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阴盛阳这次进京风头出足了，丈夫授了官，自己获得一柄御赐的“掸子”打了当朝宰相，朝延大员无不咋舌。人人争相请客送礼。夫妇二人在京游玩几天还买下一个自称父亲丈夫均已失失踪在街头卖艺江湖中人称情人箭的年轻女子。吏部很快办妥了李衰赴任的手续，为其置办了官服官帽官靴，他们自己也雇了一辆马车，把货物装装就准备赴通江上任了。

武三思等众多官吏亲跑到为京城的荣华客栈为其送行。

新老爷李衰背上背了孩子与几位送行官员一起往车上搬东西，武三思竟也帮着干活，阴盛阳扬着拂尘监工：“喂，你们这些老爷们干活能不能快点，我这掸子又在手上跳啦！”

武三思笑笑：“喂，我说阴盛阳——哎呀，现在可不能直呼其名，应该称县太奶了，我说县太好——”

阴盛阳：“啥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武三思搬上一箱银元宝，“我说你老人家这一次赚大了，小小一只鸡换来这么多银钱，回去足足可以开钱庄啦！”

阴盛阳：“什么，你眼红了是不是？国库的金子银子咱可是一点没拿，全是你们这些大官送的。小官送大官叫行贿，大官送小官叫贡献，有了这笔银子带回去咱通江穷苦百姓一年不要纳税。”

武三思一眼瞥见身背弓箭的情人箭牵了马走来，不由眼睛发绿：“啊，这位姑娘太好看了。”

阴盛阳：“看你这色迷迷的样，哪个姑娘经得起你这么看？”

武三思：“叫什么名字？”

阴盛阳：“你别问，问了你更吃不消，——情人箭！”

武三思：“啊，情人箭，这名字也好听，哪个衙门送的？”

阴盛阳：“这可不是什么衙门送的，人家十四岁就来到京城寻亲，一直寻了六年，父亲没找到，男人也没见到，一个人流落街头卖艺卖草药为生，我因这一车东西要押远，回去后推行新政也得有个武林高手做护卫，所以就把她请来了。”

武三思：“原来你请的卫兵，我还以为哪个衙门给李衰老爷送的一个小妾哪！”

阴盛阳瞪起眼：“你武大人说哪一朝的话，咱女人掌权的时代男人还想包二奶纳小妾？咱跟老爷交待过了，回去以后立即发个通告，凡是男人包二奶纳小妾嫖娼——斩立决！”

武三思：“太后住的京城都没有禁止重婚纳妾，你那地方法规也太严了吧？”

阴盛阳：“不严还行？当今世界男人三妻四妾包二奶成风，治乱世必用重典——跟你说实话，我倒很想开设男妓院，叫男的卖，咱们女人嫖男人。”

武三思：“有意思，你倒会想点子，男人嫖女人犯法，女人嫖男人就不犯法么？”

阴盛阳：“犯法同样犯法，但量刑标准不一样，男人嫖女人斩立决，女人嫖男人缓三千年。”

武三思：“什么歪歪理！”

阴盛阳：“这理一点不歪，你们男人疯狂三千年了，也让咱们女人狂上三千年，等到再过三千年你们男人掌权时再来执行咱们女人好了。——你别总是说话，你看那几位大人，官也不比你小，干得多卖力，还有这边几个箱子帮我搬上去！”

武三思对阴盛阳的傲慢既不敢发作，却又要煞煞她的威风，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说：“你这县太奶真把我们这些大官当打工的了，我说你也别太神气了，你这一次玩的什么把戏瞒不过我！”

阴盛阳凤眼圆睁：“你说清楚点，什么把戏？”

武三思压低了声音：“你那鸡原本就是一只公鸡，是你把大红冠子剪了，金殿上下蛋不过时你变的一个小魔术而已。”

阴盛阳以攻为守：“武大人，这话你是说真的还是说玩的？按你这么说我立刻去找太后把那瘟鸡要回来，卸车！这金银财宝咱不要了。”边说边从车上御卸货。

武三思慌了，赶忙拉住，连声求饶，“啊呀，县太奶，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呢？”

