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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38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辛弃疾》 |
【原创剧本网】作者:刘铁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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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 辛弃疾 (根据同名长篇历史小说改编) 第一集 序幕: 一部宋版线装的《稼轩词集》,其侧摞着厚厚的一叠奏章。 翻开《稼轩词集》——一篇篇格调豪放的传世名作,词章华美,字字珠玑,熠熠生辉…… 奏章摆开,显示出辛弃疾政论著作的标题:《美芹十论》、《九议》、《阻江为险须藉两淮疏》、《论盗贼札子》《议练民兵守淮疏》…… 一把陷阵杀敌的青锋宝剑,装配有制作精美的鞘柄。 宝剑锵然出鞘,寒光闪烁,伴随着金鼓号角冲锋陷阵,挥舞之处,敌酋头颅落地,鲜血飞溅—— 《稼轩词集》、奏章闲置案头,落满积尘…… 宝剑挂在土坯墙上,布满蛛网。 青年时期的辛弃疾配甲横剑,在楼头披襟临风,举酒长吟…… 晚年的辛弃疾布衣扶杖,孤身在楼头凭栏远眺。 播出剧名、片头主题歌: 辛弃疾词《采桑子·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一集 1.济南府内城 日 外 南部连绵无尽的群山,嵯峨连峰犹如波涛起伏。有的苍翠碧绿,静穆涵幽;有的巨石突兀,陡峭险峻,天然形成数十里屏藩,态势威严。 北面一水东流,波光浩淼,鹊、华二山隔河而卧,双峰对峙。 济南府城楼巍峨,气势雄壮,护城河水深桥宽,城门金军守卫森严。 城里市面萧索冷落,笼罩着一层悲凉的气氛,行人敛气低声,目不斜视,禁若寒蝉。 天地间突起一阵旋风,扬尘播土,倒树摧林,揭去箭楼上的檐瓦,撕碎城墙上的告示,刮得日光失色,黑天昏地。 旋风过后,一面敲击的铜锣充满画面。 府役嘶声喧呼:“大金国完颜知府,奉旨监斩山寇首领,午时三刻问斩——凡济南城中百姓、士农工商人等,不去法场观看者,与叛贼同罪——” 府衙差役挥动皮鞭驱赶。 大队金兵蜂拥而来,挥枪舞刀,高声詈骂。 在他们残暴的威逼下,市民百姓们如惊弓之鸟,慌慌张张向西城门涌。 一个个菜果摊被倾翻,遍地滚落,一个个杂货摊被挤翻,七扭八斜;哭喊声顿起,脚步杂沓,一片混乱。 字幕:金熙宗天眷三年五月十日。 2.内城巷口 日 外 一条石板铺路的小巷,空荡无人,家家关门闭户。内城街市上的骚乱、哭喊声远远可闻。 一位体魄强健的中年人紧贴着墙壁,向混乱的街市方向窥望。 此人头戴一顶红缨毡帽,帽檐压的很低,看不出他的真实面容。 随着一声轻微的口哨,身穿铁匠围裙的一个青年,从一扇门中闪出,关好门来到他身边低语:“刘汉大哥,一切都按你的吩咐准备停当。午时三刻你掷帽为号,弟兄们便迅速出手,拼死也要劫法场,救出义军首领!” 叫刘汉的中年人“嘘”了一声,严肃嘱咐:“情况还没有弄清楚,预防金贼有诈。记住,告诉大家,没有我的号令,谁都不可轻举妄动!” 待铁匠离开,刘汉略一犹豫,把红缨毡帽压得更低,大步走向巷口,混入乱纷纷奔跑的人群中。 3.驿道 日 外 旷野荒郊。农田里麦子刚刚收割,只留下光秃秃一望无际的麦茬。 麦地边的打麦场上,垛起几堆金黄的麦秸。 黄土驿道上,一辆搭着暖棚的马车在滚滚尘土中疾驰。 年近花甲的老车夫辛安戴着一顶苇编草帽,他“吁”了一声,稍缓车速,回头与车棚里的主人交谈。 “老爷这次任满进京述职,为什么不等吏部委任新职,便告长假匆匆忙忙地赶回济南?” 车棚里端坐着身着便装,年过半百的辛赞,鬓发灰白,方脸微胖,气度刚毅而沉稳。 他似乎沉浸在思索中,没有回应。 车棚里,他身侧行囊边置放着一摞书籍,一把宝剑。 辛安憨厚地一笑:“哦,我知道老爷着急回四风闸的原因。去年夏天,济南德仁堂神医孙先生为少夫人切喜脉,断定是男胎,算起来现在就该临盆了,您准是急着回家抱孙子嘛。” 辛赞肃然发问:“辛安,你陪我在上京这些天来,亲眼看到金国朝廷上下的混乱,有关宋金两国的战况也该听到些吧?” 辛安兴奋起来:“听到了,金军吃败仗的消息,传得家喻户晓嘛。岳家军大破金军铁浮屠、拐子马,杀的他们落花流水,尸横遍地,把那个金军主帅宗望打得一点儿骄狂脾气都没有了!” 辛赞:“今年春末,金廷背盟南侵,气势嚣张。岳飞奉旨出师北伐,复颍昌府、河南府等州郡,先后取得郾城、颍昌大捷,上京朝野震惊,河北山东忠义纷纷举旗抗金,眼下这正是一个难得的复国良机啊!” 辛安恍然大悟:“噢——老爷赶回家,不光是为了孙子,一定还想趁机联合济南抗金志士,起兵洗雪国耻!” 辛赞不语,顺手取过宝剑。 剑鞘、剑柄装饰的异常精美,一看便是一把珍贵的宝剑。 看到主人默许,辛安精神大振,一个响鞭,骏马昂首疾奔。 马车在滚滚尘土中疾驰远去。 4. 济南府城外法场 日 外 护城河边宽阔的场地上搭着监斩台。 旌旗、伞盖遮阳,佩甲侍卫环护,鼙鼓、胡笳等仪仗分外张扬。 被金兵和府衙差役从城里和四乡赶来的汉族百姓,在法场空地上围成里外数层,面朝监斩台,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人群中有许多服饰各异的青年人,混杂在市民百姓中间,机警地四处观察,悄悄摸了摸暗藏的短兵器。 人群外围。衙役向金兵将领小声传话:“完颜大人吩咐,如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抓捕,反抗者格杀勿论!” 金兵将领环视人群,一双贼眼四处搜寻,没有发现异常。 剑斩台传来执行官的大声呼喝:“大金国知府完颜宗禄传令,将济南反贼首领押进法场——验明正身——” 人群一阵骚动,很多青年人都在翘首观望。 法场中间,—字横列着五花大绑、背插“谋反”标牌的四名义军壮士。他们蓬头垢面,遍体鳞伤,显然落入金兵之手后受尽了酷刑。 但他们面对金兵屠刀,人人视死如归,凛然不屈,傲然将头颅顽强地挺直。 呼喝声再度响起:“午时三刻——行刑时辰到——” 监斩台擂起鼓,响起刺耳的胡茄,随即号炮三响。 敞胸亮背的女真族刽子手依次扬起鬼头大刀,顿时血光喷溅,“咔嚓嚓”滚落下四颗血淋淋的头颅。 场里场外的金兵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欢呼嚎叫。 在鼓点、胡茄、欢呼嚎叫声中,四颗义军壮土的头颅被悬挂于法场旗杆上枭首示众。 血,在法场地面上流淌、蔓延…… 5.监斩台 日 外 阵风吹得四色牙旗零乱不堪,撩起监斩台伞盖,济南知府完颜宗禄的嘴脸暴露无遗。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鹰隼其形,豺虎其声的金国官吏。他细眯着双眼,笑吟吟地看着旗杆上高挑的头颅,看着血泊中的尸体,又用轻蔑的目光扫视了一番汉族市民百姓那近乎麻木的脸孔。 他似乎在观赏一出看过多遍、烂熟于心的戏剧,那样轻松,怡然悠然。 蓦地,万头攒动的人群中闪出一双喷火的怒目,这遮掩在红缨毡帽下的目光威力慑人,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完颜宗禄定了定神,随即起身大吼:“来人哪,速去将那个汉子给我拿下!” 府衙侍卫及僚属闻声而至。 一汉族主簿近前询问:“出了什么事,完颜大人有何吩咐?” 完颜宗禄指着散开的人群:“去——把那个戴红缨毡帽的家伙抓来,本知府一看那种眼神,便料定他是山寇的奸细!” 侍卫拔刀出鞘,等待指认。 完颜宗禄弯着身仔细搜寻,红缨毡帽却在四散的人群中迅速地隐匿了。他揉揉眼睛,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下。 主簿关切地请示:“完颜大人劳累半日,也许是花了眼。您是现在回府,还是先到槛泉坊品茶略事歇息?” “去槛泉坊,本府口渴了。” 6. 槛泉坊 日 内 一处清净素雅的茶肆,邻泉而设。凭窗俯视,只见一泓碧水,清如明镜:三泉涌涛,喷雪溅玉;势如鼎沸,声若雷鸣;水草袅袅,游鱼回翔;绿叶红鳞,辉映其间,令人赏心悦目。 主簿赞美道:“济南素有泉水甲天下的美誉,趵突泉更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的古今奇观。此泉是古泺水的源头,旧称‘槛泉’,宋熙宁五年,‘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任济南太守,改名为‘趵突泉’。趵突者,跳跃也,以此形容泉水喷涌不息,蔚为壮观之势。曾巩还写下‘滋荣冬茹渔尝早,润泽春茶味更真’的诗句,描述了他当年品茗听泉,临窗观涛的雅趣。” 完颜宗禄掀开盏盖,饮了几口,厌恶地推开:“赵主簿,这用泉水煮沏的清茶,怎么喝起来倒有股血腥气?” 主簿巧言奉承:“那是因大人为剿灭山寇创建大功,过度劳累所致。此番奉旨监斩,大金皇帝诏谕尤为褒奖,还赏赐了金银玉帛。如今反贼就诛,您也该好好休养一阵儿了。” “哼,什么剿灭山寇建功受赏,还不是你这刀笔吏做的花样文章?自接到上京邸报,得知宗望元帅南征初战告捷,我料定那南宋朝廷不堪一击,这才调动本郡兵马荡平山寇,以壮南征军威。孰料,白天征剿,漫山遍野不见人影,晚上扎营,便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袭扰。劳帅动众,损兵折将,若不是捉了几名伤员,真不知如何向上京交差了。” 完颜宗禄说着,在茶桌前站起,狂躁地来回踱步,长吁短叹。 主簿察言观色,不敢劝解。 “天会五年,我完颜宗禄曾随宗望元帅率兵伐宋。金军纵横驰骋,—路长驱直入,风卷残云扫平燕云十六州。宋朝官贪将懦,望风披靡,惶惶然弃城逃遁,竞丢下黄河防线不管,任凭我军乘小舟渡河。当日大元帅立马岸堤,望着滚滚波涛对我说:‘可笑南朝无人,倘肯出兵—二干人守河,我等插翅也飞不过这道天然屏障。’等到大军兵临汴京城下,吓破苦胆的赵宋皇帝,居然在各地勤王军纷纷到达之际,罢免抗战大臣,遣使求和,终落得靖康年城陷受掳的下场。” 说到这里,完颜宗禄细眯双眼,充满对当年的自豪。 主簿立即附和:“如今在临安的赵宋小朝廷,十四年来沉醉于西湖歌舞,不思自强进取,这样苟且偏安、不思复国的君臣怎能守得住东南半壁?所以,大金南征必胜,很快就会一统江山的。” 完颜宗禄:“大金入主中原以来,为及时弹压暴乱,组成屯田军,进行严密监视。为防止百姓南逃,又定立五家连保制,规定百姓外出须呈报州县,申领‘番汉公据’,方能上路。后来,为稳定民心,还把归降的济南知府刘豫扶立为‘大齐皇帝’,恩许原宋朝官吏、文人名士出任地方官。但是,众百姓自认大宋遗民,稍有风吹草动便寻机闹事。仅在济南府辖地,就有刘文舜、关胜、张荣几起几落、声势浩大的暴乱,一度闹得整个京东东路频频向上京告急求援。” 主簿:“卑职记得,完颜大人是在大齐皇帝刘豫被废那年,由京东东路副都统武职接任济南知府的,没有记错吧?” 完颜宗禄:“那年熙宗皇帝即位,因济南是军事重镇,更是扫灭南宋的漕运和陆路通衢,便把我委派来。可接任以来,济南暴民在跑马岭、五峰山一带啸聚山林,结伙造反,时常下山袭扰大金军营,劫掠府库钱粮,神出鬼没。转眼数年过去,我为山寇揪心伤神,何曾有一天的清闲?!” 主簿:“完颜知府莅任济南,勤于剿寇,殚精竭虑。虽说没有完全剿灭,可把贼寇围困在荒山野岭中,使其无所作为,也称得上政绩卓著了。” 完颜宗禄:“赵主薄,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让你读些诗书典故,讲述历代太守治理济南的政绩吗?” 主簿:“大人最忌恨人讥讽您是一介武夫不通文墨,之所以礼贤下士,勤奋好学,是想把济南治理得如曾巩任太守时那样‘寇壤平迹,州部肃清,无抱鼓之咨,民外户不闭’的太平盛世。” 完颜宗禄怒气顿起:“可现在,山寇越剿越多,气势日益强盛,我简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侍卫匆匆禀报:“历城、章丘知县求见——” “济南总兵、大汉军统制求见——” 完颜宗禄喝令:“备轿回府,让他们去府衙等候!” 7. 内城街头 日 外 街面上绫罗行、铜铁行、鞦辔铺、药店、洒楼徒有原来的字号,却看不到人声喧嚷、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金兵、府役们前呼后拥着一乘绿缎绣金的官轿,颤悠悠穿街而过。 市民、百姓纷纷避让,躲瘟疫般四处散开。 远远可见,一家店铺门前出现了那顶熟悉的红缨毡帽。 青年铁匠和戴红缨毡帽的刘汉边走边耳语着。 他们的目光,不断地四处巡视,分外警惕。 铁匠:“还是大哥想的周到。幸亏没有贸然动手,遇难者中并没有义军首领啊,否则我们都会落入金贼圈套。” 刘汉:“拜托兄弟设法为忠烈收尸,予以厚葬,我会派人帮你。凡事多加小心,分开走!” 二人很快就分别消失在巷口。 8.府衙门前 日 外 府衙主簿率佩刀侍卫拦住了求见的文武官吏:“列位大人止步,完颜大人着本主簿宣读知府钧旨,望尊令行事,勿谓言之不予!” 众文武官吏在阶前行礼待命。 主簿展开一纸公文:“济南府辖各郡县,即日起从严执行五家连保制,禁止百姓外出、集会,对谋反暴乱村镇立即弹压,一人谋反,五家灭门!各军总兵、统制,关卡守备,严密监视山寇行动,失职者严惩不贷!” 公文展示,大红印章分外刺眼。 “尊令!”众文武官吏纷纷散去。 9.府衙后宅 日 内 书房里,完颜宗禄在案牍前翻看着几页字迹潦草的纸帖,眉头逐渐皱紧。 书童在一边侍立,偷眼观察他的反应。 完颜宗禄:“简直是应付公事,写的字比屎壳郎爬的都难看,总也不见半点长进。人呢,到哪儿鬼混去了?” 书童吞吞吐吐:“少爷抄写了多半日经书,午后应人邀请,说是到历下亭诗社去了。” “不去历下亭便不是文人雅士。” 刚刚迈步进门的府衙主簿过接话来,“唐代诗圣杜甫曾写《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中有‘海内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佳句。令郎去诗社以文会友,足见他已经与济南名士和谐相处,这也是为大人招揽人才嘛。” 完颜宗禄破口大骂起来:“完颜文这个混帐东西,又在蒙世骗人。本府奉旨监斩人犯,严禁结伙聚会,谁还敢去历下亭以文会友?这个奴才,准又是溜到烟花柳巷里,寻欢作乐,伤风败俗!” 主簿与书童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偷笑。 完颜宗禄郁闷地叹息道:“唉,我这孽障儿子,好不争气。当年给他取完颜文的名字,实指望出个治国安邦的文臣,好为大金皇族添几分光彩。谁知请来了几位名师执教,一一被他气跑,二十三岁了还未通过乡试,—味心思纵情声色犬马,功名学业没有长进,欺男霸女,惹事生非,倒成了济南府出名的花花太岁。速去把他找回来,看我不用马鞭打烂他的屁股?!” 书童答应一声,逃命似地跑走。 主簿趁机禀报:“知府钧命卑职已经安排妥当,府衙告示发往各地,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完颜宗禄:“有劳了,今后还要拜托先生,务必严加管束完颜文,我就这么一个独子,这孽障不成器啊!” 10.砚池山麓 暮 外 夕阳的余晖逐渐暗淡,烟峦千叠,耸翠藏幽的峰峦模糊起来。 密林中一壮士接过青鬃马缰绳,跨上马背揖别:“请刘汉义士留步,我一定转告各头领做好举义准备,随时听候你的调遣!” 刘汉拱手送行:“请绕道回山,一路保重!” 青鬃马扬蹄驰远,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 丛林深处响了一声响亮的呼哨,几个健壮庄客将一辆载着黑漆棺椁的马车赶到他身边。 车夫靠近了低声说:“刘义士,辛老太爷午后即返回四风闸,叫人四处找你。你看,我们是不是早些回去见他?” 刘汉不置可否,撩起衣襟擦了擦汗水,摘下毡帽扇凉,随即又戴端正,疲倦地在一块裸石上坐下,低着头缄默无语。 大家互相望了望,静静地等待着。 11.济南四风闸 暮 外 一座石碑刻着“四风闸”三字。 四风闸是济南小清河东流入海的一道闸门,以闸命名的庄园紧傍驿道临闸建起。庄园四周筑起土墙,引来小清河水环护,有一座吊桥控制进出,显然是战乱年代里庄主为防御兵匪侵扰而精心修建的。 庄园内柴扉密密,茅檐重重,中间—所高宅大院,黑漆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额,写着“辛氏宗祠”四个字,一看便知是旺族供奉神主之所。 祠堂前铺开一片阔大的空场,接连着四通八达的巷道。纵横交错,布置得错落有致,井井有条。 暮色笼罩的整个庄园沉浸在一片异样的冷寂中,家家户户不见一缕炊烟,看不见庄客的走动,听不到鸡呜狗吠声。 12.农舍 暮 内 一间村民堂屋里供着观音菩萨。 佛龛前,一对年老的夫妇,忧心忡忡,正在焚香祈祷。 马蹄、车轮声惊动了他们,老两口回身望去。 透过窗棂,只见戴红缨毡帽的刘汉领着一帮武功高强的庄客,悄悄拉回来一副硕大的黑漆棺椁。 马车隆隆驶过。刘汉等人的背影很快隐没在暮色里。 老人家顿时惊得脸色蜡黄,面面相觑,加重了不祥的预感,急忙双双向佛龛叩拜: “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保佑我家少夫人母子平安!” “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保佑四风闸乡亲太平!” 13.辛府大厅 夜 内 宽阔的大厅,室内陈设古朴,既有官宦人家的尊贵,也有书香门第的素雅。 八仙桌上烛泪成堆,昏黄黯淡的光晕照出辛赞皱纹历历的面容,他手中拿着一卷兵书,借着烛光在阅览。从他情绪抑郁,焦虑难耐的神情看来,根本读不下去,而是借此等待着什么。 桌上摆放着放凉的饭菜,杯著也不曾动过。 他一个人孤坐在大厅里,身板如木雕般挺直。 夜深了,四风闸庄园静得像一座坟莹。 13.辛宅正院 夜 外 侍立在厅外檐廊下的绰绰人影,家仆、庄客一个个屏息垂手,没有一人大声出气,也都在焦灼地等待着。 夜风送来—阵更鼓,随即又是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护庄河水的哗哗流动声在低低呜咽。 “时辰不早了,你们退下歇息去吧。” 大厅里传出辛赞的吩咐,声音不大却透露出主人的威严。 厅外寂然,无入应诺,也无人走开。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坚持着,执意要陪着老庄主熬尽这个冷清凄凉的长夜。 上弦月西斜,黑蓝色的天空中几颗散碎的星星也显得那么黯淡。家仆、庄客们抬着酸痛的脖颈期盼着东方那道亮光,终于等到一抹鱼肚白慢慢显现。 天光渐亮时分,东方闪现出玫瑰色的云霞。 恰在此时,辛府后宅蓦然间响起—声清脆的哭声,大家揉揉眼睛,侧耳细听,果然是一阵婴儿呱呱坠地的响亮啼叫。这声音打破了笼罩整个庄园的死寂,分外令人振奋。 檐廊下站得腿酸腰痛的一堆人,顿时精神大振,长舒一口气,发出一阵惊喜的感叹。 后宅响起的脚步声短促而沉重,辛安刚进门口,便扯开洪钟响雷般的嗓门大声呼叫:“恭喜老爷,是公子,真是个公子啊!……” 14. 辛府大厅 晨 内 辛赞把手中书卷放下,目光晶亮,显然是听清了辛安的禀告。 霎时间,檐廊下鹄立等候的家人、庄客、使女一齐涌入大厅,齐整整前来施礼恭贺:“恭喜老太爷——贺喜老太爷——” 辛赞陡然站起,不慎碰倒了烛台,他顾不得扶起,也顾不得招呼任何人,长舒一口气,便迈开流星大步匆勿向宗祠奔去。 笑容可掬的辛安急忙跟随在他身后,一溜小跑。 家人、使女、庄客们额手相庆,纷纷议论起来。 一老家人:“苍天有眼,我家老爷四世单传,总算赐给他一个孙男来顶门立户……这是他解悬拯溺,仗义行善,积来的福分啊!” 