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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天地 (30集电视剧) |
【原创剧本网】作者:山人 |
专业代写小品、相声、快板、三句半、音乐剧、情景剧、哑剧、二人转剧本。电话:13979226936 联系QQ:652117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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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 (第1集)
1. 统一片头 原野 夜 外
天地寥落,如梦幻一般——暗蓝色的夜空清朗纯净。苍山如海连天涌动,重重山梁缓缓而来……
片名字幕:
三十集电视连续剧
天 地
字幕:
第1集
2. 长河市/街道A 冬 夜 外 (现实·1968年底)
锣鼓鞭炮声震耳欲聋。车载高音喇叭里传来《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音乐,其间混杂着女播音员刺耳的声音:“最新指示,最新指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一支由各单位出车组成的联合车队射出刺眼的灯光,在这条正街上缓缓行驶。车上彩旗招展,每辆卡车的墙板边上都有人燃放鞭炮,炸得火星飞溅,烟雾腾腾。街道两边许多行人驻足看热闹。
字幕:
1968年·长河市
一辆卡车的墙板上贴着标语:“热烈欢呼最新指示发表!”车上,几名工人相互凑趣,以夸张的动作幅度摇头晃脑抡起膀子敲锣打鼓。
一些孩子跟着车队走,在车辆之间的空隙里钻进钻出,小小的身影晃来晃去。
一长串鞭炮悬在墙板外噼噼啪啪地炸着。
几个小男孩不时抢上来,用脚踏灭地上爆竹燃烧的撚子,或争抢哑炮。
街边的男女老少看得眉开眼笑。
棒子骑着自行车与车队同向而来,后座搭着男孩A。棒子留着平头,生得五大三粗,模样有点横也有些鲁钝。
男孩A:嘿,棒子,你看前面那小子。
棒子:怎么了?……(恍然明白)哦。(起身加力蹬自行车。)
平轩站在街边看热闹。棒子骑着自行车飞快地从他跟前掠过,男孩A一把抓下平轩头上的军帽。
平轩:(愣了一下)嘿,你个狗日的!站住,站住!(发力狂追。)
棒子拼命登车。
男孩A把军帽戴上,回头调侃地用手指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平轩猛追。
棒子搭着男孩A拐进小街。平轩追进小街。
3. 街道B 外
这是正街岔出来的一条小街,淡青的水银灯照着街面。黄老大、连成、炉匠等七、八个男孩从胡同里转上小街,数人戴着军帽,甚至叼着一支烟。前面传来平轩的喊声,“黄老大,截住那辆车!”
黄老大:截住它!(和男孩们奔到街心,一字排开。对棒子)站住!(他一身军装,斜戴军帽,长发齐眉,一张堂堂正正的国字脸,面相瘦削而冷峻,中等身材,瘦而结实。)
棒子骑着自行车减速而来,煞住车。两人下车。
棒子:黄老大,你想干什么?
黄老大:平轩,他把你怎么了?
平轩:(气喘嘘嘘地追过来)他们抢了我的军帽!
黄老大:棒子,你西城区的抢军帽抢到东城区来了,你的胆可是越玩越大了。
男孩A:谁抢他军帽了。
平轩:怎么没抢,你头上那顶军帽就是我的!
男孩A:凭什么说这军帽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
平轩:帽子里边写了一个“谢”字,你把它翻出来看。
旁边数人道,“对,翻出来看看。”“是不是一看就知道了。”
男孩A还想说什么,棒子压住他。
棒子:(对平轩)笑话。你说看就看了?我还说你裤衩里面写了个“许”字,你把裤衩脱下来让我们看看?(瞧瞧男孩A,两人呵呵地笑起来。)
黄老大:他们不给看。你们说,这事怎么办?
连成:那就只有教训他一下!
黄老大啐掉嘴上的烟卷,猛然一拳打在棒子的脸上。
男孩们一拥而上,双方大打出手,自行车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正街那边,车载高音喇叭里传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声,其间混杂着男播音员刺耳的声音,“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播音声远去。
棒子和男孩A没抵挡多久,被打翻在地。男孩们围住他们拳打脚踢。
杨海涛:(跑过来)喂,黄老大,你们在干什么?别打了!(他个头略高,壮实,头发稍长,肤色略黑,长得粗眉大眼,面相宽容厚道。他戴着一顶自制的棉布军帽,帽沿皱皱折折的,有点往下耷拉,半旧的蓝布罩衣和棉衣两层衣领都敞开着。)
男孩们纷纷停下来道,“杨司令!”
炉匠:(朝地上鼻青脸肿的男孩A狠踢两脚,扯下他头上的军帽扔给平轩)打不死你狗日的!(他长得尖嘴猴腮,两道眉毛有些往下倒。)
黄老大:(揪住棒子的衣领)你服不服?
杨海涛:(掰开黄老大的手)算了算了,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没事干了。走走走,哪来回哪去!
棒子:(鼻青脸肿地爬起来,一抹唇上的鼻血,指点着黄老大)今天你们人多,不跟你说。明晚咱们河边见,怎么样?
黄老大:哪见都行啊。谁还怕了你了。
杨海涛:(推推棒子)走了走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棒子:杨司令,他说了明晚要来的,你看见了啊。(对男孩A)走。
男孩A扶起自行车跟着他走了。
黄老大:棒子,你别在这儿嘴硬,你他妈明晚别缩家里,让老子白跑。
杨海涛:(扒住他的肩头)你说你们这些人,成天尽干一些没用的事。就算打赢了,你又得到什么了?!
黄老大:平常机械厂放露天电影你看不看?
杨海涛:(纳闷)看哪。
黄老大:那你给说说,你看一场电影又得到什么了?
杨海涛:(让他的话给憋住)就算没得到什么,我脑袋上至少没有起包。
黄老大:我脑袋上也没有起包。
杨海涛无话可说。连成、炉匠等人呵呵地笑起来。
杨海涛:哪来那么多废话,走啦走啦!
黄老大:(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挥挥手)走!(领着大伙朝对面的胡同里走去。)
杨海涛望望他们的背影,无奈地笑笑,继续往前走。
4. 胡同/居民区 外
借着昏黄的路灯,杨海涛一脚高、一脚低,走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小路两边整齐地排列着许多灰扑扑的砖瓦平房。杨家住在其中一排平房的房头。这是胡同里的居民区。天寒地冻,外面的行人很少。
5. 居民区/杨家/正屋 内
杨家进门是一间狭窄的厨房,再分别通往正屋和偏房,正屋后面通往小小的杂屋。正屋里灯光很暗,除了陈旧的木板床、矮衣柜、方桌、板凳,几乎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杨父坐在木椅子上,在木盆里烫脚,手里捏着烟卷。杨海涛的大妹在方桌上写作业,小妹在边上学写字。杨父四十多岁,一副大老粗模样,络腮胡子有几日没刮了,黑黢黢地包住整个下巴。
杨海涛缓缓推开大门,蹑手蹑脚走进来,想趁父亲不注意穿过厨房溜进偏房。
杨父:(已经看见他)过来。
杨海涛只得很不情愿地走进正屋。
杨父上上下下打量着儿子,看他有无伤损。
杨海涛身上到处脏兮兮的,一副邋遢相。
两个妹妹都停下笔,瞧着大哥,见杨父的目光扫过来,赶紧埋头继续写。
杨父:好好看看你这一身,咱们家出了你这么个游神,希罕呢……今天又野到哪儿去了?
杨海涛:(翻着眼珠)干革命去了。
偏房的门吱地一声开了。杨海青探出来,伸着脖子瞧着哥哥。
杨父:(按捺着火气)干革命?就凭你们这些二流子?
杨海涛:人家可不这么说。
杨父:你以为你们干了一些什么好事?去年你领着那个什么“红联总”,不就是砸了几个厂子?
杨海涛:这说的都是啥跟啥呀!你们厂,那是城里最大的资产阶级堡垒。万一资本主义复辟,劳动人民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杨父:歪道道还不少呢。把厂子砸了,工人上不了班,工资从哪儿来?你爹已经开始“受二茬罪”了。
杨海涛偏着脑袋瞧着屋角,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
杨父:街上喊的听见没有?上山下乡!你们这些造反干将趁早滚到乡下去,省得耳根子不清静。
杨海涛:(不去看他,咕哝)这是在家里说呢。要是在外面说,这叫思想反动。
杨父:(怔了一下)放屁!你爹三代贫农,思想还反动了?!
两个妹妹吃惊地偷觑着父亲。
杨海青见父亲发火了,赶紧缩回偏房。
杨海涛:怎么不是?文化革命取得了伟大胜利,你却说受二茬罪,这不是……
杨父:混帐东西!在老子跟前嚼舌根子!(气得火冒三丈,甩掉半截烟卷,哗啦一声抬起光脚丫子,鞋都没穿,端起木盆欲泼过来。)
杨海涛见势不妙,转身窜进厨房,夺门逃出去。
6. 杨家门前 外
杨海涛从门里窜出来,木盆跟着飞出来,一盆洗脚水差一点泼到他的身上。他一溜烟转过前排平房的屋角。
木盆落在地上滚开去。
杨父:(气呼呼地在门前叫骂)小兔崽子往哪儿跑,我还怕你不回来了!
7. 居民区/夏家门前 晨 外 (1969年初)
太阳还没有出来,刮着寒风。居民区里许多人家尚未出门。夏家也住在平房的房头,格局与杨家一样。八角的四个妹妹裹着头巾站在门前,都穿着自纳的棉鞋。大妹扛着大锤,牵着小妹。二妹扛着木杠子,杠头上拴着粗铁丝。三妹用篮子提着饭盒、餐具和茶缸等物。
从大门望进去,夏母边系头巾边从正屋走进厨房,背着沉甸甸的白帆布工具袋,里面装着铁锤铁圈等工具。
夏母:(朝偏房喊)延宗,起来了。锅里有馒头。我们先走了,你快点跟上来。别忘了把钢钎带上。(她皮肤黑且粗糙,有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
八角:(画外音。在偏房里懒洋洋地应道)哦──
小妹见夏母走出来,脱开大姐的手,跑过去让妈妈牵着。夏母看看没缺什么,领着四个小姑娘转过房头离去。
奶奶提着小木板走出来,随手把门带上一些,走向房头的小树。木板双面都贴着布壳,晒干了用来衲鞋底。
唐嫂:(匆匆忙忙从平房另一头走过来,朝半掩的门里张望)夏嫂!
奶奶:(把小木板靠树放好)哦,是唐嫂啊。他妈干活去了。啥事啊?
爷爷从门里探出半截身子。
唐嫂:这么早就走啦?!(颇为不满)早就通知你们家派个人到居委会来一下,这都从六八年翻到六九年来了,也不见个人影。不是说了要她等着吗?最新指示都被你们家磨得不新鲜了!(白了老太太一眼)我是来传达最新指示的。
爷爷:(走出来,陪笑,沙哑着嗓子)跟我们说一样嘛。
唐嫂:(没好气地)那就跟你们说说。等他爸他妈回来了,你们讲一下:按照上面的规定,你们家夏延宗要下乡。
爷爷:(没明白她的意思)啥事呀?
唐嫂:(奈不住性子了,一字一句大声道)夏延宗,要去农村。
爷爷:去农村啊?他天天要干活,没空啊。
唐嫂让他的话给憋住,翻着眼睛瞧着他,一时欲说无词。
8. 夏家/偏房 内
这间小小的偏房安放了两个上下铺,看上去黑洞洞的象船舱。门后,八角不慌不忙地穿衣裳,听见外面的话,忍不住缩了脖子,捂住嘴吃吃地笑。他个子瘦小,长着一双眯缝眼,瘦脸,短发,额上的头发倔犟地往前翘起来,懵头懵脑的一脸孩子气。
9. 夏家门前 外
唐嫂:(没好气地白了爷爷一眼)你们这样说吧:明天早上,夏延宗必须到居委会来参加学习。不来的话,后果自负。
爷爷:(纳闷地瞧着她)哦。
唐嫂:记住啦,明天早上哦。
奶奶:(纳闷地点头)哦。
唐嫂转身离去。
爷爷奶奶互相瞧了一眼,还是没有弄明白唐嫂究竟是什么意思。
10.街道C 日 外
冬日的阳光显得有些苍白。杨海涛和黄老大在人行道上快步前行。
黄老大:下乡就下乡吧,还学什么习、表什么决心,纯粹是多此一举。
杨海涛:那不是要你端正态度吗。态度不给你端正一下,你和棒子走到乡下继续搞“武斗”?
黄老大:我这人,干什么都好,就怕坐板凳。
杨海涛:(忽然举手一指)车来了,快跑!
两人发力狂奔。
两双脚狂奔着。
街边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最高指示 安民告示 元月号票公布”。
一只老年人的手把菜篮子放在地上,向前走一步。菜篮子被狂奔而过的脚带翻。
凑近墙边看告示的老头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吃了一惊。
篮子飞出老远,土豆满地乱滚。
杨海涛和黄老大在行人里向前面的公共汽车站冲去。百忙之中杨海涛回头瞥了一眼。
肮脏的无轨电车门前,一堆人乱哄哄地拥挤着。
哗地一声,前门在最后一名挤上去的乘客背后关上。杨海涛和黄老大冲过来,见状赶紧朝后面的车门跑。
哗地一声,后门在最后一名挤上去的乘客背后关上。杨海涛和黄老大跑过来,嘭嘭嘭捶了几下车厢,见车上无人理睬,赶紧往车后跑,一边从口袋里扯出个“执勤”红袖标戴上。
车后,一双腿站在登车顶的扶梯上。一只手伸过来,抓住这人的裤带,一把将他拽下来。跌倒在地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小伙子:(一骨碌爬起来,瞪着眼睛)你想干嘛?……(忽然注意到对方戴着红袖标,立刻哑了。)
杨海涛:(怒目圆睁,指着他的鼻尖)你老实点!有什么屁,到学习班里再放!
黄老大:(朝扶梯上另外两个小伙子厉声喝道)都给我滚下来!
两人一看来了“执勤人员”,手忙脚乱跳下来,脚一沾地,飞也似的逃了。
杨海涛:(虚张声势)往哪儿跑,前面有人守着呢!
电车开动。黄老大暗中拉了杨海涛一把,两人突然迅速蹿上扶梯。
先前被拽下来的小伙子回过头时,电车已经加速离去。
小伙子:(满脸懊恼,跳起脚来)小王八蛋,操你妈!
一堆没挤上电车的乘客望着他笑。
11.电车扶梯上 外
杨海涛:(回身指点着后面长声叫骂)老反革命分子──,去──你──妈──的──!
无轨电车疾驶,大风迎面吹来,街道两旁的景物迅速向后面退去。杨海涛和黄老大并肩站在狭窄的扶梯上,互相瞧了一眼,突然放声大笑。
从电车顶上看过去,前面的景物迎面而来,满目都是秃树枝丫搅碎的灿烂的光影。
杨海涛和黄老大迎风而立,满头乱发飞扬起来,得意地向街边的行人挥动军帽招摇,兴奋得大呼小叫,“哟嗬嗬──!”“呜呼呼──!”