阴盛阳笑了，转而回敬武三思，同样压低了声音说：“武大人跟我开玩笑，我也跟你开个玩笑——你们从洛河里捞出的那石头也是假的。字是人刻上去的。”

武三思主动求和：“别胡说了，咱们都是太后的人。喂，你这次送鸡抓住了一个机（鸡）遇，我再给你提供一个信息，圣上还要一件东西。”

阴盛阳：“什么东西？”

武三思：“男人。”

阴盛阳哈哈一乐：“哈哈，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皇上跟咱要什么奇珍异宝呢，跟咱要男人，那可是芝麻掉进针眼里，对巧了。咱们那地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不知何时形成的风气，家家户户只想生男不想生女，男儿当块宝，女儿当根草，弄得现在男人多，女人少，你没听说一个歌谣，‘通江县，好山水，三个男人一个女，光棍前头两条路，不当和尚当土匪’。朝延跟通江要男人，那是对通江的极大的支持，要一百咱送一千，要一千咱送一万。”

武三思：“你也不要乱加指标，不要那么多。”

阴盛阳：“我说的是咱们的心意，‘男女不平，天下不宁，男女持平，天下太平’，咱们通江要发展，就是要多弄些男人送出去。”

武三思：“你也不能只图你那地方发展，弄一些歪爪裂枣送圣上，关键是要好的，天下最好的精品珍品绝品！”

阴盛阳：“贡品嘛，当然要选好的听！优中选优，好中选好。”

武三思：“这样好不好，你回去以后什么事都不做，专抓这件事，先把那些比较好的男人集中起来，过几天我亲自去挑去拣。”

阴盛阳：“行！我把那些上眼的全部捉起来，任你挑任你拣，只是有一条你帮我跟太后说说，咱们通江给他送个天下第一的好男人，叫她下道圣旨，永远免除咱们通江的钱粮国税，咱阴盛阳当通江这个家，也要为老百好做点好事，死后让人记着。”

武三思：“这事好说，天下大得很，不在乎你们那小小一县能有多少赋税。”

说话间吏部一官员勿勿赶来，“李大人，这是你上任的文书印信，还有这官帽官服官靴也都给你置办好了，穿起来回去风光风光！”

李衰因为抱着孩子而不便接官服,轻声地对阴盛阳说：“太太，你看——”

阴盛阳：“人家送来你就收下来不行吗？这点事也要请示？”

李衰：“我是说这孩子在我手上，你能不能暂时抱一会儿？”

阴盛阳：“抱就抱一会儿，我怕他抢我的‘掸子’”

李衰将孩子给了妻子，取过衣帽穿戴，阴盛阳一旁评头论足：“看你这窝囊相，尖尖头就不能戴乌纱，驮背腰就不能穿官袍，罗旋腿就不能穿朝靴——这身行头穿你身上实在糟蹋了，还不如脱下给我穿！”

李衰自从老婆得了太后一柄掸子时时挨打挨骂正不知如何解脱，一听这话赶忙脱衣：“哎呀，谢天谢地，我的好夫人，这官原来也是人你赚来的，我不做了，你拿去做吧！”

阴盛阳：“你干什么呀？我说的是气话，圣上给你官你敢不做？穿上，马上就要上路了，快，我喊一、二、三——”

李衰飞快地穿衣，慌乱中穿反了官袍，戴歪了官帽，官靴也只穿了一只，阴盛阳已经上了轿子，喝令起程。

李衰狼狈地将一只未穿的官靴拎在手中，一跳一跳地紧追紧赶，马车绝尘而去！

清幽幽的洛河水。

两崖重柳成行。

一条不大不小的官船行驶在河面上。身着男装的上官婉儿坐在船头小桌上翻着一本书，可以看出书名《骆临海集》。立在她身边的是同样男人打扮的内宫侍卫红绳。

红绳：“我说钦差大人，不，上官公公。”

婉儿：“只要身边没有外人就别这么大人小人公公婆婆的叫，听起来挺别扭的。”

红绳：“遵命！我说婉儿姐，你也别只顾自己看书，咱们也说说话呀！”

婉儿：“你这红绳看不了书，总想逗我跟你说话，好吧，咱就陪你说说话！”