一庄客:“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就是继少庄主之后,我们四风闸辛氏家族的第五代庄主。” 一家族长者:“辛赞中年丧妻,膝下只有辛文郁—个儿子。少庄主自幼缺少母亲抚爱,又饱经战乱的颠沛流离,孱弱多病,他已经卧床数月了。哎——说不定贵子出生会为他冲喜,由此康复,那真叫双喜临门了!” 15.辛氏宗祠 晨 内 宗祠内香烟缭绕,灯烛辉煌。 供案上摆设着古铜祭器,锦幢绣幕下,列有辛氏祖先的神主:曾祖名讳维叶、祖名讳帅古、父名讳寂。 神主牌位上还刻有他们生前的官阶、封号。 辛赞礼拜叩首,缓缓举目,两行老泪潸然而下:“祖宗九泉有知,辛氏门下有后了。” 辛安扶起辛赞:“老爷大喜,小主人平安落地,该回房用餐了,自昨日中午到现在,您一直粒米没进呀!” 辛赞:“稍等无妨,我想在祠堂安静一会儿。” 辛安劝慰道:“辛安跟随你多年,怎不知道您的心事?少庄主身体欠安,无力秉承雪耻复国大任,眼看金兵肆虐中原而南宋朝廷日渐衰败,垂暮之年,您又怎能不为自己的希冀破灭而忧虑?” 辛赞微微点头。 辛安:“可现在好了,岳家军大破金兵复国有望,辛门有后可继承您的夙愿,老爷——忍辱事仇的日子就要熬到头了!” “说得好,我辛赞总算要盼到这一天了……” 辛赞踱步门口,抬起熬得枯涩的双眼,瞩目着朦胧渐开的天际。 东南方向的山岭峰峦之上,几重云彩薄如轻绡的边际衬上了殷红的霞彩,瞬间映红了翠林,火一般透红的日轮,正在喷薄而起,慢慢地显露它庞大的金身。 辛安:“老爷您看,今天的日头是不是又红又大,从来都没有过?” “好兆头啊——”辛赞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去后宅吧,把孩子抱出来先让爷爷看看,也好为他取个吉利的官名嘛。” 主仆二人一起走向后宅。 16.辛府后宅 日 外 宅门前,辛赞的脚步被突起的哭嚎声止住了,这哭声是由后宅内传来的,一阵比一阵强烈。 “出了什么意外?”辛赞眉峰蹙紧,异常惊讶。 辛安侧耳倾听一会儿,迟疑地回话:“咦——婴儿的哭声这么响亮,不至于出什么意外吧?” 辛赞迈步进宅门,一不小心被什么绊了脚,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太爷小心……”刘汉疾步迎来,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搀扶住辛赞,眼中噙泪,悲怆地呼唤了一声。 “刘汉……后宅出了何事?” 辛赞的声音有几分发颤,死死盯住刘汉。 刘汉的幞头巾压的很低,几乎和眉毛平齐,面部肌肉抽搐着,牙咬得咯咯作响,不敢直视,垂头不语。 辛赞怒目喝问:“为何还不回话?!”他急于了解后宅发生了什么事情,头一回向刘汉发了脾气。 “扑通”一声,刘汉跪拜在辛赞面前,他仰起脸来悲愤难诉,“辛老太爷……刘汉有负重托啊……” 一股冷气直透辛赞骨髓。他看到刘汉悲痛至极的样子,心中不祥的预感实际已经得到了证实,遂不顾—切地奔向少庄主辛文郁夫妻的房门。 17.少庄主卧房 日 内 地面上跪满了呼天嚎地的家人使女。服侍少夫人的丫鬟,以袖掩面,悲声难禁,哀痛欲绝。 接生婆抱着襁褓抹眼泪,没有扎紧的襁褓里,新生婴儿舞动着手脚大声哭号。 产床上,鲜血浸透了被褥,俊俏的少夫人自刭而亡,双目未瞑,手中紧攥着一把剪刀。 少庄主辛文郁脸色苍白如纸,扶着妻子的遗体一边呼唤,一边不间断地咳血。 “即便是扁鹊再生,华佗转世,也是回天无术了……”一位老医生,喃喃自语,手足无措,慌乱地翻弄药箱,不知该怎样救治。 辛赞扶住门框看到了一切,焦急等待的喜悦刚至,又袭来这样的惨变,顿时如巨雷贯顶,惊得心胆俱裂…… “文郁……” 他跑去抱起儿子,看着儿媳,颤声询问,“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剪刀——怎么、怎么——剪刀是从哪里来的?!” 接生婆魂飞魄散地:“不、不是——剪断婴儿脐带的那把剪刀——老爷——不干我的事啊——” 辛赞呼唤儿子:“文郁,文郁——快告诉为父,到底、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啊?!” 辛文郁气息微若游丝,勉强睁开眼睛,痛苦地看着父亲:“父亲——原谅儿子不肖——上不得为国尽忠——下不得在家尽孝——”说着,他张开嘴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辛赞再次呼唤时,儿子已经气绝身亡,同样是死不瞑目。 骤然降临的横祸,似钳啮火灼,辛赞如梦如痴,怔怔发呆,突然大叫一声,昏厥于地。 屋里屋外一片悲怆的哭声。 18. 四风闸庄园 暮 外 四通八达的巷道寂静得令人心悸。 纸钱纷飞,家家户户挂孝,巷口竖起招魂幡。 掌灯时分,辛府门前陆续出现了出出进进的人影,响起了轻而慢的脚步声。 刘汉、辛安送老医生出庄,把一只银锭塞进药箱里。 老医生:“辛老太爷并无大碍,过度劳累悲痛,急火攻心,痰塞咽喉,终致昏厥。放心,服过药,静养两日便可痊愈。” 刘汉吩咐一庄客:“代我送老先生出庄,有劳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辛安问刘汉:“少庄主夫妇后事安排好了?” 刘汉:“已经换好寿衣,收殓在一个棺椁里,择日合葬祖茔。” 辛安:“刘汉老弟,你把棺椁都预备了,莫非事先预感到四风闸这场惨变?!” 刘汉长叹无语,反问:“家中发生了如此残酷的剧变,纵是铁铸钢打的人也难支撑得住啊……老太爷,他——?” 辛安擦着泪:“自醒来到现在,痴呆呆、疯癫癫孤坐在大厅里一语不发,不见任何人。” 19.辛府大厅 夜 内 辛赞端坐太师椅,深陷在无法排遣的丧子之痛中。一昼夜间的惨变使他苍老了许多,变得两眼深陷,颧骨突起,脸色铁青。 泪水无声地爬过了他的面庞,顺着胡须沾湿了胸襟。 刘汉一身夜行衣短打扮,背插一把带鞘钢刀,进厅长跪请罪:“刘汉有负重托,望辛老太爷责罚!” 辛赞在痛苦中倔然站起,扶起刘汉冷峻地发问:“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说吧,这究竟是什么原故?!” “老太爷,您还记得济南府花花太岁完颜文吧……正是这个淫贼害了少庄主夫妇……” 刘汉几乎把牙根咬的咯咯响,这才迸出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名字。 “完颜文?” 辛赞面前立即浮起了一个丑陋的嘴脸。 20.辛府客厅 日 内 (回忆) 脑满肠肥的完颜文面孔紫涨,唾星四溅。 酒席宴前,他与辛文郁各执一本书卷,二人争执不休(无声)。 刘汉的画外音:“半年前,这恶棍死皮赖脸地进庄拜访,佯作斯文,附庸风雅。几杯酒下肚后满嘴喷粪,少庄主不免讥讽了几句,他乘着酒劲拍案撒泼,横吵乱骂。” 少夫人闻讯而至,急忙向前婉言劝解。(无声) 完颜文死盯着少夫人花容月貌,娇嫩无邪的一副俏脸,顿时醉眼迷离,心中生起邪念。 完颜文作谢罪之态,连连干杯自罚。 他装做出酩酊大醉,伏卧案前。 辛文郁夫妇无可奈何。 21. 少庄主卧房 夜 内 (回忆) 纱帐里,少夫人酣睡正浓,窗户纸突然被捅破一孔,一股青烟慢慢泻入。 刘汉画外音:“时值少夫人已有身孕,平日习惯在后宅独宿。” 完颜文趁夜黑人寂,逾窗破户悄悄撩起纱帐。 天空阴云遮月,狂风突起,急雨摧残着盛开的花枝。 刘汉画外音:“淫贼完颜文伤天害理后.连夜逃遁。少庄主被马嘶声惊醒,急忙前来查看……” 衣衫不整的少夫人欲悬梁自尽,辛文郁抱住妻子,苦苦哀求。 刘汉画外音:“少夫人正是念及腹中辛氏骨血,方肯忍辱偷生至今,少庄主也因此一病不起。” 22. 辛府大厅 夜 内 (现实) 辛赞端坐太师椅,听过刘汉叙述,双目微闭,沉默不语。 刘汉:“出事之日,我在跑马岭与抗金首领聚会联络,回来才知道庄里发生的一切。若不是太爷密嘱过,不经您允许,万勿莽动,我刘汉绝不会让完颜文活到今天。” 他由背上取下钢刀,向天揖拜:“少庄主夫妇在天之灵有知,刘汉即刻便去济南府取那淫贼的首级,祭奠亡魂,请太爷恩准! ” 辛赞一动没动,似乎目无所视,耳无所闻。 刘汉激愤地址下额前幞头,露出—行硕长的刺字,深及肤肉,清晰可辨,正是“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繁体) “您不会忘记我额上的这八个刺字吧?两年前,八字军误中金兵伏击,一场恶战全军覆没,是您在尸体堆里把我救出,又派人送来四风闸养伤。太爷与我恩同再造,义薄云天。刘汉此去为少庄主夫妇报仇,纵然赴场蹈火也绝无惧怯!” 辛赞直视刘汉额前的刺字,仍然沉默着一言未发。 刘汉拔刀出鞘:“太爷,莫非不相信我的一身武功?” “不……” 辛赞起身离座,他紧紧地攥住刘汉的大手,酸楚地说道,“汉老弟,你我虽名分上称主仆,然声气相通肝胆相照,亲如骨肉兄弟。” 他把刘汉推到客位坐下,又说,“在这国难当头,家遭横祸之际,我方寸大乱,心里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啊……” 辛赞的目光饱含无法排遣的悲愤,陷入了深沉痛苦的回忆中。 23.汴京城 日 外 (回忆) 巍巍城楼前,宋军将士纷纷弃甲缴械。 金军将领以胜利者姿态立马城头,指挥金兵升起四色牙旗。 辛赞的画外音:“宣和末年,辛赞赴汴京应试金榜题名,候旨放任之日,亲眼目睹了京师沦陷。四月,金国废徽、钦二帝为庶人。五月,掳二帝及太妃、太子、宗戚二干人北去。这就是令大宋臣民没齿不忘的国耻之日——靖康之难。” 鼙鼓胡茄声中,金兵铁骑拥出一长列站笼囚车。 亡国之君——宋微宗、钦宗身着重镣,蓬头垢面,站在囚车之中。 囚车后面,皇妃、大臣、乐伎、工匠逶迤数里,鱼贯而行。 百官遥辞于汴京南熏门,无不捶胸顿足,跪拜哭号。 辛赞在文官之列中咬唇泣血…… 一老臣悲愤得扑向城墙撞颅自杀…… 辛赞画外音:“眼见得中原丧失殆尽,国事已然不可收拾。辛赞心寒已极,只得返回济南历城老家,以图后举。不料刚刚回来,金兵骤至,以刀剑胁迫辛赞出仕金朝,如若不从,便要血洗庄园……” 24. 辛府大厅 夜 内 (现实) 辛赞仰天叹息:“人生祸莫重于屈志,悲莫极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辛氏一族在大宋四世为官,忠义传家,辛赞却为了保全父老乡亲的身家性命,做了金国的县令……负大辱、屈身偷生的唯一愿望,是有朝一日王师北伐,我可以举忠义之旗开城相迎。” 刘汉垂首倾听着辛赞的倾诉,右手依然紧握着钢刀。 辛赞面容逐渐缓和,语音却愈加严厉:“自中原沦丧,我朝天子尚被金人奴役侮辱,王妃公主惨遭淫垢,遗民百姓,多少人丧生屠刀之下?大好山河沦为胡骑肆虐的膻腥之地,又有多少人家在金兵烧杀掳掠下妻离子散,这,岂是我辛赞的一家之仇?” 辛赞看了刘汉一眼,语速加快:“我与壮士早有共同举义报国之约,时当国势衰微,终难如愿。眼下,金国大举南侵,遇到抗金英雄岳飞的重挫,金军主帅宗望败退黄河岸边,大宋朝东京留守刘琦巳率师策应岳家军北伐,两路王师兵马所至,宗望必败无疑。金廷必然抽调中原兵力支援,造成各地空虚。你我与济南抗金忠义联手攻占济南府,截断金军漕运通衢,南迎王师,号召天下有志恢复之士举兵抗金,则可—举收复中原故地,成就复国大业。” 辛赞目光如电,转向窗外天穹那轮未圆的上弦月,须臾间重新回首,劝慰刘汉道:“若你我为家仇今夜诛杀完颜文,济南府明日便会大肆搜捕刺客,历城、临邑、齐河、章丘、禹城、长清、济阳乃至整个山东东路的金军皆会因此严加戒备,疯狂报复,又不知要屠杀多少无辜百姓,你我举义报国之约,可能会为此付之东流了… 刘汉默然收刀入鞘,泪水如泉涌般流下。 辛安带乳娘抱着襁褓进厅:“老爷,这是您嫡亲的孙男,您到现在,还没有仔细看看小公子哪——?” 辛赞接过襁褓,仔细观看,酣睡的婴儿惊醒了,立即嚎啕大哭。 辛赞把孙子紧贴胸前,悲喜交集,难以自已。 辛安提醒:“该给小公子取个官名了。” 辛赞将襁褓交还乳娘,走到书柜前取出辛氏宗谱。 辛安将文房四宝放在桌上,添水磨墨。 刘汉挑了挑烛芯,烛光顿时亮了许多。 辛赞取笔饱蘸浓墨,在辛氏宗谱上写下一行端正的大字: 宋绍兴十年庚申五月十一卯时…… 他几度凝思,颤巍巍地写出了孙男的名字:辛弃疾。(繁体) 这个叫辛弃疾的婴儿,此刻在乳娘的抚慰下停止了哭泣,睁开了黑亮的眼睛。 25.济南府衙官署 日 内 “大事不好,上京发来紧急邸报——” 主簿慌慌张张跑来,手持公文向完颜知府禀报:“宗望大元帅在朱仙镇惨遭大败,被迫北渡黄河,两河百姓纷纷造反,自燕以南,大金国号令不行,皇族贵戚上奏皇上,恳请迁都漠北,归还徽、钦二帝,割让土地与宋议和。” 公案前,完颜宗禄愁眉不展。 衙役跑来禀报:“历城知县派人来报,辛赞回乡在家料理丧事,至今没有外出行迹。” 完颜宗禄案前站起:“眼下大金战事失利,所有郡县都要严防刁民暴乱,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府衙下属诺诺称是。 26. 辛府大厅 日 内 刘汉把一纸密信交给辛赞:“老太爷,这是派去打探宋金战况的弟兄送回来的,您看有何好消息啊?” 辛赞浏览一遍,情绪立即高涨起来:“这是抄写来的岳家军誓师檄文,我念几句你听听:‘……率雄师深入虏庭,缚贼主喋血马前,尽屠夷种,迎二圣复还京师,取故地再上版籍。’写的好,好啊——……岳飞不愧我朝精忠名将,上报皇恩于朝阙,下拯救黎民于水火,豪气盖世。还有,密信后附有近日战况,岳元帅即将挥师渡河,并勉励将士,‘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 刘汉精神抖搂:“痛快、痛快啊,我恨不得插翅飞到黄河边上,将金兵杀他个人仰马翻!” 辛赞:“不去黄河边,八字军猛将也能够把金兵杀的人仰马翻!” 刘汉:“这么说,你我举义报国的事就要加紧筹备了?” 辛赞:“我打算写一书信,邀请跑马岭、五峰山忠义首领前来四风闸共谋起兵事宜,明日一早由你亲自前往。” 刘汉快人快语:“何必等到明日,你现在就写好,我即刻飞马南山!” 27. 济南府衙后宅 日 内 主簿奔跑进门,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完颜大、大人,战事有变……急转直下……那宗望大元帅败退黄河之北,清点残兵,只剩三、五千……一时羞愤无地自容,拔剑自刎……” 完颜宗禄一愣,伏案嚎啕痛哭,如丧考妣。 主簿喘息着解释:“大人莫哭,他没有死……宗望大元帅……被部下劝阻,把剑夺了下来……” 完颜宗禄止住痛哭,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宗望大元帅没有死?呸!你喝口水再说话,这样大喘气,几乎把本府吓死!” 主簿将一杯茶饮尽,口齿流畅起来:“大元帅非但没有死,还接到岳家军撤军的探报。南宋朝廷一日连下十二道金牌,急令岳飞‘措置班师’,并且调走援军,断绝了粮草。倒是岳飞左右为难了。” 完颜宗禄焦急地催促:“快说,快说——那岳飞为什么为难?!” 主薄:“援军撤走,粮草断绝,岳家军孤军深入,在要么班师、要么丧师的不利形势下,那岳飞明知这是权臣用事的乱命;他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也不得不忍痛班师回朝。” 完颜宗禄听傻了:“不会吧,那赵宋皇帝,坐失千载难逢的良机,难道他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主簿神秘地:“此事千真万确,不会有假。我比大人更了解南宋君臣。岳飞北伐檄文中声称‘迎二圣复还京师’,您想啊,那徽、钦二帝一返,赵构还能够再稳坐皇帝吗?檄文还声称,‘取故地再上版籍’,如果让他创建中兴复国的盖世功勋,临安秦桧的宰相之位也将不保呐!” 完颜宗禄恍然大悟:“这样说来,昏君、奸相倒帮了我们大金的忙啊!记得你说过什么来着?噢,是‘天不灭曹’,天不灭曹啊,哈哈哈哈…… ”说完,他发出一阵惬意的狂笑。 狂笑了一阵,他又担忧起来,“‘撼山易,憾岳家军难’。岳飞虽然被迫撤军,但随时还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早晚还是我们大金的劲敌,心腹大患!” 主簿嘿嘿奸笑:“自古就没有权臣在内,大将能立功于外的。岳飞此番回朝,命且难保,何虑他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两个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28. 辛府大厅 日 内 一纸密信失手落在脚下。 辛赞悲愤不已,仰天大呼:“大宋天子昏聩啊——岳飞精忠报国,将士疆场效命,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 ” 刘汉劝慰道:“老太爷不必过于悲观,今后局势或许还有转机,我等可联合济南各路豪杰共举义旗,大者连城邑,小者保山泽,造成颇大军威,扰敌后方,等待王师再度北伐。” 辛赞摇头叹息:“再得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恐怕无望了。你要嘱咐济南忠义首领,暂且据险自守,我们只能耐心等待了。” 刘汉:“我再派人去临安,打探朝廷究竟有什么动向。等有了转机,我们再做打算。” 29. 济南府衙 日 内 府衙主簿捧着公文、邸报,在门前、阶下,走马灯似地轮番出出进进,忙的不亦乐乎。(快镜头) 公案前,完颜宗禄面前的公文邸报越堆越高,不间断地拆阅、翻看。 主簿:“临安赵构皇帝,授岳飞枢密副使,赐开府仪同三司,以示褒奖。但随即罢岳飞宣抚使,明升暗降,削夺了他的兵权。” 完颜宗禄微笑。 主簿:“秦桧派南宋使臣奉国书来京师朝见,请求割地求和。大金皇帝诏谕:‘必杀飞,始议和’”。 完颜宗禄奸笑。 主簿:“大金熙宗天眷三年十月,岳飞下狱大理寺,其子岳云、部将张宪等同系囹圄。十二月,南宋朝廷以莫须有罪,诏岳飞赐死。” 完颜宗禄捧腹大笑。 30.逶迤连绵的江南山峰 日 外 空镜头: 岳家军大纛拦腰折断…… 狂风暴雨摇撼着丛林,发出阵阵哀鸣…… 朔风哀嚎,雪花飘飘无声落下,群山一派洁白,如披上一层孝衣…… 日月无光,山河呜咽…… 31. 四风闸庄园 日 外 正值桃红柳绿时节,刘汉在花园绿茵地泄愤般舞动钢刀,但见寒光闪闪,上下飞旋,舞的密不透风,博得围观庄客高声喝彩。 辛安匆匆忙忙走来,向刘汉招手。 刘汉收刀入鞘,急忙来到他面前:“老哥,有什么急事吧?” 辛安:“济南府衙转来上京吏部的公函,催逼老爷上任,他请你去一趟。” 刘汉脸色陡变,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拎着刀匆忙离开。 庄客们不知何事,还在继续练习拳脚。 32. 辛府大厅 日 内 八仙桌上放着一封拆读过的公函。 辛赞怀抱咿呀学语的孙子,看着公函流露出厌恶而无奈的表情。 刘汉:“老太爷遇到了难处?” 辛赞:“金廷吏部驳回我告老还乡的辞呈,擢升亳州,逼我立即赴任。” 刘汉:“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为了等待良机,就只得一如既往,忍辱负重。此番赴任,刘汉亲自陪同您你去亳州。依我看,辛安老哥年事已高,就留在四风闸为老太爷照料家园吧。” 辛安难分难舍:“老爷,这些年我一直没有离开过您哪——” 辛赞不容争辩地:“国势不振,家遭惨祸。如今文郁夫妻没了,这份家业只有你来照料我才放心。收拾好行李,我与汉老弟轻装简从上路,不要惊动乡亲们。” 辛安担忧地:“带着小公子远行千里,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辛赞逗了逗虎头虎脑的孙子:“看,他结实着哪。你们知道我为何给他取名辛弃疾,字坦夫,又改字幼安吗?” 辛安、刘汉相互看看,都摇了摇头。 