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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大宋风骚(6—10集) |
【原创剧本网】作者:佚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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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法以便民
1.苏州两浙察访使衙门。日 李定问舒亶:“那杭州呢?听说陈述古倒还乖巧,凡拒贷青苗钱、公开反对新法者都被抓了起来!” 舒亶摇头:“那厮老奸巨猾!抓是抓了,但只是关着,不拷问,不审讯,后来通判王义挂冠而去,提刑也称病辞官,老家伙更有了借口,称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管不过来,撒手不问,成天沉溺于诗酒,说得等苏轼到任后处理。” 李定:“苏轼那厮也该到任了吧?” 舒亶:“离开苏州已数日,应该到了。” 李定:“看这厮到任后又是如何?” 门卫匆匆持书走来:“启禀大人,杭州送来急信!” 舒亶接过,抽出信纸一看,喜上眉稍:“大人你看!” 李定一把抢过。 舒亶:“这厮走马上任,不理公务,便先收美妾……” 李定阴险地冷笑:“哼哼……!好啊,姓苏的,你终于也有落人话柄的时候!” 一张阴鸷奸佞的脸。 化入(李定的回忆): 御书房。 神宗赵顼高坐在龙椅上,面前两侧站着王安石、范镇、富弼、司马光、苏轼。 王安石启奏:“启禀陛下,制置三司条例司经皇上恩准设立,急需一批立志变法的新锐干员,臣请擢升集贤院校勘吕惠卿,集贤院校理章惇,宣州司户参军、怀仁令曾布,定远尉、秀州判官李定,宁州通判邓绾和临海尉舒亶等为御史、编修三司条例官,与臣共同商订各项新法。” 范镇挺身而出慷慨陈言:“陛下,李定不忠不孝,不堪重用!” 赵顼:“啊?” 苏轼:“陛下!李定年前丧母,本应回乡奔丧守制,但为了追随王执政,图谋升迁,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讳,隐匿不报,上欺君王,下丧人伦。如此不忠不孝、枉披人皮、形同猪狗之徒,岂可委以重任!臣也望王执政用人明察忠奸,休要良莠不分,毁了变法革新、江山社稷!” 王安石慌忙为李定申辩:“陛下!臣查过,去年李定之母去世时,他正在病中,故而……” 赵顼不耐烦地打断:“母丧不归,是不孝。隐匿不报,是不忠。李定不予晋升,只在制置三司条例司戴罪行走。其他人准奏。” 化出: 一只手颤抖着,把信纸攒成一团。 李定的脸上怒火腾腾。 他猛地甩了纸团,大步走到书案边,拿起笔来,急书奏折。 李定的画外音:“大胆苏轼不满外放,途中滞留耽延,迟迟方到任所,仍不理公务,沉湎酒色,狎妓寻欢,收西湖名妓王朝云为妾……”
2.杭州提刑签押房.夜 案头的案卷堆成了若干小山。 苏轼阅完最后一个案卷,顺手把它扔在手边的一座“山”上,抬起头来,对坐在身旁担任统计的苏伯坚说:“还是抗拒青苗法之‘抑配贷款’。伯坚,总共存案多少?分门别类,各是多少?” 苏伯坚:“未判存案1789件,其中,抗拒《青苗法》,拒贷‘抑配贷款’者1071人;违反《食盐官榷法》,熬私盐、贩私盐者199人;张贴诗文攻击《手实》、《保甲》、《保马》、《市易》、《免役》等法,犯诋毁新法罪者97人;犯抢劫盗窃罪者357人;犯其它罪行者64人。” 苏轼:“这么多抗拒、诋毁新法的案犯都没审过?” 苏伯坚:“没有。前任通判不审,说‘不用审,不用判,就关着吧,让他们在狱里,好歹有点吃的,还强似在家中。’以后没多久,前任通判就挂冠而去,提刑也以病辞官。老太守更不愿染指,说‘事情一目了然,等苏子瞻来处理得啦!’” 苏轼一笑:“这个老滑头!”又问苏伯坚,“那,这些犯抢劫盗窃罪的呢?也没审?” 苏伯坚:“倒是审过,俱已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苏轼:“何以未判?” 