红绳：“婉儿姐，我听人家唱的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咱们这次奉旨出巡，到底能不能为太后找到那种人见人爱的好男人？”

婉儿：“找到找不到，只有天知道，我只相信一句话，好男人不是人！”

红绳：“这又是什么古书上的名言，红绳不懂！你给解释解释？”

婉儿：“第一种解释在人类中根本就在存在这种人，女人最好收收心，不要再指望了。”

红绳：“你这是在劝我，赶快找个男人将就着嫁了就算了。”

婉儿：“不单劝你，也是劝我自己，甚至要劝劝皇太后。——第二种解释做这样的男人必须拿自己不当人，男人没有一个愿意当这样的角色。”

红绳：“我觉得与皇太后相处的男人就有这个问题，咱们就是再给她找几个结果也好不了多少。”

婉儿：“不管他，我这次出来一是圣命难违，第二也是乘这机会游山玩水放松身心，那皇宫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简直是一个囚笼，一口棺材，一座厕所，把人闷死了。”

红绳：“我也有这感觉，回想小时候我和师妹情人箭在深山里跟孙思邈师傅挖药练功，那真是开心极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婉儿姐，我知道你这次出来还有一个目的——”

婉儿：“什么目的？”

红绳神秘地：“你也想男人了！”

婉儿：“想男人，凡是女人谁不想男人，想是真话，不想是假话，你红绳就不想男人么？——别说了，你看这洛河两岸的风景多美啊！——”

红绳：“婉儿姐，他们都说宫里那块石头是洛河女神送给太后的，又说那女神长的特别漂亮，是天下第一美女，是不是这样的？”

婉儿：“是很漂亮。”

红绳：“有没有你漂亮？”

婉儿：“真是小孩子，人怎么跟神比呢？那是一个文学形象，据说原名叫洛嫔，伏羲的女儿，因为渡水而死，后来成了女神，有位叫曹植的大诗人写过一篇《洛神赋》十分出名。”

红绳：“哦，我们婉儿姐会诗文，那曹植也会写文章，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婉儿：“你看你整天就知道练武功，连曹植是个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告诉你那可是位才高八斗的大才子，小时候哥哥曹丕逼他七步内作一道诗，他不慌不忙地四步以内就呤出四句：‘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哥哥一听十分惭愧，就免了他一死。”

红绳：“跟你一块学到不少知识。”

婉儿：“就是这个曹植写的《洛神赋》，有人考证他表面上写洛神，实际上是为怀念他心爱的一个女人而写的。”

红绳：“婉儿姐，我看这曹植既有文才，又会欣赏女人，肯定是个好男人，他那心爱的女人不是死了么，你就嫁给他吧！”

婉儿：“死丫头，你想男人想疯啦？那曹植是三国时候的人，据今四百多年，你让我嫁一个四百岁的老头子。”

红绳：“人家文化水平高，年纪大一点不要紧，——你再说几个，听你讲文学挺有意思！”

婉儿：“咱再说一个当今的，咱们唐初四杰中典典大名的一位，我现在手头看的就是刚刚收集整理出来的他的一本文集，有些漏字错字我还要再校订一遍才能刻印，这人也是个大才子，七岁做诗——”

红绳：“啊呀，这人你别说了，人人知道，他叫骆宾一，他七岁写的那《咏鹅》我背给你听：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爪泼清波——对不对？”

婉儿：“对，还有点文学底子。”

红绳：“不过婉儿姐，这人我劝你别嫁，他可是太后的大仇人，那篇人人能背的讨武檄文把咱们太后骂得太狠了，什么”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及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娥眉不肯让人；掩袖工馋，狐媚偏能惑主——哎唷，下面记不得了——”

婉儿：“能背这么几句也可以了。”

红绳：“这不算什么，街上小孩有的能从头背到结尾——试看今日之域中，竟谁家之天下！——婉儿姐，据说太后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把宰相一顿训斥，认为这样有文才的人没有被朝庭重用，是宰相过错，有没有这话？”

婉儿：“也许是故作姿态吧！”

红绳：“我认为也有可能是故意引诱那骆宾王现身的，她没有抓得住，抓住了还是要杀头的！”

婉儿长叹：“唉，如果他被杀了，我也很难活下去的。”

