋喽。没上化肥的翠枣。还有又面又起砂的树豆,又甜又翠的大香瓜喽。
一群外地游客,从四面八方蜂拥过来,将三人围住。一个问,翠枣多少钱一斤?两个问,这大鹅蛋这么大?几个抢着问,香爬这么香啊。
贾不政:这可要了命了。
贾忧愁: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到我们三匹马镇做客,我不是小商小贩,我们不卖东西。
游客:你的叫卖声好甜噢。
贾忧愁:我不叫卖。没叫卖。
游客甲:我们也不买沙果,刚才那先生说了,仨果他全资购买。
贾忧愁:我们就卖沙果,别的不卖。
游客乙:那老先生说了,沙果你也是贱价不卖,贵价才卖。
张玉枝:我们高低都不卖。
游客甲:这袋咸鹅蛋,我十块钱包了。
游客乙:香瓜我给两块一斤。
游客丙:地上这摊东西,谁也别动,我全包,谁也别动!我全包!
三匹马镇巷口。
倒泔水的老太太提着两袋垃圾,扔在街边:不转圈了。
真高兴跑过抓起垃圾袋:卖沙果喽。
众游客闻声,全都回头张望。
真高兴假装不见,向街里走去:新煮的咸鹅蛋喽。
游客甲:又来一个。
真高兴:没上化肥的皮球柿子。
贾不政:买他的,比我们好。
众游客纵纵跟向真高兴:卖沙果的。卖柿子的。我买香瓜。多钱一斤?
真高兴加快脚步,走进小胡同:还有又面又起砂的树豆,又甜又翠的大香瓜喽。
众游客加快脚步,跟进小胡同:卖沙果的,等一会。沙果多钱一斤。别卖给别人,我全包了。我全包了。这小伙子可能是聋子。
真高兴连拐三个弯,偷眼看着,等众游客追上来,又加快脚步。
三匹马镇巷口。
贾家三人装好袋子,贾不政拿着两只鹅蛋,张玉枝拿着香瓜。
一辆小客车开过来,停在路边,车门打开,押车员探头出来:上车有座。
贾不政:赶紧走吧。
贾忧愁上车,贾不政把包放上去:你给安排个地方,别挤着。
押车员接过鹅蛋和香瓜,放在副驾座上:老婶放心,安排个雅座。
贾忧愁:回去吧。
押车员一边关上车门,一边从打开车窗,探头喊着:神马的!县城的!上车马上走!。
客车远远地开出去。
三匹马镇巷口。
真高兴从跳墙,翻出小巷,追向客车:忧愁!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张玉枝:这不忧愁同学么?
贾不政:蹲级专业户。
张玉枝:这孩子!哪样都好。
贾不政:一口一个忧愁?这孩子!别叫了!忧愁是我闺女。
真高兴:我刚卖了一袋沙果,卖贱了,心疼的。忧愁啊。我忧愁啊。
张玉枝:可不是?给儿子沙果,愣让一个外地人给抢去了,我这心疼。
真高兴:忧愁!
贾不政:你咋还叫呢?
真高兴:还有五斤皮球柿子,也卖贱了,我更心疼啊,我忧愁啊。
贾不政:是挺忧愁的。
真高兴:忧愁!
三匹马镇巷口。
众游客纷纷找出来,众游客看见真高兴,一起追过来:卖沙果的?
三匹马镇街头。
一辆客车远远开过来。
真高兴急忙招手。
客车停在路边,真高兴上车。
押车员:上车有座。
真高兴:就一个人,马上走,我有急事。
客车远远地开过去。
三匹马镇街头。
众游客追到胡同口,围住贾不政二人:怎么走了?他不卖你卖。
贾不政:卖没了。
第五集
三匹马镇小巷。
贾不政和张玉叶走到巷口。
贾不政突然站住:不行!
张玉枝:咋地了?
贾不政:补习班年年蹲级,一蹲就是七年,蹲得都快蹲成老师了,板凳都坐坏好几批。这小子万能胶似的,粘上谁谁也甩不掉,我得去看看。
张玉枝:你上哪去?
贾不政:忧愁不经事,我得挡着。
张玉枝:那你换一套衣裳。就这身。
贾不政:火上房的事。换啥衣裳。
三匹马镇街头。
贾不政迎着一辆客车跑过去,客车急刹车停下。
贾不政回头把塑料袋丢给张玉枝,一边上车,一边催促:快点开车,我有急事,你给我追前边那个车。
押车员:前边哪有车。
贾不政:追一会就有了。
小客车远远地开出去。
三匹马镇小巷。
张玉枝走进来:去一趟,捎回点东西。(下意识地一摸兜,塑料袋里装着钱包)他爹呀。你没拿钱,坐车不给钱,这成啥事了。(转身又往街上走)
三匹马镇街头。
张玉枝:大客车!大客车!
一辆旧客车开过来,停在路边。
押车员打开车门:上车有座!