苏伯坚叹道:“好判的都已判了,剩下这些,不好判呐!” 苏轼:“有何难判?” 苏伯坚:“全是饥寒交迫的农人,不得已铤而走险。” 苏轼紧皱眉头,陷入沉思。 苏伯坚:“大人!” 苏轼惊醒:“啊!” 苏伯坚:“在想什么呐?” 苏轼:“这么多的人关着,监狱人满为患,府衙空耗吃食之用,百姓家中无有劳力,两下亏损,终不是事啊!” 苏伯坚:“可也真不好判,尤数那么多犯反对诋毁新法罪者。” 苏轼:“这是无端给人罗织罪名!王安石制订的青苗法,也没强行抑配青苗贷款之说,农人不愿饮鸠止渴,被豪强大户从中盘剥,何就有罪?还有,沿海各地,百姓历来以捕捞、熬盐为业,熬盐贩盐本是人一半生计,现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将食盐买卖收归官府,断了人家生计,人家岂能不反对?” 苏伯坚:“那是。便是那《保甲》、《保马》、《市易》、《免役》之法,也多有不妥。如《保甲法》,在籍乡民十家为保,三丁抽一,授以弓弩,教之战阵,为历朝历代所实行,今改为二丁取一,一纸法令,便令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得放下书本,去操刀弄枪,吃他们原本不该吃的苦。又如《免役法》,以往实施的旧法,有两个青壮男丁以上人家才出役夫,现改为不征人夫,而根据家道贫富出钱雇人充役,虽单丁、女户也不能幸免,无端加重了这些贫弱人家的负担。还有,《保马法》实际是让官府垄断马匹交易,《市易法》也是如此,商贾均得以田宅或金帛为抵当,从官府赊贷财货转卖,不许自由贸易。唉!总之,全是挖空心思夺取老百姓的利益。” 苏轼:“是啊!百姓不堪其苦,何不愤恨抵制?此非是反对新法,实为反对新法不合情理之处,怎就称之为犯罪!” 苏伯坚:“那,依大人之见,如何处治这些人?” 苏轼下了决心:“既未犯罪,便当释放!” 苏伯坚大惊:“释放?”
3.陈述古书房.日 陈述古瞪大双眼:“释放?” 苏轼点头:“对!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释放!” 陈述古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苏轼:“老太守!这些人难道不该放吗?” 陈述古:“何不该?若依老夫,连抓也不想抓。可是……?” 苏轼笑着戳穿他的心思:“可是变法新党、甚至皇上定不容忍,弄得不好就会丢乌纱,是吗?” 陈述古反唇相讥:“老夫还以为子瞻不明白这厉害哩!” 苏轼:“何不明白!只是,父母官,父母官,就得爱民如子,不能忍看子民无辜罹难吧?老太守,你是一方百姓父母,有责任和苏轼一同来挑这副重担啊!” 陈述古提醒:“子瞻!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担子,是跟朝廷推行的新政对着干呐!” 苏轼狡诘地:“不是对着干,恰恰相反,咱们要做的才是真心实意维护新政,认真推行新政!” 陈述古知道他有了点子,急切地问:“说说,你打算怎么个做法?” 苏轼:“咱们可将这些人分成两等……”
4.西湖边.日 日落黄昏,水面上金波粼粼。 陈季常与苏伯坚在湖边长堤上漫步。 苏伯坚:“苏子瞻真有胆识,将那些因拒贷青苗钱和诋毁新法而获罪者分为两等,准备分别找个理由放他们出狱。” 陈季常:“哪两等?” 苏伯坚:“第一等,拒贷青苗钱的农人。由州衙颁布政令,改青苗钱由豪绅大户担保或向官府贷来转借农人之规定,专向急需购买种子、农具或耕牛的贫穷农户直接发放,并明令禁止高利盘剥,让这些人从拒贷而愿贷,从反对新法而拥护新法。” 陈季常:“于是释放他们便理所应当了!二一等呢?” 苏伯坚:“第二等是那些贴帖子公开指责新法的读书人。苏子瞻打算让他们相帮官府核实农户情况,准确无误地向农户发放青苗钱,将功补过,赎自己出狱。” 陈季常叫好:“妙!放这些读书人也有理由了!” 苏伯坚笑道:“苏子瞻称,这才是真心实意维护新政,认真推行新政,只不过做法上跟新党有那么点儿不同。” 陈季常大笑:“哈哈,子瞻兄好狡猾!”