红绳：“婉儿姐，你竟敢同情他？”

婉儿：“何止同情。我对父亲没有印象，在我两岁时他就和爷爷上官仪一起被武后杀了，父亲没有留下著作，爷爷留下大量优美的诗文，我一生中最敬重的两个男人一个是爷爷，一个就是这位骆宾王，相比之下我甚至更敬重他。我不仅敬重他的才华，他的诗文，更敬重他的品格人格。从古至今，天下文人墨客对于当时最高当权者无不阿谀奉承歌功颂德，即使不满也只是暗中嘀咕，或者以古讽今含沙射影，有几人能跟他一样敢于直呼其名，大声喝斥，骂得如此痛快淋漓，气势磅礴。”

红绳：“那文章确实写的太好了，读起来朗良上口，铿锵有力。只是不知道这人后来哪里去了？”

婉儿：“谁知道呢？开始有人说他死于乱军之中，又有人说他出家做了和尚。我出来前文学馆那批编国 史的人还问我这人怎么入史，我叫他们就写个亡命不知所终。”

红绳：“要说这个人的一生也够悲惨的。”

婉儿又是一声长叹：“是啊！虽然满腹经伦学富五车，却一直运交华盖，处处碰壁。先是参加薛仁贵征西，好容易才从边疆回到京城，做了个小小的长安主簿，却又遭人诬告下了大牢，一年后出狱，做了一任临海县丞，唉，真的是文章憎命达，四大才子没一个有好结果的。”婉儿声调越来越低，已经是热泪盈眶了。

红绳：“婉儿姐，你怎么哭啦？”

婉儿故作慎定，“没有，没有哇！”然而一滴清泪已经落下来了，自己也觉失态，“唉，我干嘛哭呢？”

红绳：“你的哭我能理解，这世界上女人不能太漂亮，自古红颜多薄命，男人也不能太优秀，从来天才不长寿。你是担心你们这一对儿将来不得善终。”

婉儿：“这哪码搭哪码，你怎么又把我跟他扯上呢？”

红绳索：“你敢不承认，，我可以肯定那骆宾王就是你梦中情人。”

婉儿：“这你可别说，我虽然没见过他，倒是确实梦见过他。”

红绳：“长的什么样子？萧洒不萧洒？”

通江县衙大院。

十多个斜眉吊眼形容猥琐的男人，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两侧，手持御赐“掸子”的阴盛阳威风八面地立于台阶中央。左旁是骑马背箭的情人箭，右边是抱着一大捆擀面杖的县令李衰。这李县令着装也实在滑稽，作为县令他不能不穿官服戴官帽，可衙门里担水劈柴看小孩各种脏活累活全是他包了，为了不弄脏官服，却又在外面罩了一件食堂大师傅少不了的围腰，令人忍悛不禁。

台阶下面，十六名清一色黄衣黄裤的年轻貌美的女子雄纠气昂昂地站成两列，左队领头的队长叫琴心，右队领头的叫剑胆。

阴盛阳一上任立即贴了告示，通告皇宫选招美男，本来预想事情会很顺利，男人们一定踊跃报名，可是告示贴出一个多月，总共就来了坐在台阶上那十多个拿不出手的次品，她实在火了，决定派出她的娘子军强拉。

阴盛阳：“站好了，挺胸，收腹，拿出大女人的威风，你们身上穿的什么？黄衫儿，什么人才能穿黄衫儿，朝廷的人才能穿黄衫儿，记住了！你们就叫黄色娘子军，你们的军头是情人箭，但是最高统帅是皇太后，皇太后在哪？就是我手中这柄‘掸子’，开天劈地女人头一回当皇帝，不要咱钱不要咱粮，只不过要点土特产，贡献几个男人陪她玩玩，既不是当兵打仗，也不是派劳役做苦工，本当打破头往咱这儿挤，可是布告贴出一个月了，总共就来了这台阶上坐的十二位，你们大家看着，这样的货色是给皇上用的吗？他们好意思来，我可不好意送。——我们通江有没有好男人，我说多得狠,关键是他们不肯出来，全是一些贱骨头。先前讨不到老婆怨天怨地怨父母，这会皇帝给他做老婆，却又一个个阳萎了，当那缩头乌龟，对于这些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众女兵：“抓！”