辛赞:“汉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英勇善战,前后六次率部出塞,击杀匈奴,斩俘十万众,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我希望孙子长大,也成为这样的人物。” 刘汉:“霍去病,辛弃疾——好,真是好名字!” 辛赞从书柜取出一摞书籍,拭去表层积尘,向二人说道:“辛赞被迫出仕虏廷,从未忘记此身本是大宋臣子。这些治国方略,战策兵书是祖上留下的,一直收藏至今,无论到了哪里我都随身携带。” 他又由壁间摘下宝剑,缓缓抽出鞘。 剑刃锋芒四射,寒光刺目。 刘汉惊叹不已:“好钢口,好锋刃,寒气逼人,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刘汉纵然饱经征战,见多识广,如此精锐的宝剑,也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啊!” 辛赞抚剑叹息:“这把祖传宝剑,是我汴京登进士第时,家父送交我手中的,实指望它会伴随我抵御金虏,为保家卫国冲锋陷阵,建功立业……” 刘汉小心接过,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久久不忍放下。 辛赞郁愤长吟:“‘莫邪三尺照人寒,试与挑灯子细看。且挂空斋作琴伴,未须携去斩楼兰。’” (辛弃疾诗《送剑与傅岩叟》) 他吟完,叹息一声道:“可惜我一无所成,把宝剑埋没了……” 刘汉执剑在手,亮一个剑花,使出一整套路的劈刺绝技,寒光闪闪,令人叹为观止。 辛赞:“汉老弟,不知你的武功绝技,能不能传授于别人?” 刘汉分外诧异,一时间竞不知如何回答。 辛赞推心置腹地说道:“临安不思恢复一味苟安,辛赞投衅而起,以报君父的希望非常渺茫。我想请汉老弟将全身武艺传授给辛弃疾,你我各授这孩子一技,教他文武兼备,成为国之大器。” 刘汉点头应允。 辛赞:“教他成人后继祖志,尽天职,本初衷,从众望,等到王师北伐中原之日,他能代替你我,笔书军檄,剑扫妖氛,为我大宋雪耻复国创建一番霍去病那样的功业。若能如此,我辛赞纵然老死病榻,也可含笑于九泉之下了……” 刘汉双眼含泪,点头允诺。 33.驿道 日 外 清脆的响鞭,惊飞林间鸟群。 刘汉戴着红缨毡帽挥鞭策马,车轮滚滚,在驿道上卷起一股黄尘。 车棚里,辛赞怀中的小辛弃疾睡熟了,露出笑容。 辛赞把孙子抱到书籍、行囊边,盖好被子,顺手取过宝剑。 宝剑缓缓拉出,剑锋熠熠生辉—— 辛赞双眸迸出对上阵杀敌的渴望—— 片尾主题歌: 辛弃疾词《破阵子·书博山道中壁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第二集 1.燕京礼部贡院 日 外 绘彩门楼飞檐翘起,威严壮观。 大门五间,称为“龙门”,寓有鲤鱼跳龙门之意。中间三门上有横匾,中门上题“天开文运”,东门上题“明经取士”,西门上题“为国求贤”。 院内公堂、聚奎阁和会经堂、考棚等隐约可见。 桃李争艳,探出墙外,展现出春闱时节。 门侧,腰挎佩刀的两名女真族卫士对面而立,表情严肃。 服饰各异的女真、汉族举子们,或单独、或三五人结伴出入于龙门。从里面出来的人表情各不相同:金榜题名的眉飞色舞,名落孙山的愁容满面,还有的捶胸顿足,躲到路边痛哭失声。 一位身穿湖蓝绸袍的汉族举子,三十岁上下,眉清目秀,气度高雅,远远站在路边踟蹰不前。看得出,他在为是否金榜题名担忧,没有勇气面对落榜的打击。 “世杰兄——你不去看榜,在路边转悠什么?” 一位兴冲冲走出龙门的举子招呼着,几步来到他面前。 穿湖蓝绸袍的举子“哦”了一声,羡慕地看着对方春风得意的样子,内心发虚,不敢直接询问结果。 那人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十年寒窗之苦,终于在三年一试的春闱科考中,高中皇榜了!了不起啊党怀英,乙等第二名,恭喜恭喜——” 党怀英喜出望外,又似乎不敢相信。 “不仅你高中,还有你在亳州的那位同窗好友辛弃疾,也在今科金榜题名,居然列甲等第六名!” 党怀英惊得睁大了眼睛:“辛弃疾?!” 他游目四处寻找,大惑不解:“省试、殿试都没有见到啊,到现在也不来看榜,这个辛幼安——他、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现在又去哪儿了?!” 2. 居庸关 日 外 燕山群峰连绵,山势峻拔。绵延万里的古长城见首不见尾,婉蜒于丛山峻岭之间,分外雄壮。 居庸关虎踞燕京西北,两旁高山屹立,中间一条长达四十余里的大沟,关城即没在沟的中央,倚靠重峦叠嶂,地势险要,历代以来,既是京都屏障,又是屯兵聚粮的重地。 放眼远望,蘑菇似的营帐布满城内,驻扎有大量番汉军队。 营门处。车辆接连成长队,军备、器械、粮草不断地进进出出。 3.林间山路 日 外 两匹骏马飞奔上山,一前一后你追我赶,马蹄声响如急鼓。 刘汉头戴一顶褪色的红缨毡帽,背插配鞘钢刀,打马追赶前面穿白袍戴儒冠的青年人。 他明显地老了,鬓角灰白,但威风精神丝毫不减,须臾间就跟了上来,向青年招呼:“弃疾,让马歇会儿吧,登上顶峰还远,望山跑死马呀。” 青年肩背行囊,腰横宝剑,听到刘汉招呼,勒缰停下回身一笑:“汉老爹,是您老人家累了吧?” 已经成长到二十二岁的辛弃疾简直是辛赞在世。 他面容微胖,脸膛红润,一双浓黑的剑眉下,双眸炯炯有神,英姿毕现。非但脸型、身躯、气度酷似祖父,连声音举止都很相像,不同处是他正值青春年少,活力充沛,且多了几分书卷气。 刘汉带着几分慈爱提醒道:“弃疾啊,方才我们爷俩为了防备金兵察觉,在山梁上停留时间太短,关城里外的部署,你能够全记下来吗?” 辛弃疾:“汉老爹放心,回城进了客栈,我会一丝不苟地在绢图上面绘准确。当年祖父健在时,经常带我登高望远,指画山川形势,教我如何扎营布阵,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刘汉:“还到山顶吗?” 辛弃疾:“居高临下,看得更加全面。” 两匹马向山上行进。 4.山间暗哨 日 外 马蹄声由远而近,金兵向哨总报告:“哨总大人,有一老一少骑马上山,他们似乎还携带有兵器。” 哨总:“各位弟兄仔细了,过来,就把他们拿下,仔细盘查审查,若是南军奸细,押回关城请赏!” 众金兵刚刚准备停当,两匹马就来到哨卡前。 哨总大喝:“何人大胆,竟敢擅闯哨卡,打探大金军营,还不下马交出兵器?!” 随着他的喝斥,十几名金兵前堵后截,手持长枪、快刀把刘汉、辛弃疾围住。 二人翻身下马,神态自若。 一金兵:“看这公子哥打扮,倒像是进京应试的举子?” 哨总气焰稍敛:“那——先搜搜看——” 辛弃疾将行囊摘下,扔在哨总怀里。 行囊里陆续翻出了文房四宝、几本书籍,盖有官印的“公据”,再翻,下是白花花的银锭。 哨总仔细看了看官印,还有些怀疑:“是举子爷倒也不假,可你不去礼部贡院看榜,到关城外哨卡来干什么?” 辛弃疾从容回答:“此地山峦之间涧谷萦回,山花野草葱郁笼茂,登高远眺,好似碧波翠浪,景色非常幽美,因此在隋唐以来就被称作‘居庸叠翠’,列为燕京八景——可惜,跟你们这些舞刀弄枪的人,是谈不来诗情画意的。” 哨总再次打量着二人,厉声盘问:“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为什么还携带兵器?走吧,请跟我们到关城去向总兵大人说明白!” 刘汉逗趣般开口:“辛公子,这下可麻烦了,你今天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 辛弃疾微微一笑:“这位哨总,请看我行囊中白花花的银两,若不带兵器,遇到强人岂不是要拱手相送?” 一年龄稍大的金兵劝哨总:“我看此人气度不凡,金榜题名就是我大金的官老爷了,不如客气些,说不定还能——”他挤着眼瞥了瞥行囊内里的银锭。 哨总堆起笑脸:“进士爷莫怪,坏了您好的心情,我等也是例行公事。您请便——尽兴回来时,小的茶水伺候。”说着,他情不自愿地把行囊交还。 辛弃疾顺手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哨总。 “多谢进士爷厚赏!” 众金兵围住哨总,眼睛死盯着银锭。 辛弃疾背起行囊。 5.燕京街头 暮 外 夕照暗淡,燕京皇城遥遥在望。 官街放灯时分,热闹繁华的街市,飘荡着管弦的音响、伶妓的歌曲,混杂着摊贩的高声叫卖。洒楼歌肆里穷奢极欲,淫声不断。 刘汉、辛弃疾牵马来到一所客栈门前。 店伙计接过缰绳:“二位回来了?你们的客房里有人来访,都等候多半日了。” 刘汉、辛弃疾相互交换眼色。 他们一个提刀,一个按剑,步入店门。 6.客栈 夜 内 客房门虚掩着,看得出灯烛下党怀英极不耐烦的样子。 “世杰兄——”握剑柄的手松开,辛弃疾惊喜地喊了一声,推门而入。 党怀英拉住他双手,激动地唏嘘泪下:“幼安贤弟,亳州阔别,转眼巳过六载,愚兄好想你啊……” “党公子,你还认得老汉吗?” “汉老爹,您老的身子骨,还是这么壮实啊!” 三人入座,党怀英立即责备起来:“你呀,旧习难改,做事总是与众不同。进京应试礼部安排有清净馆驿,你却在这样喧杂的闹市下榻;今日揭榜你不去贡院,却去城外游山玩水,简直怪癖的匪夷所思。你可知道,我找到你有多难,等的你有多苦?!” 辛弃疾:“弟不愿受人管束,不喜欢众人面前凑热闹,望兄见谅。” 党怀英高兴起来:“当年你我同在亳州名儒刘赡门下并称辛、党;如今金榜题名,愚兄乙等第二名,贤弟甲等第六名,还是落你身后。若不是看到辛弃疾大名,我还不知道你也来京应试呢。一举首登龙虎榜,博取功名占鳌头。辛、党跳过龙门,也算没有辜负刘赡先生的教诲。” 刘汉:“难得你们兄弟相聚,我去安排酒菜。” 党怀英:“先生当年曾经说你,‘子之诗末也,他日当以词名家。’今天,你定要填词一首,庆贺同窗京师喜相逢,预祝好友前程无量!” 辛弃疾应酬地在书卷中找出一纸信笺:“这里有首拙作,席间再看吧。” 党怀英接过来吟诵。 辛弃疾词 《鹧鸪天·博山寺作》: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 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他把纸笺放置桌面,点评起来,“好词,寓意深远,超凡脱俗。好是好,但暮气沉沉,无辛幼安豪气冲天,大气磅礴的风格,你呀——准是应酬之作,今日却来敷衍愚兄。” 店伙计探进头:“酒菜备好,有请二位公子——” 7.雅间 夜 内 酒菜简单,只有一荤一素,同窗好友阔别相聚,交谈正酣。 党怀英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放下酒杯侃侃而谈:“如今大金皇帝广布恩泽,开科取士,召天下英才。自正隆元年即下诏以五经三史正文为天下科举,读书人无不刻苦寒窗,锐意仕进。愚兄以为,贤弟文武全才,如今皇榜高中,只待圣旨一下,便会走马上任,必然青云直上,取青紫如拾草芥。愚兄希望能够和你一起携手共事,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互勉励提携,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 辛弃疾为党怀英斟酒,不无讥讽地:“世杰兄,这酒才过三巡,怎么就口无遮拦,六年不见,你倒学会阿谀奉承了?” 党怀英:“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别六载,你哪里知道如今官场奥秘?我来找你,是约你明日同去拜访刘瞻先生,请他老人家代为斡旋,为我们谋个前途无量的官职。” 辛弃疾:“哦,刘瞻先生也在燕京?” 党怀英艳羡不已地:“先生如今升任大金史馆编修官,位高权重,门外车水马龙,庭前一呼百诺,何等显赫!这已足见皇思浩荡,求贤若渴了。” 辛弃疾轻蔑地看了一眼党怀英。 辛弃疾画外音:“一别六载,眼前这位少年同窗好友变了,变得这样酸腐,这样利欲熏心地热衷于金国功名。我们之间有了距离,让人无法忍受他身上散发的那股铜臭气,令人厌恶、恶心。” 党怀英举杯再饮,接着继续夸夸其谈。(无声) 8.客栈走廊 夜 外 刘汉肩背带鞘钢刀,机警地在雅间外围巡视。他靠近一个包间,谛听到里面猜拳行令声,迅即离开。 街市逐渐沉静下来,不见过往行人的踪影,管弦歌曲若隐若现。 客栈里外没有可疑动静,偶尔有店小二送酒菜的身影,一闪而逝。 刘汉回到雅间门口守卫。 他的目光不停地四处梭巡。 9.雅间 夜 内 壁间灯烛融蜡滴落,矮了三分,依然明亮。 辛弃疾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了:“方才你说什么金国皇帝广布恩泽……? 自金军侵占中原后,就将大量女真人从东北迁徙而来,正式名之为屯田军。屯田军户强迫遗民百姓为之耕田,剥削极其苛酷,而且常常预征二三年所谓‘租课’使遗民百般辛苦却仍无以为生。除此而外,还需时时为百夫长、千夫长提供劳役,辱骂殴打,视同奴隶。这些,世杰兄难道没有耳闻目睹?” 党怀英百般辩解:“官吏贪财,豪绅为富不仁,层层盘剥百姓之事,哪朝哪代没有?大宋朝又何尝没有官逼民反的例证,如宋江、方腊、田虎……不过,女真屯田军户的野蛮不懂法度,也的确需要从严治理。” 辛弃疾遥指皇城:“在燕京城,你也看到了吧,金廷宫殿修造得无比豪华,殿内遍布黄金,竞致金屑飞空如落雪,一殿费用以亿万计。这些钱财来自何处?无非是掳掠我大宋的财富,剥夺我百姓之膏血,这分明是一座建在万民枯骨之上的宫殿!” 党怀英搪塞:“是过于奢侈些,这、这大金皇帝或许是为了粉饰太平嘛。” 辛弃疾气从心生,冷笑着质问:“什么大金国皇帝?靠逆谋篡位的完颜亮秉性暴恶,嗜杀成性,登基不久便杀了皇族子侄兄弟—百五十余人,杀了自己的叔父纳婶娘为妃,又纳皇室、大臣妻女供他淫乐,甚至连姊妹、侄女也纳入官内。每幸妇人,必奏乐撤帷,或令众妃列坐,肆意淫乱,或令内侍大臣共观,裸逐为戏……如此荒淫无道之徒,怎配称一国之君?!” “这——这……” 党怀英无言答对,急忙调转话题道:“你我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又是以道德文章取仕,何必理会他们女真胡人的习俗?” 辛弃疾:“金廷既以五经三史为科举文章,请问世杰兄,古圣贤曾否教我等有‘忠义’二字?眼下,我等虽沦落在金廷统治下,却不能忘记自己是炎黄子孙,大宋遗民。” “这——这……” 党怀英膛目结舌,略—沉吟,腆颜岔开话题道:“幼安,我们六年来音信皆无,你与刘瞻先生也未通书吧?” 他试探地瞥了辛弃疾一眼,见到点头,立即加重了语气:“先生当年给我们开蒙授学,何曾没有讲过许多忠义?可他老人家早于天德三年就皇榜登科,这说明了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忘了?他曾经说过,‘良禽择木而栖,佳木择土而荣’。生当乱世,不知明哲保身,你呀,死读书,读死书,迂腐而不懂变通!” “彭”地一声拳击桌面的震响,打断了党怀英的话。 辛弃疾语中带愤,声音骤高:“靖康之耻,没齿难忘。人无忠义,何颜立身于天地间?变通?也不能借稻粮之忧而认贼作父,甘心做金廷的鹰犬!” 党怀英发出一阵诡谲的冷笑:“哈哈,你呀,冥顽不化。刘瞻先生说过,天下属谁?刘、李、赵?不,天下本无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非也,气霸足捷而夺天下者便是‘主’,功成名就者便有高官厚禄。更何况,令祖父辛赞老太爷,当年在毫州不也是出任了金国的知州吗?” 刘汉推门而入愤然说道:“辛赞老太爷为什么做金国的官,党怀英公子是完全知晓的。他在临终之日尚诅咒金人掠我疆土、残我百姓,国恨家仇,摧肝裂胆,不共戴天!嘱托辛弃疾继承他的遗愿,寻机举义,收复大宋江山社稷!!” 刘汉话音如吼,震得雅间虚棚嗡嗡直颤。 党怀英惊得面色灰白,急忙手指着壁板提醒说:“老爹小点儿声——谨防隔壁耳目,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在燕京城吗? 意气用事,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刘汉入座,气呼呼没再说话。 静默少顷,辛弃疾推开酒壶:“这燕京城的酒,越饮越没滋味,世杰兄今夜是回礼部驿馆,还是留宿这个小客栈?” 党怀英很知趣:“逐客令,我还听不出你辛幼安的弦外之音?我回驿馆,不过还有些话实在是如骨梗在喉,一吐为快。这里人杂,还是到你们客房去说吧。” 辛弃疾一副无奈的神情。 10.客房 夜 内 房门推开,刘汉点亮蜡烛,招呼二人进来。 辛弃疾关好门,听了听门外动静,回身向党怀英:“世杰兄,有什么机密要事,你现在可以说个明白了。” 党怀英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纸诗笺,递给辛弃疾。 诗笺移至烛光下。(投影) 辛弃疾的阅读声: “万里车书阖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党怀英神秘兮兮地说道:“幼安,这是我从刘赡先生处抄来的七言绝句。大金皇帝在临安京师图上题下这首诗,其意不言自明。听先生透露,金军不日就要挥师南下,投鞭渡江了。” 辛弃疾听到此话,身躯为之一震。 党怀英观测到他的表情,别有用心地发出一阵长吁短叹:“看那临安赵氏朝廷,气数已尽,仅剩半壁江山,君昏臣贪,醉生梦死,败亡之兆愈发明显。金军铁骑所至,又岂堪—击啊……” 刘汉反感地:“党公子是叹我堂堂中华,竟无抵御强敌之英雄豪杰吗?” 他扫了党怀英一眼,半是回忆半是驳斥地说, “老夫记得,绍兴十年,金人即有灭宋企图,当初也曾经夸下海口,尽倾精锐,一举踏平东南。结果五路大军南犯,被宋军杀得大败。次年,岳家军在朱仙镇全歼金兵精锐,杀得积尸盈野,血流成河,那时中原及两河忠义纷纷与岳家军联合,争为内应,致使燕京以南金国号令不行。煌煌华夏,自古不乏忠烈,金兵如果再次南犯,未必不是自寻其败!” “汉老爹恐怕还记得,就在绍兴十年,岳飞这样—位百战百胜,令金兵闻风丧胆的大英雄,其下场如何?仅以区区‘莫须有’三字,便被权奸害死。南朝如此残害忠良,苟安一隅而无惕厉恢复之图,纵有几个忠肝义胆之士,又如何挽救危亡?惜乎,大厦将倾,岂—维能系?……” 辛弃疾低头注视着诗笺,没有反应。 党怀英面向刘汉,更有意说给辛弃疾听:“南宋朝廷这样懦弱无用,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屈膝投降,签定臣服的条约,保它何用?!昏君奸相又哪里想到恢复故土,励精图治,拯救中原子民!真有英雄豪杰抗金复国,不过是把百姓们重新推到兵燹战伐之中,流更多的鲜血,丧更多的性命!” 他走到辛弃疾身边继续说服:“你辛弃疾不是自幼便以功业自许、气节自负吗?我们不都是想造福百姓,使天下太平吗?只有做了金国的官吏,才能够尽力修齐现在的朝政,整顿提高金人品性,稳定控制各地局面,这样,百姓们的日子才会好过。况且,历代兴亡交替,改朝换代,也是天道循环,大势所趋,你又何必固守前朝忠义?” 辛弃疾指了指身上的白袍:“我祖父去世不足三年,还在服孝‘丁忧’,入仕做官的事,恕难从命!”说着,打了个呵欠。 刘汉:“我家公子今天走了不少路,累了。党公子是否也该回馆驿歇息?” 党怀英:“好,在下告辞。幼安啊,你也不必太拘泥旧习俗了,愚兄的肺腑之言,望能三思。明日一早,我便再来,我们同去拜访刘瞻先生。” 辛弃疾:“哦,我累了,烦请汉老爹去送吧。” 他的眼睛又回到那纸诗笺上。 11.长街 夜 外 月光暗淡,星辰稀疏。 街口。冷冷清清,不见行人,街道边关门闭户的房舍里露出几处灯火。 党怀英微醉,脚步有几分踉跄。夜风抚面,颇感舒适,春风得意之态显露无余,嘴里不知在絮叨着什么。 刘汉停住脚步:“党公子,前面不远就是馆驿了,恕不远送。” 