5.陈述古书房.夜 陈述古笑道:“才‘有点儿不同’?你这简直是反其道而行之,是倒行逆施!” 苏轼纠正:“不,只能叫匡正缺失,是按法以便民的原则办事。老太守,春耕在即,一年之计在于春,咱监狱里关着那么多青壮农夫,而外面大片大片土地却荒芜着,无人耕种。现饥荒已日益严重,长此下去,农人无收,府库无粮,必生民变啊!” 陈述古:“我还没老糊涂哩,心里当然清楚!” 苏轼:“是啊,你心里清楚,这都是那些不体民情、不学无术,只想顺应皇上心思,借助变法向上爬的宵小之徒所造成。” 陈述古:“可不就是,辛辛苦苦耕种一季,田里之收获尚不足还高利贷,辛苦耕种无吃不如背井离乡讨饭,监狱服刑强如在家饿死,田园何不荒芜!” 苏轼:“可你我食君之禄,靠百姓供养,不能眼看百姓为那害民之法所苦而不顾,更不能任由民变,有负君恩啊!” 陈述古:“可照你的法子,百姓倒是得救了,而我俩,擅自动用府库银两,擅自修改《青苗法》,罪就大了,新党能放过?皇上能体谅?” 苏轼:“你担心头上的乌纱保不住?” 陈述古:“岂止乌纱帽,怕是牢狱之灾难免,老命难说啊!” 苏轼:“以你我两顶乌纱,甚至两人入狱,若能换得千万黎民百姓的活命,唤得皇上醒悟,王安石察觉,从而匡正各项新法缺失,也值啊!” 陈述古仍犹豫着:“理是这个理,只是……” 苏轼激他:“要不,老太守找个借口暂时避开一阵,让苏轼一人承担这个责任!” 陈述古火了:“你把老夫看成啥人了!你苏子瞻年纪轻轻的都不怕,我一个土埋到脖子的老头子还怕什么?” 苏轼:“那你同意啦?” 陈述古横下一条心:“行,就依你的!” 苏轼笑了,调侃道:“那,咱们就如你所说,来它个‘反其道而行之,倒行逆施’?” 陈述古也狡猾地调侃:“不,是照苏子瞻‘法以便民’的主张匡正缺失,真心实意地拥护新政,推行新政!” 两人都大笑:“哈哈……!” 苏轼笑过,才觉出饿意:“哎呀老头儿,给弄点吃的喝的,我没吃晚饭,肚子早饿得来咕咕叫罗!” 陈述古:“那你咋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吃了来的!”向外面,“来人!给弄点酒菜来!”