阴盛阳：“对！请他上轿不上轿，咱就把他抬上轿！”

左队长琴心发问：“报告县太奶，是见一个抓一个还是有选择的抓？”

阴盛阳：“当然要选啦！”

琴心：“有无具体标准？”

阴盛阳：“没有明确条文，眼是钩子手是秤，只要你们看着顺眼就抓，皇太后讲过‘野无遗贤’，宁可错抓三千，不可漏网一个。”

右队长剑胆：“报告县太好：结过婚的抓不抓？”

阴盛阳：“抓！过去宫廷选秀女，好多人家忙着为女儿完婚逃避进宫，结过婚皇帝就不要了，现在的女皇帝不象男皇帝那样讲究，没有指定要童男子。但是对已婚男人你们要多做工作，讲讲皇家的富贵荣华，讲讲女皇的美丽动人，把他们说动了心，他们都会主动跟老婆离婚的。”

剑胆：“还有一个问题：和尚抓不抓？”

服盛阳：“抓，不但可以抓，而且要重点抓，皇上原先就招过一个和尚。”

剑胆：“还有山上强盗抓不抓？”

阴盛阳：“强盗？这倒没想过。”

剑胆：“男人不环，女人不爱，我认为强盗里头肯定也有好男人。”

阴盛阳：“抓，只要是好男人就抓，选上了进皇宫，选不上下大牢，关键是你们能不能捉住？——还有没有问题了？”

众女兵：“没问题了！”

阴盛阳：“好，没问题了就准备行动，你们两个队，左队琴心——”

琴心：“到！”

阴盛阳：“右队剑胆——”

剑胆：“有！”

阴盛阳：“你们两个队赛一赛比一比，多抓多奖励，最好的送皇上，剩下的归自己——听到没有！”

众：“听到！”

阴盛阳：“好，下面分发武器，大家不用担心会不会使，是你们在家常用的东西——擀面杖。”

李衰没注意听，愣着没动。阴盛阳拿掸子往其头上一敲：“你发什么愣，我叫你干什么啦，发兵器！”

李衰惊醒过来：“是，是，轮到我了，发兵器！”

众女兵人手一根擀面杖，情人箭口哨一吹，发出号令：“出发！”

娘子军走出县衙。

数十天的行程，婉儿的官船已经沿远河进入长江，沿岸风景如画。

一条小船不即不离地跟着婉儿的官船，小船上坐着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不辨男女的钓鱼人，手持一根长竿却并不放入水中，只是久久把玩那线上的直直的一根针。

官船上，红绳感叹沿岸风景优美，“婉儿姐，这一带景色好美呀，我们现在是不是到江南啦！”

婉儿：“这就是俏江南，真的是千山千水千秀才啊！”

红绳：“你又想秀才了，这两岸也就是一些树木花草，秀才在哪？”

婉儿：“谁想秀才啦！我说的是一副对联，那是骆宾王第一次与王勃见面，骆宾王炫耀自己生长的江南‘千山千水千秀才’，王勃是山西人，当即对出下联，说咱江北没你们这么多，只有‘一山一水一圣人’，你知道王勃说的那一山一水一圣人的名称吗？”

红绳：“这个考不住我，山是泰山，水是黄河，一圣人是孔夫子。”

婉儿：“说对了，那王勃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你说千山千水千秀才，我只要一山一水一圣人就压住你了——不过平心而论，我倒更喜欢江南的千山千水。”

红绳：“还有那一位大才子骆宾王。”

婉儿：“咱跟你谈文学，别总往那男女关系上扯。”

红绳：“不是我乱扯，我觉得你这风流才女还是摆不脱小女子心态，总想着佳人配才子，我红绳女可是一个彻底的大女子主义者，我坚决主张男子无才便是德，有才的男人不会侍候老婆，我将来选个男人只要会洗衣服做饭我就心满意足了。”

婉儿：“那是因为你自己也没有多少文化。”