张玉枝上车。
客车里。
车窗里晃过两旁小巷,一片砖瓦房,来往行人。
张玉枝站起来,向前张望:快点给我开,追前边那趟车。
司机:不着急,他停一下就追上了。
张玉枝:那咱们车别停。
三匹马镇街头。
云万贯:这地方人真是怪怪的。一点商业意识都没有,济己种的水果,只知道济己吃。
游客:还没有经济意识。
云万贯:他们没有我有。我这次到内地考察,没有白来。
客车内。
真高兴:就是前面那辆,他往哪开咱们往哪追,给我往死了追。
司机:兄弟!这一车人命啊。我可不敢往死追。
真高兴:加大油门给我猛追。
司机:还是往死追啊。
客车里。
贾不政:快点!使点劲。
押车员:我们这可不是赛车。
贾不政:我这是抓人。前面那面包里,有一个犯罪嫌疑人,这要是让他得手了,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押车员:大哥!看不出来,你是执勤的便衣啊。
贾不政:没错。我就是三匹马镇便衣农民。
押车员:什么?
贾不政:便衣便得像农民。
押车员:啊。
客车里。
张玉枝:司机师傅,你再给我快点开。
乘客甲:大姐有急事?
张玉枝:孩他爹一分钱没带,坐人家车,好脸的人,这要是一激动,找个地缝钻进去,拽也拽不出来啊。
乘客乙:大姐真会开玩笑。
张玉枝:我可不是开玩笑。孩他爹占人家一分钱便宜,都得得一场大病。快点吧。
客车里。
贾忧愁:到果园大街给我停一下。
押车员:果园大街修道,机动车过不去。
贾忧愁:那从哪走?
押车员:从大市场后边绕过去。
贾忧愁:那不越绕越远。
押车员:前边驴马市下,走十几分钟。
贾忧愁:那得走多长时间。
神马县街头。
一辆客车从大道转向小道,车流缓缓行进中,到驴马市门口,客车停下,贾忧愁下来,仍向大道走去。
客车里。
真高兴:这车怎么越开越慢呐。
司机:我这油门一个劲踩,别着急。
真高兴:刚出镇还能盯着车屁股,这回连影都没了。
司机:是不是超车,落在后边了。
真高兴:落什么后边,你看那马车,都比你快。
司机:我踩差了,油门没踩上,踩右脚上了。
客车内。
贾不政:这车咋这么多,这不耽误事么?啊呀哈!啊呀哈!
押车员:前边修道限行。
贾不政:我这可追拿犯罪分子,为人民服务的大事,不能给我开开绿灯。
押车员:那你跟那些车说。
贾不政:司机师傅,大喇叭给我嘀嘀起来。
司机按两声:人家不躲。
贾不政:警车声。
司机:那没有。
贾不政探头向窗外:各位司机师傅,我是便衣,抓犯罪嫌疑人,都给开开道。警车到了!呜哇呜哇!呜哇呜哇!
客车里。
张玉枝:这不都进市里了么。这咋还没追上呢。
司机:超过去多少车了?
张玉枝:这都快到地方了。孩他爹下车不给钱,要出人命了,你们就是杀人犯。
押车员:大姐你这哪的话?
张玉枝:孩他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司机:我们也不认识你孩他爹,他也没坐我们车。
张玉枝:孩他爹要是寻短见,我就死你们车上。(拉开窗户)
押车员急忙拉住张玉枝:啊呀大姐。这玩笑可不能开。
神马县监狱。
真有官送一个犯人,往外走。
真有官:小李啊。出去好好干,忘掉过去,重新做人。
犯人:我以前不是人啊。
真有官:以前真不是人,以后不是正常人。
犯人:我还有以后么?
真有官:鼓起勇气,树立信心,道路在你脚下,迈步往前走吧。
犯人猛抬一步,一脚踢在大门前:疼死我了。
真有官:看着点。
犯人:你说道路在我脚下,迈步往前步。
神马县街头。
老韩太太塞给客属一张请贴:冰棍喽!真管教家办喜事,有事没事吃个喜,带回一年好喜气。
真有官和犯人走到跟前:谁家办喜事?
老韩太太:真管教!
真有官:手里拿什么?
老韩太太:冰棍纸。
真有官:别在这卖冰棍。
老韩太太:一走一过。
神马县监狱。
真有官拽着犯人,拽进大门。
犯人:真管教!真管教!我今天刑满出狱,你咋还往回拽呢。真管教!真管教乱抓无罪良民喽!来人呐!快来人呐!
真有官把犯人指到旮旯,一把捂住嘴:喊啥呢?
犯人:我蹲监狱没到日子啊。
真有官:外边那两人发请贴,我怕她给你一张。
犯人:给就给吧,正好没地方吃饭。
真有官:我求你帮我个忙。
犯人:打架啊。
真有官:我管教你了。私事出去说。出去说。
神马县街头。
真有官拉着犯人,走进小胡同:我父亲母亲坐镇我家,非要大办我儿子毕业典礼,四处发请贴。
犯人:这忙能帮。
真有官:这是拿我的脸收礼钱。你出面一下,把这事搅黄了。
犯人:我咋搅?
真有官:正日那天,你就去我家,你说你是杀人犯,把酒席给我吓散了。
犯人:行么?
真有官:行!
犯人:真管教!这可不是好忙。
真有官:就这么定了。有困难找我。
神马菜市场。
小李媳妇抓起一条活鱼,放在秤里:二斤三两。
小李把鱼装在塑料袋里,交给顾客。
小李媳妇入下杆秤:你还重新做人,你就帮这忙啊。
小李:真管教那是正人,这也不是坏事。
小李媳妇:你这辈子是好不了。
小李:那我还能咋地?