12.街道D 外
天寒地冻,无轨电车快速驶过,车尾扶梯上居然站着两个不怕冷的学生,带着红袖标招摇过市,看上去实在很滑稽。
走在人行道上的陈秋红、何英和李春梅被车上杨海涛和黄老大的吆喝声吸引,愣了一下,忽然捂着嘴笑起来。
陈秋红五官轮廓分明,眼窝较深,长相有点洋气,这样的眼睛往上看的时候有一种特别幽深的美感;她脑后扎两个柔长的“刷子”,走起路来一荡一荡的,很生动;她穿一件粉底碎花罩衫,体态健美,一身透着青春的魅力,看上去很亮丽。
何英梳着短发,面孔略瘦,不算漂亮。她穿着草绿色的军衣,蓝裤子,脚上一双解放鞋,显得朴素干练。
李春梅扎两条短辫子,圆脸,略胖,笑起来脸颊上有一对酒涡,很甜。她穿一件旧蓝布罩衣,笼着两只颜色深一些的蓝布袖套,戴着露指尖的杂色毛线手套。这是一个家境贫寒、勤劳能干的女孩子。蓝布罩衣大抵是从母亲那里捡来的。
路边有人发笑,有人摇头叹息。
13.胡同/居民区/夏家门前 傍晚 外
一堆看热闹的大人的腿。几个孩子在人后追逐嬉闹。
人丛里,夏家与唐嫂、胡干事、工宣队争吵。夏父个头矮小,胡子稀疏,一副老实厚道人的模样,甚至有点木讷。
八角的舅舅把小妹放下来。
小妹:(揪着舅舅的衣边不撒手)舅舅,我要抱,我要抱。
八角的舅舅:小妹乖,去跟姐姐在一起,舅舅有事,待一会再抱。
小妹跑开了。
奶奶把懵头懵脑的八角紧紧搂在身边,对围观的七、八个邻居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八角穿一身旧棉衣,却不伦不类地戴着一顶自制的蓝灰色的八角帽。
奶奶:我们夏家,就这么一个独孙子,为啥非要他下乡哟!随便叫哪个妹妹去也好嘛……
四双孩子的脚在墙根里一字排开。八角的四个妹妹阶梯似的站在一起,惶然地瞧着大人斗嘴。
邻居里有人瞧瞧四个小姑娘,忍不住想笑。
爷爷:(脑门上暴着青筋,挣着一副沙嗓子冲唐嫂嚷)你走你走!我家孙子不是学校的人,我们不跟你说!
唐嫂:(两手叉腰,理直气壮)你叫谁走?我们来落实上级的指示,谁敢不照办,啊?
夏母:(抢上一步,反反正正拍打着手背)你说得对,上级的指示要照办。我们家老大只读了三年小学,他认不了几个字啊,能算知识青年吗?
八角的舅舅:(凑过来)最高指示是这样讲的嘛:把初中、高中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没说小学生也要去吧?
工宣队:(冲着八角的舅舅指指点点)哎,你怎么能片面理解最高指示。上面规定得很清楚,城镇无业青年都得下乡,没上过学的也得下去!
奶奶:我们家老大才十五岁,照老规矩,这会儿娶了媳妇他都没法圆房,他不是青年啊!
数人忍不住笑起来。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胡干事:(见这家人如此难缠,摇头苦笑,把夏父拉在一边)我说夏师傅,你可是工人阶级的一员。工人阶级应该带头响应号召,对不对?
夏父让对方憋住,不知如何应对。
八角的舅舅:胡干事,这个事情你要听我说。这个孩子身体有病,下不得乡!
夏父:(一怔,忽然明白过来)是啊是啊,这孩子经常这儿疼那儿胀的,毛病多着呢……
工宣队:(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瞧瞧夏父和舅舅)你儿子每天走十几里,去郊区石料场干锤石料的重活,你们说他有病?
胡干事:这样吧,你们说他有病,我们也不好简单地说他没病。这样,我们来安排,送他去医院体检,看医生怎么说,可以吧?
夏父傻眼了……
14.医院/门诊部前 日 外
门诊楼上的招牌:“门诊部”。
15.门诊部/厕所 内
八角一手扣裤前的纽扣,一手拿着一小瓶尿液,从便池边退下来。
舅舅:(探头瞧瞧外面的走廊)快点!
八角畏畏缩缩把指尖伸进牙齿,没勇气咬下去。
舅舅急了,快步走过来,咬破自己的手指,拿过瓶子往里面挤了两滴血,摇了摇,举起来一看,唯恐浓度不够,又挤了好几滴,这才放心地摇匀尿液,一边吮吸手指一边把瓶子交给发愣的八角。
舅舅:咬个指头都不敢,真没用。快去,见了医生,就照我说的那样说。别忘了拿烟,记住,要用双手送。快去。
八角点点头,转身离去。
16.走廊 内
两把长椅子在走廊的墙根里拼在一起。神情肃然的唐嫂、胡干事、工宣队与八角的爷爷、奶奶、母亲、四个妹妹以及几个病人杂坐在一起,俨然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舅舅在走廊的另一头探头探脑窥望。
门角上的木牌:“化验室”。八角忐忑不安地拿着化验单走出来。
长椅子上,一干人等直起腰,瞧着八角走进门诊室。夏母已知内情,心里忐忑不安。
17.门诊室 内
八角微微哆嗦的手插在口袋里。他咬着牙关,惴惴不安地坐在方凳上。
桌面上放着化验单。中年女医生看着化验单皱起眉头,转向八角。
插在口袋里手哆嗦着掏出香烟。
八角紧张得牙齿打起架来,挤出一脸傻笑,双手哆嗦着捧上两包精装“牡丹”牌香烟。
18.走廊 内
女医生:(画外音)你的尿里哪来的这么多血?要是能屙出这么多血,你早就死啦,还能活到今天!
两包香烟从门诊室的帘子底下飞出来。
长椅子上,一干人等吃了一惊,纷纷站起来。
女医生:(拽着满脸惶恐的八角走出来,忿忿地嚷)小小年纪就学会用糖衣炮弹腐蚀革命医生,是谁教你的,咹?
唐嫂、胡干事和工宣队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夏母。
唐嫂:夏嫂,是谁教他的?
夏母一脸惶恐,答不上来。
走廊的另一头,舅舅苦着脸,一拳砸在掌心里。
19.九中/教学楼侧 春 日 外
不知何处的高音喇叭里轻轻播放着歌曲……(《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九中是一所初级中学。这时尚未开学,许多初中毕业生三三两两地往前赶。这里面包括六六、六七、六八届的毕业生,看上去年纪大小不等。几名女生凑在路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何英、陈秋红和李春梅快步走来。
教学楼房头贴着一溜红底黄字的下乡公布榜。榜下人头攒动,围着一堆学生。
公布榜里密密麻麻地写着下乡学生的名单及分配去向。
一名男生眼睛扫来扫去,急切地寻找自己的名字,满脸懵然无知。
两名女生朝墙上指指点点,研究谁跟谁分在了一起,兴奋地笑着。
黄老大和杨海涛从人堆里挤出来,恰好遇上匆匆赶来的何英、陈秋红和李春梅。
黄老大:我们被学校一锅端啦!(挨个指点着她们)你,你,还有你,没有报名去建设兵团的,统统插队落户,都在安宁县白水公社四队,还有周小丽。
李春梅:(不安)安宁县在哪儿?
黄老大:嘿,李春梅,你这个问题把我给问着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陈秋红:怎么回事?我们可没有报名。
黄老大:学校给你包办了,让你省心啦。好啦,咱们几个算是今生有缘,上学在一起,当农民也在一起。陈秋红,我没说错吧?
李春梅:呀……我家里还不知道这事呢。
何英:怕啥呀,全国的学生都要下乡,又不是你一个。
黄老大:哎,何英这句话算是说对了。大家上哪咱们也上哪,大家怎么过咱们就怎么过。海涛,你说对不?
几人的目光转向杨海涛。杨海涛出神地望着别处。黄老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高音喇叭里的歌声非常抒情──
……
啊──,啊──
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
您的光辉思想永远照我心。
春风最暖,毛主席最亲,
您的光辉思想永远指航程。
啊──,啊──
啊──,啊──
……
路上,一双穿着蓝裤子、黑面搭袢布鞋和白袜子的腿走来。周小丽浴着温暖娇艳的阳光款款走来。她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目光清澈幽深,长长的双辫子,显得清纯而有些幼稚。她穿着一字领咖啡色灯芯绒罩衣,围着红围巾。这姑娘天生弱质,身段苗条,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一般别有韵致,一身透着女儿家的娇俏。
黄老大:(奇怪地瞧瞧周小丽,没看出有何异常)海涛。喂,杨海涛,你看啥呢?
杨海涛:(蓦然回过神,有点窘)没看啥。
何英:(兴奋)小丽,快过来,咱们分在一起了!
周小丽:(快步走来)咱们全班插队的人都分在一起了?
陈秋红:那怎么可能。就咱们六个。
杨海涛:咱们学校的人,好象都在安宁县,只是公社、生产队不一样。
周小丽:哦……
20.胡同/横巷/居委会门前 外
两双孩子的脚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面上行走。大孩子换上了自纳的布鞋,小孩子仍穿着棉鞋。大孩子一手牵着小的,一手提着布袋子,里面装着饭盒。八角的大妹牵着小妹走向前面的一座小院。
门柱上的木牌子:“红星一街居民委员会”。大妹牵着小妹走进去。
21.居委会/院子 外
小院子里有三间正屋,一间偏房。居委会的人走了,三间正屋的门都锁着。院角里,一名戴红袖标的青工张开两腿懒洋洋地靠在木椅子上,在灿烂的阳光里昏昏欲睡。大妹牵着小妹走过来。
大妹:叔叔!
小妹:叔叔。
青工:(揉揉眼睛站起来)送饭来了。小妹,今天有没有肉啊?
小妹:没有。我家要等十五号,我爸发工资了,才有肉吃。
偏房门上贴着一张白纸条:“政治学习班”。这是居委会办学习班用的禁闭室。青工走到门前,去裤兜里摸出钥匙。
青工:(开锁)那,十五号那天我上你家吃饭,好不好?
小妹叼住一根手指,不好意思地笑。
门开处,八角探出半个身子,接过大妹手里的饭盒。哐啷一声门又锁上。两个小姑娘赶到窗前。
透过铁栅栏,可看到这是一间空房,里面关着五名十四岁到十七岁不等的少年。地上铺了一层稻草,稻草上搭满地铺。两名少年缩在被窝卷里睡觉,山子和另一名少年坐在地铺上,望着天花板发愣。山子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面相有点憨。屋里斜拉着一根细绳子,乱七八糟搭着几条半干不湿的毛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八角凑在窗前,唏哩哈啦吃着。
大妹:哥,妈说,要是不够吃你吱一声,下次给你多盛一点。
八角:嗯。
大妹:哥,妈说,要是睡着冷了你吱一声,再给你抱床被子来。
八角:嗯。
大妹:哥,我们几天没干活了,妈也没去。
八角:嗯。
小妹:哥,我们天天都在家里玩呢!你不回来玩呀?
八角:嗯。
青工:(凑到两个小姑娘身后)八角,你说你们家这是何必嘛。关在这儿都快一个月了,过年都不能回家。再说了,你们家九口人,挤在一间半小屋里,那不是活得难受吗?我说你呀,赶紧写个申请得了,省得家里天天烙心!
八角:写了那不就得下乡啊?
青工:哦,你以为不写就可以不下乡啊?这一片凡是不上学的小孩,不管他有多犟的脾气,到头来能犟着不下去的,一个都没有!(有力地向他虚点一下)我把话给你说在这里,不信你就走着瞧吧小子哎!
八角半信半疑地瞧着他。
青工:给你透个信,咱们这一片,是落实安置的事给耽搁了。好些片区,年前就下去了。你不信怎么着?最高指示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二号发表的吧?人家下得最快的,元旦都是在乡下过的。
八角:啊……
青工:别以为安排你下乡有那么简单。跟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劳动没问题,反正那么几块地,一个人是种,两个人也是种;同吃问题也不大,你去了,也就是添一双筷子;麻烦的就是住,人家两口子睡得好好的,不可能把你插到中间去吧?所以说,总得给你找个房子不是?听说现在安置问题已经落实好了,你们的事快了。
八角愣住。
22.胡同/周家/院门前 傍晚 外
这是胡同里一个旧式的独立小院,青砖瓦房。正房有四间屋子,两边各有一间偏房。这里住着两户人家。左边是周家。
杨海涛、黄老大、连成、平轩、炉匠、何英、陈秋红、李春梅等一伙学生兴奋地说着朝院门走来。
杨海涛:就这么着,明天我们男孩去捡废铁,你们女孩去锤石料。咱们分头行动,然后把挣的钱凑到一起,看有多少。
何英:好啊,到时候我和李春梅把钱给你送过来。
杨海涛:要是能凑个五、六十,咱们全班去野餐。
黄老大:要是不够就接着干。
杨海涛:对。反正要把钱凑够才行。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不管怎么说,总得好好聚一聚,也不枉同学一场吧。(见已经到了周小丽家门前,停下)我说啊,咱们这么一大帮人,都进顾老师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李春梅,你去把周小丽叫出来。
李春梅:哦。(朝院门走去。)
23.周家/院子 外
李春梅走进来,刚要开口叫人,忽然噤了声。
左边,周家正屋前站着三个人:一人是小职员模样的中年人,另外两人是戴红袖标的年轻人,其中一人长得膀大腰圆,足有一米八几的个头。周母焦急地跟中年人说好话。
周母:他的腰被打伤了,现在都没治好。你们有什么要紧事情?能不能在这里说?
中年人:说些废话!阶级斗争的事,你说要不要紧?
周父一手撑着腰,在周小丽的搀扶下从正屋里走出来。周小丽的弟弟周小明怯怯地跟到门边,就不敢出来了。
周父:(扶一下眼镜)别说了。我跟他们去。
周小丽:(揪心地)爸……
院门嘭地一下撞开。杨海涛、黄老大戴着红袖标,领着一帮学生闯进来。
黄老大:(吆喝)周恭良呢?周恭良在不在家?
周家人莫名其妙。
李春梅暗中给周小丽使个眼色。
周小丽似乎明白了,暗中拉一下母亲的手,示意她别吭声。
大汉:(拦住众人)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黄老大:我还想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中年人:我们是音乐学院群专组的。
炉匠:(神气十足地走过来,撩开衣襟,拍拍中年人的肩膀,语气很调侃)给你引见一下吧,这一位是杨司令。
杨海涛:(冷冷地盯着中年人)这个人你们不能动。他正在接受我们红联总的审查。
周母向周父投去探询的目光。周父也被弄糊涂了。
中年人:红联总?什么红联总?
大汉:(走过来)申组长,这些小王八蛋在这里捣乱呢,别搭理他们。
杨海涛:抄家伙!
一伙男生迅速从院子里抄家伙,呼地一下形成合围之势。有人拿着木棍,有人抓着半块砖头。
炉匠跳起脚来狠狠煽了大汉一耳光。大汉刚要发作,突然愣住。原来连成和平轩的两把铁锹从背后抵上了他的脖子。
连成:你他妈只要敢动一下,老子马上叫你脑袋搬家!
炉匠脱下一只解放鞋,噼噼啪啪一气连抽了大汉七、八下。大汉不敢躲闪,被鞋底打黑的半边脸眼看着就肿起来,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不敢吭气。
周父周母见这群男孩如此凶悍,惊得目瞪口呆。
炉匠:(把鞋扔在地上,一边穿鞋一边骂)你爹给你喂了啥玩意,长那么大傻个!敢来这儿耍横,老子造反的时候,你他妈还穿着裤衩,在沙子地上玩玻璃弹子呢!真是瞎了你妈的狗眼!
男孩一片哄笑。女孩也忍俊不禁。
炉匠在大汉面前突然抽一口气,一摸自己的发际。大汉以为他又要动手,吓得直眨眼。
炉匠:你他妈见着杨司令还敢往前冲,在城里也算是头一号了。哎,我还差点忘了跟你打听打听,谁是王八蛋?
大汉:我。我是王八蛋。
炉匠:(盯住他,咬着牙齿提醒他)还有没有?
大汉:(迟疑着)……有。(犹豫地指指中年干部和同来的另一人,声音低了许多)他们俩……也是。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周父欲上前说什么,被周小丽拦住。
杨海涛:(见三人已被镇住,摆摆手,示意大伙退开,走过来,一把揪住中年人的耳朵)连红联总都不知道,也敢出来冒尖?你他妈哪天死在外面,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朱国栋你知道吧?
中年人:(吓得冷汗直冒,疼得龇牙咧嘴,忙不迭地叫)知道知道,就是市革委会的朱主任。杨司令……你……请你松松手……
杨海涛:(一把扯开他)你去问问朱国栋,就知道我杨司令是什么人了。
中年人:(揉着被揪红的耳朵,一边退缩一边陪着笑脸)是,我们知道了……杨司令……你们要办事,我们不敢打搅了!
三人灰溜溜地相跟着逃出院门。
大伙一片哄笑。
周父周母互相望望,苦笑着摇头。
杨海涛等人纷纷道,“顾老师!”
周母:杨海涛,往后你们千万不能这么干了,要惹祸的!