红绳：“又是批评咱没文化，这一路上也被你气够了，好吧，咱也拿点功夫让你开开眼——婉儿姐，你注意到没有，自从咱们过江以后，这后面就有一条钓鱼的小船盯着咱们，这会儿你看，左岸一个，右岸一个，也不知是什么人，会不会是你想要的大才子，让我一齐给你捆过来！”

婉儿顺着红绳的指点向两岸看去，左岸右岸各有一名身穿黑衣头上戴着仅仅露出两眼的黑帽。两人似乎也在注视着她们。

红绳解开腰间缠绕的细长绳一头飞向左岸，一头飞向右岸，不偏不倚绳子两端分别缠住两人身体，红绳扯动绳子，两人一齐离开江岸，奇怪的是并未跌落下水，而是踏着波浪如履平地似的走来官船左右船弦。

左岸来的一位似乎年长一些，不冷不热问：“二位为何平白无故的将我们两人请来，有何公干哪？”

婉儿惊讶莫明：“二位高人不要见怪，咱们这位小公公生性烦皮，跟你们闹着玩的。”

红绳：“也不全是闹着玩的，你们两人为何总是盯着我们船上看？”

右岸来的一位冷冷一笑：“你们长得好看呗！如果真是两个小白脸，咱倒想带回去玩玩，原来是宫里出来的两位公公，告辞了！”

红绳：“二位别忙走，你们两人哪位是白浪花？哪位是水中月？”

左岸边一位回答：“不必通报，你拿眼睛看好了！”说着，两人对小船上的钓鱼人招乎了一声：“会首，是两位公公？”

钓鱼人回答：“早就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左岸那人对右岸边的人说：“来时借他们一条绳子，回去时我只能从底下走了！”

左岸来的说：“我也一样，只能是落花随流水啦！”说着一人沉入水底消失了，另一人摘下鬓角上两枝粉红色的野花投入江水中，身子轻轻一跃，一脚踩了一朵花随波逐去。

婉儿看着两人离去赞叹不已：“好功夫，好功夫！”

红绳轻描淡写地：“这类功夫包括武林中传得神乎其神的一苇渡江，看起来神奇，其实没啥了不起，大多带有表演性质，实战中没啥作用，不过用于逃难而已。”

婉儿：“你认识这两人？”

红绳：“不认识，但是听说过的。那潜水走的叫水中月，据说在水底走的比陆上快，一口气能走十多里，那踏浪花走的叫白浪花。看这打扮有可能是寡妇会的人。”

婉儿：“寡妇会，什么寡妇会？”

红绳：“沿江一带的一个民间会社，据说是由一位叫一江秋的女人发起成立的，入会的全是一些被丈夫或情人抛弃，欺骗，压迫的妇女，团结一起发泄发泄心中怨气，也有人说她们还杀人，每年七月七情人节，总要找一个最漂亮的男人杀了吃会酒，是真是假搞不清，反正听起来挺吓人的，外界都称他们黑寡妇。”

婉儿：“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红绳骄傲地：“当然啦，这社会上各人都有一个圈儿，那文化圈的事你懂的比我多，这武林圈里的事我比你知道的多——以后可别总说我没文化哟！”

婉儿：“不说了，我们的红绳大大的有文化。”

毕竟大唐盛世。通江县城大街还算繁华。两边茶楼酒肆各色铺面整齐热闹。

一家名为“天一”染坊门前，年轻的店老板在染布，一位四十上下，面皮白净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一手拍打渔鼓一手以剪板打节拍沿街唱道情，数十位过往行人围观。

黑帽黑衣的水中月不知何时又来到这条街上，听得比旁人还要认真。

中年男子唱的道情调：

老渔翁，一钓竿，

靠山涯，傍水弯，

扁舟来往无牵拌，

沙欧点点清波远，

荻港萧萧白昼寒，

高歌一曲斜阳晚，

一妾时波摇清影，

暮抬头月上东山——

唱完一曲，众人鼓掌。

小老板将一迭铜板拍在柜台上，卖唱人不以手拿，而是以剪板一次将十个铜板收入囊中，一是显示自己不重金钱的清高，同时也是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

水中月没听够，叫道：“先生再唱一曲，我付钱。”

中年人谦意地笑笑，“好，承蒙客官喜欢，在下再唱一曲！”