小李媳妇:你找老刘去。
小李:你不不让我跟他鬼混么?
小李媳妇:让你去你就去。
大杂院。
真爷爷和贩子王,把砖头从东南角,搬到西北角。
真奶奶:差不多了。
胡同里传来说话声,从远而近,小李众人拎包的拎包,提袋的提袋,涌到院里:这个就是真管教家。
真奶奶:你们找谁呀?
小李:我找真有官真管教。
真奶奶吓得直往后躲:监狱没下班。
小李媳妇挡住小李:没下班正好。我是监狱犯人小李的媳妇,我家小李,进去是个坏蛋,真管教一教育,出来就是个好蛋,拿两条活鱼,感谢感谢真管教。
真奶奶:赶紧上屋。
小李媳妇:你可得替真管教收下,这是我们犯人家属的一片心呐。
驴肉馆后院。
一个厨师坐在树下,旁边一堆火,正在烤猪毛。
贾忧伤蹲在旁边,劈一根木头,劈成绊子,抱到火堆旁边,一边拨弄木灰,一边添绊子。
贾忧伤:(唱)你就像那一把火
熊熊火焰温暖了我
你就像那一把火
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绊子越加越多,火堆忽然跳动起来,一阵风来,火苗顺势掠向厨师。
厨师急忙躲闪,猪头摔在火堆上,木炭摔得七零八落。
贾忧伤扶起厨师:师傅。
厨师:你这是给猪头烧火么?
贾忧伤:火大烤得快。
厨师:烤猪头还没学会,你倒烤起师傅了,烤起人头了,头发都烤糊了。
贾忧伤:师傅!烤猪头都是单个脑袋,哪有连腔子一块烤的。
厨师:赶紧收拾收拾,再把房子烤了。
神马驴肉馆。
贾忧愁挎包进来,左找右找:哥!
贾忧伤将火绊子一一踢回来:一把火!
贾忧愁走过去:哥!
贾忧伤:忧愁!(拉过来一把椅子)
贾忧愁蹲下:哥!你不说烤猪头,怎么又烤上人头了?
贾忧伤:这不刚才火大,把师傅烤了。
贾忧愁:哥!你学得真快,没准是个厨师天才呢。
贾忧伤:一般一般。
贾忧愁:哥!今天早晨,我们在家装了一大袋东西,比我都沉,我是背不动,扛不动,拖不动,拽不动。
贾忧伤:都有啥呀?
贾忧愁:都是你爱吃的。有咱家园子刚红的大沙果喽。有老妈新煮的咸鹅蛋喽。有没上化肥的皮球柿子喽。还有又面又起砂的树豆,又甜又翠的大香瓜喽。
贾忧伤:你在这卖东西啊。
贾忧愁: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你带来。
贾忧伤:辛苦你了。
贾忧愁从身后拿出半满的布袋:累死我了。我都不知道咋拿来的。
贾忧伤接过袋子:就这点东西,就把你累这样。忧愁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气血不足,有气无力啊,赶快上医院。
贾忧愁:我好好的。
贾忧伤两根手指提起袋子:那你累成这样?
贾忧愁:从家里出来是那么多,刚要上车,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外地人,跟强盗似的,非要买绿色土特产,都给抢走了。
贾忧伤:说了半天,没拿呀。
大杂院东厢房。
真爷爷坐在茶几旁边数钱:四百、五百、六百。
真奶奶和金钏子坐在沙发上,清点东西:两条鱼、一只烧鸡、两瓶酒。
金钏子:高才啊。你出来记着点。
真高才从里边出来,拿笔记着。
大杂院东厢房。
真高才:真管教还真是桃李满天下,教育出一批好人。
真爷爷:国家干部差不了。
金钏子:大半辈子了,就这么一回。
真高才:你们商量,我看书去了。
真奶奶:这就不少了,摆二三十桌,也就收这些钱,还得折腾一天,酒席也别摆了。
金钏子:不摆了。
真奶奶:你赶紧搁起来。我和你爹,上有心那看看。
金钏子:再住两天。
真奶奶:回来再住。
神马县街头。
客车一辆紧接着一辆,分出车流,停进大院,排在后边。
一辆旧客车跟过来,车门打开,停在路中间。
客车里。
押车员:大哥呀!你半道就说到站给钱,这回总站到了。
贾不政:给。一分不差。
押车员扶着一个老太太下车:大娘你慢点。
贾不政左顾右盼,无奈又抠衣兜,上抠下抠,左抠右抠,在裤兜里抠出一枚硬币:给!
乘客依次下车,只剩下贾不政站着不动。
押车员:大哥你也下车吧。
贾不政:我身上就这么多钱,我不是不给,真是着急没带。
押车员:行了!行了!大哥你赶紧追拿犯罪分子去吧,我们可不敢耽误你事。
客车里。
车窗晃过神马街景,密密麻麻的车流。
真高兴:总算站到了!
押车员开门,乘客纷纷携包下车。
真高兴:不对!前面那辆车,怎么空了?
押车员:半道下的多呗。
真高兴:啥时候下的?