党怀英回过头来,酒意未消,愈发啰嗦絮叨:“金榜题名,多大的喜事,我高兴、他高兴,您也高兴嘛……请汉老爹回客栈好好劝说幼安,他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在大金国如凤毛麟角,必然会得到皇帝的器重,不但他的前途无量,您老也会衣食无忧,终身有靠了!” 刘汉一语双关:“真金不怕火炼,日后自见分晓。党公子倒要仔细,前面夜黑路狭,小心别栽跟头!” 党怀英:“明日清晨,务必在客栈等我……” 说着转身磕磕绊绊地走去。 12.客栈 夜 内 烛光下,辛弃疾还注目着那纸诗笺。 他的心思完全沉浸在这一凶讯中,一股强烈的欲望,在他眸子里燃烧。 刘汉进门把钢刀放在桌子上:“金兵又要大举南侵了,我们不能在燕京逗留,应该赶回济南早做准备。” 辛弃疾:“汉老爹,连夜收拾好东西,明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他在桌面铺开一张绢图,上面圈圈点点,绘制了金军兵马布防,还标注着将帅姓名。 刘汉研墨,辛弃疾取笔,将日间打探到的燕京布防情况,一一填画进去。 辛弃疾的画外音:“金军南侵前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还可以绕道太行、河溯,把那里的金兵布防补充到图上。” 刘汉:“宜早不宜迟,从速行事吧。” 13.黄河岸边 日 外 时近夏末。黄河水流湍急,翻起浊浪、漩涡。 西斜的太阳,把滚滚黄水映照成一片浓浓的赤金色。疾风卷起的阵阵黄沙,飞起落下,扰得天地间苍苍茫茫,为大河落日平添一分雄浑壮丽的景色。 辛弃疾立马岸边,情不自禁地抒发出心底的感慨:“黄河之水天上来!像一头脊背穹起、昂首欲跃的雄狮,从青、藏崇山峻岭流泻而出,奔腾于晋、陕高山深谷之中;破龙门于华山脚下掉头东来,横穿中原,急奔大海。浊流婉转,结成九曲连环,汹涌澎湃,掀起冲天狂澜。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母亲河,哺育了中华民族灿烂的文化,赋予炎黄子孙不屈不挠的英雄气概。” 刘汉:“弃疾,回家后填首词吧,把你的志向写出来,定能够鼓舞更多人抗金复国。” 辛弃疾点点头,看看四周地势: “立马黄河岸边,听着这波涛拍岸声,仿佛听到鼓角齐鸣、刀剑碰击,汉老爹——当年你们八字军前辈,就是在这一带抗金杀敌的吧?” 刘汉按了按被风吹斜了的红缨毡帽,抬眼寻找旧迹,肯定地回答:“是这里。当年,老夫常在这一带饮马、杀敌……年数虽久远我还能够记起来。多少回同强敌浴血奋战,一个弟兄倒下,又一个弟兄冲上去,数千将士都陆续葬埋在黄河岸边了……时至今日,金兵还在这一带祸害遗民百姓,他们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安息?……黄河水洗不尽国耻家仇,流不尽炎黄子孙的血泪啊……” 辛弃疾远眺汹涌东去的浊浪,倾听着刘汉的倾诉,禁不住迎风落泪,扼腕长啸。 14.河滩 日 外 一只双桅渡船停泊在黄河滩上,下锚落帆。 光着膀子,赤着脚的两名年轻船工一上一下,相互配合着修理渡船,锤斧舞动,叮叮当当地连续敲击。 船舷中间,拆去几块船板,露出了船舱。 河滩上,刘汉向辛弃疾:“我还真没有记错,这里果然有个渡口,连这条双桅帆船,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马蹄踏着松软的沙土,慢慢靠近渡船。 刘汉下马,向船工招呼:“二位忙着哪,请行个方便,渡我们过河吧。” 船工似乎没有听见,还在继续忙着修船。 刘汉拍了拍船下的青年:“小哥,我们要渡河。” 青年打量着刘汉,又看了看辛弃疾:“唉,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船漏了,今天是过不了河了!如果想过,明天晚些来。” 刘汉纵身跃上船舷,上下看了看,奇怪地:“船好好的,现在时辰还早,何必等明天?船钱可以多付,我家公子有要事急着赶回家啊!” 船上青年插话:“老管家,跟我们哥俩说没有用,去找我家老大吧。” 船下青年不耐烦地:“找也没有用,我说了,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辛弃疾也下马恳求:“拜托二位,告诉我们,你们老大在哪里?” “老大在岸上那所草房子里,你们去也白去。” 刘汉似乎看出了什么蹊跷,向辛弃疾目光示意。 二人不再多言,牵马上岸。 15.渡口岸边草房 日 外 岸上有一处船主和船工的三套间休憩住所,茅草盖顶,里面简单的日用器具齐备,到也干净敞亮。房前有马桩、马槽,房侧有灶间。 草房对面搭一席棚,里面摆放着桌凳,是招待客人的。 草房堂屋门口,年过花甲的老艄公抱膝垂首,避着风在晒太阳,似乎在鼾睡。但他一听到马蹄、脚步的动静,便机警地睁开,看清来人又接着闭上,一动也未动。 “老哥请醒一醒,我们主仆二人要渡河啊……” 刘汉招呼了一声不见理睬,又重复一遍,提高了声音。 艄公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抬起了头,望了望牵马而立的一老—少,慢吞吞不冷不热地敷衍:“客人莫怪,老汉的船漏了,请到别处寻船渡河吧。” 刘汉忍气吞声地央求:“此地沿河上下百里,只有老哥一个渡口,我们到何处去寻,还请千万行个方便。” 辛弃疾故意将行囊抖出声音:“给老丈添麻烦了,我真有急事要即刻渡河,船钱可以加倍付!” 艄公天生一副倔脾气:“不必罗嗦,识趣的快快离开。我看二位带着刀剑,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之人。实不相瞒,待会这里要出乱子,你们留在这里碍事,当心会溅一身污血!” 刘汉楞了一下:“老哥的话,让人听不明白。” 艄公怒目警告:“是老汉我见你有点面熟,这才好心劝你们。聪明的,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惹祸上身!” 说着,他手搭凉棚向驿道方向观望了一会儿,见二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狠瞪了刘汉一眼,阴沉着脸返回原处闭目养神。 辛弃疾刚要再说什么,被刘汉的手势制止。 刘汉仔细打量态度冷漠的艄公似乎想笑,但立即忍住。一边观望驿道,一边查看草房内外的环境。 16.驿道 日 外 四匹战马押解着一辆站笼囚车,卷着滚滚黄尘由远而近。 前面是骄横的金兵将官,左、右、后三面,是躯体魁梧的金兵甲士。 木栏囚车里铁链锁着一个三十岁黑汉子,唇厚额方,浓眉大眼,浑然像一个淳朴忠厚的庄稼人。他身上几处受伤流血,一看就是经过一场激烈厮杀后被擒。 金兵将官吩咐一名甲士:“保活里,你先去渡口看看,我们随后就到。” 接到指令的甲士纵马而去,风驰电掣般消失。 17. 岸边草房 日 外 刘汉、辛弃疾把马缰绳栓在马桩上,小声商议着什么。 艄公微睁眼皮观测着二人举动,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突然,他侧耳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站起身来,远望驿道方向。 须臾,马蹄声迅速响起,金兵甲士的快马不一会儿来到草房边。 艄公分外热情地迎上去招呼;“军爷要过河吧?请下马歇息,老夫即刻准备酒菜。噢,一路渴了,应该先沏茶……” 他就像换了个人,显得殷勤过分,近乎奴颜婢膝。 金兵甲士保活里没有答话,骑马巡视一圈,向黄河滩停泊的双桅渡船看了看,停在刘汉、辛弃疾面前。 保活里贼眼溜转地打量着二人,居高临下按着刀柄厉声喝问:“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到哪里去?” 刘汉躬了躬腰,把准备好的公据展示:“这是我家辛公子的公据,我们主仆是由燕京返回济南。” 保活里扫了一眼消除怀疑,马鞭一挥,大声吩咐艄公:“老船家不必准备酒菜,有茶水即可。”说完,调转马头返回驿道。 艄公点头哈腰,拎着茶具从灶间出来。一见金兵甲士离开,把茶具放下,三五步疾走到刘汉身边,解开马缰绳,低声催促说:“趁金兵们还没有来,你们现在快走,还来得及!” 刘汉不急不躁,又把缰绳系在原处。 艄公赌气般垛了一下脚。 18.河滩 暮 外 双桅渡船上,两名年轻船工锤击斧削,不像是修船,倒像是搞破坏。 一个跳进船舱试探,渗进船舱底部的河水已经没过脚腕,他抬头询问:“哥,你看,弄成这样,是不是行了?” 另一个低头审查:“我看,这样就行!” 他们把工具、竹篙等杂乱地摆了一大片,不急着回去,兄弟俩人抱膝而坐,一副悠闲无事的神态。 草房处传来马嘶人喊声,兄弟俩站起身张望。 “看动静那些人都来了,咱哥俩该回去见老大了吧?” “走吧,是时候了。” 二人一前一后,空手赤脚走向黄河岸。 19.岸边草房 暮 外 站笼囚车里,铁链锁着的黑汉子身躯软软地蜷曲着,脖颈卡在横木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两名金兵甲士不离左右,严密监视。 马槽前,几匹战马在嚼着草料。 船工哥俩走来,向金兵点头哈腰:“军爷辛苦,囚车里押的是什么人呀?” 金兵甲士呵斥:“少管闲事,滚开!” 船工哥俩灰溜溜低头离开。 囚车里的黑汉子还是一动不动。 20.席棚 暮 内 两张桌子并排而列,一处坐着金兵将官,金兵甲士保活里侍立身后。 一处坐着辛弃疾,刘汉在他身后侍立。 艄公将茶斟满一碗,陪着笑容端给金兵将官:“将军辛苦,这碗茶不烫不凉正好,请您饮用。” 金兵将官狐疑地看着,端起来递给了辛弃疾: “这碗茶不烫不凉正好,请举子爷先饮。” 辛弃疾不假思索,端起碗一饮而尽:“渴了大半日,香茶入口,痛快!” 金兵将官的舌头舔了添发干的嘴唇,也端起碗来。 艄公接着斟茶:“外面两位军爷也让他们喝两碗吧?” 金兵将官抹了抹嘴唇,“嗯”了一声。 艄公:“囚犯也给一碗,不然渴死了,将军也不好交差是不?” 金兵将官:“去吧,让他们喝完即刻渡河!” 艄公苦着脸:“渡船漏了,正在修。” 金兵将官:“修好了吗?” 艄公向席棚外:“你们进来吧,亲自禀告将军。” 两名年轻船工进来鞠躬:“漏洞大,积水没过脚腕,还没有修好。” 金兵将官大怒:“保活里,本将军命你去渡船监督,看着他们,天黑前必须把船修好!” 保活里搡着两名年轻船工出棚。 21.岸边草房 暮 外 站笼囚车边,两名金兵甲士痛饮茶水,很舒畅地伸展四肢,呼叫痛快。 艄公拍醒铁链锁着的黑汉子,给他喂水,囚徒几口喝光,冲着他挤眼睛。 两名金兵甲士凑近,严密监视。 艄公惊叫:“咦 ——这囚犯我认识,他是济州做贩马生意的孙掌柜呀?!” 一金兵甲士:“贩马是借口,此人是夜间在我们大营里被抓获的,还伤了我们六七个弟兄。” 艄公埋怨:“孙掌柜好憨巴,那大金国军营又不卖马,怎么能够随便闯入。你呀,准是喝醉了,迷迷糊糊走错路吧?” 另一甲士:“我们在他身上搜出草图,这家伙不是南军密探,就是山寇奸细。” 艄公摇头:“哎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反叛朝廷,该杀!” 甲士:“现在还不能杀,我们要押解济州,逼他供出山寇的底细。大堂里重刑伺候,看他铁嘴钢牙能够抗多久?!” 艄公收起茶具向站笼里的黑汉子:“孙掌柜,你应该放聪明点儿,该招认就招认,免得皮肉受苦!” 黑汉子闭目养神,一声不吭。 22.河滩 暮 外 “快点,快点儿,别他娘的磨磨蹭蹭!” 双桅渡船上,金兵甲士保活里佩刀出鞘,强迫催逼着两名年轻船工抢修船底漏洞。 锤击斧削,叮叮当当,两个人忙上忙下,很卖力气。 天色黑了下来,金兵甲士看着滚滚河水,焦急地催促:“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修好,误了将军渡河,你们不要命了?!” 一船工:“军爷息怒,我们的小命还能不要,漏洞已经补好了。” 金兵甲士探头查看。 两名船工交头接耳。 23.席棚 夜 内 保活里进来:“禀将军,渡船修好。” 两名船工进来,将灯笼、烛台点亮。 金兵将官:“立即押解囚犯渡河!” 艄公嘿嘿一笑:“将军,这船虽然修好,但河面风大浪急,还是不能渡河。人不留客天留客,请屈尊住一夜,有热乎乎的火炕,有活蹦乱跳的黄河鲤鱼,小老儿愿意为您效劳。” 保活里猛地抽刀把利刃横在艄公喉咙处:“老东西,你要捣鬼,老子先要了你的老命!” 艄公似乎没有看到,举止自若:“将军稍等,容小老儿去伺候酒菜。” 他用两只指头捏住锐利的刀刃,轻轻移动半尺,转身出棚。 金军将官喝令:“传我的话,一人看紧囚犯,一人看住他们,预防暗中做手脚。今夜,谁也不能睡觉。” 叫保活里的金兵甲士跟了出去。 24.灶间 夜 内 灶火明亮,风箱一拉一推,火苗蹿出灶外,锅里热气蒸腾。 艄公和两名船工切、煮、烹各务其事,手脚麻利,忙里忙外。 保活里步步紧跟,顾里不能顾外。 一个船工进来,一个船工出去,个个风风火火。 保活里目不暇接。 艄公搬出一坛酒,开盖让他检查:“军爷,这是我们窖藏多年的好酒。” 保活里馋涎欲滴:“香气扑鼻,真是好酒!” 25.席棚 夜 内 酒液倒进两只碗中。 金兵将官耸了耸鼻翼:“嗯,是好酒!可惜,本军公务在身,不能饮酒。” 艄公:“那——这饭菜不咸不淡正好,请将军享用。” 金兵将官又将饭菜端给辛弃疾:“这饭菜不咸不淡正好,请举子爷先用。” 辛弃疾端碗啜饮一口:“好酒!”接着举箸夹菜,大口吃起来。 金兵将官放心地开始用饭。 辛弃疾:“汉老爹,您也入座,陪我喝一碗。” 金兵将官:“保活里,坐下一起吃饭,不得饮酒。” 艄公:“烹烧黄河鲤鱼是小老儿的拿手菜,我这就去做,俗话说千炖豆腐万煮鱼,多费些时辰才能更加鲜美。” 26. 岸边草房 夜 外 站笼囚车里,铁链锁着的黑汉子探头张望,一记耳光打来,立即闭上眼睛。 金兵甲士责骂:“看什么?都是你这个贼奸细,害得老子闻着酒香咽口水,真他娘的晦气!” 艄公过来笑呵呵递给他一个荷叶包:“军爷,里面是煮的烂熟的牛肉,先点心点心。这囚犯也别饿死,让他啃块苞米饼子吧。” 金兵甲士看清了艄公递出的饼子,有几分承情地:“老人家请便,谢了。” 黑汉子在狼吞虎咽。 艄公冷笑着离开。 27.席棚 夜 内 辛弃疾与金兵将官攀谈,他们已经混熟了。他在刘汉帮衬下,有意寻找话题刺探金军情报。 辛弃疾:“适才听保活里所言,才知道是将军施展神力,将那囚犯擒拿打入站笼。今日有幸结识一位勇冠三军的大勇士,方才失敬,失敬了!” 金兵将官:“哪里哪里,和辛公子刚刚认识,我就知道你有真才学,可你这么大学问,怎么会落榜呢? 刘汉帮着圆场:“我家公子满腹文章,本来金榜题名是易如反掌,可不料偶感风寒,加上乍到燕京水土不服,进了贡院考棚那三日,咳嗽发烧,上吐下泻,出来后大病一场,运气太差啊——” 金兵将官:“可惜,可惜!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辛公子青春年少,三年后再去燕京应试,必然高中!” 刘汉:“借将军吉言,如果我家公子高中,定会前来重谢将军!” 辛弃疾:“此次落榜,为了消愁解闷,我们主仆到山水秀丽之地游玩一番,看到各地都在招募兵马,声势浩大。将军功勋显赫,自然见多识广,对大金皇帝南征一定另有高见吧?在下愿洗耳恭听。” 金兵将官被恭维得心花怒放,遂口无遮拦起来:“凡大金国重要军情,本军知道的一清二楚:皇帝御驾亲征,号称百万,实力六十余万;并打造战船五百艘,自开封出师,克两淮而后从采石渡江,一举扫平临安,那时,料定南宋小朝廷难以抵抗,我大金皇帝立马吴山,一统天下的雄心便旬日实现!” 保活里跟着长官一起大笑。 艄公进来:“小老儿有话请示将军。” 他看到金兵将官点头,接着说,“现在已经夜深,既然将军不肯去草房安歇,不如让大家都来席棚。这样,我们在您眼皮底下,没有暗下蒙汗药之嫌,几位军爷也得以歇息,天一亮就能够渡河。让那囚犯一人在外,锁在站笼里,还怕他飞了?” 刘汉:“艄公说的在理,与其相互提防,倒不如聚在一起。” 辛弃疾:“如此,我们主仆也不去草房睡觉了。辛某与将军一见如故,索性谈一个通宵,明晨一起渡河。” 金兵将官犹豫片刻,表示同意:“既然辛公子说话了,那就这样吧。” 艄公:“小老儿的拿手菜即将做好,我去去就回。” 两名金兵甲士随即进来,坐到桌前大吃一番,还贪婪地倒酒痛饮。 金兵将官与辛弃疾谈的热乎,没有阻止部下饮酒。 28.岸边草房 夜 外 黑汉子精神突然振奋,眼睛发亮。 两名船工在站笼囚车两边冒出,铁锤、斧头齐下,乒乒乓乓一阵劈砸,顿时铁链断开,站笼分裂…… 船工把里面的黑汉子解救出来。 与此同时,艄公端着一个木制托盘快步而过,走向席棚。 托盘上的汤盆里,冒出了腾腾热气。 船工兄弟俩扶着黑汉子,为他裹伤,三人聚在一起。 29.席棚 夜 内 听到异常响动的金兵将官神色有变,站起身询问:“外面在干什么,怎么还有铁器的声音?” 艄公进门回话搪塞:“烧柴不够了,我让那兄弟俩在劈,那些榆木疙瘩,用錾子都难劈呢。” 他端着托盘来到金兵将官桌前:“不是小老儿自夸,这道烹烧黄河鲤鱼色香味俱全。将军动箸前,最好先闻闻味道,这样享用起来,那才不辜负我精心烹制的一片心意。” 金兵将官欠起身,低下头,嗅到香气频频点头,刚要赞美几句时—— 艄公从托盘下猛地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匕,趁其不备,闪电般狠狠戮入甲衣心脏处,顺手一拔,带出一股喷泉般的血柱。 他的出手,迅疾而准确,显示出一股令人惊讶的力道。 毫无准备的辛弃疾被溅了一身污血。 金兵将官张开嘴,瞪圆眼,大叫一声,像一堵被推塌的土坯墙颓然倒地。 热气腾腾的烹烧黄河鲤鱼,泼了他满脸满身。 艄公向辛弃疾:“老夫说过,不走,会溅你一身血的!” 三个金兵甲士几乎吓傻了,呆了一瞬,暴怒地跳起来,抽出佩刀大砍大劈。 两名船工和被解救出来的黑汉子各持武器,接手与金兵厮杀。 辛弃疾刚要拔剑,剑未出鞘就被刘汉按住手。 刘汉使了个眼色,二人纵身躲避到席棚角落里。 30.席棚角落 夜 内 以旁观者视角看去—— 汤汁泼洒,碗碎坛破,桌裂凳折,刀光剑影,席棚里四对三殊死格杀,兵刃碰击,惊心动魄。 金兵甲士保活里发狠要为长官报仇,舞刀如风死缠住艄公,一边砍杀,一边不住声地发出恶毒、卑劣的咒骂。他体壮力大,武艺高强,一招一式,都砍向艄公的致命处。 另两名金兵甲士仗着武器锋锐,又有厚甲防护,力斗三人,慢慢占据了上风。 席棚里,分成三个视角: 艄公与金兵甲士保活里短刃交手,沉稳应变,步步后退。 船工兄弟俩与黑汉子分三面力战两名金兵甲士,刚刚打成平手。 刘汉、辛弃疾袖手旁观,不露声色。 辛弃疾看着艄公的闪避有几分吃力,担忧地向刘汉请示:“我现在是否该上前相助啊,老人家手里是短兵器,僵持下去要吃亏的!” 刘汉微微一笑:“且慢,这老艄公武功非比寻常,那个金兵已经使尽了气力,不出三招,就会被对手结果性命!” 话音刚落,席棚中间处艄公踢飞了保活里佩刀,一个抢步近身,把短匕戮入甲衣顺手一拔,又带出喷泉般的一股血柱。 四比二立即转换为二比一,被隔开的两名金兵甲士无法招架,惶恐欲逃,一个被黑汉子结果,一个丧命在船工兄弟俩手下。 艄公把血刃在金兵尸体上擦干净,吩咐道:“你们哥俩,先把死狗拖走处理掉,立马回来帮我收拾席棚。” 他说着,就和黑汉子开始收拾起来,对角落处的主仆二人不予理睬。 两名船工,一人拖俩,真像拖死狗般,把金兵们的尸体拖出席棚。 31.河滩 暮 外 双桅渡船上,船工兄弟俩喘息着:“哪里是死狗,简直是死猪,弄上船真够老爷们费劲的……” “哈哈……不管死狗、死猪,老爷们埋你们更得费力气,还是送给河鳖做点心吧……” “扑通!扑通!……” 滚滚激流卷走了金兵尸体…… 32.席棚 夜 内 桌凳已经收拾好,重新摆放了酒菜。 艄公:“方才让你们主仆二人受惊了,可也怨不得我,之前是劝过你们早早离开的。” 刘汉:“老哥好心计,借口船漏延搁渡河,把金兵留住,蒙汗药没有得逞便用好饭菜麻痹他们,夜深时分趁他们困倦出手杀掉,救出囚犯。我们主仆若听你劝告早早离开,哪里会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戏啊?” 