老书生，白屋中，

说黄虞，道古风，

许多后辈高科中，

门前仆从雄似虎，

陌上旌旗去如龙，

一朝势尽成春梦，

何不如蓬门僻巷，

教几个小小蒙童！

这染坊门前人们听道情，完全不知大街另一头黄色娘子军已经开始行动。

水鲜行。一位敦实憨厚的男子汉守着一桶活鱼等待买主。妻子鱼美人坐在不远处结网。

左队长琴心来到店门口，目不转睛地对着青年渔民看。

渔人：“大姐，你看上哪条鱼哪？”

琴心：“鱼没看上，我倒是看上你这人了！”

渔人一笑：“大姐过奖了，我哪儿长的好看？”

琴心：“确实好看，浓眉大眼，这鼻子嘴都好看。”边说边指指点点的。

渔人：“唷，你不是笑话我吧！我老婆天天骂我长得丑，闹着要跟我离婚呢！”

渔人边说边对老婆瞟了一眼，老婆也对这边看了一眼，依然不动声色，只顾织网。

琴心也许未注意，也许有恃无恐，继续做她的工作：“她要离你就跟她离，反正是她先提出来的，这有啥好顾虑的。”

渔人：“离了就没老婆啦！”

琴心；“别担心，我帮你介绍一个好的！”

渔人：“不用找外人，大姐你就挺好的。”渔人故意寻开心。

琴心：“我不行，配不上你，我要跟你找个特别好的。”

渔人：“你说说看！”

琴心担心直说出皇帝二字吓着这个工作对象，尽量绕着弯子说：“那女的长得可漂亮哪！从小就漂亮，十四岁嫁给天下最有权势最最发财的一个老男人做小老婆，过了几年这老男人死了，又嫁给前妻生的儿子，虽说也是做小，可是成亲以后就当家，这第二个男人身体不太好，而且性格软弱，没多久也死了——”

渔人：“哦，原来是个寡妇！今年多大年纪啦？”

琴心：“你这就外行了，男人不能问挣多少钱，女人不能问多大年纪，反正看上去十分年轻，雪白粉嫩，比我们这里十七八岁的山妹子还要水灵。”

渔人：“这话我相信，大户人家的小老婆长的不会丑，喂，你知道那寡妇有没有孩子？”

琴心：“孩子好象有三四个，不过都大了，不会拖累人的。”

渔人：“这个你别懵我，虽说孩子大了，一个个上学念书找工作买房子结婚也要不少钱哪！她想招夫养子，只怕没个男人挑得起她那家庭担子。”

琴心：“这个你别担心，那人家有的是钱，据说房子多的没人住，连茅厕都是砖瓦房，一家人吃的白油，穿的绸，天天有晕菜，吃鱼只吃大鱼，象你桶里这鱼买回去只是给猫儿吃。”

渔民：“你这也说的离谱了，我这一两斤的鲤鱼买回家给猫儿吃，只怕世上没这么大方的人家。就说他家有个金元宝，男人也不愿当倒插门的女婿。除非她把房子卖了，跨门槛到男方这边住。象我们这样有了老婆的人娶她，她也只能当小老婆，你去问问她肯不肯做小？”

琴心：“人家一次二次做小，第三次嫁人还做小，就不知她肯不肯了。”

说话间，不知何时鱼美人鱼已经走了过来,揪住渔人一只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想的倒美，小老婆，来呀，你让那有钱的寡妇来呀，我让她当大老婆，只要她天天结网打鱼，我吃喝玩乐，啥事都不做。”

渔人告饶：“娘子放手，放手，说了玩的嘛！”

鱼美人：“说玩的，我句句听得真，要不是我在场，这事可就成了。”转对琴心训斥：“你这姑娘也不是个好东西，那寡妇是你姑姑还是姐姐，拆散我夫妻你一辈子嫁不出去。你要是胆敢把那寡妇领到了门上来，左腿进门我打断她左腿，右腿进门我打断她右腿！”

琴心：“只怕人家不肯来，来了谅你不敢打！”

鱼美人：“她是什么人我不敢打，她是皇娘娘？”

琴心：“你说对了！过去的皇娘娘，现在的皇帝。”