6.苏轼官邸小花厅.夜 几盘菜饭扣着,一副杯筷动也没动。 王朝云坐在烛台下绣着花,等候苏轼归来。 任妈走来:“朝云啊,夜深了,你睡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先生。” 王朝云:“不,任妈,你老这么大年纪,又忙里忙外地累了一天,先去歇吧。我不困,我等先生。” 任妈叹道:“唉,人上了岁数瞌睡就少哇!我们一起等吧,咱娘俩说说话!” 王润之一步跨进来:“哟,任妈咋也来了?这个人真是的,在哪儿耽误了吗也该差个人回来言语一声嘛!” 王朝云:“听说牢里关着上千个待判的犯人,先生一上任,就够忙的。”
7.陈府小花厅.夜 陈述古与苏轼边喝酒边议事。 苏轼:“告示自然要广为张贴,但眼前还不急。” 陈述古不解其意:“你葫芦里又装着什么药?” 苏轼:“先得谋划周全了才可行动,免得衙门被老百姓给挤破了!” 陈述古:“对,‘春分’已近,农事迫在眉睫,我们当父母官的急,老百姓更急。” 苏轼:“咱得先物色下个能员来办这事。老太守,你看苏伯坚其人如何?” 陈述古:“不错,伯坚为人正直,办事精明果断,堪当此任。” 苏轼:“还有,我想叫狱里那些犯诋毁新法罪的读书人相帮苏伯坚办理。要把有数的银钱贷给真正需要的农民,就得认真摸底,仔细审查,事情不老少的!” 陈述古会意:“我明白你的意思,同时给这些读书人一个表现的机会,也为我们开释他们找个正正当当的理由!” 苏轼笑了:“到底是老搭档啊!” 陈述古:“我还不知道你苏子瞻吗!哎,那些囚牢里的农人呢,就一声令下,让他们各自回家好好种地?” 苏轼:“不!得让他们拥护‘新政’,贷‘青苗钱’, 悔过自新’,找亲戚朋友具结担保,才可以放出。” 陈述古会意:“对对对,他们犯的就是‘拒不贷青苗钱,抵制青苗法’的‘罪’,现在人家‘悔过’了,愿意贷青苗钱了,我们官府就该允许人家‘戴罪立功’。子瞻,你真是野狐精!这样,别说李定、舒亶,便是王安石,也应该无话可说!” 苏轼笑问:“这样办,你看头上这乌纱还能保住吗?” 陈述古笑答:“应该丢不了吧!如此,杭州府的监狱就差不多空了,大片荒地也可种上。说不定皇上一高兴,真就不计较我们擅动府库、擅改法令哩!” 苏轼举杯:“那就这么办?” 陈述古碰杯:“就这么办!咱也大张旗鼓地推行一回‘新政’。子瞻,明天你就拟告示吧!”
8.监狱大院.日 一张告示赫然在墙。 高墙内的大院里站着黑压压一片犯人。 苏伯坚在高声宣读告示:“朝廷推行新政,为的强国富民;朝廷拨出库银直接向农人发放青苗钱,旨在发展农业生产、抑制富豪大户从中高利盘剥。因之,凡富豪有银者均无资格,唯无钱购买种子、农具、耕牛之农户方可借贷。……”
9.州衙门前.日 一个读书人也在高声朗读告示:“……贷款周期一律按朝廷之规定,春贷秋还,庄稼收获后,或还钱,或以粮顶债,均可。利钱一期二分,不准任何人转贷加息,高利盘剥。……”
10.监狱大院.日 苏伯坚继续宣读:“……违者以破坏新法罪论处,严惩不怠!杭州郡守陈述古,通判苏轼。” 众囚犯欢呼:“青天呐!这样的青苗钱我们咋不贷,谁还想对抗新法,来坐监牢啊?!” 苏伯坚扬手制止:“陈大人、苏大人体谅你等苦衷,决定给你等悔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凡愿意借青苗钱回家好好种田者,只要有亲友具结担保,就可出狱回家……” 话未完已是全场欢声雷动: “陈大人,苏大人,青天啊!” “这才是我们百姓希望的法啊!” “这样的青苗钱,我们咋不肯贷?” “陈大人,苏大人,百姓们的再生父母啊!” ……
11.钱如岳府.日 一张布告扔在地上,上面满是脚印。 镜头拉开—— 钱如岳像只受伤的狗熊,气呼呼地转来转去。 管虎和几个毫无主意的富绅目光跟着他转。 管虎:“如岳兄,苏轼他们这样一搞,咱们那些钱就全压在手里,贷不出去了!” 富绅甲:“是呀,不光贷不出去,到期还得向官府交利钱,再加上孝敬官爷们的,我们可是亏惨了呀!” 富绅乙:“就是就是,全鸡飞蛋打了呀!” 富绅丙:“钱兄可得替大家伙拿个主意啊!” 钱如岳站住,艰难地弯腰拾起布告:“不怕官只怕管,他陈述古和苏轼管着我们,我们奈何他不得,可察访使李大人、舒大人却管得着他们……” 管虎一拍大腿:“对呀!咱把这布告呈送察访使衙门,让我舅舅和舒大人收拾他俩!”