押车员:你去问押车员,我们也给你追上了,没耽误你事。
真高兴下车,走进车站大院,绕过一辆客车,忽然看见贾不政,坐在空车里。
客车里。
司机:大哥你这人也是,我们都说不要钱了,你咋还非给不可呢。
押车员:大哥我们知道你是好人,这么地,你明天给我送来。
贾不政:那行,我明天一定送到。
押车员:那你慢走。
贾不政下车,忽然反身,押车员刚把车门关上,贾不政急忙拽开。
押车员:大哥你还有事。
贾不政:我想还是不行,现在社会骗子太多,万一你以为我是骗子,那我可没脸见人。
押车员:乡里乡亲的。车费我们不要了。这回你放心走吧。
贾不政:不要更不行,我坐车不给钱,成了车轱辘混混,更没脸见人。
司机:大哥你这人,真是好人,好人好到家了。不要不行,要又没有。你说咋整?
贾不政:这个事可不好办了。
押车员:赶紧开车走,我们得去排队,多拉几趟。
贾不政:别动!我要是不下车,又多坐一趟。
押车员:那你就下去。
贾不政:那我下去。(刚下去一脚,又反身上来)
押车员:又怎么样了?
贾不政:我还没给钱,不能下车。
押车员:大哥你可真有个性。我车费不要了,就当你没坐我的车,你赶紧下去吧。我求你了!行不行!
贾不政:大妹子你才有个性。我坐车不给钱,那不成了社会四害了么,你不能开车。我求你了!行不行!
押车员:大哥!我求你了!
贾不政:大妹子!我求你了!
停车大院。
真高兴走到车前,掏出车费:两位别争了。真想不到我们三匹马镇,能有这样的高风亮节的人物,车费我给了。
押车员回头看一眼,接过车费:这回有人给了。大哥没事了。
贾不政:谢谢。(刚刚下去一脚,反身又上去)大妹子不行。
押车员:又咋的了?
贾不政:我们俩不认不识,他给我交车费,我不成了要饭的了?
真高兴:没要饭。
贾不政回头一眼:那更不行。
真高兴拉着贾不政下车:贾叔!有啥不行的。赶紧下来吧,别耽误人事。
押车员:这回行了。
车门关上,面包车缓缓开向前。
贾不政:这成啥事了?
真高兴:爹!
贾不政:忧伤啊。(突然回头,看见真高兴)好小子!我追了一道,就为你,这回可追着了。(反手扭住真高兴)
真高兴:贾叔。
贾不政:别叫我叔。为了你,我差点晚节不保,为了你,我差点坐车不给钱,我有啥脸面再去见人呐。
真高兴:抓我干什么?
贾不政:抓你犯罪嫌疑人。保护良家少女。
真高兴:谁犯罪嫌疑人。你干涉别人自由,你才是犯罪。
神马县街头。
客车接二连三地开过来,排在后边,远远地排在大道上。
车门纷纷打开,乘车纷纷下来。
张玉枝分出人群,站在树下左右张望。
张玉枝:上哪找去?
张玉枝绕着客车,绕过来绕过去,一会抬头看人,一会低头看地:孩他爹!
押车员:大姐!你在找啥呀?
张玉枝:找人。
押车员:找人低头看啥地呀。
张玉枝:我看有没有地缝。我怕孩他爹钻地缝里了。这两道沟都没人,那我放心了。
神马驴肉馆。
贾忧愁:哥你快点把兜子倒出来。
贾忧伤:中午吃完饭再走吧。
贾忧愁:我还有事,马上赶回去。
贾忧伤:你不说上市里打工么,直接留在这,还回去干什么?
贾忧愁:家里事还没完。
贾忧伤:还有什么事没跟男朋友说。
贾忧愁:我不跟你说。
驴肉馆厨房。
贾忧伤一手提着袋子,一只胳膊捧着饭盒,从里边出来。
贾忧愁:又这么多?
贾忧伤:底下是半拉猪头,都切好了,这边是五只乳鸽,这袋是一只乌鸡,这袋是刚杀的狗肉,这盒回锅肉,我昨天刚学会,这盒是宫保鸡丁,我找师傅做的,这盒是酱肘子,这盒是鸡爪子,装不下,塑料袋拎着。
贾忧愁:卖半拉猪头喽。山区放养的乳鸽,马蹄窝子老林子的乌鸡白凤,刚杀的深山肉狗,猪后背做回锅肉,刚成年的小公鸡做的宫保鸡丁喽。
贾忧伤:喊啥呢?赶紧回去吧,回家趁热吃,再等一会就凉了。
贾忧愁:怎么没人买?
贾忧伤:快走吧。下次再来。
贾忧愁:哥你真是!一点都不心疼爸妈。不想拿就不拿,知道我拎不了,就多装个袋。
贾忧伤:真装不下了。
贾忧愁:看我装。
贾忧愁解开袋子,把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又一一装进去,一盒回锅肉,一盒宫保鸡丁,一盒酱肘子,一盒鸡爪子,全都剩在外面。
贾忧伤:你少装两盒。
贾忧愁:再装一遍。
贾忧愁把东西倒出来,又装一遍,外边多剩了一只乌鸡。
贾忧伤:越装越多啊。
贾忧愁:我再装一遍。我就不信装不下。
贾忧愁又装一遍,外边又多剩了两只乳鸽。
贾忧伤:你这是装包,还是卸包啊?