鱼行对面的街沿下，右队长剑胆和女兵小猫眯也在行动。

一位大胖和尚坐在地上，剑胆和猫眯一左一右捉住他两胳臂，和尚双目微闭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阿弥佗佛，罪过罪过，请两位女施主放过贫僧，阿弥佗佛——”

剑胆：“怎么总是这两句，我们两个就是神佛，渡你去那极度乐世界的，你睁开眼看看，女人好看不好看，（两人扒和尚眼皮）摸摸我们皮肤细腻不细腻，（每人捉住和尚一只手摸自己的桃腮）你闻闻我们香不香（两人各自将手凑到和尚鼻子上）”胖和尚十分顽强，只要姑娘们停止动作，立即恢复到初始状态，双目微闭，双手合十，依然念他的“阿弥佗佛，罪过罪过”。

剑胆和猫眯看那赖坐地上的胖和尚，拉他不起来，抱又抱不动，无法对付。小猫眯提议，“剑队长，实在抱不动，这样吧，我们来帮他捞痒痒，咯吱他。”剑胆说：“好吧！”两个女人当即咯吱胖和尚的颈项脖，下巴，肘窝，胖和尚面色潮红，口念“阿弥”，强忍着不笑出来。

剑胆发怒了，“哼，这家伙道行不小，这么小打小闹的不行，把他上衣脱了。”猫眯三下两下就把胖和尚上衣剥光了，和尚露出一身肥肉，双乳跟女人差不了多少。两女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伸出芦笋似的手指尖各自弹拨和尚的一只乳头，和尚憋了一会，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啊，罢了，这荒唐世界正了反，反了正，做人难做，做佛难，往昔如有僧人大街上调戏女人，定肯会骂为淫贼无法无天，如今女人当众调戏僧人却是奉旨行事，可悲啊可悲！——两位女菩萨住手吧，可怜贫僧六根未净，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心如烈火，如若继续拨弄下去性命休矣，让贫僧起来跟你们走吧！”

剑胆哈哈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和尚起身穿衣服。

情人箭骑着马走过来，问剑胆：“怎么回事？”

剑胆：“报告军头，这个大菩萨的淫心被我们撩起来了！”

情人箭：“好，让他自己去县衙报到吧！还有什么情况？”

剑胆：“据本人侦察，前面‘天一’染坊的一个小老板，还有门口一个唱道情的都是重要目标，军头你再去复核一下！”

情人箭：“好吧！”

“天一”染坊门前，中年男子还在唱：

吊龙逢，哭比干，

 羡庄周，行老聃，

 未央宫里王孙惨，

 孔明妄作英雄汉，

 早知道茅庐高卧，

           省多少六出祁山——

黑衣人又一次带头鼓掌叫好，并发表感想：“唱得好！让世上那些整天想着升官发财，连家庭都不要的男人听听，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烟云，真的不如打打鱼，种种田，在家守着老婆孩子过过平安日子！”

剑胆引着情人箭向这边走来。

染坊老板娘探头朝街上一望，急转身走进门内，拉住丈夫：“大事不好，官府出来抓人了，快，快藏起来！”

小老板无动于衷，“躲啥呢，我知道，为女皇帝选男人的，拣漂亮的抓我又不漂亮。”

老板娘：“别胡说了，我说你漂亮就漂亮，我的丈夫天下第一美男子，啊呀，藏，藏哪儿呢？”老板娘没了主意，情急之下不知从啊来的力气竟然将丈夫抱起头朝底脚朝上插进染缸，缸里黑色染液四溢。

小老板挣扎着从缸里出来，只剩两只眼睛是白的，看着中年男人还在唱：

旧曲翻新调，

扯碎状元袍，

脱去乌纱帽，

 俺唱这道情人，

归山去了——

小老板冲过来吼叫：“喂，别唱啦！你归山去吧，你比我漂亮多了，快走！”

中年男子与剑胆擦身而过。

骑在马上的情人箭凝视着走去的中年男人。

剑胆望望店内大花脸的小老板，愣了一下退出走到情人箭马前：“军头，那唱道情的走了，要不要——”

情人箭：“追！追上去！”

情人箭策马追赶，剑胆招呼后来的几位黄衫儿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