12.苏州.察访使衙门.日 李定手捧着布告一脸的无奈。 舒亶气哼哼地:“他们在杭州这一搞,传扬出去,那还得了,各地的官员、富绅还肯拥护我们的新政吗?” 李定:“可你能拿他们怎么办?他们打的也是推行新政的旗号啊!” 舒亶:“他们这是挂羊头卖狗肉,推行的是苏轼那一套!听说苏轼还以此为借口,把牢里反对新政的囚犯全都放了。” 李定两眼一亮:“啊!” 舒亶:“就凭这一条,也该上表弹劾他!” 李定的目光一下又暗淡下来:“可上次我们弹劾他路途耽延,到任不理公务,先狎妓收妾,竟一点回音都没有……君心难测,听说太后、太皇太后都很赏识苏轼。皇上可是个孝子啊!” 舒亶:“那怎么办?” 李定:“先看看吧!看看他苏轼又耍什么花招!”
13.通判府衙门大堂.日 “威武”的堂威声中,衙役推着脚镣手铐加身的太湖大盗水上飞进来,按他跪下。 苏轼一击惊堂木:“下跪何人?” 水上飞挺着身子:“水上飞!” 苏轼:“本官问你真名实姓!” 水上飞:“无名无姓,就叫水上飞!” 苏轼:“大胆狂贼!纵是为匪,眼里没有官府,也不能没有生你养你的父母。快从实招来!” 水上飞:“大人!草民并非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岂无父母,又怎能不认父母?只是草民实在不知父母名姓。” 苏轼:“啊?” 水上飞:“康定元年,江南暴雨成灾,父母葬身洪峰。时年草民还在襁褓之中,被临死的父母放在木盆内,为太湖大侠水上飞救起,收为义子,给草民取名为小水上飞……。” 苏轼:“啊!你义父死后,你便接替他当了寨主,去了那个‘小’字?” 水上飞:“正是。可惜草民不才,不如义父英武,才被你们官军拿了。” 苏轼:“水上飞,你可知罪?” 水上飞:“知罪。劫持官盐,死罪!” 苏轼:“明知死罪,为何还要作案?” 水上飞:“为父老乡亲。” 苏轼一拍惊堂木:“胡说!” 水上飞:“草民没有胡说。盐,名义上为官府专卖,其实被盐官勾结富商给垄断,成了他们的摇钱树,盐价昂贵,尤其是灾年,甚至达到斗米一斤。穷苦百姓哪里吃得起,只有挖老墙土熬硝盐顶替,结果,许多人脖颈下都吊着大瘿袋。不信老爷可以问问你手下的差官们,看草民所说可是实情?” 苏轼的目光投向衙役们。 衙役们默然不语。 水上飞:“草民怜惜父老乡亲,这才年年抢劫官盐,半卖半送,救济百姓。” 一个义盗!苏轼顿生同情,口气缓和下来:“你就不怕死?” 水上飞朗声大笑,反而嘲讽苏轼:“哈哈……老爷真是书呆子!既落草为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还会怕死?要杀要剐随便,我水上飞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苏轼从苏伯坚面前拿过笔供,抛到水上飞面前:“那你画押吧。” 水上飞泰然自若画押。 苏轼宣判:“判监斩候!打入死牢!” 苏伯坚一惊,看着苏轼。 众衙役喝堂威。 监狱衙役押着水上飞退堂。
14.通判府庭院.日 苏轼、苏伯坚走出来。 苏伯坚:“大人,那水上飞按律当斩。” 苏轼:“我知道,但念他尚存侠义之心,留他些日子。唉,就看他有福无福,能否遇上朝廷特赦了!” 苏伯坚感动:“早就听说大人有‘苏贤良’的美名,伯坚亲自得见,果然不谬!”