贾忧愁:最后装一遍,装多少拿多少。
贾忧愁又装一遍,外边又多剩了一袋狗杂碎。
贾忧愁:我再装一遍。
贾忧伤:你可别装了,再装都装包外边了。
贾忧愁:就能装这么多。
贾忧伤:赶紧走吧,等我回去再拿吧。
派出所。
警察: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贾不政:他是犯罪嫌疑人,我从马蹄窝子一道盯到神马。
真高兴:他才是犯罪,这叫干涉他人自由罪。
贾不政:多蹲两天级,就想蒙我,法律哪有这条?
真高兴:你还假冒便衣,枉执国法,你这叫假冒警察罪。
贾不政:保护良家少女,人人有责,我这天经地仪。
警察:到底怎么回事?
贾不政和真高兴抢话。
警察:一个一个说。
贾不政:这小子对我女儿有色心,从我们家一直跟到神马。
警察:是这样么?
真高兴:我们以前是同班同学,现在是贴心朋友,将来是知心爱人,我跟踪她,有什么不可?
贾不政:你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再蹲两年,儿子都在蹲在补习班了。
警察:原来你们认识。
真家大院。黄昏。
赵姥姥:这孩子这是干啥去了?太阳落山了,这还没回来。
真有喜: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谁不想巴结巴结,躲不开身呗。
大懒佛:这鼓乐班子,歌舞班子,都在这等小半天了。
赵金枝:村长啊。我说这庆典还是不办了。
村长:不办哪行,这架子都搭起来了。
赵金枝:五百年头一个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在家呆着,那不让人笑掉大牙。
神马驴肉馆。
店前贴着大红纸,上面写着招聘启事。
门前一条面试长队,一直排到街上。
神马县街头。
一辆摩托车开过来,后边坐着钱包包和钱袋袋,在车流中穿来穿去,穿到驴肉馆前。
钱包包看见招聘广告,急忙叫“停”,摩托车停下,二人下车。
神马驴肉馆。
钱包包二人到招聘广告前细看一遍,排到长队后边。
钱包包:袋袋!你在前边,我在后边。
钱袋袋:前后都一样。
钱包包:我可是高等院校大学士,还是历史学市场学双专业,你就是技院生,还多念四年,跟大学生似的,我要是先进去,你就没机会了。
钱袋袋:你比我大,你站前边。
钱包包:我得让着你,你在前边,要是面上了,我就不进去了,你面不上,我再进去。
钱袋袋:明天再找不着,我就回去,都一个星期了。
钱包包:哪也不去,就在县城呆着,包包姐养活你,吃住我包。
钱袋袋:你也没找着,拿什么养活我。
大杂院东厢房。
真高才坐书桌前看书。
房门开着,老韩太太掀帘子过来。
金钏子接过冰棍箱子,打开冰柜,把卖剩冰棍放进冰箱里。老韩太太临走:这大学生!念这么多年书,还没念够。赶紧出去找工作去,替你妈分担分担呐。
大杂院东厢房。
金钏子提着水桶出来,洗了拖布擦地,从门口擦到电视前面。
金钏子:看啥书呢?
真高才:专业书。
金钏子:看这么多年,还没看够。
真高才:活到老,学到老。
金钏子:不挣钱光看书啊,今年二十多岁,这辈子还得看四五十年,念完大学回家啃老爹老娘,老韩太太都笑话你。
金钏子弯腰在书桌前面,拖来拖去。
真高才拿起书,躲来躲去。
金钏子抡着拖布,在地上扫过来扫过去。
真高兴搬起书桌,躲进里屋。
大杂院东厢房。
马三轮从外边进来:骑到果园后边,一拐弯,掉壕沟去了。
金钏子拿出螺丝刀子,递给马三轮:等一会,还剩点花生糖。
马三轮:大学生呢。(往里屋瞧一眼)这家伙。分配哪个单位去了?
金钏子拿出一杯花生粮:三叔跟你说话呢。
马三轮:对了。你是学啥的?
真高才:汽车制造,环境保护,双专业双学历,我用四年时间,一个人攻完了两个人的学业。
马三轮:学完了就能造出汽车啊,汽车你啥都懂。
真高才:从发动机到电路,从组装到拆卸,从设计到制造,从维修到改造,无所不通。
马三轮:那太好了!你给我看看,我这三轮车,你给我加个轮子,我变成四轮车。
金钏子急忙把花生糖塞给马三轮:赶紧给孩子拿回去,一会就化了。
马三轮:高才啊。我回头找你。
大杂院东厢房。
真高才坐在桌前,翻过去一页书。
金钏子提着拖布进来,从门口往里拖。
真高才:种群的进化与选择进化对策。
金钏子:你到底看啥书?
真高才:专业书。
金钏子:专业书咋还种群呢?
真高才:我第一专业汽车制造,第二专业环境保护。这是环境保护专业课。
金钏子:环境保护也没有种群啊。(合上封面,看书名)生——态学。计划生育啊?
真高才:生态学。
金钏子:生胎学,十月怀胎,还是生孩子。(劈手把手抢过来)好你个真高兴,念完大学不找工作,偷着在屋里研究计划生育。
真高才:妈!这是生态!不是生胎!