杨海涛:顾老师,这两年我们不知道已经惹了多少祸,也不在乎多惹几次。
黄老大:顾老师,你不用担心,这个祸我们惹得起!
大伙都笑。
周小丽感激地望着同学们……
24.街道E 日 外
春阳灿烂。八角的爷爷奶奶在街边前行。爷爷背着用草席裹起来的褥子,奶奶背着被窝卷跟在后面。两位老人看上去活象逃荒的。
爷爷向行人问路。行人给他指了个方向。两位老人穿过街道。
25.区革委会/办公楼/楼门前 外
这是一幢皮面旧得发黑的三层红砖楼房。门边挂着几块木牌,其中一块上书:“长河市东城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安置办公室”。
爷爷奶奶来到楼前。两位老人均不识字,只好守在楼门前东张西望,直到走出来一名工作人员,陪个小心上前询问,打听到确切地点,这才走进楼门。
26.三楼/知青办 内
胡干事在办公桌后忙着整理文件。
八角的爷爷奶奶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
胡干事:(忘了他们是谁)两位老人家找谁?
爷爷:你就是胡干事吧?
胡干事:我就是。你们有啥事?
奶奶:(立刻哭起来,含混不清地嚷)胡干事啊,你把我孙子放了吧!
胡干事:什么把你孙子放了?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呀,你孙子是谁我还不知道呢!
爷爷:(苦着老脸)胡干事啊,你把我孙子放了。要下乡,我们这就跟你走。我们两个换一个总可以吧?
胡干事:(总算猜到一点他们的遭遇,起身走过去)老人家,你孙子归学校管,学校!你们上学校去找老师,啊,去吧去吧!(把他们推开一些,碰上门锁。)
27.楼门前 外
门边围着七、八个看热闹的人。
八角的爷爷赫然躺在地铺上。奶奶低着头,坐在他腿边的被窝卷上。两位老人不说话。
28.三楼/知青办 内
胡干事在桌前写材料。知青办主任走进来。
主任:小胡,你看看楼下,可有好瞧的了!
胡干事:(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起身走到窗前往楼下瞧瞧)听他们说,那老头的孙子让红星一街居委会办了学习班。这根本不关我们的事嘛!
主任:(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政治影响?要多坏有多坏!居委会的工作是怎么做的!
胡干事:主任,你别着急,这事我来处理。(走过来抓起桌上的电话。)
29.胡同/横巷/居委会/办公室A 内
学习班的五个少年围坐在两张拼起来的长桌前,十分倦怠而百无聊赖。有人反手插进后颈根里挠痒痒,有人打呵欠揉眼睛,还有人用笔杆在桌面的白纸上重重地捣着。
八角咬着笔杆愣瞧着窗外,一只手下意识地抹额前那一撮翘起来的头发,抹也抹不平。
工宣队和唐嫂推门走进来,见他们每人面前还是白纸一张,不禁很生气。
工宣队:你们想通了没有?想通了就写下乡申请,没想通的继续写检查。你们这些抗拒上山下乡的落后分子,要从灵魂深处好好挖一挖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
守门的青工:(在门外叫)唐嫂,区知青办有电话找你。
唐嫂出去了。
八角等人都望着门口。
工宣队:看什么看?还不快写!
八角:(眯缝着眼睛嚷)我没文化,不会写。
工宣队:放屁!你不是上过学吗?怎么没文化?
八角:(翻着白眼)老师没教过怎么写检查。
山子等几个男孩吃吃地笑。
工宣队:(没好气地扫他们一眼)笑什么笑!(对八角)没教过你就不会了?往尿里面滴几滴血,冒充糖尿病,这么高深的学问,你这个白痴是怎么掌握的?老师没教过,老师还没教过你吃饭呢,饭你会吃不?你这小子,纯粹他妈的饭桶一个!
山子等几个男孩呵呵地笑起来。工宣队也让自己的话给逗笑了。
30.居委会/办公室B 内
唐嫂:(拿着话筒)哦,是胡干事啊。(吃惊)什么?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胡干事,你别着急,我马上通知他儿子厂里,叫他们派人去处理这事。
31.区革委会/办公楼/楼门前 外
一辆机械厂的白色救护车鸣着喇叭快速驶来,刹住。八名工人从车上跳下来,其中有夏父。
办公楼门边吵吵嚷嚷围了一堆人,踮着脚伸长脖子看热闹。夏父满面愁容,领着工人挤进人群。
机修车间主任从驾驶室里走下来,满脸怨色瞧着人堆。
人堆里,工人们好说歹说,八角的爷爷脑门上暴着青筋,犟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夏父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无计可施。
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围观的人嚷)我孙儿还让他们关着呢,我们不能走啊!
车间主任:(挤进人群,向工人们瞪了一眼)还等什么?抬走啊!
看热闹的人让出一条道。两名工人拉住手臂让八角的奶奶坐着,合力把老太太抬出来。四名工人用担架把八角的爷爷抬出来。一名工人抱着被褥被窝卷跟着走出来。夏父耷拉着脑袋跟在最后。
人们跟过去看热闹。
奶奶坐在救护车里,工人们七手八脚把担架送进去。
前面,车间主任招招手,夏父惴惴不安地走过去。
车间主任:(拉开驾驶室的车门)你坐前面,给司机指路。
救护车的后门嘭地一下关上。
夏父:(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尴尬地笑笑)主任,我代表全家老小感谢你了!
车间主任:谢个屁!你给我惹了天大的祸!我正式通知你: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你儿子下乡的事,什么时候工作做通了,什么时候你再来上班。这期间工资全部扣发。听清楚了?!
夏父傻眼了。
车间主任:(向司机挥挥手)还不快走,在这儿丢人现眼!
救护车鸣着喇叭,轰然开走。
32.机械厂/后门外 外
杨海涛领着一伙男孩连走带跑来到后门外,推推门,里面哗啦一声响,用链子锁上了。
黄老大和连成抱着杨海涛的腿,合力将他从门边送上墙头。
杨海涛用石块敲掉一截玻璃刺,爬上墙头,兴奋地向墙外招手,示意有重要发现。
后门附近是工厂的院墙一角。空地上堆积着大量锈迹斑斑的边角余料和一些废弃的零件。
杨海涛从墙头跳下。
连成、炉匠、平轩等五名男孩一个跟着一个翻过墙头。
黄老大爬上来,骑坐在墙头上,继续敲玻璃刺,扩大安全区域。
杨海涛搬来一只破木箱,放在墙根下垫脚。
炉匠和平轩跑到前面的车间A墙根去望风。杨海涛等四人忙着翻捡重量适度的废铁,送给墙上的黄老大,由他抛到墙外。
其余男孩候在墙外。黄老大抛下一块废铁,便有人过去用外衣裹住,放在肩上扛走。
33.车间A/房头 外
平轩站在屋角,从墙边朝前面的厂区马路窥望。炉匠猫在他身后,负责从窗角监视车间A里面的动静。
平轩:(悄声)炉匠,有人来了!
炉匠赶紧过来,伸着脑袋朝马路上窥望。
此时是午休时间,厂里很清静。前面,一百多米远的地方,中年守门人左看看、右瞧瞧,悠悠晃晃走来。
34.厂区马路 外
守门人忽然发现前面有人躲在屋角窥望,佯装不知,停下脚步,摸出烟来点。
前面,平轩和炉匠一高一低不时从屋角探出半个脑袋窥望。
35.车间A/房头 外
炉匠:(拉拉平轩的衣袖)你再看一会儿,我去催他们快一点。
平轩:快去。
炉匠飞也似的跑开了。
平轩再探出脑袋窥望。
前面,守门人悠悠晃晃往回走。
平轩回过头,想叫住炉匠,却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36.厂区马路 外
守门人回头一望。
前面的屋角没有人影。
他抛下香烟,迅速钻进旁边的车间B。
37.车间A/房头 外
平轩再探出脑袋窥望。
马路上空无一人。
平轩:(稍觉安心,不禁摇头笑笑,自言自语)这炉匠,简直胆小如鼠!
38.后门墙头 外
墙外几个男孩小声向墙上的黄老大叫唤:“跟他们说,再捡几块就够了!”
炉匠:(飞奔而来)杨海涛,快跑!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杨海涛等人闻言一惊。
杨海涛:(朝连成等人一挥手)快走!平轩呢?
炉匠:(奔到墙跟,信口开河)他马上过来。
黄老大:(扔下一块废铁,朝墙外喊)有人来了!快去告诉他们,把东西藏好。
墙外一个男孩赶紧用衣裳裹住废铁,扛起来就跑。
黄老大:(伸下手去抓住炉匠的手)抓紧!(一把将他拖上墙头。)
炉匠手忙脚乱地跳出墙外。
一个男孩奔过来,黄老大帮他翻过墙头。另一个男孩扛着一块废铁跑过来。黄老大先接过废铁抛出墙外,再帮他翻过墙头。
连成从废铁堆里狠劲拽一块带有铜瓦的轴承座,怎么也拽不出来。
杨海涛:连成,还磨蹭什么?快走!
连成:慌啥,这上面有一块铜!
杨海涛:(奔过来,狠劲抬起上面的废铁,脸都挣红了)拉!
连成使出吃奶的劲,一下拉出轴承座,由于用力过猛,一屁股墩坐到地上,爬起来,抓起轴承座,跑到墙根去,递上轴承座,在黄老大的帮助下爬上墙头,却不急着跳过去。
39.车间A外 外
守门人悄无声息地摸到车间A侧门边,探出脑袋窥望。
前面,平轩背朝这边,还在专心致志地向马路窥望。
守门人蹑手蹑脚从车间A里走出来,顺着墙根摸向平轩的背后。
平轩专心致志地向马路窥望,后面伸过一只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守门人:你个小毛贼,我看你往哪儿躲!
平轩回头一看,吓得面色如土。
40.片尾
飘来山风一般的女声吟唱,一个纯净、透亮而孤寂的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里唱起了《天苍苍》(主题歌之一)──
啊——,啊——
天苍苍,地茫茫,
鸿雁远飞一行行。
山苍苍,水茫茫,
看不见我的爹和娘。
连年秋风凉,
女儿泪汪汪。
年老的父母白发苍苍,
盼儿回故乡。
啊——,啊——
天圆圆,地方方,
广阔天地来下乡。
山水长,岁月长,
昔日的战友最难忘。
女儿惜春光,
情长恨也长。
心上的人儿在何方,
两地永相望。
心上的人儿在何方,
两地永相望。
《天地》 (第2集)
1. 统一片头
2. 长河市/机械厂/后门墙头 春 日 外 (现实·1969年)
杨海涛和黄老大骑在墙上,朝厂里张望。连成等几个男孩站墙外。
杨海涛:炉匠……哎,炉匠呢?
黄老大:他过去了。怎么了?
杨海涛:平轩怎么还没过来?不会是出事了吧?我下去看看。(跳进墙内。)
连成:(感觉事情有点不妙)黄老大,快拉我一把!
几个男孩也纷纷喊,“我们也进去。”
黄老大:人去多了,等会儿翻墙都来不及。连成跟我过去,你们上来两个人守着。(帮连成翻过墙头,又拉上一个男孩在墙上守着,自己也跟着跳进墙内。)
3. 车间A/房头 外
杨海涛蹲在屋角向马路上窥望。
黄老大:(和连成一起跑过来)平轩呢?
杨海涛摇摇手,示意他别吱声,朝前面指指。
杨海涛、黄老大和连成相继探出脑袋窥望。
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守门人拖着平轩往前走。两人在马路上拉拉扯扯。
杨海涛:(对连成)我过去想法把平轩弄出来。你快出去,带着所有的人去废品收购站,尽快把废铁卖掉。黄老大,你去留在墙头上,准备拉平轩翻墙。要是一根烟的工夫平轩还没过去,你就赶紧走人。
黄老大:我去救平轩,你去墙头上等着。
连成:对,你不能过去。要是你杨司令让人当贼抓了,说出去咱们红联总也太没面子了!
杨海涛:(对黄老大)厂里你不熟悉,你不能过去。
连成:我去。
黄老大:我说,咱们三个一起上,把那胖子揍扁了不就得了!
杨海涛:不行,厂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惊动了车间里的人,那还不把咱们一网打尽了。这事我有把握,只要平轩一脱身,我转眼就溜了。
连成还想说什么,被杨海涛止住。
黄老大:好,就这么说定了。(对连成)要是一根烟的工夫他们没过来,咱们再杀回来硬干。
4. 厂区马路 外
平轩:(与守门人拉拉扯扯纠缠在一起)你放手,放手啊你!
杨海涛:(快步从后面赶上来)喂,你干嘛欺负人家!
守门人:哦,还有你。你给我站住!
杨海涛:我还想坐着呢。(不慌不忙走到路边,往地上一坐,摸出一支烟来叼上。)
守门人想把平轩拖过去,将两人一起抓住,但拖不动。他忽然改变主意,放开平轩,一个箭步窜到杨海涛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守门人:原来你是头!
杨海涛向平轩使个眼色。
平轩略一迟疑,撒腿往回跑。
守门人:(虚张声势喝道)站住!你给我站住!(眼见没法将两人一起抓住,便抓住杨海涛的手腕)走,你跟我走!
杨海涛:走就走,等我点了烟再说。
平轩转眼间跑得没影了。
杨海涛见平轩已脱险,慢吞吞地点上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乘守门人不注意,一下将烟头戳在他的手背上。守门人大叫一声,负痛撒手。杨海涛撒腿奔进车间B。守门人穷追不舍。
5. 车间B 内
杨海涛冲进车间,突然止步,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午休时间车间里没人,没想到墙根里有一帮工人在开会。后面传来守门人的喊声:“抓小偷!快把他抓住!”人堆里顿时有数人起身。杨海涛拔腿就往机床堆里钻。
车间里一片吆喝声,“站住!”“抓住他!”一排机床之后,杨海涛半截身影自右向左飞逃而去,跑得头发乱飞。转眼间,守门人和数名工人的半截身影自右向左穷追过去。
另一排更近一些的机床之后,杨海涛半截身影自左向右飞逃而去。转眼间,守门人和数名工人的半截身影自左向右穷追过去。
一些工人朝不同方向散开,进行围追堵截。
杨海涛在各种机床之间钻来钻去,守门人和数名工人跟着钻来钻去。
有人拦在前面,眼看着形成了围堵之势,却被杨海涛左一闪,右一晃,又溜掉了。
6. 厂区马路 外
杨海涛冲出车间B侧门,朝马路发力奔来,跑得头发都竖起来了,野马似的浑身上下都是劲,守门人等人追出侧门时,已落后几十米。
7. 后门墙头 外
黄老大和连成骑坐在墙头上。几个男孩守在墙外。
黄老大:不行,我得下去。
连成:(忽然抬手一指)来了!
厂区马路上,杨海涛狂奔而来,守门人等人远远地落在后面,依然大呼小叫穷追不舍。
墙外的男孩顿时兴奋起来,赶紧跑到后门前,上上下下凑在门缝里观望。
杨海涛野马似的狂奔而来。
黄老大和连成急切地伸出手来等着拉他。
杨海涛跑到墙根下,黄老大和连成连拖带拽合力把他拉上墙头。黄老大调侃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三人一起跳到墙外去了。
有人试图过去爬墙头,不料被墙外抛来的几把泥沙撒了一头一脸,躲闪不迭。
一干工人气喘嘘嘘地站在墙内,气得叫骂,“他妈的!”“小杂种!”
守门人:(满脸恼怒和沮丧,摸摸手背烫伤之处,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妈的!
工人A:哎,那小子我好象在哪儿见过!
8. 国营食堂 内
一伙男生团团围坐在桌前,人人捧腹大笑。三张餐桌并在一起,桌上摆了不下十个菜:青菜、豆腐、红烧肉、排骨汤……另有两大碗散装白酒。
杨海涛:(模仿痛苦的表情)那老小子让烟头戳一下,少说得疼上三天三夜!
黄老大、连成等人泪都笑出来了。
杨海涛:我看他在底下傻站着,那双眼睛,愣是瞪得比铜铃还大。呶,就这模样……(夸张地模仿着守门人的表情。)
大伙笑得前仰后合。
炉匠:(从厨房的窗口端上两盘回锅肉,走到餐桌前)来了!