15.市井.日 王朝云提着竹篮跟着任妈,在街上买菜。 柳八郎看见,摇着画扇过来:“朝云姑娘,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变成苏大人的粗使丫环了?” 王朝云桀骜地:“我愿意!” 正在选菜的任妈回过身来:“你这秀才怎么说话呐?咋‘丫环’‘丫环’的!告诉你,我家长公子可从不把下人当下人看待,从不准人在家里叫他老爷。” 柳八郎:“这真叫少见!”问朝云,“那你叫他什么?” 王朝云:“先生。” 柳八郎奇怪地:“先生?” 王朝云:“对。苏先生一有空就教我认字写字。” 柳八郎不敢相信地:“少见!少见!” 任妈冲他的后背:“少见多怪!” 卖菜老汉听他们是苏府家人,激动地将好菜使劲朝篮里装。 任妈回头,忙往外面拿:“哎哎,这位老哥,我可不要这么多!” 卖菜老汉又给她装回去:“这是小民对苏大人的一点心意,不要钱的,不要钱的!” 任妈掏出铜钱给老汉:“这更不行!我家长公子从不准家里人扰民的!” 卖菜老汉急了:“这咋叫扰民呢?老姐姐啊,要不是苏贤良,我儿子还关在牢里,我们也贷不到利钱那么低的青苗钱,种不出好庄稼啊!” 旁边的卖菜人也围了过来,你一把葱我一把蒜,你一个萝卜我一棵莴笋,把任妈的菜篮子装了个满,边装边七嘴八舌地说: “就是就是,多亏了苏青天苏大人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老妈妈,你就替苏大人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 任妈老泪纵横…… 王朝云热泪盈眶……
16.陈述古官邸小花厅.日 热泪盈眶的苏轼说:“听了那水上飞的供词,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啊!从京城来的一路上,我见许多人脖颈下悬着个口袋似的肉团心里还很奇怪,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是盐之所致。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老太守,老百姓连正宗的盐都吃不上,咱们这父母官脸上还有何光彩?” 陈述古看出他又想动食盐官榷的念头,赶紧阻止:“子瞻子瞻,这食盐官榷事关朝廷理财大计,万万造次不得!” 苏轼:“可这些财,大多流进富商大贾、贪官污吏的囊中了!” 陈述古:“万勿造次!万勿造次!你不是历来主张循序渐进么,我们刚刚在《青苗法》上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还是先看看风向再说为妥。” 苏轼理解他的担忧:“行,就再看看吧!” 陈述古舒了口气:“告诉你,子瞻!下面几个县禀报上来,说因有了咱们发放的青苗钱,荒芜的田地大多被老百姓种上了,举目一望,绿畴百里啊!走,趁今日闲暇,咱们何不上孤山登高一望!” 苏轼:“也好。把伯坚也叫上,这次发放青苗钱,着实辛苦他了!”
17.孤山顶.日 和风习习,桃红柳绿,灵隐寺的红墙碧瓦、翘角飞檐掩映林中。 苏轼、陈述古、苏伯坚说说笑笑登上山顶,放眼望去—— 南高峰、北高峰、玉皇山蓊蓊郁郁。 浩瀚湖水波光潋滟。 湖心小岛如绿珠浮在水面。 湖畔田畴葱绿一片。 苏伯坚:“子瞻兄,你家乡有此好山水吗?” 背后有人接过去:“峨眉天下奇,青城天下幽,一条都江堰浇灌沃野千里。蜀都平原,只要没有战争,岁岁丰饶。天府之国,别是一番景象!” 三人回头—— 一个和尚笑微微走来。 苏轼听他赞美自己家乡,倍感亲切,上前施礼:“请问师傅法号?” 和尚讥讽:“苏子瞻真好记性!连故友都认不出了么?” 苏轼方才认出:“啊,原来是李坚兄!” 佛印:“阿弥陀佛!那个俗人李坚已经烟消云散,现今站在子瞻面前的是本寺主持佛印和尚。走走走,一场雨眼看就要到来,几位施主别在这儿等着当落汤鸡了,快跟贫僧到寺里喝茶避雨去吧!” 陈述古抬头看天:“丽日蓝天,哪会有雨?” 佛印肯定地:“不出半个时辰,必有雨至!” 苏轼也不相信:“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想与苏轼叙旧,何必故弄玄虚?” 佛印:“子瞻不信?待会便可验证。请!” 三人随佛印走去。