金钏子:你别跟我跩。我啥都明白。你看啥书,都得跟我汇报。
真高才拿起书,躲到外屋。
大杂院东厢房。
真高才拉开抽屉,把书全都拿出来,撂在桌子上,随手抽出一本,打开扉页。
金钏子提着拖布过来,绕着桌子拖来拖去。
真高才一下子翻过去几十页。
金钏子:高才啊。你看书咋这么快,一下子翻出去半本,里边那些字看着了么?
真高才:早都装在脑袋里了,不用看都知道。
金钏子:这书上咋还有图。
真高才:机车有构造图。零件有机械图。机器有装配图。建筑有平面图。
金钏子:啥图啥图这咋还有家具呢?
真高才:这是三维效果图。
金钏子:这不大衣柜么?汽车上还安个大衣柜啊。
真高才:哪有大衣柜?(低头看一眼)
金钏子:这不是你爸的木工书么?你还想学木匠啊。
真高才:我压根就没看。
神马驴肉馆。
钱袋袋:包包姐!你说你双学历,怎么都没有拿到学位呢?
钱包包:谁说我没学位?
钱袋袋:学位证都没有。
钱包包:我看你也是大学生。
钱袋袋:我是技校证。
钱包包:技校几年?
钱袋袋:两年。
钱包包:你念几年?
钱袋袋:多两年。
钱包包:和大学一样。你就是大学生。技校大学生。
钱袋袋:造假啊。
钱包包:你也双学历。
钱袋袋:我学服装。
钱包包:你不幼儿园哄过孩子么?
钱袋袋:是啊。
钱包包:那就是学期教育专业。正好双专业。
钱袋袋:还是造假。
钱包包向前看:这得等到啥时候?
钱袋袋:那有啥着。
钱包包:各位现场前来应聘的低级人才,不是人才的人才,勉强凑合算是人才的人才,还有不是人才猴戴帽子在这假装人才的人才,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钱袋袋:包包姐。
钱包包:往这瞧往这看,招聘现场新发现。本人钱包包,正规大学毕业,本科学历,第一专业历史学,第二专业市场学,国家承认的双学历人才。
钱袋袋:自我介绍。
钱包包:各位低级人才,你们要有自知之明,不要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蚊子腿想拼牛尾巴,限你们一分钟之内,给我让开道路,驴肉馆大堂经理舍我其谁。
众人七嘴八舌:这人谁呀?大学生啊。那还有咱们路子么?赶紧让道吧。
众人纷纷让开,钱包包正步向前,径直走进驴肉饭。
驴肉馆大堂。
钱包包:你好!我叫钱包包,大学本科,国家统招,第一专业历史学,第二专业市场营销管理。
经理:你面试什么职位?
钱包包:服务员。
经理:你是重点大学大学生。
钱包包:没错。高级人才。
经理:到我们驴肉馆当一个服务员?
钱包包:没错。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一名驴肉馆的服务员,并为此奋斗一生。
经理:那你中学毕业就能当,还念大学干啥?
钱包包:我是大学毕业生,学历和知识都高人一等,工资职位自然高人一等。我是服务员,我是高级服务员,我是驴肉馆级别最高的服务员,我能管理全馆所有服务员,我可以管理全馆所有员工。
经理:那是驴肉馆经理。
钱包包:我能胜任。
经理:你当经理,我干啥?
钱包包:那我比你学历高,你就主动让贤吧。
经理:我是经理,招来一个经理,自己把饭碗丢了,我回家喝西北风去啊。
钱包包:那倒不必。我连你一块管。
经理:你还想当老板啊。
钱包包:你们招不招老板?
经理:暂时不招,你先回去,下一位。
钱包包:我这高级人才,全县都找不出几个,怎么还先回去,现场就拍板吧。
经理:对不起!我得上报老板。
钱包包:那我直接找你老板。
经理:对不起!老板没时间。
钱包包:高级人才没时间也得有时间。
经理:下一位!下一位!
神马驴肉馆。
钱包包从里边出来:驴肉馆经理现场拍板,聘用大学生,你们都没戏了,赶紧到其他地方看看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众人一阵议论声,散开约一半。
驴肉馆大堂。
经理看简历:刚来一个钱包包,又来一个钱袋袋。一个地方的?
钱袋袋:他是我堂姐。
经理:你是技校毕业。
钱袋袋:我是职业技术学院。
经理:学什么。
钱袋袋:服装。
经理:当过服务员么?
钱袋袋:刚毕业第一份工作用。
经理:在农村都干什么活?
钱袋袋:里里外外,洗衣做饭,喂猪放羊,缝缝补补,洗洗涮涮。
经理:好!你有什么要求?
钱袋袋:没啥要求,干多少活给多少钱就行。
经理:很好!在家里有没有不愿意干的时候。
钱袋袋:就是干活人,不干反倒受不了。
经理:太好了!我正式通知你。你被录用了。
钱袋袋:你说啥?
经理:从明天开始,你到驴肉馆报到,正式上班,记得带两张彩色照片,身份证复印件一张。
钱袋袋:我找着工作了?
经理:明天报到!
钱袋袋:太好了!