平轩:(端来最后一盘菜,摸出一叠钞票和硬币放在杨海涛面前)这是卖废铁的钱,饭菜花了十四块四毛五,还剩五十三块四毛八。
连成:妈呀,这么多啊!我看她们二十几个女孩锤一天石料,能挣个八、九块就不得了了。这一下,咱们男孩可有面子了!
大家纷纷道:“就是就是!”
杨海涛:(把钱收起来,端起酒碗)今天全靠大伙齐心协力,才大获全胜。咱们应该好好庆贺一下。我就不客气了,先来一口。(喝上一口,把酒碗传给炉匠。)
黄老大端起酒碗喝上一口,传给连成。
平轩:(喝了一大口,辣得闷住了,忙把酒碗传给下一人,使劲扇舌头)啊,这么辣呀!
大伙哄笑起来,在一片说笑声中享用他们迟到的却异常丰盛的午餐。
9. 胡同/横巷/居委会/偏房 内
学习班里只剩下三个少年。门打开,负责看守的青工在门口招招手。
青工:山子,你的申请通过了。你已经被光荣批准下乡。把你东西带上出来。
山子顿时兴奋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被褥划拉成一堆,抱起来就往外走。八角和男孩A坐在地铺上望着他的背影,既羡慕,又惶恐,且沮丧。
门在山子背后哐啷一声关上。
10.院门前 外
夏母急匆匆走来,差点在门口跟冷丁拐出来的山子撞个满怀。山子抱着被褥,嘴上衔着一张大红喜报。
夏母:(虽不识字,倒还认得出中间那个大红喜字,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山子,不是要你下乡吗?咋地又给你发个结婚证呢?下乡还得先结婚不成?
山子说不得话,转着眼珠子,嘴里嗷嗷两声,象条小狗一溜烟跑了。
夏母莫名其妙地望望他的背影,惴惴不安地走进院门。
11.院子 外
唐嫂等三名居委会的人铁青着脸,一字儿排开坐在办公室门前的椅子上。他们是专门候在这里的。
夏母走进院门,一见这阵势,顿时傻眼了。
唐嫂:(掸掸裤脚上的灰,起身,讥讽地瞧着她)夏嫂,来啦?今儿可是连救护车、担架队都出动了。你家老爷子一把子年纪活到这份上,真是越活越风光了!
夏母:唐嫂……(涨红了脸,紧张得不知所措。)
唐嫂:知不知道,你们闹的可是区革委会呀!幸好你家老爷子是个雇农,老太太也是个童养媳出身,要不然,就凭着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这一条,早当现行反革命抓起来啦!现在跟你说话的也不是我们,而是派出所的人啦!
夏母脸都吓白了。
12.偏房 内
八角:(从窗口看到了外面的一切,急得直跺脚)你有笔没有?借我用用。
男孩A:怎么啦?你要写下乡保证呀?(从褥子底下翻出一个铅笔头和一张破纸递给他。)
八角咬着下唇,把纸贴在墙上写起来。一只手捏着铅笔头,在破纸上写出标题:“下乡呆正”。
13.院子 外
一双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夏母绞着两手,耷拉着脑袋听训。
唐嫂:你说说看,现在该咋办吧?
夏母:(抬起头,眼里已然闪出泪光)唐嫂,我家延宗是他爷爷奶奶的命根子,他爷爷那个身体,我怕老人受不了啊……
唐嫂:你以为就你们家的儿子是命根子?哪家的儿子不是儿子?再说了,谁让你生那么多姑娘?要是你家就延宗一个,独子倒是不用下乡了……
(画外音)房门被踢得嘭嘭响。
大家谔然地转过脸去。
八角:(从铁栅栏里伸出一只手,挥舞着破纸大喊大叫)我申请下乡!我申请下乡!!
夏母眼泪夺眶而出……
14.居民区/杨家门前 夜 外
杨海涛走过来,忽然发现正屋的窗子开着,里面传出外人的说话声,遂悄悄摸到窗角。
他往屋里窥望一下,吓了一跳。
从窗口望进去,来自机修厂的机修车间主任、守门人和工人A在屋里跟杨父杨母说话。杨父窝了一肚子火,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杨母满脸惶然。
车间主任:杨师傅,这个事情这么说吧,虽然我们还没有见到你儿子,但是,通过相片辨认,基本上可以确定,你儿子应该参与了偷铁。(画外音)今天见到你儿子的人不止他们俩,如果有必要,我们还可以找其他的人来作证。
杨海涛缩在窗下,听得心惊肉跳。
杨父:(画外音)他们俩都说是,那就是了。
车间主任:(画外音)还有,厂里去废品站调查过,你儿子他们一共卖了六十七块九毛三。这个钱是一定要退赔厂里的。至于怎么个赔法,等我们见了你儿子,通过他把那伙人都有谁弄清楚了再说。
杨海涛苦了脸。
杨父:(画外音)主任,我儿子犯了错,厂里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没什么话说。
车间主任:(画外音)杨师傅,你这个态度就很有觉悟。厂里这么处理,也是为了教育孩子。
杨母:(画外音。急了)主任,我们家海涛脾气死倔,就算问他他也不会说出他那帮狐朋狗友都有谁。你看这样行不行?钱我先拿给你,他那一伙人还有谁,谁又该赔多少,让他自己去找人要。这样也好让厂里省一点心。
车间主任:(画外音)这个……
守门人:(画外音)主任,我看这样也行,反正公家不吃亏。
杨海涛听不下去了,悄悄走开,绕过房头朝屋后走去。
15.杨家/偏房 内
偏房门关着,这里也象船舱一样塞了两个上下铺,杨海青凑在门后偷听。窗户上轻轻叩了两下。杨海青蹑手蹑脚走过来,把书桌上的东西扒开,打开窗子,让杨海涛翻进来。
杨海青:(小声)哥……
杨海涛“嘘”了一下,示意他别出声,走到门后,细听外面的动静。杨海青也凑过来。外面传来送人出门的声音。
杨母:(画外音)主任,再坐一会吧?
车间主任:(画外音)不了不了,你们回屋歇着!
杨父:(画外音)那,你们走好了!
车间主任:(画外音)好好好,你们歇着,歇着!
杨海青:(小声)哥,妈替你把钱垫上了。你们的钱在不在你身上?
杨海涛:(小声)钱在这里也不能拿出来。
杨海青:为什么?大伙一起偷铁,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黑锅吧?
杨海涛:你懂个屁!这钱是我们班去野餐的班费,交出去,我怎么跟全班交代?
杨海青:那……
一句话没说完,房门一下推开,门板重重地撞上两兄弟的额角。杨母走进来。
杨海青:哎哟!妈,你干啥呀!
杨母:(指点着杨海涛)嘿,说来说去都说你呢,原来你就藏在这儿!
杨海涛:(嘿嘿笑着装傻)妈,你说什么呀,我……我这不是才回来吗……
杨父:(脸色铁青闯进来,指点着杨海涛)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在外面丢人现眼干的好事!
杨海涛:爸,我……我怎么了……
杨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还说你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六十七块九毛三,老子上一个月的班才挣四十几!
杨母:(见势不妙,赶紧横身其间,掰开杨父的手)他爸,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杨父:小兔崽子,老杨家就靠你长脸了啊。上一回,你带着一帮人把机械厂砸了,这一回,你带着一帮人去偷铁;上一回嘛,你们举着一杆红旗,看起来马马虎虎还象那么回事,怎么,这一回你们没弄一杆红旗举着?
杨海涛:爸,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杨父:(压压手)好好好,别的话咱先不说。你先把钱给我掏出来!
杨海涛:(声音软了许多)什么钱哪?我身上哪有钱……
杨父:人家已经上废品站查得清清楚楚,你还敢抵赖!(对杨母)去拿绳子,把这个小兔崽子捆上再说话!
杨母:(急了)他又不会跑,你捆他干什么,有话慢慢说嘛!
杨父:(对杨母)你拿不拿绳子?你不拿我去拿!(返身闯出去。)
杨母:(赶紧跟出去劝)他爸,你这是干什么!
杨父:(一边找绳子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老子今天把新帐旧帐一起给你算清了!我就不信,今天收拾不了你这个小兔崽子!
杨海青悄悄掸一下杨海涛的手臂,用拇指朝后窗指指。杨海涛突然醒悟,拔腿奔过去,踩上凳子、桌面跳到窗外,一晃就没了人影。
杨父:(拿着绳子闯进来,愣了一下,咆哮)你怎么不抓住他?!
杨海青:(故作着急)我哪抓得住他呀!
杨父伸手给了他一耳光。
16.居民区/夏家/正屋 日 内
屋里摆设很简单:窗户一边的墙角里摞着三口木箱,这一边靠墙有一张方桌,两边各摆一把靠背椅;里面的屋角放着一张大床,床头有一个矮柜子,上面两个抽屉,下面开两扇小门;大床的床尾是一条过道,经过后面的小门,通往后面的杂屋。
夏父和八角的舅舅闷坐着。夏母一会瞧瞧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心里焦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舅舅:(瞥了夏父一眼,垂头丧气)姐夫,这事只怕捱不过去。我打听过好几家,谁都没辙。再说,知青办、居委会也跑过好多次了。你这里,要是下个月还上不了班……
夏父愁眉苦脸。
大门忽然推开,三妹兴高采烈地跑进来。
三妹:妈,我哥回来了,我哥回来了!(跑到后面的杂屋门口)爷爷奶奶,我哥回来了!
17.夏家/杂屋 内
爷爷:(躺在床上咳嗽,闻言精神大振,拉开被子要起来,声音沙哑地嚷)延宗回来了?延宗!
奶奶:(赶紧替他披上衣裳)老头子啊,你慢着点嘛!
夕阳从后墙高处的小窗口射进来,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屋里光线黯淡,除了一张小床,就只有几只泡菜坛子。这里是两位老人的居室兼储藏室。
夏母:(赶进来)爸,你别起来了,我叫延宗过来就是。
18.夏家门前 外
大妹、二妹笑逐颜开,抬着被褥卷在前面走,八角跟在后面。
小妹:哥,哥!(欢天喜地跑过去,绕到后面,撒痴撒娇往八角背上爬。八角只好蹲下去背上她。)
舅舅:(从门里赶出来,疑惑地瞧着八角)延宗,你没啥事吧?
八角:没事。能有啥事啊!
舅舅:他们没跟你说啥?
八角:没有啊?
舅舅:(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宽心地笑了)那就好。他们还是要放你的。居委会又不是牢房,总不能关你一辈子。
爷爷、奶奶、夏父和夏母都出来了。夏父见到八角,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夏母落在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爷爷:(笑得十分开心,伸出手来,似要抚摸八角)延宗,你总算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奶奶:(走过来,端着八角的下巴颏儿,左瞧右瞧,不见有何伤损,这才稍觉宽心)延宗,他们没打你吧?
八角:(放下小妹,下意识地用手里的纸卷拍打着手掌)没有。
爷爷:(忽然注意到八角手里的纸卷,愣瞧着他)延宗,那是啥东西?是他们给你的?
八角:谁知道是啥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展开纸卷。)
一家子人闻言都围上来瞧新鲜。
纸卷展开半截,先露出半个大红喜字。
夏母眼尖,赶紧在人后向八角摇手。
八角还没来得及明白她的意思,纸卷已被爷爷拿走。
纸卷在爷爷筋脉纵横的手里完全展开。这是一张上山下乡的大红喜报。
夏父和舅舅伸着脖子一瞧,都傻眼了。夏父背转身子走开两步,蹲在了地上。
爷爷奶奶只认得个喜字,愣瞧着八角问:“延宗,放你回家,还发个喜字儿?”“这上面说啥来着?”
八角此时才明白夏母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管抠着脖子根儿傻笑。
二妹:(从人缝里冒出来,唱读)“喜报,夏延宗同志,被光荣批准上山下乡。特此报喜!”
拿喜报的手剧烈颤抖。二妹念完了,喜报也飘到地上去了。
爷爷:(气得嘴唇直抖,转过身,指着儿子的脊梁)你……你……
奶奶:(跌脚)造孽哟!……
夏母脸色刷白,待在一边不敢吱声。
一家子人鸦雀无声。爷爷腿脚发软,眼看着就要瘫下去。
八角:爷爷!(和舅舅同时抢过来架住老人,与奶奶一道扶他进屋。)
夏父:(突然站起来朝夏母吼)这么大个事,我拼着不要工资还没敢动,你怎么能自作主张?!
夏母:(抹泪)爸一病我就慌了,怕老人折腾不起呀!
四个妹妹见父母吵起来,吓得一窝蜂往屋里躲。
19.城郊/野外/草坡 日 外
这是一片坡度很缓的草坡。坡上碧草青青,野花烂漫,洒满了金色的朝阳。一群青少年从山坡背后缓缓冒出来,手拉着手儿走下草坡。男孩女孩按“男左女右”各排在一边。
灿烂的朝阳在湛蓝空阔的天际里闪烁出五彩缤纷的光斑。
杨海涛等全班四十名男女同学手拉着手儿走下山坡。他们说着、笑着、跳着、闹着。这是一群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充满快乐的青少年……
20.草坪 外 (一组画面)
学生们叫着闹着,在绿绒毯似的大草坪上奔跑着。一些男孩跑着跑着就仰面倒下去,在地上打滚、翻筋斗、倒立,或一动不动仰望天空,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一只云雀扇动着翅膀定在湛蓝的天空里。
一些女孩互相追逐,疯疯打打,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一丛盛开的野花在风中摇曳。
平轩拿着一架海鸥牌照相机对着大家调整焦距。
男孩们或穿梭不息跑来跑去送柴草,或围在石块垒成的炉灶前烧火。女孩们团团围住塑料布,用带来的面团和肉馅包饺子。(定格,转黑白画面。)
学生们横七竖八或坐或蹲,在野地里狼吞虎咽或斯斯文文地吃饺子。(定格,转黑白画面。)
黄老大、杨海涛、周小丽、何英、陈秋红、李春梅等分在一起插队的学生在一起合影。(定格,转黑白画面。)
照相机放在土坎上,平轩按下自拍快门,转身就跑。
全班同学或坐或蹲或站,乱七八糟聚在一起快活的笑着。平轩跑到人堆前坐好。(定格,转黑白画面。)
21.湖边 外
天边布满红嫣嫣的晚霞。湖里荡漾着盈盈碧水。
一蓬巨大的篝火在草地上燃烧,腾起熊熊烈焰。学生们围住缭绕升腾的篝火,有人坐在地上拍巴掌起哄,有人手舞足蹈嘻嘻哈哈在圈子里跳舞。
大伙笑着、闹着。橘红色的火光摇曳不定即生即逝,照亮了一张张稚气未脱、充满欢乐的面孔……
22.胡同/居民区/夏家门前 日 外
奶奶坐在正屋窗前的小凳子上纳鞋底。八角的小妹在奶奶面前踢毽子,踢不了两下就踢死了,拾起来再踢。
八角戴着八角帽,从屋里走到门边,两手抄在裤兜里,百无聊赖地靠住门框,眯着一只眼睛望望天空,显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午后的太阳从云里出来了,发出刺眼的光芒。
八角低了头,使劲眨眨刺痛的眼睛,伸手把后脑勺上的帽边顶高一些,挠挠痒,朝房头走去。小妹见哥哥走了,赶紧拾起毽子追上去。
八角停下,回头瞧她一眼。
小妹停住,抬着眼睛盯着哥哥。
八角继续往前走。小妹又开始挪动脚步跟着。
八角:(再次停下,回头瞧她一眼)你跟着我干啥?
小妹:妈说的,叫我跟你玩。
八角:去去去!
奶奶:延宗,你要去玩,把小妹带着嘛!
八角:我跟她们这些小不点儿玩啥呀!
奶奶:你们玩,让她一边瞧着就是了。
八角:(向后一指)小妹,你看后面谁来了。(待小妹回头,突然拔腿就跑,眨眼间转过房头。)
小妹追到房头,左右一望,已经没了八角的踪影,愣了一下,伤心地哭起来。
奶奶:(画外音)小妹,过来,快过来哟──!