辛弃疾钦佩地:“老丈艺高胆大,如此利落地毙杀四名金军官兵,真令在下大开眼界——”他向艄公莞尔一笑,刚要再说,立即倒抽一口凉气,僵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斜对面凳子上的艄公,突然将短匕抵在他的胸口前。 黑汉子也用一把金兵甲士的佩刀逼住了刘汉。 “客人,这怪不得老夫,我曾经三番五次劝告你们,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惹祸上身,可你们就是不听!” 刘汉拱手哀求:“老丈,我主仆二人与你素不相识,也没有妨碍你们的大事,为何要杀我们?” 艄公冷笑:“怨只怨你们撞见了此事。不了结了你们二人,老夫今后如何还能在黄河上摆渡?” 辛弃疾趁艄公答话,黑汉子稍有失神之际,猛地向后翻跃,机敏地避开了劈胸刺来的短匕。 刘汉腾身跃起,拦在辛弃疾前面,不慎间将红缨毡帽失落在地。 他顾不得拾取,急忙以钢刀与黑汉子相峙。 辛弃疾立即转身,与刘汉两背相倚,迎战对手。但他们的一刀,一剑,都没有出鞘。 黑汉子冲了上来,举刀要砍。 “且慢——”艄公向黑汉子摆了摆手,大声喝止。 三十七集 1. 瓢泉辛弃疾府邸 日 内 枫叶红了,芦花纷飞。山林落寞,雁阵掠空,嘹呖声远。 秋风亭上,辛弃疾布衣扶杖,孤身在楼头凭栏远眺。 辛夫人荆钗布裙,也拄着一根木杖颤微微攀上亭来,站在他身边。 辛夫人:“秋凉了,满目萧瑟,风又大,当心受寒。咱们回屋子里吧,烫一壶酒,请吴绍古来陪你小酌几杯?” 辛弃疾:“秋凉好,天高云淡看得远。满脑袋混乱思绪,让凉风吹吹,清晰了许多,我想在秋风亭上多待会儿。” 辛夫人远望西北,忧虑地:“穰儿捎信来说,淮泗战事吃紧,他们调动频繁,今后无法按时寄发家书了。唉,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入冬有御寒棉衣吗?” 辛弃疾:“儿行千里母担忧,至理啊。有鞠艳阳、龙飞走南闯北,他们会随时捎信回来的,勿忧。” 辛夫人:“其实,担忧于事无补,我也明白,可就是总牵挂于怀,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辛弃疾转换话题:“夫人,我被凉风吹了一阵,吹出一首‘采桑子’词,你想不想听一听?” 辛夫人拭泪,勉强地点了点头。 辛弃疾清了清嗓音,引颈高吟(无声)。 歌声起,辛弃疾词《采桑子·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歌声中—— 一对老夫妻相对苦笑,相互扶持着走下阶梯。 2.临安南园太师府 日 内 李虞侯抱着一只藏宝匣,走进轩内。 他面带微笑,查看着韩侂胄的眼色,显得不慌不忙。 韩侂胄把拆开看过的信推到案边,抬起头来:“程松的信中倒说的言之在理。我问你,凭你平日在吴曦身边的细微观察,他真没有通敌之嫌?” 李虞侯:“小人敢在太师面前担保,断无此事。” 韩侂胄狐疑地问:“自五月北伐诏下,各路王师与金兵浴血苦战。可从春到秋,唯独川陕路吴曦一直按兵不动,敷衍了事的十几次境内对阵还都是败仗。你怎么敢肯定,他与金人没有暗中勾结?” 李虞侯:“小人偷听帅府诸军议事,亲耳听到他对部下说,示弱助长金军气焰,骄兵必败。据此,说明他在等待机会破敌,自然就不会通敌。” 韩侂胄:“哦,那我得写封信勉励他几句。他若言行一致,在西线建功,那可是我朝之大幸。歇几天你就再回去吧,对他,还要严加提防,有什么风吹草动来不及报京师,就先报程松。” 李虞侯将藏宝匣放在案上:“程大人特意叮嘱小人,务必亲手交给太师,这是他的一份孝心。” 韩侂胄:“回去转告他,我不缺他这份孝心,需要他的捷报!” 李虞侯:“一定转告。太师还有什么吩咐?” 韩侂胄:“去领赏吧。” 3. 延和殿 日 内 宁宗赵扩身穿貂裘龙袍,两手扶着鎏金熏笼取暖,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显得不耐寒冷。 史弥远有意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今岁冬季来的比往年早,格外严寒。前线王师将士饥寒交迫,辗转颠沛于冰天雪地之中,臣一想起他们,便觉忧心如焚啊……” 宁宗:“韩太师不是奏称宋金各有胜负,目前战局在相互僵持吗?” 史弥远:“那是太师怕陛下忧虑,故意隐瞒真相。对了,枢府大员在,让他说说实情。” 杨次山站起禀报:“启禀陛下,十月二十九,纥石烈子仁从清河口渡淮,打败郭超部,攻占淮阴,继而以七万人包围楚州。完颜匡军分两路分别从唐、邓南侵。十一月初七,从邓州出发的金军主力攻陷光化军,江陵副都统魏友谅突围,帅残部退入襄阳。” 宁宗扶着鎏金熏笼的手开始发抖。 杨次山接着禀报:“十一月初四,完颜匡军前锋破枣阳军,然后分兵而下 ,于十一月二十八,破信阳军、随州,随州守将雷大尉夤夜逃遁。鄂州都统制、西北路招抚使赵淳得到兵败消息,随即焚毁樊城,集中兵力守卫襄城。” 史弥远接过话头,提高嗓门,愈发危言耸听:“十二月初七,金军主力沿江东进,第二天围攻六合,于胥浦桥突破了东线郭僎所部防线。败耗传来,主帅郭倪心胆俱裂,放弃扬州,过江逃窜。仆散揆整列军骑,沿江上下,毕张旗帜,一时之间,江表大震。” 宁宗惊得猛地站起来。 鎏金熏笼倾落于地,红炭火撒了出来…… 4.南园望岱轩 日 内 锃亮的铜制炭火盆里,炭火正红。 太师椅挪在火盆前,韩侂胄还冷的搓手跺脚。 史弥远摘下风帽飘然而入:“外面寒风刺骨,里面温暖如春,太师这望岱轩的设计真是巧夺天工。” 韩侂胄冷觑一眼:“是哪阵风,把你史大人吹来了?” 史弥远满脸微笑:“禀太师,今日腊月二十三,是民间扫年祭灶之日。转眼就是大年了,我朝历年有上元节放灯,天子与民同乐习俗。卑职问一问,今年是否还按旧例?” 韩侂胄摇头:“王师失利,东线大溃,还放什么灯?” 史弥远:“圣上也这么说,但卑职则不以为然。” 韩侂胄皱了皱眉:“别卖关子,简单直说。” 史弥远:“今岁是天子伐金诏下第一年,王师虽未能长驱直入,但也各有胜负,未伤元气。居史某所知,金军也需暂时休兵,太太平平过年是没有问题的。军心民气可鼓而不可泄,更应该热热闹闹图个吉祥。” 韩侂胄:“既然你已经说服圣上,就烦劳礼部来操持吧。” 史弥远:“遵命,届时务必请太师亲自带朝中大臣,与民同乐。” 韩侂胄推辞:“本太师不耐风寒,就不去了。” 5.临安内城 夜 外 上元节之夜,城坊巷陌,家家户户高挂灯笼,一片灯火辉煌。 大户人家门前扎起了灯栅,照耀的如同白昼。 有的官宦朱漆门口,缚起山棚,摆放着五色屏风炮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男女老幼换上新衣,相互招呼着,一边沿街观看,一边向最热闹的官街走去。 挑着货郎担卖零食、簪花的小贩们,则沿街叫卖,挤在人群丛中。 6.天街灯市 夜 外 火树银花璀璨夺目,青楼画阁五彩缤纷。 礼部官员着衙役们燃放烟火,银娥金弹,施逞巧妙,轰雷燎彻,串绕人衣。 地老鼠、霸王鞭、西瓜炮,上上下下,使灯市万堆烟霞氤氲笼罩,光焰刺目。 一串串灯球织成几行醒目的繁体大字: “和州统制周虎大败金兵!” “毕再遇将军六合大捷!” 许及之指着灯球:“自入秋以来,枢府接到的多为败绩,哪里来的大捷?” 丘崈:“金军主力包围六合,毕再遇一面临门作乐安定军心兼沮丧敌气,一面派出奇兵骚扰金营。金兵昼夜不得休息,只得撤营远去。他料敌先机,判断金兵会卷土重来,於是亲自率兵夺取城东野新桥,攻击金军后翼。在其出人意料的打击之下,金军损失惨重,士卒疲乏,於是向淮河撤退。毕再遇军追击到滁州,因遭遇大雪,才回师。这次追击,缴获骡马一千五百三十一匹,马鞍六百,衣甲旗帜无算。” 许及之:“如此说来,六合大捷当之无愧。” 7.灯市鳌山 夜 外 一座被千百盏花灯围绕,高有丈五的鳌山映入眼帘。 最高处一只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 仙鹤两侧,龙蟠凤舞,美轮美奂。 史弥远、杨次山、夏震在远处观灯,指指点点,眉开眼笑。 杨次山:“这座鳌山,构思巧妙,圣上赞不绝口。那仙鹤口衔丹书,象征天子下诏北伐,从此天下一统;两侧龙蟠凤舞,显示开禧盛世,玉宇鼎新。” 史弥远大笑起来:“今日,这座鳌山,却成为一大笑话。更是对轻启兵端的韩侂胄,绝妙的讽刺!” 夏震、杨次山被他说迷糊了。 史弥远:“你们还不知道吧?正月初一,吴曦在兴州称王,年号转运,设置百官,议行削发左祍之令,宣称统军十万沿嘉陵江而下,约金兵夹击襄阳。” 话音刚落,平地突起一阵狂风,刮得鳌山灯灭,人群骚乱…… 8.南园望岱轩 夜 内 寒风呼啸,鼓的窗棂纸嗡嗡作响。 明亮的烛光下,韩侂胄脸色铁青,写完一封密信,钤好私章封好,和案上一份黄绫密旨放在一起。 他略定心神,向案边侍立的老管家吩咐:“叫他进来吧。” 随着疾风,李虞侯一进来就跪地磕头如捣蒜:“非是小人不尽力,吴曦诡计多端,我真没有事先发现他的反迹……太师饶命啊……” 韩侂胄和颜悦色地:“起来吧。本太师知道你事发前给程松报过信,事后还能从速赶回来,比他强多了。” 李虞侯战兢兢起身,把头垂的很低。 韩侂胄自责:“要怪,应该怪自己,让程松宣抚四川,是我用人的一大败笔。他连近卫亲军被吴曦借故抽调而去,都不能察觉,简直一个庸碌无能,胆小如鼠的糊涂混子。你坐,把吴曦的近况仔细说说。” 李虞侯不敢坐,站在原地禀报:“吴曦反叛,部属劝阻说,‘如此,相公八十年忠孝门户将一朝扫地。’但他利令智昏,一意孤行。叛贼卖国求荣不得人心,他召用大安知军杨震仲,杨大人拒不附逆,服毒自杀。陈咸剃去头发,拒绝向金朝臣服。史次秦自己弄瞎了眼睛,拒不做伪官。许多州县官员,不甘附逆者,也都弃官而去。” 韩侂胄颇感欣慰:“我朝不乏忠臣烈士,国贼必将众叛亲离!” 李虞侯:“太师料事如神。据小人得知,兴州中军正将李好义联络李贵、杨君玉、李坤辰、李彪等,盟誓诛杀吴曦。监兴州合江仓杨巨源和吴曦的部将张林、朱邦宁、义士来福等相联络,推随军转运使安丙主事,策划讨伐吴曦。” “好,这样就好。” 韩侂胄站起自语,他将密信、密旨一起交给李虞侯,“明日天亮,请李老弟再返四川,亲手把密信、密旨交给安丙。我一向待他不薄,如今正是用他立功的时候。告诉他,如能杀曦报国,即当不次推赏。” 李虞侯将密信、密旨藏进贴身甲衣内。 韩侂胄亲热地拍着他的肩头:“办妥这件大事,李老弟便是朝廷功臣,侂胄绝不失信!” 李虞侯:“无须等待天亮,小人即刻快马赴川!” 韩侂胄揖礼:“本太师静候佳音。” 9. 史弥远府 夜 内 密室里,三位同党饮酒驱寒,酒兴正浓。 夏震:“吴曦这厮在兴州汉中即位,改元置官,也会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吧?算起来,他是继张邦昌、刘豫后,当上了金国第三个儿皇帝。” 杨次山:“嗯——我们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看到金章宗诱降吴曦的密诏嘛。想不到,短短数月,金章宗如愿以偿。他福至心灵挥出的的这一刀,斩断川陕十万大军,使得京湖、两淮孤立无援,两面受敌,更砍得欲立不世之功的韩侂胄几乎精神崩溃。” 夏震:“我还记得,诱降吴曦的密诏言道,‘朕已分命虎臣,临江问罪,长驱并骛,飞渡有期’。金国皇帝金口玉言,还真是说到做到了。啊呀,真替咱们韩太师犯愁,明日早朝,他将怎么面对圣上,怎么面对满朝文武?” 史弥远:“勿为韩太师犯愁,他有妙策——称疾不朝啊?!” 三个人举杯痛饮,笑做一团。 10.皇宫大内 晨 外 启明星初落,东方曙色微明。 望楼晓钟响过,宫殿大门一道接一道次第打开。 春寒料峭季节,清晨雾气弥漫,花径走来佩剑束甲的金吾侍卫,步伐整齐,肃然列队。 雾气之中天子的仪仗开始移动,衮龙袍、冕旒礼冠隐约可见。 玉阶前仪仗林立,簇拥着上朝的官员。 丹陛奏乐,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礼,山呼万岁…… 字幕:开禧三年二月。 11. 紫宸殿 晨 内 丹陛上响起窃窃私语:“看哪,久未上朝的韩太师露面了。” “真是他,怎么突然神气起来了?” 韩侂胄身穿簇新的一品朝服,下裾加一横襕,腰束镶玉黄金带,以目空一切身姿大步进殿,手执白玉笏拱立于御座前,大声宣布:“叛贼就诛,川陕平定!” 宁宗赵扩与两侧文武大臣,一片哗然,惊喜莫名。 韩侂胄底气十足地说明道:“吴曦僭称王位四十一天,臣韩侂胄密令安丙、杨巨源、李好义,乘夜率勇士而入吴曦伪宫,杀死了叛贼,裂其尸,将其首级献至朝阙。” 宁宗大喜:“速将叛贼首级,呈献紫宸殿!朕要亲眼看看,这个逆贼是何等嘴脸。” 执绥传呼:“圣上有旨,速将叛贼首级,呈献紫宸殿——” 李虞侯进殿,伏地将黑漆木匣交给韩侂胄。 木匣开启,吴曦血淋淋的首级毕现。 韩侂胄向宁宗展示,又遍示群臣,故意停在史弥远面前。 史弥远转向御座:“大宋福泽深厚,危难之际,总有英雄挺身而出。韩太师诛叛贼,定川陕,皆仰仗陛下之威德啊!” 文武大臣立即山呼舞拜…… 12. 朝省都堂 日 内 许及之走到军事地图前,准备向文武大员通报川陕战况。 韩侂胄离座,迈着四方步跟了过去。 字幕:开禧三年三月。 许及之:“李好义帅军自兴州出发,一路上得到地方忠义武装多方援助。独头岭一战中,开禧进士王荣仲兄弟率领忠义民兵会合夹击,金人死者蔽路。我军辗转十战至山砦高堡,王荣仲功不可没。” 他手指两个位置,重点说明,“兴州与西和州距离虽不过三百里,而山路崎岖,行军途中又遭大小十余战,即使如此,仍然七日到达。李好义率众攻城,亲犯矢石,人人乐死,以少击众,前无留敌。三日血战,金守将弃城而去。李好义整军而入,军民欢呼迎拜,籍府库以归于官。” 韩侂胄笑容满面接话道:“李好义约束部下宽严有度,不仅仅是武艺绝伦的猛将,还是治军严整的良将。西和一复,士气振奋,成、凤州、大散关相续恢复也就指日可待了。” 13. 南园太师府前厅 夜 内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韩侂胄在南园设下盛宴贺功,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他数月来颓丧的情绪再度昂奋,笑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许及之有意提醒道:“叛贼就诛,去掉了太师的一块心病。但王师东线、中路依然吃紧,整个局势不容乐观。” 韩侂胄立即反驳:“川陕光复之后,即令李好义配合北伐王师夹击南下的金军,江谁不日就可反攻!” 史弥远举起酒杯:“太师足不出皇城,而乱臣贼子诛,真称得上神机妙算,前无古人啊。有韩太师执掌国事,天下人心安定,北伐战局扭转,这正是我朝之大幸大喜之事。来,为太师的雄才大略,再举一觞!” 又一番觥筹交错,狂饮伴随着溢美之词。 此时的史弥远格外活跃,他带着露骨的阿谀奉承向韩侂胄敬酒,吹捧得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分外舒服熨贴。 许及之厌恶的表情难以掩饰,他为了不使韩侂胄被冲昏头脑,放下酒杯语重心长地说道:“战局扭转,确是我朝万幸。可吴曦勾结金人,陆放翁、辛稼轩均多次向太师警告过,若能早日削去他手中的兵权,没有川陕兵变,北伐局势或许更好吧?” 韩侂胄被堵的翻白眼,心里好大不快意。 (内心表白):“这个许及之,专会扫人兴致。当初要留下辛弃疾,哪里还有你现在的位子?” 杨次山举杯站起:“难得太师赐宴抬举我等。列位大人共表敬意,请!” 大家举杯痛饮,开心大笑,似乎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辜负了庆功宴上的珍馐美味,淳香扑鼻的御酒。 —向以沉稳、不惹是非、不强出头来约束自己的许及之,—反平日的官场圆滑老到,又提起了令韩侂胄不快的话题。 他由袖间取出一封书信,慢慢展开,当众朗吟起来。 “去年骑鹤上扬州,意气平吞万户侯。 谁使匈奴来塞上,却从廷尉望山头。 荣华大抵有时竭,祸福无非自己求。 记取山西千古恨,李陵门下至今羞。” 许及之吟罢,极为关注地看着韩侂胄、史弥远二人的表情。 史弥远试探地说:“这首七律,诗中寓意深矣,略加思忖,似乎是在讽刺太师开僖北伐吧?” 许及之更正道:“此诗确有讽刺,但所指乃败坏开禧之役的奸佞。是这等人怙势招权,断送有利战局,令太师负谤。诗中嘲笑了他们得意忘形之态,揭露出他们可耻的投降面目!” 韩侂胄:“这诗是谁写的?” “辛弃疾。” 韩侂胄闭上眼睛,显然,这是一个令他不快的名字。 许及之不依不饶:“辛稼轩三日前写给太师的长信,末尾有句话,您现在还记得吗?” “什么话?” 许及之有意加重了语气说道:“‘为邦要持重,恐复议消兵。’” 韩侂胄猛地将一大觥御酒倾倒进口中,“砰”地一声蹾在案上。 “废话,只要本太师在朝—日,我看谁敢再提消兵议和之事?!” 史弥远闻言为之—惊,偷偷地和杨次山交换了一下眼色。 14.朝省都堂 日 内 “退堂——” 值日官的喧呼拖着长音,荡起一阵骚动。 文武大员纷纷退出,都堂内只留下许及之和韩侂胄两个人。 许及之待他们走远,向韩侂胄提醒地说道:“昨夜南园聚宴,史弥远过于活跃。可一提到消兵议和几个字,他当即就借故退席。太师不感到他一反常态吗,我看他和杨次山的神色不对,太师也没有察觉?” 韩侂胄板起面孔:“疑神疑鬼,我看你许及之昨夜才是一反常态。” 许及之紧盯着韩侂胄说道:“北伐以来,吴曦再三贻误战机,太师知道是谁在怂恿他吗?” “是谁?” 许及之:“我与辛稼轩看法略同,从种种迹象认定,此人是史弥远。” 韩侂胄重视起来:“可有真凭实据?” 许及之反问:“太师在吴曦身边安插耳目众多,叛贼就诛后,就没有在伪宫里发现什么吗?” 韩侂胄大失所望,斜乜了他一眼,起身而去。 许及之呼唤:“太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嘁,只喜欢阿谀奉承,听不进逆耳良言……” 他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 15.史弥远府 日 内 客厅里,杨次山端着茶盏,情绪有些低落:“吴曦这厮短命,让金章宗空欢喜一场。想不到金军都元帅仆散揆也这么短命,二月戊辰卒于下蔡军中。这下好了,李好义、杨巨源几乎收复了所有失地,金将完颜阿实战死,完颜纲奉金章宗之命收缩兵力,退保要害。川陕形势为之一变,难怪那韩侂胄神气十足。” 史弥远:“李好义现在打到哪儿了?” 杨次山:“五月初,李好义率军进攻秦州,围皁角堡,攻势很猛,金都统术虎高琪率兵救援。” 史弥远:“凡事皆有变数,目前局势未必不可巧妙利用。” 杨次山:“史兄还有什么锦囊妙计?” 史弥远:“仆散揆死后,金左相完颜宗浩兼都元帅。他比仆散揆更善于用兵,采用的是两面手法,一面指挥金军南侵,一面派人放出风来主张议和。现在,我手里就有他密送来通和的行省文书。” 夏震顿时来了劲头:“宋金议和,即证实北伐失败。史兄打算什么时候,寻机奏报圣上?” 杨次山阻拦:“现在可不是时候,史兄千万不要轻易招惹韩侂胄,徒然遭他诟骂,不值得。” 史弥远:“川陕势头正盛,他当然不允许。若川陕分崩离析,金军逼近京畿搞得他晕头转向,议和一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杨次山:“哎——川陕分崩离析?你莫不是想打安丙的主意?” 史弥远:“安丙有附逆污点,曾任伪相。诛杀吴曦,安丙既非首倡,又非主谋,更不曾亲身涉险,纯粹以其资历坐享其成,被拜四川宣抚副使。他担心自己欺世盗名冒功领赏被有司查处,派心腹与我结好,求教自保之计。” 杨次山:“妙极!他自己送上门来,这可真是天赐其便!” 史弥远:“偏偏李好义、杨巨源屡建战功,受到朝廷嘉奖。愚兄发一密函,说韩侂胄有意让此二人取而代之,安丙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杨次山:“史兄雄才大略,次山五体投地。” 16. 瓢泉辛弃疾府邸 日 内 书房里,辛弃疾拆看枢府许及之发来的信函,手在战抖,一行浊泪潸然而下。 吴绍古担心地追问:“先生,许大人信中说了什么?” “噩耗、噩耗——六月十五,李好义在西和州被吴曦死党毒死。