经理:好好干。我们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钱袋袋:保证干好。
神马驴肉馆。
钱包包站在门前,见两个面试人走过来,急忙拦阻:招满了。招满了。我们驴肉馆是高级饭馆,只招高学历人才,看你这样,也就是农村做饭的,到小地方看看吧,土里土气的。
钱袋袋从里边出来:包包姐。
钱包包:袋袋!怎么样?就她这小饭馆,没个驴眼睛大,刚才请我当经理,我都没干。
钱袋袋:包包姐。
钱包包:没关系。再到别地方看看,我要是面上一个经理,准保提拔你当经理助理。
钱袋袋:包包姐。
钱包包:昂起头颅,迈开大步,走向明天。
钱袋袋:包包姐。我面上了。
钱包包:什么?
钱袋袋:我面试面上了,经理告诉我,明天正式上班。
钱包包:打扫卫生啊。那老太太都能干,青春年少干那玩意?
钱袋袋:我面的服务员。
钱包包:开玩笑。
钱袋袋拿出入职通知书:你看。
钱包包:我还不信。
钱袋袋:这回我先找着工作,姐你别着急,我养活你。
钱包包:我不信,我去问问。
驴肉馆大堂。
钱包包:钱袋袋可是个技校生。
经理:是。
钱包包:钱包包可是双专业大学生。
经理:是。
钱包包:哪个高级人才,哪个低级人才?
经理:钱袋袋高级人才。
钱包包:那钱包包?
经理:钱包包我不知道。
钱包包:我是更高级人才。你什么时候录用我?
经理:你回去听消息。
钱包包:我现在就要结果。
经理:我们暂时不考虑。
钱包包:你暂时必须考虑。
经理:我们不录用你。
钱包包:你凭什么不录用我。
经理:对不起!钱小姐!我们是招聘现场,请你行个方便。下一个。下一个。
神马县街头。
钱包包:这经理真是瞎了眼。
钱袋袋:没关系。包包姐是大学生,找一个就比我好,这段时间,我养活你。
钱包包:姐是大学生,高级人才,我现在没想找,把机会留给你了,这段时间,我还养活你。
钱袋袋:你拿什么养活我。
大杂院胡同。
金钏子走到窗户前,敲窗户:二叔!
老金头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钏子!高才还在家看书呢?
金钏子:给我拿包火柴,一袋精盐。
老金头:钏子!这你可得管呐?由着他性子,可不是好事。上回上你们家姓李那个犯人,也是个大学生,毕业没工作,对象没有,呆着没事,出去抢截了。
金钏子接过火柴和精盐:没事!老子是监狱管教,还能把自个儿子教进去啊。
大杂院东厢房。
真高才坐在桌前看书。
金钏子拖着拖布进来。
金钏子:高才啊。
真高才:下列属于构件生物的是。A、牛B、蛔虫C、珊瑚虫D青蛙。
金钏子:刚研究计划生育,这又玩上虫子了。
真高才:这是生态学试题。
金钏子弯腰在书桌前面,拖来拖去。
真高才拿起书,躲来躲去。
金钏子抡着拖布,在地上扫过来扫过去。
真高才拿起书,推门出去。
神马县街头。
树荫下,围着一伙伙人,有的下棋,有下打扑克,有的说话。
真高才走过来,倚着一棵树,低头看书。
金钏子提着拖布跟过来,绕着树,拖过来拖过去。
老韩太太:金钏子!上这拖地了。
金钏子:为人民服务,奉献社会,造服百姓。
老韩太太:你觉悟可真高啊。
真高才:寄生蜂将卵产在寄主昆虫的卵内,一般要缓慢地杀死寄主,这种物种间的关系属于。
金钏子:你还要杀人啊。真让你二姥爷说对了,家里呆着,啥坏事都能干出来。
真高才:我什么时候要杀人了。
老韩太太:我都听着了。还慢慢地杀死。
真高才:没有共同语言。不跟你说。A、偏利作用B、原始合作C、偏害作用D、拟寄生。
老韩太太:这孩子!真不会说话!谁要生啊。
真高才:我可没说你。
老韩太太:大伙都听着了。
真高才:我说拟寄生。
老韩太太:我寄生。那不还是我生么?
真高才:是拟?
老韩太太:是我?
金钏子:别在这丢人。跟我回家。
大杂院。
真高才坐在三轮车上,继续看书:乔木树种的生活型为。
金钏子提着拖布跟进来,抡着拖布,在地上扫过来扫过去。
真高才提起双脚:妈!你到底想干啥?
金钏子:我到底想干啥?你也太不像话了,当着那么多人,你让你韩奶生,知道的说你书呆子,不知道的还说我养儿不教呢。
真高才:那是我们生态学考试题。
金钏子:考试题也不能让老太太生孩子呀。
真高才:不是老太太。
金钏子:谁也不行。我和你爸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吃的是剩菜剩饭,喝的是凉水馊汤,供出来一个高级大学生。天天憋在家里,研究生孩子,啥话不说,啥事不干,跟无期犯人似的。
真高才:谁无期犯人呐。
金钏子:我脸发烧,都快成烤铁板了,贴一块鸡肉都能烤成铁板烧鸡。
真高才:我是高级人才,学校人才招聘会,我只参加五一最大那场,也是鹤立鸡群,难求一败,用人单位都怕窝小容不下金凤凰。那些小家雀反倒找着窝了,就剩下我一个金翅大鹏。
金钏子:人家要你你不去,架子拿大了,剩在家里没人要了。高才啊。
大杂院。
真高才端着书出来,直奔煤仓走去,眼睛只盯着书,正撞在门板上,咣当一声,门板从门框上掉下来,还有一个折铁叶连着,呆着破门板。
真高才捂着头转身,又看见倒座房一扇门,推门进去。
大杂院。
金钏子拖着拖布,从屋里出来,东找找,西找找。
贩子王从倒座房出来:金嫂子!