毽子从小手里掉下来,落在泥地上。
23.空地 外
泥地上有一个饭碗大小的坑,坑边一米左右有一粒三色花的玻璃弹子。另一粒玻璃弹子快速滚过来,擦着这粒玻璃弹子滚过去。
(画外音)孩子们发一声叹惋,“哦哟──!”
七、八个大大小小的男孩背着书包围在一起玩玻璃弹子。
八角:(伸着脖子凑在一边瞧热闹,见没打中,忽然兴致来了,扒开一个男孩)臭手!看我的。(不慌不忙蹲下来,把帽沿转到脑后,拾起地上的玻璃弹子,略略眯着一只眼睛瞄准,使足劲弹出去。)
啪地一下,一粒三色花玻璃弹子被打飞,弹过来的玻璃弹子却在原地溜溜地打旋儿。
孩子们一声惊呼,“噢!”“神啦!”
八角露了一手绝活,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向孩子们扬扬下巴,得意地笑。
一个过路男孩在远处喊,“喂,要迟到了,你们还玩啊!”
“噢!走喽──!”孩子们发一声喊,纷纷抓起自己的玻璃弹子,呼啦一下都跑了,跑得书包里面的铅笔盒哗哗乱响。
八角望着他们的背影,把帽沿转回来,两手抄进裤兜,游游荡荡离去。
24.巷子A 外
八角游游荡荡走来。
山子:(从前面的横道上路过,忽然瞥见他,停住)八角,你上哪儿?
八角:不上哪儿。你干啥呢?
山子:没干啥。(扬扬手里的弹弓)走,打鸟去。
八角精神一振,赶紧走过去,一边去裤兜里摸弹弓。
25.胡同 外
平房的屋脊上歇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忽然意识到有危险,呼地一下飞走了。
八角:(放下弹弓)操!这些麻雀,一个比一个精!
山子:(扬扬捏住的弹弓朝前一指)打那个,看谁先打中。
八角扭头一瞧。
路边的电线杆上,灯罩底下有个灯泡。
八角抢先瞄准,弹出石子。
嘭地一下,一粒石子打在木头电线杆上。
山子:(画外音)还没说开始呢,你这算啥!
当地一下,一粒石子打在灯罩上。
山子:(画外音)哦哟!差一点!
又一粒石子打在灯罩上,发出一声脆响。
八角:哦哟!我也差一点!(赶紧去地上找石子。)
啪地一下,灯泡被打得粉碎。
山子:(哈哈大笑)别忙乎啦!已经报销啦!
老太太:(提着菜篮子走过来,用眯眯小的老眼瞧着他俩)嘿,你们俩小孩咋不学好呢!那灯泡好好的,你把它打了干啥?!
八角心里紧张,脸上尴尬。山子暗中拉他一下。两人赶紧朝巷子里走。
两人匆匆走进巷子。山子忽然返身走回巷子口,从墙边探出头去朝前面张望。
老太太提着菜篮子往前走。
山子:(冲着老太太的背影喊)老不死的,关你屁事!(缩回来拽了八角一下)快跑!
两人拔腿就跑,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26.住宅楼/房顶 外
这里是一座三层住宅楼的尖顶屋面。屋脊中间筑了一个三米见方的平台,上面竖着一个刷白漆的木柜,四面板壁都是百叶窗。柜子里装的是防空警报器。八角和山子坐在木柜边上看风景。
八角:(朝下面指指)山子,你看那边。
山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下面不远处有个小院,唐嫂在院子里忙乎。
山子:狗日的把老子们害苦了。收拾她一下!
八角:对,收拾她一下!
两人小心翼翼站起来,转到木柜侧后方,从裤兜里摸出石子,用弹弓向唐嫂的院子打去。
27.唐嫂家/院子 外
啪啪两下,两粒石子打在屋瓦上。唐嫂心中一凛,警觉地向朝院门望去。
又有两粒石子从小树上穿过,几片树叶悠悠地飘下来。
唐嫂吃了一惊,慌忙把手里的脸盆举在头顶上。只听得当地一声,一粒石子打在脸盆上。唐嫂吓得赶紧蹲下,四下里张望。
唐嫂:(跳起脚来扯开大嗓门骂街)是哪个挨千刀的打石子哟!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哟!……
28.住宅楼/房顶 外
八角和山子闪身靠在木柜上哈哈大笑……
29.九中/操场 日 外
杨海涛:(画外音。高音喇叭里的声音)……我们红卫兵小将决心扎根农村,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阳光明媚,春风送暖,柳丝如烟……
台上拉着一条横幅:“长河市九中六六、六七、六八届初中毕业生毕业典礼暨上山下乡誓师大会”。
杨海涛:(站在台上发言)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把自己培养成无产阶级革命红色接班人!
低矮的简易舞台上排着一溜长桌,军代表、工宣队及校革委的其他成员纷纷从桌后起身,热烈鼓掌。台边另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一摞摞红皮上山下乡荣誉证书。
这时候已经开学了。操场上排列着包括三届在校生和三届毕业生,四周还围着老师和许多毕业生的家长,人们热烈鼓掌。
教导主任:(在台上讲话)现在,我来宣布,光荣上山下乡的同学名单。我念到谁,谁就上来,领取上山下乡荣誉证书。(画外音)何英。
高音喇叭里播放出雄壮有力的运动员进行曲……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何英出列朝舞台走去,一边微笑着挥挥手,向全校师生致意。
现场声音隐去。音乐起……
一片懵然无知的在校生热烈鼓掌。
何英朝舞台走去,再一次回身挥手致意。
毕业生里不断有人出列向舞台走去。
几名家长心情沉重地鼓掌,有人眼圈红红的。
黄老大无所谓地向舞台走来,忽然很招摇地向后面挥挥手。
上去的学生与回来的学生交织穿行。
陈秋红平和地向舞台走来。
台上,四名教师不停地发放证书。领取证书的学生排成了长队。
另一片懵然无知的在校生热烈鼓掌。
李春梅无言地向舞台走来。
毕业生里不断有人出列向舞台走去。
另几名家长心情沉重地鼓掌,有人眼圈红红的。
周小丽沉静地向舞台走来,依然走得那么轻盈。
上去的学生与回来的学生交织穿行。
千万条柳丝在春风里飞扬,荡得极有韵律,极有情致……
30.居民区/杨家/正屋 傍晚 内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为防止油烟飘进来,房门虚掩着。杨海涛的小妹高高兴兴坐在方桌前。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六副碗筷,主位前放着一瓶白酒和一只小酒杯。这光景意味着将会有一顿丰盛的晚餐。
杨海涛:(推门进来,掩上门,过来拍拍小妹的脑袋)燕子,去问问妈,菜炒好没有。
小妹:哦。(跑出去,带上门。)
杨海涛拔掉酒瓶塞子,偷偷呷了一口,放回原处,满意地抹抹嘴,开门走出去。
小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炒肉片走进来放在桌上,使劲咳着,大约是让油烟呛着了。
杨海青:(推门走进来,掩上门)燕子,去看看菜炒完了没有。
小妹:哦。(跑出去,带上门。)
杨海青绕过桌子,拔掉瓶塞,偷偷呷了一口,放回原处,又拈一片肉放进嘴里,满意地嚼着。
小妹:(把门推开一道缝,探进脑袋)好啊!二哥……
杨海青赶紧摇手“嘘”地一声打断她,过去把她拉进来,拈一片肉塞进她嘴里。小妹嚼着美味的菜肴,憨憨地笑,什么也不说了。
31.杨家门前 外
杨母:(在厨房里喊)海云,进来吃饭。
杨海涛的大妹:哦。(快手快脚把地上的垃圾扫进撮箕放在墙根里,走进去。)
32.杨家/正屋 内
杨父和杨海涛四兄妹围着方桌坐定。杨父面前酒都斟好了。两个妹妹下意识地拍着腿面,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杨母:(端着一大碗肉片汤走进来放在方桌中央)吃吧吃吧,都冷了。
杨父:(将炒肉片从自己面前挪到杨海涛面前)海青,去给你哥拿个杯子来。
杨海涛兄弟俩一怔,都以为听错了。
杨母:快去呀。
杨海青:哦。(忙起身去厨房拿杯子。)
杨海涛:爸……(抠着后脑勺,偷觑父亲的脸色,尴尬地笑着,以为父亲从瓶子上觉察出酒被偷喝了,故意讥讽他。)
杨海青转眼取来一个杯子,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放在杨海涛面前,有点幸灾乐祸地悄悄给他扮个鬼脸,同时也为自己提着心。
杨父:给你哥斟酒。
杨海青:哦。(斟上酒,不安地在杨海涛身旁坐下,觉得事态有点严重。)
杨父:(拿起杯子,对杨海涛)喝。(率先一口干了。)
杨海涛困惑地瞧着杨父,未敢轻举妄动。
杨母:(和颜悦色地)你爸叫你喝呢。
杨海涛:哦。(这才相信父亲是真的让他喝酒,忙端起酒杯谨慎地喝了一口,又赶紧拿起酒瓶给父亲斟满。)
杨父:(拿筷子指指他的酒杯)你给自己来,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杨海涛受宠若惊,便给自己也添一点,顺便把炒肉片从自己面前挪到小妹面前。
杨海青和两个妹妹还在一边愣神儿。
杨母:(眼睛有点湿润)都吃啊。从今天开始,你们大哥就是大人了,喝点酒有啥奇怪的。
一家人动上筷子。
杨海涛搁在酒杯边上的手动了一下。这个突然被授予大人身份的男孩注视着酒杯,鼻子酸酸的,眼睛湿润了。
杨父:(不去看他,一边夹菜一边满含关切且略含歉意地说)海涛,爸平时管你管得严,骂过你,打过你,还捆过你,都是爸的脾气不好,也怪你太野。你明天要走了,爸不能跟着你去插队落户,往后,就靠你自个儿管自个儿了。
杨海涛:(眨巴着眼睛努力抑制情感,两滴硕大的泪珠还是滚下来,赶紧抹一把,声音都有点哽咽了)爸……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33.街道 日 雨 外
寒风阵阵,下着小雨,雨幕中传来锣鼓鞭炮声。一队披红结彩带蓬布的解放牌卡车在湿漉漉的街上行驶。许多市民与学校里组织的学生在街边摇动纸旗为下乡知青送行。有人撑着伞,有人戴着草帽,有人顶着塑料布,有人脱下外衣蒙在头上,更多的人借街边的树木躲雨。
一辆辆卡车缓缓驶过。车身上贴着标语:“广阔天地 大有作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也有两只手 不在城里吃闲饭”,凡此种种。卡车车尾墙板后面簇拥着披红戴花光荣下乡的学生。他们挥手呼喊着父母,男孩们鼻子酸酸的,女孩们噙着泪光。
一群学生家长骑着自行车苦苦跟随孩子所在的车辆。自行车比较密集,人们一边向车上张望一边避免与他人相撞,骑得歪歪扭扭的。
杨海涛、黄老大、周小丽、何英、陈秋红、李春梅等人簇拥在一辆卡车的车尾墙板后面。
一个个学生家长骑着自行车苦苦跟随。有人穿雨衣,有人举着伞,有人戴草帽。
杨海涛:爸,雨这么大,别送啦!
浑身透湿的杨父挥挥手,给儿子笑笑。他头上的草帽对于遮挡风雨几乎不起作用。
街边湿漉漉的树叶缓缓后移。
周母骑车夹杂在人丛里。风雨将她身上的塑料雨衣吹得飘飞起来,头罩也吹落了。湿淋淋的头发沾在脸颊上,水珠从她的脸上涔涔而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周小丽:妈,当心啊!你快回去吧!
周母忙着看女儿,一个不留神与旁边的自行车相撞,咣啷一声双双倒地。周母被压在自行车下。
周小丽:(惊惶)妈!妈!妈──!
自行车追尾相撞,横七竖八摔了一大片。
车上的学生一片惊呼。
一个女孩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声瘟疫似的迅速传染,车上一片哭声。
周小丽望着摔倒的母亲,热泪滚滚。
摔倒的家长们没有人去计较,纷纷爬起来,抹一抹身上的泥水,骑上自行车努力追赶远去的车辆。
周母伤了踝骨,一瘸一拐地扶着自行车站起来。她顾不上察看伤势,伤心地望着远去的女儿。
周小丽望着母亲泣不成声……
周母呆站在雨中,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周小丽泣不成声……
雨点密密麻麻打在晃动不止的树叶上……
34.山野A 日 外
铁路路基上,蒸汽机车喷着白烟,怪兽一般轰隆轰隆驶来。
35.列车/车厢A 内
车厢A接头处吵吵嚷嚷围着一堆人。
隔门开了一道缝,连成、炉匠等几个男孩手脚并用使劲抵住门。外面几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使劲推门,他们身后拥着一堆乘客,都想到运送知青的包厢这边来寻个宽松。
黄老大:(挤过来)干嘛呢干嘛呢?
炉匠:他们要挤进来。
黄老大:(向门外的人喝道)想搞破坏是不是?你们是什么人?!
汉子A:(模样有点横)我们是革命群众。
连成:这边不缺革命群众,只缺革命对象。你们谁是革命对象就过来!
黄老大:跟这个杂种说那么多干啥。你们都让开!(一把拉开门,迎面就是一拳,打得汉子A鼻血长流)弟兄们,跟我上!
七、八个男孩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满车学生闹腾起来。有些男孩赶去帮忙,更多的人起身看热闹。
何英、周小丽、陈秋红和李春梅坐在同一个隔子里。
何英:他们在闹什么呀?
陈秋红:谁知道他们闹什么。可能又打架了吧?
李春梅瞧瞧周小丽。
周小丽微叹一气。
平轩:(咚咚咚地从过道里跑过来)不好了!那边出事啦!
杨海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出了啥事?
平轩:(朝后一指)黄老大被列车员抓走啦!
杨海涛:走,过去看看!(向围过来的男孩一挥手,起身往后面赶去。)
一些男孩纷纷嚷着,“黄老大被抓啦!咱们快去救人!走啊!”呼啦一下跟上去。
八角一看有好瞧的了,拉一拉山子。两人赶紧跟过去看热闹。
杨海涛快速走来,后面跟着长长一串吵吵嚷嚷的男孩。
车厢A接头处吵吵嚷嚷围着一堆人,打斗双方偃旗息鼓,学生和外面的乘客七嘴八舌各说各的理,一名列车员在中间维持秩序。
门外的过道里瘫坐着两个人,汉子A满脸是血,另一人也伤得不轻。
杨海涛:(分开众人挤过来)炉匠,黄老大呢?
炉匠:(朝列车员努努嘴)被他们带走了。
杨海涛:(向后面的人一挥手)走,过去找人!
列车员:(想拦住他们)哎哎哎,你们都给我站住……
连成:(当胸一把将他搡在一边)你他妈算老几呀!
一群男孩相继闯过去。八角和山子也跟了上去。
36.车厢B 内
胡干事和另外三名领队的工宣队在头一间隔子里围着桌子打扑克。何英和陈秋红惊慌失措地跑来
何英:不好啦不好啦!胡干事,那边闹起来啦!
陈秋红:就是,你们快去看看吧!
胡干事等人吃了一惊,慌忙撂下扑克牌,抓起衣裳往后面赶去。
37.餐车 内
餐车隔门关着。杨海涛领着一帮男孩闯过来,扒开凑在玻璃前看热闹的几名乘客,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拧,不料门锁住了。
杨海涛:快找家伙!
餐车里,黄老大坐在餐桌前,几名列车员揪住他在跟前盘问,列车长也在一旁。突然传来猛烈的砸门声。几人吃了一惊,扭头望去。
玻璃隔门外,杨海涛等一伙男孩正合力用脚踹门。
列车长和两名列车员慌忙抢过去。
隔门外,胡干事和工宣队相继挤过来阻止学生闹事。
工宣队员A:各位同学!请你们回到自己的车厢去。大家放心,我们会尽快处理这件事。是谁的责任就由谁负责……
大伙一听这话就火了,纷纷嚷起来,“什么屁话!你要谁负责?!”“有人欺负咱们知青,他的胳膊倒是向外拐的!”“妈的,干脆连这老小子一起揍了!”