六月二十八,杨巨源遭安丙密谋虐杀……川陕局势刚刚好转,又被奸佞断送,北伐前途岌岌可危矣……” 吴绍古悲痛不已,取过信函,看了几行就饮泣难抑。 辛弃疾扼腕流涕:“李好义弱冠从军,骑射之术西陲第一,倾财养士,沿边忠义,咸服其才。杨巨源倜傥有大志,善骑射,涉猎诸子百家之书,谋略胆识无人能及。天妒豪杰,不令两位英雄蜀天振翼,北伐建功啊!” 吴绍古:“既然连许大人都详知内幕,朝廷为何不彻查元凶,将吴曦死党及安丙正法?” 辛弃疾悲愤难言,指了指信。 吴绍古看着看着,气得把信摔下:“韩侂胄怕逼急了安丙,他会作第二个吴曦。就不怕两位英雄先后死不暝目,他们的部下会因此哗变,川陕大乱?” 辛弃疾:“川陕一乱,金军有机可乘,朝中主和公卿也有机可乘……韩侂胄怎么就看不到危机所在……” 17.皇宫大内延和殿 日 内 韩侂胄闷头掐腰,在殿内来回踱步,扳着脸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宁宗焦虑地催促:“川陕动乱不已,江淮金军步步紧逼,太师的仓猝应变之计,要早一刻拿定呀!” 韩侂胄走到史弥远座位前:“你说,完颜宗浩议和的行省文书,都提出了哪些条款?” 史弥远起身揖礼回答:“称臣、割两淮之地、献首谋之臣、增加岁币、归还流移人,共计五事。” 韩侂胄怒言发问:“献首谋之臣,是什么意思?!” 史弥远:“苏师旦不宣而战,即为首某。他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又料敌不明造成王师溃败,死有余辜。” 韩侂胄似乎轻松了一些。 丘崈愤然站起:“陛下,金虏瞒天要价,欺人太甚。弃淮则与敌共长江之险,吾当与淮南共存亡!” 他向韩侂胄表态:“请太师增兵庐州、和州等江北重镇,丘崈明日即赴前线!” 说完,大步走出延和殿。 史弥远:“议和五事,再容商议;整军再战,也不必如此着急嘛。”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丘大人且慢,史某还有话说——” 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出殿而去。 18. 史弥远府 日 内 客厅里,史弥远把丘崈按在宾座上,亲手奉上香茗:“丘大人与韩太师都把我视作主和人物,这点小弟知道。可我有满腹苦水,你们都不理解。今日,止耽误您半个时辰,容我一吐为快,明日史弥远亲临府上送行。” 丘崈敌意未消:“讲嘛,我又堵不住你的嘴。” 史弥远:“战与和,事关社稷安危,需审时度势。自太祖皇帝开宝元年开基,大宋立朝迄今二百四十年,为什么战而和,和而战,此消彼长,一直没有结果。丘崈兄通古博今,有何高论?” 丘崈:“我想听你的高论。” 史弥远:“太祖以陈桥兵变登上皇位,对武将心存猜忌。惩于唐、五代藩镇之祸,故而重文抑武、以文制武,成为奉行不渝的祖宗家法。南渡以来,对武将的猜忌压制更是走火入魔,以至于不惜自毁长城,不惜向敌国屈膝称臣。岳飞之威名令金兵胆寒,‘莫须有’三字,遂被诛除。如今韩侂胄无岳飞收复败敌之功,却有俾睨神器之实,当今圣上还会容忍多久?” 丘崈:“韩太师他、他也过于……” 史弥远知道丘崈想说什么,便干脆直切主题:“前线败局已定,丘兄有几分把握挽回?王师大溃,前日是苏师旦做替罪羊,明日便是丘兄。” 丘崈慢慢站起,揖礼告辞:“谢老弟一番指教。” 19.延和殿 日 内 韩侂胄迈进殿内,里面等待他的宁宗和几个大臣同时站起来。 韩侂胄发现气氛不对,急忙询问:“陛下这么急招臣进宫,莫非江淮战事发生突变?” 史弥远接话:“江淮暂行停战,丘崈已经遣使与金军谈和。” 韩侂胄大怒:“丘崈?他、他不是在陛下面前发誓,要与淮南共存亡吗?!” 许及之:“此一时彼一时。丘崈至前线,目击淮甸王师溃不成军,为权宜之计,暂行停战。” 韩侂胄气冲冲走至宁宗御案前:“臣请陛下速降金字牌传旨,解除丘崈兵权,罢黜官职!” 宁宗有气无力地:“朕准奏。” 许及之:“太师,前线不可一日无帅。罢黜丘崈,谁来代替?” 韩侂胄想了好一会儿:“就令枢密院张岩代之,令他即日赴任!” 许及之默然点头。 史弥远与宁宗目光交流后,走到韩侂胄面前:“丘崈革职,和谈还是应该继续下去。” 韩侂胄喝叱:“兵败和谈,与城下之盟无异,我朝不能自取其辱!” 史弥远振振有辞:“金人瞒天要价,我朝可以讨价还价,还不是拖延时日,为太师重整旗鼓而障其耳目?” 韩侂胄一筹莫展。 20. 瓢泉辛弃疾府邸 夜 内 辛夫人把菜油灯芯挑亮,推到辛弃疾眼前。 吴绍古、鞠艳阳、龙飞都焦虑地站在书案边,关切地看着。 辛弃疾抬起头来:“史弥远所谓缓兵之计,居心叵测,实际是在诱导韩侂胄钻进他的圈套。今日有两军阵前的和谈,明日便有两国遣使议和。其严重后果,不堪设想……” 他认真分析道,“圣上把一切权力都交给韩侂胄。他身居京师太师府,不去前线激励将士,没有控制险恶复杂局势的才能,如何能创建大功?老夫比韩侂胄自己还了解他的能力和心术。” 辛弃疾站起身来:“一旦遣使议和,早就窥测在他身边的史弥远之流,必会以‘轻启兵端,使南北生灵罹遭残害’的口实,大施攻讦,苟安求和的赵氏公卿也会群起而攻之。其结果,必然是造成开禧北伐的彻底失败。” 说道这里,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几乎碎了。 吴绍古恳切地:“先生,危难之际,您要为韩太师出谋划策呀!” 辛弃疾:“出兵之前,老夫警告他切勿大意轻敌;出师兵败失去了信心,老夫却要鼓舞他的斗志。来,都到图前来。” 21.宋金军事地图前 夜 内 辛夫人点亮两个烛台,鞠艳阳、龙飞各执一个,分站两侧把地图照亮。 辛弃疾画外音:“金军九路南犯,尽倾举国之力,至今攻下的城池,或者葺尔小城,本来就无法防守,或因为守将临阵脱逃,或因守军不战而溃。而只要是我军坚守的重镇,如庐州、和州、襄阳、德安、楚州,金军均皆无法攻克。” 手指在图上一一指点。 “金军在庐州,挫于田琳;在和州,挫于周虎,在襄阳府,挫于赵淳。” 辛弃疾露出几分自豪:“和州守兵不过两千,周虎无所畏惧,力拒仆散揆亲自统帅的三万金兵。周将军率疲劳将士与金兵血战三十余次,歼敌无数,杀抹燃史古搭等悍将十余员,终於迫使金军退师。” 他着意在襄阳画了个圆圈。 “开禧二年岁末,襄阳已是一座孤城,然而二十余万金军在长达近两个月的围攻中却占不到便宜。京西招抚使赵淳,是位重视袍泽之义的儒将,昼夜巡视城墙,亲自为士卒疗伤,使用‘霹雳炮’把登上城头的金兵炸的血肉横飞,迫使二十万金军自行解围。” 辛弃疾语调提高,翘指赞扬:“独领风骚的还是我镇江新军铁面黑马的‘大宋毕将军’。金军将帅无敢撄其锋者,震慑敌胆无疑岳飞再世。而毕再遇所部不过两万,纵横两淮,十余万金军却始终对之无可奈何。我要致书韩太师,因功授予毕将军兼权山东、京东招抚使,封骁卫大将军。那么,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就会发现天穹中突然崭现一颗耀眼星辰,光彩夺目。毕字大旗下披坚执锐的貔貅之师,即可一扫萎靡之气,令王师重振雄威!” 鞠艳阳:“请辛大人速写书信,我和龙飞连夜送往京师。” 22.辛弃疾府邸马厩 夜 外 人影绰绰,骏马嘶鸣。 两匹马从马槽前牵出来,家仆打着灯笼照亮。 家仆关切嘱咐:“你们兄弟二人这么晚出远门,路不好走啊。” 鞠艳阳、龙飞:“事情急迫,不能等天亮了。” 他们手脚麻利地整鞍坠蹬,片刻间收拾停当。 吴绍古拿着封好的信札,喘吁吁跑步而来。 他把信交给鞠艳阳:“先生嘱咐,务必去太师府亲手交给韩太师。而后转告许大人,信中应变之策,着他盯紧促办。” 鞠艳阳把信藏进胸口:“转告辛大人放心,我们兄弟俩就不去辞行了。” 吴绍古:“一路珍重!” 鞠艳阳、龙飞上马,抖缰而去。 23.辛弃疾书房 夜 内 窗前,辛弃疾望着深沉的夜幕,焦虑的心丝毫没有减轻。 辛夫人安慰着丈夫:“信都送走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辛弃疾:“错失良机,一错再错,紧急时刻优柔寡断,志大才疏的韩侂胄,我怎么能够对他放心?” 辛夫人:“事关江山社稷与他的身家性命,愚者千虑也该有一得了吧?” 辛弃疾拉老妻回到案前,依然毫无睡意,思索着在盘算。 辛夫人:“盘算什么啊?” 辛弃疾:“我估算着,鞠雁阳、龙飞最快要几天才能赶到临安。韩侂胄收到这封信,要犹豫几日,放置几日,他才会采纳信中的应变之策。那时,会不会有可能就晚了,会不会还有节外生枝……” 24.南园花苑 日 外 水榭一隅,韩侂胄身穿单薄的便服,头戴一顶苇笠,专心致志地垂钓。 清风吹来,水面层层波纹动荡,他下意识地提杆,鱼钩上的饵完好无损,又放下水中。 沿假山寻找的许及之看到他,紧走几步靠近蹲下。 韩侂胄摆手:“请勿谈军国事,让我清静片刻。” 许及之只好把张开的嘴闭上。 天热,韩侂胄摘下苇笠扇凉,露出半白鬓发。 许及之:“几日不见,太师陡生若多白发,您才五十四岁嘛!” 韩侂胄满脸冤屈:“史载伍子胥过韶关,一夜头白,并无虚夸。张岩这个腐儒,讲起兵家韬略口若悬河,临阵才知是个带汁诸葛亮。再次兵溃,愁得人须发皆白,侂胄还不是被他害的?” 许及之站起:“太师既然提及军国事,我们就回望岱轩谈吧。” 韩侂胄扔掉鱼竿:“为人臣食皇禄,身不由己。” 鱼竿漂在水面上。 25.望岱轩 日 内 韩侂胄还在窗前看着漂在水面上的鱼竿。 偏偏这时候咬钩了,鱼竿被下面的大鱼拖着,沉进水底。 许及之端着茶盏呼唤:“太师——” 韩侂胄慢吞吞走至案前:“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许及之只好止口。 韩侂胄啜饮一口香茗,叹息地:“唉,北伐诏下一年又三个月,局势不堪收拾。倒让我想起了华岳的上书,他把枢府委任的各路将帅贬低为贪懦无谋,膏粱无用的酒囊饭袋,预言出兵必败。幸亏没有把他的人头砍掉,不然,现在得为他鸣冤招魂了。” 许及之:“辛稼轩来信分析入里,应变之策立见奇效,太师应该振作起来!” 韩侂胄:“我不会用人吗?毕再遇自武节郎连迁二十三阶为武功大夫,现在又封骁卫大将军,升为封疆大吏、独专一方的主帅。哪朝哪代宰相,敢这样破格?不是侂胄不会用人,是庙堂乏人可用。薛叔似沉毅有谋,然失之把持;邓友龙忠义激烈,然失之轻率;李壁通今知古,然失之温弱……” 许及之:“辛稼轩被誉为一世之雄……” 韩侂胄立即打断:“你总以为侂胄妒贤嫉能,但你错了。我打算请旨赠辛弃疾龙图阁学士,授予兵部侍郎,入主枢府。” 许及之看着韩侂胄,惊喜之际却再也没有以前的冲动。 26.延和殿 日 内 内侍传呼:“圣上有旨,宣朝议大夫赵善钰进殿——” “微臣参见陛下,祝我皇万岁,万万岁!” 赵善钰身穿紫官袍,腰系黄金带,行三拜九叩大礼,侍立在史弥远座位之侧。 史弥远:“陛下,这就是臣举荐的钦差议和使。” 宁宗略微打量地:“赐座。” “谢陛下。” 赵善钰揖礼后,在史弥远下首端坐。 史弥远:“朝议大夫赵善钰,口才过人,通权达变,出任钦差议和使,定不负圣命,尽快实现两国罢兵。” 宁宗长吁短叹:“朕何尝不期望安享太平?但伐金诏书颁布中外,王师屡遭败绩,此时赴金议和,关系国之安危,恐太皇太后、韩太师都不会答应。” 史弥远走至御案前,巧舌如簧劝说起来。 27.南园花苑 日 外 水榭一隅,侍卫、仆从们下水捞起鱼竿,牵着丝线慢慢往岸边拽。 闻讯而至的韩侂胄瞪大眼睛看着。 水花一翻,一条金鳞红须的大鲤鱼被甩在草地上,活蹦乱跳不止。 仆从机灵地按住,捧献韩侂胄面前。 韩侂胄开心而笑:“呵呵,我以前梦见过这条大鱼,好兆头!去,安排厨子,把这条鱼照鲁菜糖醋。” 他回头拍了拍许及之:“哎呀,很久没有饮酒了,许老大人午间就留下陪侂胄喝几杯吧。” 28.望岱轩 日 内 案上杯盘摆好,中间是那条翘头撅尾,通体金黄的糖醋鲤鱼。 韩侂胄迫不及待地品尝一口:“嗯,好,是正宗鲁菜口味。许老大人,请举箸品尝,这道菜开胃口唻!” 两个人品菜饮酒,闲聊起来。 韩侂胄:“干一杯,我有一事相烦。” 二人共饮,放下酒杯。 许及之:“太师有何差遣,说吧。” 韩侂胄:“尽快物色一胸有谋略,胆识过人,能言善辩之士,我有重用。” 许及之放下举起的筷箸,敏感地反问:“莫非你真打算与金虏议和,辛稼轩的严辞警告全不放在心上?” 韩侂胄:“许老大人啊,我不预先安排人,史弥远也要安排。万不得已时,还是要有一个不辱使命的使臣,免得被动受制于人!” 许及之闷声无语,似乎在苦思冥想。 韩侂胄:“兵败议和,绝不能让秦桧余孽充任。老大人必须在朝野主战同道中物色合适人选,侂胄既然决定请辛公出山,就是想托几个月,准备周全把北伐局势彻底扭转!” 许及之:“方信孺为钦差使臣,必不辱使命。” 韩侂胄:“方信孺?” 许及之:“萧山县丞方信孺,字孚若,兴化军人。有隽才,未冠能文,辛稼轩、杨万里颇赞善之。此人虽为七品官吏,但对天下形势却洞若观火。” 韩侂胄:“国家危难之秋,当不拘资历,唯才是举,破格擢拔!” 许及之为韩侂胄作风的转变感到高兴,主动举杯敬酒。 29.坤宁宫 日 内 圣宪慈烈太皇太后苍老了许多,也慈祥了许多。 她笑吟吟扶起欲行参拜大礼的宁宗皇帝,把他拉在身边坐下。 吴太后:“扩儿啊,太祖母真的老了,今日招你来,是因为有些事该向你交待了。” 宁宗赵扩对她还是心存畏惧,当即回话道:“太皇太后万寿无疆,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吴太后扑哧一笑:“哪有什么万寿无疆,我自己心里有数,没有几年活头了。”连咳几声,又说,“日子过的快呀,人能够不老吗?扩儿登基十三年了,老成持重,比惧内昏庸的赵惇强多了。” 宁宗:“扩儿无大过失,皆仰仗有太祖母时时教诲。” 吴太后严肃起来:“我想让你看一件东西。” 宁宗立即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侍立到座位一侧。 吴太后:“福安,你把孝宗皇帝的遗诏取来。” 身穿总管太监衣冠的福安,手擎一只绢面褪色的长方锦盒跪呈宁宗。 宁宗战兢兢接在手里,不敢打开,手有些抖。 吴太后:“你知道,太祖母和大行孝宗皇帝是为了祖宗社稷,被迫听政内禅,当时乱成那种样子,对你也不放心啊。” 宁宗的两条腿也跟着抖起来。 吴太后恢复了慈祥笑容:“扩儿即位十三年,是个有道明君,太祖母放心了。今天,皇上就当着哀家的面,把这份废立遗诏烧了吧。” 内侍端来一只冒火的鎏金铜盆,放在地上。 宁宗看了看太皇太后,迟疑地把长方锦盒丢进火盆。 锦盒燃成灰烬,内侍端走火盆。 吴太后再把宁宗拉着坐下,口吻愈加温和:“我从不干预朝政,可也知道北伐战事不顺。由皇上做主,这仗能打就打,打不赢就和。南渡以来,北伐失利也不是头一回。太祖母托付皇上一件心事,皇上不答应,哀家死不瞑目。” 宁宗跪地表态:“太祖母懿旨,扩儿一定遵从,皇天后土可鉴!” 吴太后擦着眼泪:“你看看那韩侂胄,他才五十四岁,就须发皆白了。哀家哪天一闭眼,主和公卿早晚要向他发难……” 宁宗做出保证:“扩儿倚韩太师为干城,此心可昭天日!” 吴太后:“那也大可不必。假如北伐老是不见转机,那就议和。韩侂胄太累,也别再当什么平章军国事。实在为难,就叫他体面些解甲归田,颐养天年……” 不知是感动还是畏惧,宁宗趴在吴太后身上,“哇”一声哭了。 吴太后痛哭失声。 福安偷偷拭泪。 30.瓢泉辛弃疾府邸 日 外 天际阴云未散,地面积水未干,刚刚下过雨的园林一片葱翠。 秋风亭上,辛弃疾一对老夫妻身着夏衣,扶杖凭栏远眺。 辛夫人转过身来:“接连两天了,你从早到晚站在亭上遥望远处,等谁啊?” 吴绍古攀上梯来,有意把手中邸报塞进袖里,应声而语:“先生不是等我吧,几日里县衙琐事缠身,所以没有来请安,还请谅解。” 辛弃疾掩饰地:“哪里是等谁。节气进入二伏,室内闷热难耐,亭子上有风,好乘凉嘛。” 辛夫人揭底道:“子似比亲儿子都近,你还瞒他?夜里做梦都在念叨鞠艳阳、龙飞,分明是盼他们哥俩回来。” 吴绍古:“是啊,按往返路程算,是该回来了。” 辛夫人:“铅山三天两头下雨,临安就不下?说不定是遇到大雨,耽搁几日有什么奇怪的。” 辛弃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寝食不安,一睡着就噩梦不断……我有不详的预感,担心韩侂胄把严辞警告再当成耳旁风啊!” 吴绍古耳灵眼锐,惊喜地向辛弃疾报讯:“先生,听这马蹄声、看那身影,是、是他们哥俩!” 辛弃疾夫妇揉着花眼观望,两骑远远驰来。 辛夫人舒了口气:“可回来了,再晚一天,也得把你急病了。” 说话之间,两匹快马飞驰亭下,一阵嘶鸣。 鞠艳阳、龙飞跃上了亭来,二人浑身汗水,通体尘埃。 辛弃疾观测着二人的表情,没有问话。 二人看着辛弃疾,也没有禀报。 辛弃疾口气肯定地:“京师出了大事,你们不得隐瞒。” 鞠艳阳:“辛大人之信,我兄弟俩亲手交给韩太师。您嘱咐许大人的话,如实转告。枢府加强了江淮防御,毕将军封骁卫大将军,帅守淮泗……” 辛弃疾:“说吧,接着说。” 鞠艳阳无语。 辛弃疾向龙飞:“那请龙飞来说。” 龙飞闪避开辛弃疾锐目,把头低下。 辛弃疾大怒:“现在,大宋到了紧急关头,你们什么事都不得隐瞒!” 吴绍古从袖中取出邸报:“果不出先生所料,朝廷已经遣使与金虏议和。” 辛弃疾指着东南方,似乎像指着韩侂胄鼻尖般暴怒地大声斥责:“韩侂胄,你这样做非但葬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将葬送数十万北伐将士,西北忠义从此绝望,大仇必不复,大耻必不雪——” 蓦地,辛弃疾嗓子哑了,他捂住胸口,身躯晃了晃,仰面喷出大口鲜血…… 31. 南园太师府花苑 日 外 水榭一隅,韩侂胄披蓑衣戴苇笠,浑若一个清闲的垂钓翁。 鱼咬钩了,他无动于衷,面对绿水茫然发呆。 许及之提杆一看,鱼钩上的饵没有了,他系好鱼饵抛放水中。 韩侂胄表情麻木:“方信孺出京也有些日子了,他现在还在途中?” 许及之:“方信儒赐进朝奉郎、枢密院检详文字、充枢密院参谋官,轻装简从持国书踏上行程。离京已经十天,估计快到濠州了。” 韩侂胄颇有感触地:“唉,败师求和,气短七分。这是一次险象环生的出使,也够难为他的。” 许及之:“离京前,方信孺让我转告太师,说他受命于危难之秋,自当忠君报国,必以意气折金虏,据理抗争。” 鱼咬钩了,韩侂胄视而未见。 32. 濠州金军帅帐 日 内 帐内,排列着两队气势汹汹的刀斧手,敞胸露背,杀气腾腾。 金帅纥石烈子仁一身戎装,于虎皮椅上拄着一把露刃佩刀,砉然一声呼喝:“将南朝方信孺带进来!” “带南朝方信孺!” 刀斧手齐声传呼,格外刺耳。 年方而立的方信孺着钦差官袍,仪表堂堂,步入帅帐,于两列刀斧手中间昂首而过。他向虎皮椅上的纥石烈子仁投去轻蔑的一眼,神态自若,大义凛然。 纥石烈子仁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大声呵斥:“见了本帅,为何不行参拜之礼?” 方信孺:“方信孺乃大宋使臣,纥石烈子仁为金国帅臣,汝知礼应降座相迎,方某无参拜之由。” “哗啦”一阵刀剑出鞘声响,两列刀斧手露刃环守,厉声怒喝:“跪下!” 方信孺昂首挺胸,仰天大笑。 纥石烈子仁:“你笑什么,莫非谓我刀不利么?” 方信孺:“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久闻女真族野蛮无礼,今日信然。” 纥石烈子仁张嘴挢舌,不知所答。想了想,口气缓和下来:“听说你之前只是一从七品县尉,宁宗皇帝派你来,莫非南朝无人了么?” 说话的同时,他故意把小指翘起,晃了晃。 帅帐内顿起一阵哄堂大笑。 方信孺不急不躁,待笑声落下,将纥石烈子仁重新打量一番:“看贵帅威仪堂堂,却徒有其表,而胸无点墨。晏子使楚曰:贤者使贤主,不肖者使不肖国。吾皇特诏方信孺前来议和,汝焉知用意?” 纥石烈子仁被噎的嘿嘿冷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憋出驳斥之词:“哼,本帅笑你:仪秦虽舌辨,陇蜀已唇亡。方信儒空有辩才,于时局无补。” 方信儒应口而出:“好,本使答曰:天已分南北,时难比晋唐。纥石烈子仁须知,大宋不会做割让燕云十六州的石敬瑭。” 纥石烈子仁举刀一挥:“天兵小试,万蹄一饮楚江干。” 