金钏子:贩子王!看着高才没有?
贩子王:金嫂子!高才可是双学历大学生,毕业就回家,连个女朋友也没领回来。
金钏子:你看着没有?
贩子王:两件事,交给我,一是工作,一是对象。金嫂子!我给办得一折都不打。
金钏子:你能办?
贩子王:我是远近有名的贩子王,头一号商人,你让高才跟我学,他就第二贩子王。工作的事不就完了。
金钏子:对象呢?
贩子王:我当一回媒婆。一个大小伙子,硬往离婚女人家跑,那不明摆着,心思在那。对象的事也完了。
金钏子:啥玩意?。
贩子王:那你还不信呐。就在这屋呢。
大杂院倒座。
真高才坐在炕上,只顾看书。
金钏子冲进来,揪着耳朵往外走。
大杂院东厢房。
金钏子揪着真高才进来,回头把门锁上。
真高才:妈!
金钏子:你知道那是谁家?贩子王妹妹刚离婚,在家里呆着。
真高才:看书都看不安静。
金钏子:贩子王都要给你介绍离婚女人了。
真高才:介绍就介绍,反正我看不上。
金钏子:还有脸说。人家大学毕业,一个人上学,能回来俩,你大学毕业,一个人上学,连狗都没带回来。
真高才:想养狗啊,那还不好办,我上狗市给你买一条。
金钏子:高级大学生,大学整整四年,半拉女朋友,你都没找着。
真高才:女朋友都是一个一个的,哪有找半拉的。
金钏子:高才!你想气死我!街坊四邻啥眼睛看你,我都抬不起头。
真高才:不就是女朋友么。不是问题。老妈请放宽心,高级大学生,保证一个星期,把女朋友给你领回家,一口一个妈。
金钏子:没结婚没办事叫啥妈。
大杂院东厢房。
真高才翻抽屉,找出电话簿,翻开到第三页,拨电话:喂!喂!
电话: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真高才看电话簿:换号了。(又拨一个)喂!
电话:喂!
真高才:包包姐啊。
电话:啊。
真高才:包包姐你在这哪呢?
电话:老家。
真高才:包包姐还在老家,听说你要出来,你们穷山沟太小,你这金凤凰一只脚都站不住。
神马县街头。
钱包包接电话:你怎么知道的?
电话:包包姐我跟你说,自从我入学报到那一天,心里就装着一个人,茶里有饭里有,水里有菜里有,早晨有晚上有,天天有夜夜有。
钱包包:原来你心里早就有人了。
真高才:这个人藏在我心里,一直到毕业,直到昨天梦里,她才像孕育多年的胎儿一样,从我的心底走出来。
钱包包:你还能怀一个胎儿。
真高才:她迈着娴静的步伐,款动绰约的体态,向我悄悄走来,像一阵暖人的春风,扑面而来。就在我心动的一刻,我突然发现,这个人就是,你猜是谁?
钱包包:是谁?
真高才:这个人就是。
钱包包:是谁?
真高才:这个人就是你。
钱包包:是我。
真高才:正是。原来你一直藏在我心底。
钱包包:行了。我在你心里孕育好几年,到今天才说出来。
真高才:包包姐。你在我心里潜伏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了解我的心?
钱包包:那你的心再拓宽一些,我还想回去。
真高才:那你就回到我心里。
钱包包:回不去,你心又没开门,没地道,没电梯。
真高才:我是说,你在我心里,只有你自己,孤单一个人。
钱包包:我也是孤单一个人,一个单身少女。
真高才:两个孤单的人。
钱包包:一个孤单的人,加一个孤单的人。
真高才:包包姐。
钱包包:高才哥。
真高才:你只要来到我身边,我的心并不遥远。
钱包包:那我就去了,你身边在哪?
大杂院东厢房。
真高才打电话:喂!
电话:喂!
真高才:夹夹啊。
电话:啊。你是谁呀?
真高才:你猜我是谁?
电话:猜不着。
真高才:大学里天天见面,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一起徜徉在那边垂杨岸边,观看湖水里的金鱼。
电话: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三哥。三哥你好么,我好想你啊。
真高才:什么三哥?
电话:那四哥。
真高才:我是高才哥。
电话:高才哥啊。不早说。我们什么时候,天天见面,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起徜徉在垂杨岸边,观看湖水里的金鱼了?
真高才:大二上学期,停电那天晚上。
电话:停电那天?大二上学期。
真高才:大二就停过一回电。
电话:我想起来了。一起观看湖水里的金鱼?
真高才:是。
电话:那天我在东岸,你在西岸,隔着一片大湖。
真高才:小小一座湖,岂能隔开真心相爱的心。
电话:原来你心里早有我,我还以为,你看不上我这个中专生呢。
真高才:在我心里,你比研究生还高贵。
电话:太好了,我马上飞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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