杨海涛:大伙都听着:有人敢抓下乡知青,这是蓄意搞破坏。咱们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坚决打击一小撮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我宣布,全体知青马上行动起来,打好背包,咱们采取紧急制动,下车回城,揭发他们的罪行!
胡干事:(脸都吓白了,指着隔门结结巴巴对工宣队员B说)快……快过去……叫他们放人,马上放人!要不然祸就惹大了!
38.车厢A 内
满车学生乱了套,纷纷跳上座椅去行李架上拿东西,高声嚷着,“回城回城!”“岂有此理,还没走到地头上人就被抓了!”“妈的,咱先回去把这个严重问题处理了再说!”
另外两名带队的工宣队跑来跑去,惊慌失措地喊,“同学们,同学们,大家快把行李放下,快放下!我们保证,马上让他们把黄家伟同学放出来!”
39.餐车 内
隔门里,一名列车员欲开门抓人,被列车长拦住。
隔门外,胡干事、工宣队等人都被推到后面拦着,想劝阻也过不来。
炉匠:(提着一把铁锹挤过来)家伙来啦!
杨海涛:往后闪一点!(抓过铁锹,抡起来,狠劲朝玻璃门打去。)
隔门里,玻璃门啪地一声打得粉碎。玻璃渣飞溅过来,列车长和列车员躲闪不迭。
杨海涛一马当先从空门框里钻进来。
列车长见势不妙,慌忙向后奔逃。两个列车员不知道厉害,一起抢上去揪住杨海涛。杨海涛和他们扭打起来。
连成扑过来,从背后抱住一名列车员,两人摔到在地。
列车长奔过去,打开餐车另一头的门溜出去,两名揪住黄老大的列车员见列车长跑了,赶紧放开黄老大,跟着溜出去,砰地一下锁上门。
炉匠、平轩等一帮男孩一个跟着一个冲过来,扑上去。转眼间,地板上的人扭成一堆,乱作一团。
隔门外,山子、八角等男孩一个跟着一个从空门框里钻进去。工宣队又喊又叫,扯都扯不住。
胡干事试图拽住一个男孩,迎面挨了一拳。
餐车里,一大群男孩围着两名列车员拳打脚踹。
两名列车员被打翻在地,抱着脑袋长声惨叫。
40.车厢A 内
“下车下车!咱们回家喽!”学生们胡乱嚷着,纷纷跳上座椅去行李架上拿东西,背背包。
周小丽:(迷惑地拦住苏惠兰)怎么?咱们不去了?
苏惠兰:管他呢,叫咱回家就回家呗!(匆匆走了。)
周小丽和李春梅不知所措地望望她的背影,再瞧瞧满车乱哄哄的人。
41.餐车 内
两名列车员鼻青脸肿瘫在地板上。
餐车里一片狼籍,一大帮男孩拥着杨海涛和黄老大往回走。他们得意洋洋地唱起了《敢死队之歌》──(歌声持续至第44节)
在需要牺牲的时候,
要敢于牺牲。
包括自己牺牲在内,
完蛋就完蛋,
完蛋就完蛋!
上战场,枪一响,
老子下定决心:
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42.车厢C 内
一些拥在车厢C接头处往餐车里看热闹的旅客纷纷避让,人们唏嘘嗟呀,大开眼界。
一大帮男孩拥着杨海涛和黄老大从餐车里走过来,边走边唱《敢死队之歌》。
胡干事缩在人后擦鼻血。工宣队摇头叹息。
连成、平轩、八角、山子等男孩一个接一个走过去。
43.车厢A 内
满车学生热烈鼓掌。
一大帮男孩拥着杨海涛和黄老大走过来,边走边唱《敢死队之歌》。
连成、平轩、八角、山子等男孩一个接一个走过去。
陈秋红、周小丽、李春梅热烈鼓掌。
杨海涛和黄老大情绪亢奋,高举双拳挥舞着,以示庆祝胜利。
44.山野B 外
蒸汽机车喷着白烟轰隆轰隆地从一座钢铁桥梁上开过。桥下的河面浊浪翻滚……
45.片尾 (主题歌:《天苍苍》)
………………………………………
《天地》 (第30集)
1. 统一片头
2. 长河市/旅馆前 冬 日 外 (现实·1984年)
旅馆门前停着七、八辆轻型两轮摩托车。杨海涛和张建国戴着墨镜,各骑一辆轻型摩托驶来,停下,抽出钥匙,摘下墨镜,拿上皮包,走进去。旅馆门上的招牌:“……旅馆”。
3. 旅馆/三楼/走廊 内
杨海涛和张建国走上楼梯,往走廊里面走去。
(主观镜头)一间间客房迎面而来,门边的墙壁上钉着五花八门的皮包公司的招牌,门里不时有人进出,屋里传出嘈杂的打电话的声音。
杨海涛:(戏谑)妈的,这楼房里的媒婆、接生婆是越来越多了。先有个六婶,接着来了七嫂,然后是八婆,九斤老太,你看那后面,十三姨都有了。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
张建国呵呵地笑。
一间客房门边的墙上钉着一块招牌:“云志实业开发公司”。杨海涛和张建国走来,进门。
4. 旅馆/三楼/客房 内
客房改作办公室用,屋里放着文件柜、长沙发、茶几和三张拼在一堆的办公桌,墙角有一张折叠床。杨海涛和张建国走进来,在桌前的藤椅上坐下,从皮包里掏出笔记本、纸条等物,整理收集到的各种信息。
老鬼:(靠在藤椅上打电话)……没问题,你明天一早过来就是,我在办公室里等着……大概八、九点的样子吧……好……咱们见面再谈……就这样,明天见!(放下电话,给他们递烟)等一会儿,咱们去青云旅馆会见两个福建客户。傍晚我带你们去见另一个人。
杨海涛:哪儿来的?
老鬼:这个人不是客户,是咱们的关系户。眼下事情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应酬不过来了。我想,往后工作这样安排:原先我负责拿货,你负责运输,你负责托运,这一摊子不变。应酬客户,谁联系上的谁来洽谈,你们看行不行?
张建国:(掏出打火机点烟)行啊。我们试着来,先留个活口,及时给你通报情况,最后你来把关。
老鬼:就这样。最近两个月,外面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咱们的事情虽然越来越多,要谈成一桩买卖却越来越困难。
杨海涛:刚才我还说呢,这楼房里怎么突然冒出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人。
老鬼:那是因为大家都想当媒婆。我刚去长钢的时候,招待所门前一个人都没有,现在你去看看,门前那条路上啥时候也没有清静过。
杨海涛和张建国呵呵地笑起来。
张建国:火车站一带的旅馆也差不多,每天都有不少莫名其妙的人蹲在路边东张西望,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鬼:目前已经出现出僧多粥少的局面。咱们的生意虽然规模越做越大,但总体趋势是在走下坡路。有个情况要引起咱们的特别注意。上个礼拜不是有个广西客户没谈成吗?
杨海涛:是啊。
老鬼:我发现,那家伙跟十三姨搭上钩了。
张建国:你是说,十三姨给六婶打了一个洞?
老鬼:正是。
杨海涛:嘿,这狗日的,咱们辛辛苦苦找来的菜,让他给偷偷扒过去吃了!
老鬼:(起身,敲敲桌面)十三姨,聪明!他倒是提醒了我:隔壁左右拉来的客户不少,咱们要是以更优惠的条件把他给吸引过来,岂不是更加省事?
张建国:你是说,咱们悄悄地给七嫂,八婆,九斤老太、十三姨他们也打上几个洞?
老鬼:既然他们先开火,咱们打它个千疮百孔也无妨。
杨海涛:好主意!
张建国:(呵呵地笑,对老鬼)我看哪,论贼胆儿,我比你大,论贼心呢,你比我大。
老鬼:(苦笑)什么贼心贼胆的,说得多难听,这叫自由竞争,你懂不懂?我打算找几个助手,比方说,几个小姑娘之类的不起眼的人物,在外围悄悄刨他的墙脚。此事不宜明着来,否则,七嫂八婆他们不会放过咱们。
杨海涛:那倒没什么关系。你去门口再挂一块招牌,“长河市红联总”,我倒想看看,谁敢跨进这道门坎!
张建国:对,七嫂八婆要是敢来找麻烦,咱们正好给他连根拔了。
老鬼:(摆摆手)做生意还是和为贵。重要的是一头抓关系户,一头抓客户。苍蝇没叮在咱们脸上,就不必理会它。今晚我要带你们去见的这个人,是长钢供销处的曹主席。
杨海涛:工会主席是个空架子,这个人有什么见头?
老鬼:这个人可不是个空架子。他就是供销处的前任供销科长,现任供销科长是他的人。(看看表)出工。
5. 酒店/大堂 傍晚 内
这是一家颇有档次的酒店。大堂里灯光明亮,装饰得富丽堂皇,后面的服务台、酒柜设计得典雅精巧。这里是休息的场所,厅内只摆着一些沙发和茶几。
张建国从对面过道的洗手间里走出来。
服务小姐:先生,你们的客人已经来了。
张建国:来了?(快步走向包间。)
6. 酒店/包间 内
张建国推门走进来,忽然停住,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桌上已经上了几道冷盘。面门而坐的曹永忠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曹永忠衣着普通,也不摆官架子。
老鬼看看张建国,又瞧瞧曹永忠,有点困惑。
立在一边伺候的小姐作个手势,“先生请!”
张建国:(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世界真是太小了。
曹永忠:地球果然不大。
老鬼:你们认识?
张建国:熟得没法再熟了。
老鬼:噢,那就太好了。
杨海涛:(推门走进来,怔了一下)你就是曹主席?
曹永忠:(意外,缓缓起身)杨海涛。
杨海涛:(走过来拍拍他的胳膊,跟他握一下手)你小子爬得真够快的,我连工作都没找到,你已经当上主席了!
老鬼:你们也认识?
杨海涛:这伙计跟我是老同学,还有他,我们仨是一个班里出来的。
老鬼:噢,这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小姐,上菜。
另一名小姐立即开门走出去。
7. 酒店/大门前 外
繁华的街面上人来车往。
8. 酒店/包间 内
一桌丰盛的酒菜。
老鬼:(举杯)来,干杯!
几人举杯,“干!”一饮而尽。大家都有些醉意,其中杨海涛醉得厉害。两名小姐上来斟酒。
张建国:(暗含讥俏)象曹永忠这样,在莽古茁壮成长,从班、排、连,营教,一路混到政工科长,然后乘着知青大返城的东风,把官衔带回长河,继续发扬光大,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呵呵地笑。)
曹永忠:(不动声色,擎着烟卷笑)你比我更应该感谢上山下乡。
张建国:怎么说?
曹永忠:你怎么想不明白?要是不下乡,你领着红联总继续搞武斗,就算有九条命只怕也很难保住。就算保住了,现在也够受。那个什么朱国栋,那个工人造反头儿,长河市革委会主任,不就判了个无期徒刑。(呵呵地笑。)
老鬼:(觉察出两人在较劲,打哈哈)要我来说啊,上山下乡这档子事,要说它好也行,要说它不好也行。就象吃辣椒,喜欢吃的人吃着过瘾,不喜欢吃的人吃了受罪。是这么回事吧?
杨海涛:(有点纳闷)谁要是想下乡,那可是一件大好事。中国没人烟的荒山荒地儿有的是,你扛把锄头只管去就是了。
张建国:这里是讲个人得失。咱们几个下乡一趟,应该是曹同学笑到了最后。朱国栋之类的人被挖出来,留下一个坑,曹同学正好把这坑给填上。我这样的人,充其量也就是文革打剩的炮灰,已经没有危险了。(对曹永忠)真正厉害的角色,应该是你这颗地雷。曹主席,你看我这么说没错吧?
曹永忠:(缓缓鼓掌,向老鬼笑道)如今,象张司令这么有正义感的男人,是越来越少了!
老鬼:(跟着缓缓鼓掌)哎呀,你们两个可不得了,我至少有十年没有听到如此精彩的高谈阔论了!(举杯)来,为你们干一杯!
杨海涛:什么地雷炮灰?我怎么没听明白。
曹永忠:(举杯,戏谑)那你就当我们什么也没说。干!
三人一饮而尽,哈哈大笑。两位小姐忍俊不禁。
9. 酒店/大堂 内
老鬼送曹永忠从包间里出来。
老鬼:我说曹主席,菜还没怎么动呢,你怎么就忙着要走?!
曹永忠:多谢盛情款待!我确实还有事,你们请自便。
10.酒店/包间 内
杨海涛靠在椅背上,捏着烟卷,面朝天花板发愣。张建国独自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姐上来给他满上。
老鬼:(走进来坐回原位,点上一支烟,略显不满地瞧了他一眼)你看看,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张建国:(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个人是个什么货色,你知不知道?
小姐上来给他斟酒。
老鬼:咱们不就是跟他做买卖吗?管他是什么货色。你这么干,等于是把自己的饭碗敲掉。
杨海涛:(对张建国)怎么我感觉今晚你们一见面就较上劲了,你俩在莽古是不是结了仇?
张建国:(对老鬼)跟这种人,不做就不做!这家伙实在是太恶心。你看啊,玩政治的时候他走红;现在玩科技,玩经济,你以为他狗屁不懂没出路了,其实不然,他摇身一变成了工会主席,既不需要懂科技也不需要懂管理……
老鬼:(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咱们把问题说简单一点,你过去是司令也好,是草头王也好,现在跟着我做事,就得听我的。
张建国:我看咱们这个买卖做得有问题。
老鬼:有什么问题?中国又没有私人盖房子,盘圆最后还不是统统打到公家的柱子里去了。你懂不懂啊,咱们这叫曲线救国!
张建国:(将烟卷戳入烟灰缸,抓起酒杯一饮尽,起身离座,略为摇晃地走到门口,临出门又回头)狗屁的曲线救国!(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老鬼颇为生气地瞧着空门。
杨海涛:今晚咋回事啊?怎么你俩又说崩了?
老鬼:(抓起酒杯一饮尽,在烟灰缸里戳熄烟卷,用手指用力敲敲桌沿,对小姐)算帐!
11.沿江大道/茶馆/大门前 冬 日 外 (1985年初)
落日暖暖地照过来。双扇子大门上挂着一块半旧的招牌:“长河茶馆”。这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两层旧房。杨海涛和张建国站在门前说话。
张建国:其实,你可以继续跟老鬼做下去,用不着因为我而退出。
杨海涛:我退出来不是因为你。我跟你一样,老想着曹永忠是个工贼,和他搅在一块心里不舒服。那边的生意不做也就不做了。
张建国:要不,你也投一点资进来,咱俩合伙来开这个茶馆?这房子是居委会的,租金也不高,咱们再找几个服务员,下个礼拜就可以开张了。
杨海涛:这买卖我没多大兴趣。我的事琢磨琢磨再说,你不用担心。
张建国:我看,请曹永忠喝酒的那天晚上老鬼很生气,事后我也感觉很抱歉。我对老鬼没有任何成见,我只不过是不想跟曹永忠来往。老鬼是个能人,他让咱们半年挣了两万,就算有一百岁的命,不用干活也饿不死了。他实现了让咱们年底达到退休条件的承诺。最重要的是,有了这笔钱,我就有条件去把赵文斌的儿子接出来,这是他的功德。我非常感激他!
杨海涛:我这会儿才弄明白,这些年你在装卸队拼命挣钱,原来是为抚养赵小斌创造条件。
张建国:我不能让烈士流血,再让他的儿子流泪。
杨海涛:你跟曹永忠的事老鬼能理解。他不会介意的。我唯一担心是,咱俩一走,老鬼这个钢铁六婶会让七嫂八婆九斤老太打得千疮百孔。
张建国:(苦笑一下)应该不会吧?(朝屋里喊)银梅!
银梅:(画外音)哎!(跑出来)杨哥!(她是个漂亮的农村小姑娘,穿着一件花棉袄,有点土气。)
杨海涛给她点点头。
张建国:饭好了没有?
银梅: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杨海涛:银梅,我一看见你就想起碧秀。
银梅:碧秀是谁呀?
杨海涛:当年我们下乡的头一天,队里派来给我们做饭的女孩。她没你漂亮,但是跟你一样纯朴可爱。
银梅不好意思地笑。
张建国:中国的事怪有意思的,当年是咱们下乡,这会儿是他们进城,大家都是为了找一碗饭吃。(对银梅)是这么回事吧?