方信孺双拳攒劲:“众志成城,王师痛饮黄龙府!” 纥石烈子仁炫耀自己战功:“本帅自涡口渡淮,连破濠州、滁州,斩首两万余级。江北大城真州,一朝陷落,士民奔逃,渡江者十余万!贵使不会不知吧?” 方信孺反唇相讥:“毕再玉将军四百八十骑纵横驰骋淮泗,十万金兵无可奈何。和州周虎三千守军,令数万铁骑望风披靡,大将抹燃史古搭毙命,纥石烈子仁痛折爱将号哭彻夜,贵帅不会健忘吧?” 纥石烈子仁理屈词穷:“你、你是不想活着回去了?!” 方信孺:“我将命出国门时,已置生死于度外矣。” 纥石烈子仁气的发抖:“铁嘴钢牙,我说不过你。好,好,本帅不杀你,将你押进濠州大牢,断绝薪火饮食,看你服不服软?!” 几个刀斧手拎着绳索上前捆绑。 方信孺目眦尽裂,怒叱:“我乃大宋钦差使臣,尔等退下!头前带路——” 刀斧手只好后退。 方信孺昂首阔步,走过露刃环守的两列刀斧手。 纥石烈子仁望着方信孺背影钦佩不已:“大智大勇,磊落奇士哉!” 三十八集 1.瓢泉辛弃疾府邸 日 内 门外响起大声喧呼:“钦差驾到,请辛弃疾接旨——” 卧室里,病重未愈的辛弃疾强支病体,欠起身向辛夫人呼唤:“夫人,快些扶我起来接旨。” 钦差使臣进门,急忙按住欲下地的辛弃疾:“辛大人不必拘礼,您就躺在榻上听我宣读诏书吧。” 辛夫人劝说:“钦差大人既然发话了,你就躺着吧。” 辛弃疾愧疚地点头。 辛弃疾辞免除兵部侍郎不允诏书,展开。 钦差宣读:“敕具悉,朕念国事之方殷,慨人才之难得,外而镇临方面,欲籍于威望,内而论思禁列,将赖于吁谟。熟计重轻之所关,莫若挽留而自近。卿精忠自许,白首不衰,扬历累朝,诚为旧德。周旋剧任,居又茂庸。建大纛以于蕃,趣介圭而入觐。虽戎阃正资于谋帅,而武部尤急于需贤。勉图厌难之勋,宜略好谦之牍。所辞不允。” 辛弃疾在榻上揖礼:“臣辛弃疾拜谢皇恩,容病体稍愈,即进京赴任。” 辛夫人:“请上差奏明圣上,代诉苦衷。” 钦差迟疑须臾道:“韩太师让接辛大人去京师,着太医调治。但看他病况,难以经受路途颠簸,还是请太医前来吧。” 辛夫人敛衽致谢:“谢上差体谅,也请转谢韩太师关照!” 2.汴梁驿所 日 内 纥石烈子仁亲自把方信孺一行安置在宽敞洁净的套房里,格外关照道:“请贵使在此下榻,本帅已经吩咐汴梁驿丞优礼款待,不得随意打扰。” 方信孺四处扫视:“尚好,比起濠州大狱,强多了。” 纥石烈子仁歉意地一笑:“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某为贵使之胆气和辩才折服,故而前倨后恭,望能谅解。” 方信孺:“误言贵帅胸无点墨,也请海涵。” 纥石烈子仁:“明日,大金左丞相、都元帅完颜大人将与贵使晤面,请早些安歇。” 方信孺:“承蒙关照,请贵帅自便。” 说完,礼貌地将纥石烈子仁送出客厅。 侍从们议论起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来到汴梁,怎么突然对钦差大人客气起来了?” 方信孺返回接话:“纥石烈子仁是魔头,完颜宗浩便是魔王,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侍从们闻言变色。 方信孺:“他就是三头六臂有何惧哉?你们去找这里的驿丞,索要好酒好菜,多多益善。濠州大狱三日无食,肚肠干瘪,何不先吃个肚儿圆,喝个飘飘然?” “对呀,既然魔头优礼款待,我等又何必客气!” 侍从们被方信孺的乐观豁达感染,说笑着走出套房。 3.金军都元帅虎幄 日 内 幄幕高而阔,皆以虎兽为饰。黼绣涂屏错跗,锦绨高张,采画丹漆,比起纥石烈子仁帅帐,更显尊严。 幄内虎贲甲士戟戈耀眼,平添几分威慑。 已过天命之年的金国左丞相、都元帅完颜宗浩端坐白虎皮帅椅,居高临下俯视着矮脚凳上的方信孺,似乎想先以饿鹰般犀利的目光把他慑服,而后再开口慢慢教训。 方信孺偏不买账,浓眉大眼针锋相对,倒把完颜宗浩盯的直眨巴眼皮。 完颜宗浩沉不住气了,出语傲慢而强硬:“闻贵使有苏秦、张仪之口才,诸葛亮舌战群儒之机辩,本都无兴趣听你摇唇鼓舌。问一句,答一句,不得夸夸其谈!” 方信孺:“悉听尊便。” 宗浩:“前日兴兵,今日求和,何也?” 方信孺:“前日兴兵复仇,为社稷也。今日屈己议和,为生灵也。”他在矮脚凳上站起,反比宗浩高了许多,礼貌地拱手,“本使需更正一个字眼,方信孺此行是奉旨‘议和’,而非宗浩阁下所言‘求和’。” 宗浩怒气大作:“大定初, 我世宗皇帝许宋世为侄国,和好岁久,委屈涵容。可你国败盟毁约,首开兵端。据此 ,大金所提五项条款,理应照办,没有商议余地!” 方信孺平心静气:“兵端之起曲在金国。我朝得知金章宗写给吴曦的诱降诏书,是开禧二年三月,而用兵是在开禧二年四月。” 宗浩一时无言答对,也站起来:“也罢。就依你所说‘议和’,一事一事说来,若不遵从,本都诛戮禁锢,勿谓言之不预也。” 方信孺抢占主动,首先提议:“犒军、归还流移人,可以答复,是否先定这两事?” 宗浩蛮横起来:“五事不从,本都即日率师南下矣!” 方信孺微微摇头:“我朝本来就以增加岁币已为卑屈,何况更屈辱的称臣和割两淮之地?” 宗浩:“让一步,割淮北可否?” 方信孺:“莫非阁下以为我百万王师不堪一击?其实,交战以来宋军不弱于金军。金固然攻取滁州、濠州,宋却也曾攻克泗州、涟水;金固然有胥浦桥之胜,宋也有灵壁凤凰山之捷;宋军固然不能攻克宿州、寿州,可金军同样无法攻克庐州、和州、楚州。” 宗浩一时无言反驳。 方信孺:“五事已从其二,而犹不让步,不过再交兵耳。” 宗浩无奈,再次让步:“割地之议姑寝,但称臣不从,当以叔为伯,岁币外,另加犒师费一千万两可也。” 方信孺指着自己的头颅答道:“岁币不可再增,故代以通谢钱。今阁下得寸进尺,本使只好以此物代替犒师费。” 宗浩坐回帅椅:“你可知道这是何地?” 方信孺:“此乃我大宋故疆。” 宗浩:“靖康二年,南朝徽、钦二帝就是在这座虎幄北狩的。你若不答应五事,就留下来别想再回临安了。” 方信孺坐回矮脚凳:“留于此死,辱命亦死,不若死于此。辱命徒留羞耻,被阁下诛戮禁锢,死后留芳千古。上不辜负皇恩,下对得起九泉祖宗,当谢都元帅成全耳!” 宗浩计屈情见,愤其不屈,却无可奈何。 4.瓢泉辛弃疾府邸 日 内 鞠艳阳、龙飞把辛弃疾搀扶着走进书房。 辛弃疾腿脚还有些蹒跚,推开二人自己走到地图前,揉着眼睛在查找。 龙飞一指:“辛大人,汴梁在这里。” 辛弃疾:“哦。近日,有方信孺的信息吗?” 鞠艳阳:“方信孺不辱使命,以口舌折强敌,金人愤其不屈,却无可奈何。” 辛弃疾:“自古弱国无外交,屈辱议和只能助长强敌气焰。方信孺是最出色机辩的外交使节,也只能争取来短暂的备战时间,彻底粉碎主和派阴谋,要靠毕将军那样的江淮大捷。” 龙飞:“大人病重,我们兄弟二人不放心,所以近期没有去前线。” 辛弃疾拍拍胸脯:“看,太医医术高超,老夫很快会康复如初。你们兄弟俩,一如既往,掌握敌情,及时报来。” 5. 金军都元帅虎幄 日 内 虎幄甲士撤走,只有完颜宗浩一人。 纥石烈子仁进幄施礼:“纥石烈子仁奉令送方信孺出汴梁城,都元帅见召,有何差遣?” 宗浩:“你如何评价南朝使臣?” 纥石烈子仁:“其辩才气节令人折服,其棘手难缠可杀!” 宗浩:“如此辩士,古来罕有之奇才,方信孺议和大金讨不到便宜。本都与南朝史弥远通书,将他逐走,另换一人。” 纥石烈子仁:“都元帅妙计,一边议和,一边进攻。军事上,是不是该付诸行动了?” 宗浩:“待方信孺回去,临安必有一阵内乱。你即率军竭尽全力攻克泗州,逼迫南朝割地求和。现在签订和约,大金比南宋心急,因为成吉思汗的兵马离上京只有三百里了,需要我们尽快驰援!” 纥石烈子仁:“遵命!” 6.临安皇宫 日 内 杨皇后与宁宗对弈,黑白棋子将棋盘布了大半。 宁宗放下一枚黑子,胜局已定,高兴的手舞足蹈。 杨皇后举棋不定,娇声耍赖:“陛下棋艺大有长进,这局不算,让曹贵妃来帮我,重新开局。” 宁宗洋洋得意:“即使你们二人联手,朕也照样获胜。” 史弥远过来凑趣:“近日韩太师未至紫宸殿,陛下自行料理朝政,井井有条,庙堂一派祥和,此乃天下太平之兆啊!” 宁宗收敛笑容:“大内总管福安说,国事不振,韩太师为之须鬓皆白,困闷不知所出。这,朕是否应该前往太师府探视?” 杨皇后建议:“陛下,教坊编排杂剧,可博人一笑。何不赐宴玉津园,把韩太师请至,让他消愁解闷?” 宁宗:“如此甚合朕意。” 7.玉津园 日 外 牡丹亭内,御宴备好,宁宗、杨皇后居中,韩侂胄、史弥远等几个主要大臣两侧作陪,一边饮酒,一边观看杂剧。 宫中的四个优伶粉墨登场,其奇装异服和夸张的脸谱立即引起几处笑声。 表演场中。一着官服的优伶道白:“天下太平,选贤任能。今有樊姓子弟三人求取功名,下官要问问来历,看他是真金还是黄铜?” 他招手,第一人向前施礼。 问:“迟,谁与你取名?” 答:“恩师孔子所取。” 官服优伶:“失敬,是圣门高第。” 第二人向前施礼。 问:“哙,谁与你取名?” 答:“乃高祖刘邦所赐。” 官服优伶:“钦佩,真汉家之名将也!” 第三人向前施礼。 问:“谁与你取名?” 答:“樊恼自取。” 有人笑了起来。 官服优伶瞪大了眼睛:“你烦恼自取?” 答:“樊恼自取。” 反复问,重复答,把宁宗、杨皇后等笑的前仰后合。 韩侂胄的脸色铁青。 许及之撩着袍角疾步来报:“陛下,方信孺回朝了!” 牡丹亭笑声顿止。 8.延和殿 日 内 方信孺疲惫不堪,但精神旺盛,依然从容不迫。 宁宗忐忑不安,似乎是想知道议和结果,又担心难以承受打击。 史弥远心中有数,袖手旁观,寻机行事。 韩侂胄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不再抱有幻想。 夏末,本来就天气闷热,特殊气氛下,整个延和殿沉闷的令人窒息。 许及之忍不住开口,代为询问:“方大人大智大勇,不辱使命,陛下颇为嘉许。完颜宗浩所提五事,经过数番据理力争,最终他有何表示?” 方信孺:“敌所欲者五事,称臣,割地,增岁币、犒军,返俘四事,均有所让步。其五,方信孺不敢言。” 韩侂胄想发火:“面对露刃环守的刀斧手,身陷断绝饮食的牢狱,你都不怕,为何其五不敢言?” 方信孺:“金虏所欲不成体统,非信孺所忍言。” 韩侂胄:“啰嗦什么,快说!” 方信孺:“缚送首谋。” 韩侂胄:“哼,大不了,俟和议定后函苏师旦首以献。如果不允,把邓有龙也给搭上。完颜宗浩,他该满意了吧?” 方信孺摇头不语。 韩侂胄座上站起厉声诘之:“他究竟还想要什么?!” 方信孺慢慢地回答:“欲得太师头耳。” 韩侂胄泄了气,“噗通” 一下子颓坐在首座上。 9.望岱轩 日 内 抖索不止的笔锋,写下四个字:有以国毙(繁体)。 韩侂胄恼恚地掷笔,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史弥远扶韩侂胄坐入太师椅,顺手拾起纸团塞进袖子,婉言劝解:“太师千万不要动肝火,夺削方信孺三秩,流放临江军居住如何?” 韩侂胄没有明确表态,气呼呼哼了一声。 史弥远:“方信孺不谙外交辞令,不够圆滑持重,轻渎诳绐而致议和破裂。卑职另择谨厚者,再去复议如何?” 韩侂胄又哼了一声。 许及之远远走来。 史弥远:“太师保重,卑职告退。” 他笑着向许及之拱了拱手,当即低下头擦身离开。 许及之反感地:“他这时候来,是蛊惑太师向金虏就范吧?” 韩侂胄:“倒也不是。他说完颜宗浩暗示,归还已得之泗州等江淮土地,答允称金为伯、增犒军费为三百万贯,即可恢复议和。” 许及之:“早知道他与金虏瓜葛牵连,贼不打自招。还是辛稼轩说得对,本不该遣使议和,我军现在可以把泗州做堡垒,重整旗鼓在江淮接连创建几次大捷。那时候,该完颜宗浩割地、纳银求和了。” 韩侂胄萎靡不振:“自从方信孺出使汴梁,赵氏公卿纷纷与我反目。唉,自取烦恼也罢,勇于任事也罢,侂胄此时势成骑虎,进退两难。” 许及之:“莫非太师对王师战斗力大失所望,对北伐失去了信心?” 韩侂胄:“苏师旦换了丘崈,张岩换了钱象祖,战局不还是没有扭转吗?” 许及之:“辛稼轩病势大见好转,换上他指挥北伐,必能一鼓败虏!” 韩侂胄:“频繁易帅,兵家大忌啊……” 10.泗州城 日 外 飞虎军大纛下,贾瑞和辛京、辛穰向郊野俯望。 金军四色牙旗飘展,营帐密布,已经把东西两城四面包围。 辛穰:“看得出金军在继续增兵,近日他们放缓了对西城进攻,明显是欲效仿当初贾老将军的步骤,先下东城,后攻西城。” 辛京:“泗州被围,援军迟迟不至,已经断粮数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趁势把东西两城连接一起。” 贾瑞痛下决心:“明日出战!” 11.郊外战场 日 外 金兵前阵溃散,飞虎军将士紧追不舍。 号炮三响。 金军帅营中金鼓齐鸣,大营深处驰出一队人马皆披重甲的铁浮图连环骑兵,手持长枪,步步为营。 浮图三骑—伍主力冲锋,马后步兵跟随而至。 铁浮图每前行五十步,步兵使用铁蒺藜堵塞后路,许进不许退。 铁浮图正面主攻,两翼弓箭手跟随放箭。 飞虎军骑兵迎战铁浮图,刀砍不入,箭射不穿,冲向前的几骑,拼死冲杀,无法前行一步,反被困在铁蒺藜中,纷纷中箭落马。 有一匹战马倒在铁蒺藜上,血涌如泉。 金兵箭手弯弓齐射,又射倒了几十名飞虎军兵士,他们庄严而勇猛地死在血泊中,无人后退。 金军战鼓雷鸣,溃兵转身杀回来。 僵持不足片刻,飞虎军将土被截断退路,腹背受敌。 飞虎军伤亡甚惨,人马锐减。 辛京的战马被流矢射中,哀鸣着倒在铁蒺藜上。 辛京握着钢刀一跃而起,踏踩着遍地尸体冲向金军弓箭手。 只见他浑若一个血人,风—般旋转,手中钢刀砍瓜切菜般削掉七八个拈弓搭箭的金兵头颅。 12.泗州城下 日 外 城头战鼓擂响,画角直冲云霄。 辛穰纵马挥剑杀来,他身后跟随着黑压压涌来的大队刀牌手。 奇兵突袭,顷刻间将铁浮图连环骑兵惊呆了。 宋军刀牌手举盾挡住长枪、箭雨,长柄朴刀专砍马腿。 铁浮图战马倒地毙命,逐渐减少,步兵、箭手后退无路,反被铁蒺藜扎得鲜血淋漓。 辛穰手中宝剑寒光四射,削铁如泥,连续刺杀数员铁浮图连环骑兵。 一匹铁浮图连环索被宝剑砍断,辛京跃上铁甲马背,与辛穰合并一起,率领刀牌兵和飞虎军将士一起杀向金军帅营。 尸骸枕藉的旷野中,铁盔在涌动,龙鳞般的胸甲在流血,刀剑碰击,马嘶人喊,杀得天昏地暗…… 激战中,泗州城头呜金。 辛京、辛穰勒马停下…… 13. 泗州城头 暮 外 浑身血迹的辛京、辛穰来到大纛下。 辛京:“杀进金军帅营可瓦解重围,老将军为何下令收兵?” 贾瑞一指:“你们自己看——” 金军帅营两翼,又添无数牙旗、营帐,胡茄长呜,人马如潮。 贾瑞:“看旗号,是纥石烈子仁亲自带主力来了。我们与东城只能互为犄角,苦战死守。速传令全城百姓输运滚木、擂石……” 辛京、辛穰走下城头。 贾瑞白发苍苍的头垂下来,凝望着西方落日。 14. 瓢泉辛弃疾府邸 夜 内 一灯如豆,照出辛弃疾老而未衰、耿耿难眠的面容。 辛夫人捱上榻劝道:“天晚了,熄灯睡吧。” 辛弃疾摆了摆手:“睡不着,想说会儿话。哎,夫人最了解我的秉性,我是不是过于刚拙自信,不合时宜啊?” 辛夫人想了想,回忆地:“记得家父生前说你才兼文武,智略无前,任重有余。但我朝官场昏暗,劝你凡事切莫忘记一个‘忍’字。” 辛弃疾:“如果说四十岁前年轻气盛,倒也罢了。六十四岁再度出山,因屡经灾变而常怀怵惕之心,哪敢再忘?尽可能不触怒圣意,不获罪权臣,于抑遏摧伏之下忍耐羁勒。生怕因小失大,失去渴盼多年的北伐报国机会。延和殿应召时,我就说明:仇虏六十年内必乱必亡,金亡而大宋之忧更大,倔起的蒙古兵马,在虎视大宋江山。大宋必须励精图治,收复故疆,恢复国力,真正强大起来,才能有效地防备后患。我愿在北伐大战中,竭尽毕生才干协助韩侂胄完成复国大业,虽死而愿足。” 辛夫人:“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命’和‘运’。天不使大宋中兴,你这位至老不衰的‘廉颇’,被逐出战场,终归天数。辛幼安当年补天医国、誓清中原之志,权作一场长梦吧!” 辛弃疾撩开身上薄被,穿衣下榻。 辛夫人:“你又想干什么?” 辛弃疾:“辛幼安梦想并未破灭,我还有机会。王师虽败但元气未伤,金虏内忧外患朝不保夕,只要守住泗州,全线反击大有可为!” 辛夫人:“等等,天凉,你披上件衣服啊——” 15.泗州城下 日 外 城墙下烟火未息,烧毁的塔车、劈断的云梯,折断的兵器与金兵尸体堆成了小山,护城河里翻扣着的几只小船两侧,也漂浮着大片金兵尸体。 金兵将河边的尸体装上车拉走,默然无语,显得士气低落。 另有几十个金兵在护城河边筑起了几个灶台,置放上大锅,煮烧整只羊肉,添柴助火,烧燎得一片乌烟瘴气。 正午,大锅里的羊肉将熟,顺风飘起的浓浓的香味儿,直向泗州城里灌。 纥石烈子仁由甲士护卫,立马城下。 城门紧闭,布满箭簇。 城头大纛飘展,不见一个守兵。 金军统制:“别看现在不见人影,只要兵临城下,他们就会突然冒出来。” 纥石烈子仁:“你估计,他们还有多大防御能力?” 金军统制:“神臂弓、床子弩用完了,代之滚木擂石,滚木用尽,又用砖石瓦片投掷。昨日已经有二百人冲上去了,正架起云梯,蚁附而上时,大捅开水泼下,直烫得弟兄们皮熟肉烂,嗷嗷惨叫。这股虎儿军,真难对付!” 纥石烈子仁:“你看不到吗?正午时分,城内不见炊烟。军粮食尽,无以为继。谅城内战马宰杀—光,皮骨无存,连家鼠恐怕也都被饥饿的人捕食净光。守城士卒所剩无几,多数带伤,早就饥饿难捱。” 金军统制看了一眼大锅里煮着的整羊,恍然大悟:“噢,我现在知道大帅的用意了。” 纥石烈子仁:“这一招很灵,他们会自动打开城门。” 16.泗州城头 日 外 金兵们笑着、喊着劝守城将士开城受降,他们的喊叫声和肉香一起飘上城头。 守城将士禁不住饥肠辘辘,无心与金兵对骂,一个个直咽口水。有的人连口水都来人及咽,顺着嘴角垂滴不止。 贾瑞和将士们躲在城垛下严阵以待,他割下一小片战衣,塞住耳朵鼻孔,抵挡那肉香的诱惑。别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尽量克制着不嗅不闻。 辛穰走过来向贾瑞问道:“如今弟兄们饥饿无力,城上的金兵尸体就不必清理掩埋了吧?” 贾瑞点了点头,他探起身远望东南半晌无语。 辛穰了解他的心事,贾瑞是还在盼望着西线或朝廷发来的援兵。 贾瑞担忧地说道:“眼下只有镇江兵马离泗州近一些,信使派去十多天,至今没有动静,恐人和求援羽檄落在金兵手里。三日前受令尊委托,来泗州打深形势的那两位壮土,莫非也未能杀出重围?” “伯父放心,鞠雁阳、龙飞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豪客。他们—定会不负重托,把你的求援羽檄送交毕再遇将军。我们再坚守数日,就会盼来援兵的。” 贾瑞忧心如焚,痛心地望着饥饿的士卒说道:“毕再遇援兵若三日内不至,泗州城是绝难坚守了……” 刚气凛凛的抗金老将贾瑞,因连续恶战,困守孤城求助无望,加上被饥饿的百般折磨煎熬,变成了一个伛腰偻背的病叟。倚墙而坐,绞扭着双手,向烈日下干饮着白水的守城将士投去心酸的一瞥。 “为防备万一,城内应筑起巷垒,也可支撑几日。”辛穰灵机—动,向贾瑞建议道。 “好吧,你去安排辛京处置,请百姓们协助。” 17.泗州城下 日 外 城下大锅前的金兵大嚼大饮,哈哈大笑,辱骂不休。 “城上宋军弟兄们——开城来吃羊肉,喝美酒啊——傻瓜才做饿死鬼——” 金军统制指挥:“再提高嗓门,一起喊——” “吃羊肉,喝美酒——傻瓜才做饿死鬼——” 金军统制指挥:“换一句,再喊!” “飞虎军胆子小,见了天兵城里跑——” 辱骂终于激起了守城将士的怒火,有几个探出身来回骂。 但他们沙哑的喉咙,有气无力的咒骂,反倒使城下的金兵笑得更疯狂,喊叫更响亮。 18. 泗州城头 日 外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曲词。先是几个人、几十人在唱,后来有更多的人合起来唱,声音由低沉变得雄浑。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守城将士数百上千人合唱,音调豪放,震撼天地,气冲斗牛,终于压倒了金兵的狂笑、辱骂。 贾瑞自豪地看着这些不屈服的斗士,面露微笑。 19.临安皇宫 日 内 延和殿内,史弥远将揉成团的字纸展开,让宁宗过目。 宁宗:“太师这‘有以国毙’四字,是什么意思?” 