银梅不好意思地笑。
杨海涛:碧秀,贵娃,姜老汉,那些人都挺不错的,就连那个有点刁钻的徐会计,我对她也没有什么怨恨。说起来,我真有点对不起姜老汉。
张建国:怎么了?
杨海涛:公社给姜老汉评了个知青工作先进,大返城那会儿,队里的知青让我领着跑了个净光。你看当时他那个表情,他是苦着一张老脸,有苦说不出啊!真不知道他怎么去跟公社里交代。
张建国呵呵地笑起来。银梅也忍俊不禁。
杨海涛:(对银梅)我们下乡的时候,虽然就你这个岁数,却没你这么老实。比方说,我们偷了包谷,最后让地主背黑锅挨打。
银梅捂着嘴笑。
张建国:过几天我和杨哥要到乡下去一趟。这么着,反正快过年了,我给你路费,你先回去,过了年再来。
银梅:(有些孩子气地嘟囔)我才出来呢,又没挣到钱,我不想回去……
张建国:那,你先在这里住着,自个儿做饭吃,等我回来?
银梅:我跟你们一起去行不?我可以帮着拿东西……
张建国:好吧,你愿意去,那就一起去。
12.安宁县/小庙公社/山坡 日 外
天寒地冻,朔风呜呜地吹,卷起团团迷蒙的雪雾。巨大的山坳里,林木、田畴都覆盖着积雪。七、八户人家散落在山坡上,彼此相隔甚远。
山间小路不太容易辨认。杨海涛、张建国和银梅小心翼翼顺着斜斜的小路从坡上走下来。他们是从山后翻过来的。杨海涛和张建国穿着军大衣,各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旅行袋;银梅裹着头巾,背着桶包。
他们朝半山腰的一户人家走去。
13.李春梅家/门前 外
这是山腰里一座低矮的茅草土屋,只有两间屋子,边上另搭着一间小小的厨房,都压着厚重的积雪。厨房草顶下蓬蓬地冒出一些青烟,外面的屋檐下堆着一些柴草。一个身形有些佝偻、裹着头巾的女人从柴草堆里往外抽取干燥的树枝。
杨海涛、张建国和银梅走过来。杨海涛朝女人努努嘴。
张建国:(难以置信地瞧瞧杨海涛)李春梅!
女人转过身,突然愣住。这个女人正是李春梅。她面色黝黑,皱纹纵横,晃眼一看象个四十多岁的村妇。
李春梅:(突然惊喜地叫)哎呀!杨海涛,张建国,你们怎么来啦?!
银梅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村妇”居然会以城里人的口吻说话。
张建国:(掩饰着内心的惊异)李春梅,我……我和海涛……来看看你……
14.李春梅家 内
一个稻草蒲包咚地一下撂在泥地上,震起一圈灰尘。
李春梅:(抱过另一个蒲包撂在地上)来,用这个坐,暖和一点。
杨海涛等三人放下东西,眨眨眼睛,以适应屋里暗淡的光线。
屋里空荡荡的,除了墙角里有两个旧木箱、几样农具和一些杂物,窗洞下的墙边放着一张矮桌子和几个小板凳,就没别的东西了。土床砌得既深且长,看来这家人睡觉的时候是横着一字儿排开的。床上铺着厚厚一层稻草,面上有一层乱七八糟的褥子。四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从两、三岁至八、九岁不等,共同裹着几床被子坐在床上,愣瞧着三个陌生的客人,眼睛显露出一种吃惊的表情。
杨海涛看清了四个孩子,给他们笑笑,逗弄地招动手指。
李春梅:你们先坐一会儿。(拉开房门出去了。)
张建国细看周围,屋里的景象让他感到有些吃惊。
最小的孩子吭了几下哭起来,举起小手揉眼睛。
银梅走过去,想把他抱起来抚慰一下。
杨海涛:别把他抱出来。(走过去扯扯棉被,把孩子围紧,再把旅行袋提到床前)你给他们试试,看谁穿哪件衣裳合适。
银梅:哦。(打开旅行袋,取出几套新的棉衣棉裤给孩子们试穿。)
李春梅端着一个大号茶缸走进来,掩上门。茶缸里装满了土豆。她把茶缸放在矮桌上。
李春梅:哟,海涛,你们给孩子买衣裳了?真是让你们费心了!
张建国:真没想到,你的日子过得这么难……
李春梅:习惯了,也无所谓。(难为情)你们走饿了吧?你看,我这儿也没啥好招待你们的,吃个土豆,凑合一下吧。
土豆是从火里取出来的,沾着一些草木灰。
李春梅拿一个土豆递给银梅,再拿两个递给杨海涛和张建国。张建国笑笑,只好接住。李春梅又忙着给孩子们拿土豆,一人一个挨着发下去。
张建国:(疑惑地瞧着最大的男孩)他是赵小斌?
李春梅:(心里一沉,勉强笑笑)不,小斌挑水去了。(走过来,从窗洞里朝坡下望望)哦,他回来了。
张建国把剥到一半的土豆放在桌上,过去开门。
15.李春梅家/门前 外
房门吱地一声打开,张建国和杨海涛走出来,都愣住了。
朔风喧啸,卷起团团迷蒙的雪雾。漫山遍野皆白。远远的,一个瘦小的人影挑着半桶水,艰难地从坡下走上来。
张建国:(高喊)小斌──!(跌跌滑滑地跑过去。)
杨海涛:(高喊)小斌──!(跌跌滑滑地跟着跑过去。)
银梅跟着李春梅从屋里走出来,停住,两人凝望着前方。
赵小斌抬头望了望,略一迟疑,咬紧牙关继续往上走。这是一个十一岁的半大的孩子,个头瘦小,满脸孩子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了许多。
张建国:(急切地呼喊)小斌!(跌跌滑滑地迎面跑来,一边跑一边脱大衣。)
赵小斌再次停下脚步,纳闷地瞧着来人。
李春梅望着前面,眼睛渐渐溢满泪光。
银梅困惑地瞧瞧李春梅,又望望坡下,猜度着张建国和她们母子的关系。
张建国:(急切地呼喊)小斌!(跌跌滑滑地跑过来,接下赵小斌的水挑子放在一旁,用大衣把他裹住,紧紧地抱住他,动情而难过地)孩子,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杨海涛:(跑过来,难过地抚摸着赵小斌的脑袋,喃喃地)他是烈士的儿子,他是烈士的后代呀!……
16.长河市/茶馆/大门前 外
老鬼骑着一辆没有挡风玻璃的三轮摩托车,沿着街边缓缓驶来,在茶馆前下车。
门上挂着一把锁。老鬼向一位过路的老太太询问了几句。老太太摇摇头。老鬼左右瞧瞧,自去门边蹲着等人,伸手摸出烟盒,叼上一支。
17.安宁县/小庙公社/山坡/李春梅家/门前 日 外
李春梅站在屋前的雪地里,眼泪汪汪地望着前面。比她大二十来岁的农民丈夫双手捏着厚厚一叠十元面值的钞票,有些惶然地站在门边。
张建国牵着赵小斌缓缓往前走,一边回头望望。杨海涛和银梅走在前面。杨海涛和张建国空着两手,把大衣和旅行袋都留下了。赵小斌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
张建国:(对李春梅)记住,有什么困难,一定要给我来信!
李春梅点点头。
杨海涛:(对李春梅)不管到啥时候,咱们都是战友,我们是不会忘记你的!
李春梅:(再点点头,忍不住喊)小斌!
赵小斌停住,眼泪汪汪地望着妈妈,忽然脱开张建国的手,往回走了几步,跪在雪地上,朝李春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感激母亲的养育之恩。
李春梅:小斌,我的好孩子!(跑过来蹲下,用衣袖擦去他额前的雪渍,紧紧抱住他痛哭起来。)
杨海涛和张建国百感交集。
赵小斌在妈妈的怀里大哭。
银梅泪水淌下来。
李春梅痛哭流涕。
银梅:(走过来,一边抹泪一边劝)阿姨,你别难过,我会好好照顾小斌的。
李春梅:(拉着她的手)银梅姑娘,谢谢你!我谢谢你啊!
张建国:李春梅,别难过了。必须让小斌跟我回去上学。等孩子放假了,我会让银梅把他带回来看你的。
银梅凝望着张建国,被他的情愫深深感染。
张建国:小斌,跟你妈妈说再见!
赵小斌:(哽咽)妈妈……再见……
李春梅:(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抹泪)小斌,从今往后,杨叔叔就是你的亲叔叔,张叔叔就如同你的父亲。你一定要好好听他们的话,用功读书。
赵小斌脸上挂着泪珠,使劲点头。张建国牵住他的手,和杨海涛、银梅一起离去。
李春梅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寒风把她枯黄的鬓发吹得贴在脸上。
18.山坡 外
朔风卷起一团团雪雾。
赵小斌一边前行一边不时地抹泪、回头张望。
远远的,李春梅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前的雪地里。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
19.李春梅家/门前 外
李春梅痴痴地凝望着山坡。
远远的,张建国牵着赵小斌的手,和杨海涛、银梅一起向山坡上走去。朔风在他们身后卷起一团团迷蒙的雪雾。他们走到了坡顶,停住,似乎回头张望了一下,继续朝前走。他们小小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满坡皑皑白雪和空荡荡的山坡的轮廓。
20.山坡 外
远远的,李春梅突然捂着面孔跪伏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前面是巨大的山坳,山坳对面是大山,大山后面还是大山。李春梅漫长而痛彻肺腑的哭声在山坳里飘荡,在大山之间回荡,在天地之间回荡……
21.长河市/沿江大道/茶馆/大门前 夏 日 外
时间还早,茶馆门前比较清静。老鬼骑着三轮摩托车而来,在茶馆前停下。
银梅:(迎出来)祝哥早!
老鬼:你们张哥呢?
银梅:在后院生火呢。(领着老鬼走进去。)
22.茶馆/后院 外
后院比较大,左边挨着楼房后墙横搭出两间屋子,一间是柴房,一间是厨房。厨房的炉门开在山墙外。房顶的烟囱冒出滚滚浓烟。张建国穿着一身旧衣裳,腰间系着一块脏兮兮的围裙,在墙头烧火。
银梅:(领着老鬼从后门走出来)张哥,祝哥来了!(走进去。)
老鬼:嗬,想不到红联总的司令变成了火头军司令!
张建国:(喜悦)老鬼,怎么一大早就有时间过来?(把铁钎靠墙放着,拍拍手上的灰,给他拿烟。)
老鬼:云志公司已经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我总算有点闲工夫了。(掏出打火机给彼此点烟。)
张建国:怎么?你不做钢铁六婶了?
老鬼:七嫂八婆九斤老太把我挖得千疮百孔,干不了了。(故作生气)你们哼哈二将临阵脱逃,把我给坑了不是?
张建国:(苦笑)哟,你咋不跟我们说呢?你对我和海涛有恩,我们虽然没在你那儿干了,给你帮个忙,这种事情却是一点也不会含糊。
老鬼:跟你开玩笑呢。曹永忠的关系网越扯越大,已经不把我当回事了。还是见好就收吧。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街上转悠,研究人家是怎么经营商店的。我打算挂靠百货公司开一家商店,做一点买卖。
张建国:开公司好。你当了十七年农民,又当了七年搬运工,贡献已经不小了。你这会儿都滚到四十出头了,确实该好好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安安心心地享一点福了。
老鬼:赵小斌怎么样?这孩子在你这儿过得惯吧?
张建国:没问题。这孩子懂事,读书应该比他爹强。我欠着赵家一条人命,要是将来能把这孩子培养成大学生,也算是对他们赵家的一点补偿。
老鬼:(拍拍他的肩头)好!欠不欠人命是另一码事,你能承担培养烈士遗孤的义务,这是大仁大义!赵文斌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感激你的。把孩子培养成大学生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担心你挣的钱不够用。
张建国:钱差不多够用。有了这笔钱,我心里就踏实了。至于我自己,这不开着茶馆吗?市里到处都有茶馆,人家开得下去,我也开得下去。
老鬼:那就好。哎,好长时间没见着海涛,他在干什么?
张建国:他顶替他妈妈去了胡同居委会的早食店,跟两位大婶一起蒸馒头,炸油条。
老鬼:(诧异)你说什么?他揣着两万块钱还去干那种营生?他不至于惜财如命到这种地步吧?
张建国:他没钱。他的钱全部寄给何英了。年初的时候,我叫他合伙开茶馆他不干,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别的雄心壮志呢。后来才弄明白,他没钱投资,就不好意思来了。
老鬼:(愣了半晌)这个傻蛋,就算憋着劲要为祖国培养人材,他也不能这么干哪!人材要培养,他自己也得活命不是?这么着,你先忙着,我去看看他。
23.胡同/早食店前 外
一叠蒸笼蓬蓬地冒着蒸汽。
一根白生生的生面条子嗤啦一声下到滚开的油锅里,一双长筷子翻动着生熟不等的油条。一名五十多岁的家庭妇女手脚利索地炸油条。另有一名妇女挑了一下锅里的面条,放下筷子,掀开蒸笼盖夹馒头。早食店只有路边的一间房子。屋前的席棚子下面一字儿排开三个废油桶改制的炉灶,棚子侧边放着两张方桌。三位顾客坐在桌前吃早点。
杨海涛系着围裙,和老鬼站在棚子外面说话。老鬼的三轮摩托车停在近旁。
老鬼:说起来你和张建国都是万元户,可你们一分钱也没有花在自己身上。你的日子过得连八角都不如。
杨海涛:别把我说得那么可怜。我怎么连八角都不如?
老鬼:人家八角好歹办了十桌酒,请一帮知哥知妹海吃海喝,正式向世界宣布,夏家媳妇进门了。你不还是光棍一条吗?你说你这笔钱是不是有了等于没有?男人日子过得怎么样,是从他身边的女人那里体现出来的。象你这样身边连个女人也没有的,叫做“天津狗不理”。(呵呵地笑。)
杨海涛:(呵呵地笑)照你的说法,你现在岂不是也算“天津狗不理”?
老鬼:不对。半年之前我确实是“天津狗不理”,但是现在,我是待字闺中。
杨海涛:老鬼,我感觉你活成了人精,啥事都让你看到骨子里去了。
老鬼:有一件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透。
杨海涛:什么事?
老鬼:你把钱都压在了何英身上,是不是对她有点意思?
杨海涛:你别乱猜,我绝对没那个意思。
老鬼:一点意思都没有?那只有一种解释了:你是圣人。
杨海涛:我从头到脚都是俗人,跟“圣人”二字可不沾边。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七五年那会儿,要不是何英和陈秋红为我写申诉信,我就完了。
老鬼:申诉信不是陈秋红写的吗?
杨海涛:那是陈秋红为了保护何英,才这么对外说的。实际上,信是她们一起商量着写的。就是因为她们多次写信申诉,我才逃过一劫。这份恩德大了去了,如今给何英寄多少钱都嫌少了不是?
老鬼:当年为你写申诉信,要是让王胖子查出来,那可是一件祸事。咱们这些知哥知妹,在乡下互相帮着,互相撑着,这份情谊,简直没得说的!好了,你还要炸油条,改天再聊,我走了。
杨海涛:那就改天聊。
老鬼:(走出两步,停住)你想还清何英的人情债吗?
杨海涛:怎么还?
老鬼:(指点他一下)等她从美国回来,娶了她。(朝摩托车走去。)
杨海涛愣住。
24.胡同口 日 外
冯玉兰在街边守茶摊。身穿便装的黄老大和八角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说话。
黄老大:(气闷)我这股窝囊气硬是让老头老娘压着,整整憋了几年。再过几个月老丈人就要离休了,说是要回东北老家去。这一回,我一定要去把女儿找回来。
八角:你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想好哦。猛地从外面领个女儿回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我说啊,你最好是先给家里透一点信,打打预防针,免得到时候弄得下不了台。要是弄到最后,你还得把她送回去,对孩子的伤害就大了。那样的话,你还不如别去接她。
黄老大:我才不在乎呢。要过就过,不过拉倒。反正这个女儿我是要定了!(心气浮燥地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支,自己也叼上,点了火。)
八角:你别冲动。你这个事,可以办得聪明一点嘛。比方说,孩子找回来了,先请你妈带着,缓一缓,别的事从长计议。什么事都怕磨,大事可以磨成小事,小事可以磨成没事。你要有耐心。
黄老大:(若有所思)哎,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这一手谁教你的?