史弥远:“为了自己性命,不惜陛下共江山社稷与他同归于尽!” 杨次山:“陛下记得华岳上书吗?‘乱臣贼子毁冕裂冠,私妾内姬,阴臣将相,鱼肉军士,涂炭生灵,坠百世之远图,亏十庙之遗业。陛下此时虽欲不与之偕亡,则祸迫于身,权出于人,俯首待终,何脐可噬?’” 宁宗大为震惊:“二卿快拿主意。” 史弥远:“臣等已拟好誓书,请陛下过目。” 宁宗:“读与朕听。” 杨次山:“方信孺还,备述大金皇帝天覆地载之仁,与都元帅海涵春育之德。旋奉上旨,亟遣信使通谢宸庭,另择谨厚者再诣行省,以请定议。江外之地,恃为屏蔽,傥如来谕,何以为国?大朝所当念察。至于首事人韩侂胄等误国之罪,固无所逃,若使执缚以送,是本朝不得自致其罚于臣下。” 宁宗猛然起身,史弥远把他按下,示意继续读。 “所有岁币,前书已增大定所减之数,此在上国,于通谢礼币之外,别致微诚,欲望力赐开陈,捐弃前过,阔略他事 ,玉帛交驰,欢好如初,海内宁谧,长无军兵之事。功烈昭宣,德泽洋溢,鼎彝所纪,方册所载,垂之万世,岂有既乎!亟践请盟之诺,即底于成,感戴恩德永永无极。” 宁宗大声喝叱:“不准!朕向太皇太后保证,善待韩太师,不能食言!” 史弥远:“金国以韩侂胄首谋为言,是亦知兵事之兴,非出於陛下之意也。杀一人而救百万生灵,陛下何必可惜罪臣一颗人头?” 宁宗依然不从:“韩侂胄头不足惜,但国体足惜!” 史弥远突然大喝一声:“谁在帷幔后面,速速出来?!” 帷幔飘动,没有回音。 杨次山一个抢步,撩开,里面空无一人。 20.泗州城下 日 外 十座霹雳炮排列护城河边,塔车、小舟、云梯迅速准备好。 纥石烈子仁向金军统制冷笑道:“这些霹雳炮是缴获宋军的,让他们自己也体验一下威力吧。” 城下鼙鼓擂响,胡笳齐鸣,金兵开始大举攻城。 “轰!轰!……” 霹雳炮连声吼叫,硝烟弥漫,—处城角塌了好大—个缺口。 金兵如潮涌般渡过护城河。塔车先后都靠近城墙边,放下翻板,塔车上的金兵一拥而上。另有几队金兵架起云梯也集中在缺口处,配合塔车一起攻城。 弓箭手放箭掩护,霹雳炮猛烈轰击。 缺口处,数十名金兵登上了城墙,守城宋军将士顽强迎战,砍杀了一批.又涌上来—批。 “杀!上来—个杀一个,上来两个杀他一对!” 贾瑞在烟火中闪出身影,挥剑督战。他的左臂被一支透甲箭射中,血流如注,他咬咬牙一下子拔出箭簇,依然挥剑大呼。 纥石烈子仁也把配刀拔出来大吼:“霹雳炮继续轰击,放箭不得停顿,一鼓作气抢占城头,砍到飞虎军帅旗!” 霹雳炮猛烈轰击,箭如急雨飞上城头。 守城将士迎战的刀剑碰击声逐渐稀落下来,金兵黑压压地登上城头。 21. 泗州城头 日 外 炮火耀眼,铁弹迸散而飞。 飞虎军大纛,弹痕累累,烧损一角,但昂首怒目、振翅欲飞的气势犹在。 暴雨般的箭矢下,几乎全部受伤的宋军将士还在死战,且战且退。 “嗖!嗖!嗖!……” 登上城的金兵给弓箭手让开路,飞箭如蝗,宋军将士一下子又倒了十几人。 贾瑞中箭如猬,周身铠甲被鲜血染得透红,挥剑大呼:“宁可战死,决不后退,保住飞虎军帅旗!” 所有将士人人拼了死命,一个反击将金兵杀退,死伤几十余人,有两个胆怯的金兵惨叫着从城头跌下去。 金军统制率领众多的金兵涌上城头,制止了进攻:“放箭——射死他们!” 箭雨下,飞虎军残部无一幸免,全部倒下。 一名失落头盔的飞虎军士兵,挣扎着站起,刚刚要投出手中长枪,一只箭射在他右肘上,长枪未能投出。 金军统制扑来,佩刀的刀刃直插进他胸膛。 这名飞虎军士兵倒在血泊里,手脚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只有那喷吐着血沫的嘴唇还在微微喘息。 一名金兵偏将指着大纛下气息将尽,倚着旗杆怒目圆睁的贾瑞,向金兵统制说道:“他就是泗州守帅贾瑞,瞧这老头子,满身是箭还没倒下,莫非是铁打的?” 金军统制:“好极了,生擒贾瑞必有重赏!” 22.大纛下 日 外 金兵统制率领金兵走向飞虎军大纛,脚步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舞爪张牙的飞虎军帅旗,扫了一眼倚在旗杆上的贾瑞,心存畏惧。 跟在身后的金兵,也都止步不前。 金兵统制壮着胆向贾瑞揖礼:“本将军佩服你的忠勇,佩服大江诸军之冠的虎儿军善战。今日我要砍倒这面帅旗,让天下知道,虎儿军也败在大金国天兵的手下了,哈哈哈……” 贾瑞一动不动地倚立在旗杆下,一只手拄着滴血的宝剑。 金兵统制向偏将:“砍倒这面帅旗!” 金兵偏将举刀向旗杆砍去,一下、两下…… “贼将住手——” 突地爆起一声裂人肝胆的虎啸,辛穰似从天降,手中一把染满凝血的剑刃神奇地刺来,由金兵偏将的前胸刺入,由他的后背穿出。 随着辛穰飞起的一脚,金兵偏将笨重的身躯倒在尸体堆上。 辛穰剑锋滴血,挺立在飞虎军帅旗下,虎目凛然,体如松,气如虹,铮铮然如一尊铁打铜铸的天神,把嗜杀成性的金兵们全都惊呆了。 “砍下他的首级,砍倒飞虎军帅旗!……” 金兵统制吼叫着督兵上前,一名副将舞起佩刀扑了上去。 “啊! ……” 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金兵副将惨叫着倒在血泊中,他的脑袋滚出一丈多远。 辛穰仗剑屹立,顿时把冲上前来的金兵纷纷吓退。 金兵看清他只有一个人,仗着人多势众,发一阵呼喊又猛扑过来。 “叮叮当当”,铿锵震耳地—阵急劈猛刺。 金兵吼叫着、惨嚎着,兵刃不断被宝剑削断,片刻间丧生十几人。 辛穰手中的祖传宝剑所向无敌,舞成—团绕体旋转的白光,水泼不进,针扎不入,剑风摧枯拉朽,剑锋所向披靡,数十名金兵三面包围竞为之束手无措。 金兵统制把眼睛都看直了。他为这名宋军小将的高超剑术叹为观止,更加垂涎他手中的这把宝剑。 “放箭!……” 箭矢被宝剑纷纷拔落,削断,没有一支穿入剑光围成的白幕障。 “再射他几百箭,看他能有多大神通!” 一支力道极大的透甲箭从辛穰左前方射进他肩头的铠甲里,他的身躯微微一晃,剑光闪出破绽,十几只箭射进了他的前胸、双腿、胳膊、手腕。 金兵围上来,刀枪排成一条直线,一齐向前挪动,谁也不敢超越半步。 “哈哈哈……” 辛穰仰天大笑,吃力地抬起流着血的手碗,猛抖一道剑花,吓退了前挪的金兵。他凝视剑锋,浮着笑意,面向东南拜了几拜:“阿爸,辛穰没有辱没祖传的宝剑……” “生擒他,缴获他的宝剑,献给纥石烈子仁大帅!” 金兵踟蹰不前。 辛穰收剑回鞘,纵身跃上城墙,身躯轻飘飘地落进血红血红浮尸无数的护城河里。血花四溅…… 泗州城内,响起一阵雷鸣般的誓言:“为抗金复国,死而无憾!……” 23.临安南园望岱轩 夜 内 韩侂胄在案前摆弄着一副饰玉雕花的鱼竿,面露欢喜。 许及之疾步而入,看到鱼竿就责备起来:“我的太师,现在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可你还有心思捉摸钓鱼。” 韩侂胄:“许老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许及之:“自方信孺从汴梁回来,太帅府门庭日渐冷落,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了食尽乌归林,树倒猢狲散的预兆。临安,不安了。阴魂不散的秦桧余孽,又活跃起来,史弥远暗中征得圣上同意,已经派他亲信王柟再次出使求和了!” 韩侂胄:“此事侂胄都知道,何必大惊小怪。” 许及之:“辛稼轩看到丧权辱国的求和誓书,气的再次吐血病倒,看看吧,这就是他派人飞马送来的信函。” 厚厚一封信札,拍在案上。 韩侂胄懒的看,冷淡地:“请老大人,择重点一读。” 许及之抖着手拆开信:“数十万北伐将士流血,换来易叔为伯的耻辱、岁银三十万两、岁绢三十万匹和犒军费三百万缗的重负。不仅金虏想要太师的首级,宫禁朝班中也有人想要啊!” 韩侂胄打了个寒颤。 许及之:“听听,辛稼轩怎么写的:‘‘请诛媚敌误国史弥远,请诛在朝奸佞,媚外权臣!乞圣上召集朝野忠义共振艰虞,集合王帅精锐,传檄三军将士,誓雪忠烈在天之遗恨,誓复遗民泣血之深仇!’……最后,他特赠太师十字:重振豪情,勿隳恢复之志!” 韩侂胄猛然站起,他总算清醒过来:“请老大人在望岱轩等我,侂胄即刻进宫觐见圣上,请降御前金字牌,追回王柟!” 许及之默然走到窗前,激愤不安到了难以自制的地步。 朦胧的远山之上,—颗烁亮的星斗被浓云遮蔽。 凄风阵起,吹得南园萧索空旷。他举首望着大雨将至的昏天黑地,出语沉痛地慨叹道:“狂澜既倒,我辈只有一死报国了……” 24.皇宫大内 夜 外 皇宫禁苑,还是那样深远、寂静。 帝阙凤阁,在疾风急雨下还显示着往日的威严、肃穆。 几个小黄门,挑着灯笼打着雨伞引领韩侂胄走进寝宫。 他走经偏殿时,无意中被纱幔内一男一女的谈话留住了脚步。 里面传来杨皇后的声音:“你这个替人挨骂的礼部侍郎,不会跟金人体面地讲和嘛,只要保住大宋的面子不称臣,其他条款,都可答应。” “可韩侂胄不会袖手不问啊。” “他仗着太皇太后的势力揽权,这些年也闹腾得够了,损兵折将还不死心,莫非还想再来一次二圣北狞吗?” “眼下,追随他的人还为数不少,朝臣畏惧他的权势,谁敢说个不字?” “嘻嘻……怕他干什么?告诉你吧,他的靠山靠不住了……” 娇笑,媚言,两个人影紧挨在一起,窃窃密议。 隔着一层纱幔。韩侂胄看不清却听清了,这是史弥远和杨皇后,正商量着对付他的手段。 韩侂胄怒不可遏,迈阶而上。 “太师留步,史大人正和皇后娘娘在叙话呢,不便打扰。” 夏震带着金吾卫甲士拦住了去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韩侂胄狠狠蹬了夏震一眼,气冲冲喝斥:“什么史大人,即刻传他来见我!” “韩太师,恕夏震不恭……你也太不知上下尊卑了吧?正在和皇后娘娘叙话的史大人,乃当朝国舅,是你可以随便传唤的人吗?皇后娘娘要是怪罪下来、非但我受祸不浅,你也是吃罪不起的!嘿嘿……依卑职之见,您还是请便吧。” 夏震前恭后据地笑了笑,一副挑衅姿态。 韩侂胄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本太帅有军国大事,要亲自禀奏皇上!” “圣上有旨,今夜不准任何人朝见。” 夏震示意金吾甲士抽出秀春刀,寸步不让。 韩侂胄气得一边咒骂,—边折向坤宁门,羞恼得颈根都涨紫了。他咬牙切齿地回头发狠:“一定痛下狠心,尽快除掉这几个祸根!” 25.坤宁宫 夜 外 风雨中,宫里宫外忙乱不停,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匆匆忙忙的太监,出出进进,都低着头不言不语,上上下下充斥着一股不祥气氛。 刚刚踏进宫门,韩侂胄陡然止步,惊得魂飞魄散。 几个老太监正向宫门挂素练,一群素服宫娥抬着着纸扎的车马仪仗摆放宫门两侧,许多人都在抽抽哒哒地抹着眼泪。 宫门空地上新搭起一座衰幄。 宫门校尉看到韩侂胄,紧走几步迎上来跪禀:“韩太师,太皇太后驾崩了……” “嗡”地一声,韩侂胄如五雷贯顶,几乎昏厥。 “太皇太后……” 韩侂胄悲声难禁,一边哭嚎着,一边向寝殿奔跑。 “韩太师请止步,圣上有旨:宪圣慈烈太皇太后的国丧,由宗室公卿执仪,外臣不得干预!” 又是那个可恶的殿前司统制夏震拦住了去路。他的身后,密匝匝地站着一排配刀出鞘的金吾卫甲士。 “请韩太师节哀顺变,老奴送您出宫。” 大内总管福安撑着一把大伞毫无表情地走过来,扶着身躯气得瑟瑟发抖的韩侂胄转过身。 韩侂胄脚步蹒跚,一步三回头。 福安低声提醒:“太师需冷静,免遭不测。” 韩侂胄警觉起来:“太皇太后是否留下懿旨?” 福安故意假装避雨,把韩侂胄拉近刚刚搭起的衰幄檐下,急速而语:“太皇太后未留懿旨。福安有史弥远通敌证据,请太师收好!” 他向还在寝殿前监视着他们的夏震瞥了一眼,以伞掩护,把什么东西塞进韩侂胄衣袖。 两个人撑伞离开,福安诉说缘由:“安丙是我嫡亲外甥,谋害杨巨源、李好义一事即受史弥远唆使。为了自保,他还保存了一封史弥远写给吴曦的密信。安丙罪孽深重,但天良未泯,发誓死也不做吴曦,请太师留他一命改过自新。这两封密信是他刚刚着人送来的。” 韩侂胄:“谢福安总管,事关重大,韩侂胄自会妥当处置!” 福安:“福安也知忠孝大义,愿太师早日北伐奏捷,恕不远送!” 他把大伞交给韩侂胄,示意快走。 深夜深宫,风雨如磐。 韩侂胄的身影越去越远,越走越小,在九重宫阙下,微若芥子,小似蝼蚁。 26.南园望岱轩 夜 内 两封密信摔在案上,韩侂胄面皮紫涨,浑身战栗:“明日早朝本太帅要奏本,决不让这个奸贼翻出我的掌心!” 许及之冷静而镇定:“不至万不得已,不得图穷匕见。内宫有杨皇后保驾,圣上未必会将他治罪。” 韩侂胄:“愿闻老大人高见。” 许及之:“应趁其尚未察觉,不露声色,先把他们稳住。依许及之见,当务之急是速将辛稼轩对策付诸行动,只要江淮前线奏捷,扭转北伐战局,太师将奸党一网打尽则轻而易举。” 轩外一声炸雷。 韩侂胄开窍了:“说的对呀,我朝文武百官,唯稼轩公有憾地擎天之才,可挽狂澜于即倒。十万火急下,侂胄烦劳您即刻出京,日夜兼程,速把辛公请来,出任枢密院都承旨,全权指挥北伐。本太师愿尽输家财二十万贯,整军再战!” 许及之:“恐怕,辛稼轩病重,无法前来……” 韩侂胄固执而坚决:“抬,也要把他请来。只要有稼轩公在侂胄身边指教,外敌内奸便无机可乘!” 轩外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韩侂胄至诚至恳跪地祈祷:“苍天可鉴,韩侂胄广祀百神为辛公乞福,愿减自己阳寿为辛公弥灾,大宋需要他一显身手,补天医国呀!” 雷震长空,轩内灯烛明灭不定。 许及之慨然站起:“许及之即刻出京!” 27. 瓢泉辛弃疾府邸 日 内 密密层层的乌云低沉地压迫着山林旷野。 铅山期思的秋色极端凄冷,秋风如诉,秋雨如泣,秋叶萧萧落下。 辛弃疾病榻前,辛夫人与吴绍古愁肠百结,相对无语。他们无奈地倚窗听雨,向细雨绵绵的秋空举目望去,流泻出无尽的愁绪。 闷雷滚滚,窗纸震动,辛弃疾悠悠醒来,眼睛微微睁开。 吴绍古:“老夫人,先生昏睡一天一夜,他醒了!” 辛弃疾前额上的皱纹松弛了许多,粒大如豆的汗珠,一层又一层地沁出。辛夫人撩开被角,擦了一遍又一遍,双手恐惧地抖动不止。 辛弃疾的眼睛又睁大一些,眼前交织着火与血的颜色,梦魇中朦朦胧胧、幻影重重的大厮杀还没有完全消逝—— 梦魇中,恶狗野狼用坚锐的牙齿撕开他的胸口,咬啮他血淋淋、赤澄澄砰然跳动着的一颗心;恶狗野狼的眼睛发出了绿色的荧光…… 他在梦中纵马挥剑,冲进刀丛剑阵,拼命撕杀。敌兵头颅落地,横尸遍野,正在四处溃逃……抖缰直追,战马前蹄一失,他栽下马背…… “水——水——” 辛弃疾闭上眼睛,无力地呼唤着。 咽了两口,再次睁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是老妻的泪眼。 吴绍古小声询问:“先生,您现在好些了吗?” 辛弃疾也看清楚了吴绍古。 (幻觉)吴绍古幻化成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张张毕生难忘的熟悉面容,一一在梦幻中浮现。 祖父辛赞临终嘱托在耳际响起…… 八字军义士刘汉鼓励他,莫忘复国,筹措北伐大计;耿京大帅赠送火焰驹,令他夺印杀贼;刘云把金兵布防图从凝血衣甲中取出来交给他…… 虞允文、韩元吉、陈亮、辛广、王世隆……许许多多的面容一一闪现,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向他大声疾呼…… 窗外的雷声、风雨声,梦幻中的呼声、嘶杀声都慢慢隐退…… 辛弃疾再度昏迷过去。 28. 铅山郊野 日 外 鹭鸶林里驰出两匹快马,鞠雁阳、龙飞戴笠披蓑闪身出来。 二人抖缰,不减速度,很快穿越小桥,消失在茫茫雨帘中。 钦差驷马高车催趱而来,上桥时突然“咔嚓”一响,停下来。 许及之探身喝问:“怎么回事?” 侍卫:“大人,车轴断裂,得停下来更换。” 许及之把圣旨藏进怀中,把车夫的蓑衣披在自己身上,大声下令:“给我腾出一匹马来,你们换好车轴速至瓢泉辛府!” 说完,跃上马背疾驰远去。 几名乘马侍卫,急忙紧紧跟了上去。 29.瓢泉辛弃疾府邸 日 内 “辛大人、大人……” 脱掉蓑衣的鞠雁阳、龙飞跪在榻前连声呼唤。他们看到素称为人中之虎的辛弃疾脸色蜡黄,双颊凹陷,已成为奄奄一息的病夫,忍禁不住泪如雨下。 辛弃疾睁开眼,看到他们回来,脸上微微浮起一丝笑容。他那眼窝塌陷的目光中,流露着焦急和慌乱,嘴唇蠕动,语言含混。 吴绍古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听了听,传话道:“先生问你们,贾瑞将军还在泗州城吗?” 鞠雁阳、龙飞好久没有回答。 贾瑞与军飞虎军的忠勇将士,大多身膏豺虎,魂氓衰草,可他们又如何向弥留之际的辛弃疾诉说呢?在他执拗的日光审视下,龙飞默默捧出了辛穰的宝剑。 一见宝剑归来,辛夫人一切都明白了,两行浊泪无声地流泄而出。 辛弃疾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把取过宝剑,双手抖得厉害,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抽出剑鞘。他—看到了剑锋和剑柄上厚厚的一层凝血,目光很快又平静下来,浮起了满意、自豪、宽慰的笑容。 “看得出来,连鞘内都有若多凝血,足见杀贼众多。夫人哪,我们的儿子没有辱没这把宝剑,穰儿替父上阵,杀出了英雄气魄,争了光彩!” 宝剑锋芒如旧。 辛弃疾笑了起来。 鞠雁阳含泪禀报:“辛公子身中数十箭而末落余兵之手,壮烈殉国。我们随毕将军杀回泗州,在护城河数千遗体中找到他时,他还紧紧地握着宝剑……” 辛弃疾:“如此说来,泗州并没有陷落。” 龙飞:“毕将军率领貔貅之士一举击溃四面重围,把纥石烈子仁十万大军杀的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 辛弃疾的笑声如同当年那样豪放,压倒了窗外的雷声、风雨声,震得草堂嗡嗡作响。 “辛大人……”龙飞吃惊地叫了一声。 “先生……”吴绍古倍感意外。 辛弃疾握住宝剑,双目雪亮,没有—点儿泪花,目光如炬,哗然灿然。不知他在想着什么,回忆着什么,沉浸在他所神往的什么意境之中。 只见他奇迹般坐起身,大笑道:“哈哈……我看见了,‘黑旋风’奔驰如飞,就要追上丢盔卸甲的纥石烈子仁……” 辛弃疾猛地举起了宝剑,剑锋直指西北,雷鸣虎啸般大呼:“杀赋!杀贼!杀贼!……” 窗外一声炸雷,狂风鼓破窗纸,几案上发黄的词笺、奏章乱纷纷飞落在地。 30.辛府柴扉 日 外 钦差侍卫下马,隔着柴扉大呼:“钦差驾到,请辛弃疾接旨——” 呼喝声那么刺耳,又那么令人心酸。 “太晚了,太晚了啊!……” 辛夫人拄杖兀立在柴扉前,冒着清冷彻骨的秋风秋雨,像一尊木雕泥塑。 许及之翻身下马,从怀里取出圣旨,一看到辛夫人的样子,惊得肝胆惧裂。一阵难以抵挡的寒冷直透骨髓,遍及全身,圣旨失落在泥水中。 “稼轩兄,稼轩兄……” 他不顾一切扑入草堂,猝然僵立在塌前,极度的惊恐,极度的绝望,迫使他发出了极度悲愤的呼号:“圣上密诏,令你速赴京师指挥北伐……” 辛弃疾面目如生,剑锋直指西北,杀贼呼声犹在室内回荡…… 字幕:宋宁宗开禧三年九月十日,辛弃疾与世长辞,终年六十八岁。 31.尾声 辛弃疾剑锋直指西北,大呼杀贼的身姿,幻化成铜铸塑像。 铜铸塑像高悬屏幕上端,辛弃疾手中宝剑熠熠生辉。 剑锋下—— 弹痕累累,烧损一角的飞虎军大纛迎风飘扬,辛京率领将士冲向敌阵…… 剑锋下—— 毕字大旗卷地而来,毕再遇催动“黑旋风”一马当先追击溃敌,头戴铁兜鍪、鬼面具的貔貅之士争前恐后…… 字幕: 辛弃疾逝世六十天,韩侂胄被史弥远党羽殛杀于玉津园,函送首级求和。次年,宋金签订“开禧和议”。 “开禧和议”六十年,元军攻破临安,南宋王朝覆灭。 铜铸塑像充满画面。 逐次显现两行醒目大字: 万丈文章光焰里,袖里珍奇补天医国,堪称词中之龙; 千里征尘雄关外,金戈铁马气吞胡虏,无愧人中之虎。 片尾主题歌,播出演职员表——剧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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