八角:(悄悄地朝边上努努嘴,苦笑一下)老婆教的。她嫁过来以前可是说得好好的,两个孩子就放在娘家。你看,现在不都过来了。要是不答应,她会隔三岔五跟你永远磨下去。我耳朵都快被她磨平了。想想算了吧,那两个孩子也不是我的仇人,把个当娘的跟孩子永远分开也不仁义,来就来吧。
黄老大:好,就用你老婆的高招去对付我老婆。怎么样,你过得还行吧?
八角:(自我调侃)有什么行不行的。瘸子配寡妇,象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说白了,也就是为了给夏家留个继承人。
黄老大:(苦笑,宽慰)过日子,过日子;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凑到一起,也就是过日子。日子已经过到了这个份上,还是尽量往好处想吧。
八角:她这人脾气不好,经常弄得你没法把事情往好处想。现在有钱就能买到粮,她又是个没房子没工作的,真不知道我图了她哪一点。有时候我就在叹哪,要是早知道政策会变成今天这样,我还不如当初把碧秀带回来。人家碧秀待我,那就是一个好啊!
黄老大:现在说这话晚了,晚了!碧秀跟贵娃,只怕是三个孩子都有了。这会儿就算她愿意把贵娃踹了跟你,你也养不活那么一大家子人。算了,别想这事了。我的事情比你糟。有时候,我想到我的女儿,那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揪心揪肝哪!
八角:但愿你能把这件事了了。
黄老大:喂,到时候你想不想回白水公社去瞧瞧?咱俩可以同路。
八角:(略一思忖)算了吧。
黄老大:(望着远空,十分气馁,喃喃地)报应啊,我这是遭报应啊!……
25.胡同/周家/院门前 夜 外
周小明和杨海涛走来。周小明已经二十三岁了。
杨海涛:哎,小明,你在上海读研究生,明年要毕业了吧?
周小明:是啊,明年夏天毕业。
杨海涛: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周小明:我还没认真考虑这事。
杨海涛:你要是想考博士生,那就只管去。有我们家兄妹几个在,长河这边,你可以完全放心。
周小明:海涛哥,这些年,我们家稍重一点的家务劳动都让你们包了,我们家欠你们的人情简直没法还……
杨海涛:(打断)别这么说。这胡同里的年青人,十个里面只怕有七、八个都是顾老师的学生,就算没有我们,别人也会来照顾顾老师的生活。
两人说着走进小院。
26.周家/正屋 内
周家小院已经落实政策完整地归还给周家,院子里很清静。正屋用作客厅,摆着一套沙发。周小明和杨海涛走进来。
周小明:海涛哥,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叫我妈。
杨海涛:不着急,我坐一会儿就是。
周小明走出去。杨海涛踱到侧墙前,去看墙上的照片。
墙上挂着周小丽的大幅黑白照片:她美丽、纯净,眼角眉梢含着动人的微笑。
杨海涛久久凝望着照片,心中怅然若失。
周母:(画外音)海涛!
杨海涛蓦然回过神。
周母在周小明的陪同下走进来。
杨海涛:顾老师!
周母:海涛,来,这边坐!
杨海涛:顾老师,您坐!
他们分别在沙发两边坐下。
周母:(见他手上沾着一些面渍)都这时候了,还在店里忙啊?
杨海涛:哎。也说不上忙,把面发了,明天早上用。
周小明:(端来两杯茶,放在茶几上)海涛哥,喝茶!(往里面自己的房间去了。)
杨海涛:顾老师,我每次看见小丽的照片,心里都很难受,也很自责。我经常都在仔细回想过去,在乡下,多少难关我们都度过了,天大的事情我们都顶下来了,怎么就没有照顾好小丽?
周母:不要这么想。陈秋红、何英、黄家伟他们都上我这儿来过。他们说,小丽经常得到你的帮助和照顾。你没有什么需要自责的。倒是有一件事情,我觉得非常后悔。
杨海涛:哦?……(把目光移向周小丽的照片。)
周母:(画外音)七四年那会儿,小丽告诉我,你曾经明确表示,假如她不能招工,你情愿留下来陪着她,而决不会自己先走。你喜欢小丽,她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只是她不想连累你。那时候我就很着急,我的看法,这件事情拖下去不好,应该有一个明确的选择。要么你不要管她的事,自己争取回城,要么你们建立明确的恋爱关系,那样的话,你们一人先回来也好,两个人都留在乡下也好,心里也踏实。
照片上的周小丽:她美丽、纯净,眼角眉梢含着动人的微笑。
杨海涛低下头,默默地听着。
周母:有一天傍晚,我想去找你妈妈说说这件事情,都走到你家门前了,忽然想到我这么做,并没有征求你们的意见,可能不大合适,就折返回来了。(叹息)当时我要是敲敲你家的门,可能后来的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杨海涛:(抬起头,眼里已有泪光闪动)顾老师,当时您怎么不敲门呢?……您怎么就没有敲门呢?……您怎么没让小丽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呢?……我和小丽的事情,我跟我妈说过,我想请我妈来你们家说说,我妈不肯,她说周老师是教授,这件事情怎么可能……两家的长辈都知道这件事情……怎么就没有一方出面来帮帮我们?……怎么就没有一方出面来帮帮小丽……(难过得说不下去了,低头擦擦眼睛。)
照片上的周小丽:她美丽、纯净,眼角眉梢含着动人的微笑。
周母:(慈祥而悲悯地望着他)海涛,你为人厚道,心地善良,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有些话我就跟你直说了。
杨海涛:顾老师,您说,我听着。
周母: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小丽,可惜我们家小丽没有福份。海涛,你要明白,小丽已经不在了,无论如何,你还是要面对现实。我觉得,你应该振作起来,好好地活下去,该放下的情结,一定要放下,只有这样,你才能坦然地面向未来,走进充满阳光的新时代。
杨海涛:顾老师,您的意思我明白,谢谢您的教诲!您放心,我会慢慢调整自己。
周母:我要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乡下,爱上你的人不只是小丽,还有一位姑娘,她早就开始喜欢你了。可以说,她至今还在等着你。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杨海涛不敢抬头,机械地捏着自己的指关节。
周母:我猜想,你正犯着和当年一样的错误。有些事情,你以为不大可能,其实是完全可能的。为什么不能坦诚地交流一下?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应该积极地去创造幸福的生活,为别人,也为自己。
杨海涛:(不知如何作答)顾老师……
周母:前两天她给我打电话,说她在读书的同时参与了一项国际合作的科研项目,再过几个月要出差回国一趟。到时候,你跟她好好谈谈,好吗?
杨海涛愣住。
27.安宁县/火车站前 秋 日 外
黄老大穿着军装,提着手提包,随着稀稀拉拉的旅客从出站口走出来。传来一声鸣笛声,后面的栏栅里,绿色的客车缓缓开动。黄老大停下脚步,向左右瞧瞧。
站前的空地旁,一棵树木枯叶飘零。树下,一群黑山羊、黄山羊和黑不黑黄不黄的山羊不紧不慢地啃着草皮,一个农村小孩跟在后面。更远处是空荡荡的田畴,是苍山,是天际里层层叠叠的白云。
黄老大微叹一下,朝前面走去。
28.长河市/机场/候机楼前 外
候机楼门口不时有旅客进出。大门附近,老鬼和张建国为杨海涛送行。杨海涛西装革履,看上去精神多了。他的身边放着两只皮箱。
老鬼:(兴奋)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升起来了!
杨海涛:太阳又要升起来了?
老鬼:十二届三中全会上,党中央提出要进行以城市为重点的整个经济体制的改革,新的机会不是又来了?
张建国:你现在要去美国,那可是个水深鱼多的地方,新的机会不是又来了?
杨海涛:真不知道象我这样的,去了能干什么?
老鬼:能干什么那要去了再看。你一定要相信,地方越大,机会越多。
张建国:你去美国肯定没错。回城以后,大家都在往前奔,只有你停滞不前。
老鬼:就是。你说你算什么?说起来你就是个早食店里揉面的。
杨海涛:你把我说得一钱不值,连“师傅”俩字都不带。
张建国:你算什么师傅?你所从事的,是最简单的劳动。事实上,你已经不能适应当前的新局面。
老鬼:所以说,何英的建议非常好,你去美国,可能就把你的人生盘活了。
张建国:你不用担心。你去美国转一圈,镀一下金,就算今后回来继续揉面,好歹也是个金揉面的。
三人说得哈哈大笑。
何蓉、何英姐妹俩从候机楼里走出来。
杨海涛:登机牌拿了?(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心情比较复杂。)
何英:拿了。(她掩饰着内心的喜悦,故作平静。)
杨海涛:我瞧瞧是什么样的?
何蓉:在这儿。(把登机牌递给他,小声)杨海涛,拜托你好好照顾我妹妹。
杨海涛:(小声)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会做到的。
张建国:何英,海涛出去,最大的问题是他不会说英语。
何英:没关系。他会炸油条,这就够了。我已经在唐人街里给他安排好了,他可以一边帮人家做早点,一边进夜校学英语,我有空也可以教他,估计半年下来就可以对付日常生活了。先过语言关,再来考虑立足和发展。
老鬼:好!这样我们就不为他担心了。
一辆卡车开过来,车上穿工装的数人挥手喊着,“杨海涛!”“杨司令!”
几人一齐望去。
卡车停下,陈秋红和苏惠兰从驾驶室里出来。棒子、连成、平轩、八角、炉匠、山子等人从车厢里跳下来。卡车开走。
大家围过来,嘻嘻哈哈地说开了。
棒子:杨司令,你要去美国,怎么也不跟哥们打个招呼?你不至于还没走出国界,就把我们这么多年的战友给抛到脑后去了吧?
杨海涛:怎么会呢?我看你们都要上班,就不便打搅了。
山子:哎,你去了美国,老外怎么叫你?
老鬼:(诙谐)老外叫他阿姆斯特朗先生。
八角:“阿姆斯特朗”是啥意思?
老鬼:阿姆斯特朗就是“Arm Strang”,胳膊粗的意思,揉面练出来的。(对何英)我没记错吧?
大伙都笑。杨海涛与何家姐妹也笑。
老鬼:(对八角)想不想知道老外怎么叫你?
八角:(赶紧摇头)不想知道。
山子:老外肯定叫他“头上长了八只角”。
大伙都笑。
八角:海涛,你回来探亲的时候,记得把他们那种长得比眼珠子还大的包谷籽给弄回来,让我们见识一下。
杨海涛:行啊,我把他们长得跟大象那么大的猪崽也弄回来,拿给你养。
山子:八角,我看你也跟着去美国得了。美国那山坡上长的全是比眼珠子还大的包谷籽,你给他来个满山到处打洞,乱钻乱咬。
大伙笑个没完……
29.机场/停机坪 外
一架波音737客机呼啸着掠过,在跑道前面腾空而起,飞向蓝天。
栅栏外面,老鬼等人缓缓向空中挥手,依依不舍地望着远去的飞机……
30.安宁县 日 外 (一组画面)
公路。黄老大独自行走,停下来向后面招手,拦住一辆过路卡车,钻进驾驶室。卡车开走。
某村口。黄老大向一个村妇打听消息。村妇给他指个方向。
乡间小路。黄老大匆匆赶路,走得满头大汗,摘下军帽扇着。
一处废弃的农舍。门前,黄老大向过路老农打听。老农跟他说了几句,指着远方,让他去找人。黄老大心情急切。
山坡。黄老大踩着枯黄的杂草艰难攀登,爬得满头大汗。他摘下军帽,抹一把汗水。
31.青龙公社/山坡 日 外
寒风瑟瑟,大片山林在风中摇曳。
黄老大和一个四十来岁的村妇在山坡上站着说话,边上站着一个十一岁的农村小姑娘。地上放着一大捆柴。
村妇:那年秋天,我去我姑妈家走亲戚,确实见过一个吃奶的孩子,是男是女就没注意了。我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她说是抱来的。
黄老大:(心切切地)你没问问,那孩子是从哪儿抱来的?那孩子后来有没有送人?她给那孩子起了个什么名字?
村妇:都没说啊。我想,后来她肯定会把那孩子抱去送人。她一个孤寡老太婆,哪儿养得起哟。哦,当时她逗那个孩子的时候,好象喊过一个名字,她喊的是啥……哎哟,我姑妈都死了好几年了,这些事,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黄老大:那,你家亲戚和熟人里,有没有谁收养过一个女孩?(指指边上的小女孩)这会儿差不多有她这么大了吧……
小女孩愣瞧着他,一脸惶惑。
村妇:(努力想使他相信似的)没有啊,没听说过。
黄老大愣了半晌,忽然意识到,这世上没人知道他女儿究竟在何处,心中不胜悲怆,手里的提包和军帽不觉失落在地上。
风声,风声……
大片泛白的山林在风中摇曳。
黄老大:(绝望地叫道)天──哪──!(一拳砸在掌心里,浑身发软蹲下去,痛苦地揪住头发,猛然抬起头,站起来,漫无目标地向着远方,声嘶力竭地呼唤)你──!我可怜的女儿!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到底在哪儿──?!
漫山林木波涛一般涌动。黄老大痛彻肺腑的呼声到处回荡,“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山坡前面是巨大的山坳,山坳对面是大山,大山后面还是大山。重重叠叠的大山渐远渐蓝,渐远渐淡。天地一片苍茫……(暗转。)
32.原野 夜 外
天地寥落,如梦幻一般——暗蓝色的夜空清朗纯净。苍山如海连天涌动,重重山梁缓缓而来……
嘀嘀嗒嗒的键盘敲击声……
字幕:
半年之后,杨海涛与何英在美国结为夫妇。
字幕:
八角在后来的岁月里,与其妻展开了近二十年的家庭战争。
字幕:
1992年,黄老大和陈秋红失散的女儿陈雪浮出水面,两人为了
拯救女儿家财散尽,身败名裂。
字幕:
老鬼后来生意兴隆,游戏人间,直到五十岁才第一次获得爱情。
其子子青长大后比老鬼更鬼,成为新兴暴发户。
字幕:
李春梅的儿子赵小斌大学毕业后,成为机械厂的厂长,并使该
厂扭亏转赢,成功转型。后来,他弃厂而去,与陈雪私奔了。
字幕:
1996年,贵娃和碧秀夫妇进城打工,在陈秋红的帮助下,贵娃
很快成为包工头。
字幕:
张建国守着茶馆艰难经营,1997年,他组织下岗老知青办厂,
后来厂里发生火灾,他为抢救集体财产壮烈牺牲。
字幕:
知青在改革开放时期的命运演绎,请看电视连续剧《长河落日》。
33.(片尾)长河市/城郊/野外/草坡 春 日 外 (闪回·1969年·第2集第19节)
这是一片坡度很缓的草坡。坡上碧草青青,野花烂漫,洒满了金色的朝阳。一群青少年从山坡背后缓缓冒出来,手拉着手儿走下草坡。男孩女孩按“男左女右”各排在一边。
灿烂的朝阳在湛蓝空阔的天际里闪烁出五彩缤纷的光斑。
杨海涛等全班四十名男女同学手拉着手儿走下山坡。他们说着、笑着、跳着、闹着。这是一群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充满快乐的青少年……
飘来山风一般的女声吟唱,一个纯净、透亮而孤寂的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里唱起了《天苍苍》(主题歌之一)──
啊——,啊——
天苍苍,地茫茫,
鸿雁远飞一行行。
山苍苍,水茫茫,
看不见我的爹和娘。
连年秋风凉,
女儿泪汪汪。
年老的父母白发苍苍,
盼儿回故乡。
啊——,啊——
天圆圆,地方方,
广阔天地来下乡。
山水长,岁月长,
昔日的战友最难忘。
女儿惜春光,
情长恨也长。
心上的人儿在何方,
两地永相望。
心上的人儿在何方,
两地永相望。
字幕: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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