18.灵隐寺知客厅.日 四张茶几上,茶杯已摆放端正。 佛印伸手礼请三人:“请!” 四人依次进入。 小沙弥提着壶脚跟脚进来,掺水沏茶,然后退出。 陈述古记着刚才苏轼与和尚一番扑朔迷离的对话,问:“你二位刚才打的是啥哑谜?可否告知,免得让我和伯坚云里雾里啊!” 苏伯坚:“是呀,子瞻兄好似早就认识佛印禅师?” 佛印:“老太守与伯坚别急。先用茶!” 陈述古揭开茶盖:“哟,好清香!” 佛印:“刚采下的西湖龙井。请!” 喝了几口,佛印站起,说:“各位慢品,贫僧还有点安排,去去就回。老太守、伯坚不是还在云雾里吗,趁贫僧不在,子瞻好为你二位解惑。”说罢,稽首退出。 苏轼目送佛印转过屋角,方对陈述古和苏伯坚道:“你们不知,这佛印和尚就是变法新锐、两浙察访使李定同父异母的兄长。” 陈述古、苏伯坚:“啊!” 苏轼:“其人机巧聪颖,涉猎甚广。十二年前与我兄弟同科进京应试,不幸落第。他听说仁宗先帝信佛,便托人引见,于琼林苑大谈禅理,期望赢得先帝爷欢心,讨个出身。不想弄巧成拙,被先帝爷会错了意,当场就赐他度谍一张,让他出家当了和尚。” 陈述古口里正包着茶水,忍俊不禁,“噗”地喷了出来:“有趣!奉旨出家!这就跟柳永奉旨填词一样!” 佛印这时恰巧归来,笑着接过去:“可不是。他乃‘奉旨填词柳七郎’,贫僧我是‘奉旨出家李二郎’!” 几人大笑。 佛印:“不过,柳七郎临终还牢骚满腹,抱怨自己怀才不遇;而贫僧却早已断绝尘念,潜心禅林。唉,真得感谢仁宗先帝那一刻会错了意,不然,贫僧恐怕也难免像我那胞弟一样,跟你们对阵抗衡,把朝野搅得来云起云飞。” 苏轼责怪:“和尚此话,不分青红皂白,是一竹竿扫一船人了!” 佛印笑道:“子瞻机锋依然如当年凌厉!贫僧失言,多有得罪,愿备酒赔礼。请!”
19.寺旁览湖亭.日 一席酒菜整齐精致。 佛印领着三人走来。 苏轼赞道:“好个览湖亭,真是一湖风光尽收眼底啊!” 佛印:“请!” 四人落座。 佛印亲自把盏:“善哉,苏子瞻,陈述古,苏伯坚!匡正青苗法缺失,解上千民众牢狱之灾,造福杭州苍生!贫僧为此敬三位贤良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陈述古奇怪:“和尚,你佛门中不禁酒肉?” 佛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此乃济公活佛之语。” 苏轼接过:“于是被你给沿袭下来,成为一饱口福的理由?” 四人大笑。 佛印突然手指亭外:“瞧,雨不是下起来了吗!” 三人看去,果然,转瞬间已经变天,一场小雨淅淅沥沥,飘飘洒洒,下了起来。 三人不由对佛印的未卜先知大为吃惊,肃然起敬,齐声叫道:“神啊,大和尚!”
20.西湖.日 雨中西湖,烟岚如纱,朦朦胧胧,越发娇柔美丽……
21.寺旁览湖亭.日 佛印:“三位施主今日好运气,一日之内得以欣赏西湖的晴雨两景。” 苏轼被雨中美景陶醉:“啧啧,真美!真是俨然如那吴越绝代佳人西施,一喜一颦均韵味无穷。西湖——西子湖,这名取得妙极了!” 佛印:“若得子瞻诗词添彩,就更美妙了!” 苏轼心中诗情涌动…… 三人屏息静气等待着。 苏轼一下站起,冲口而出吟哦:“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22.西湖上画舫.日 苏轼的吟哦化成歌伎的演唱: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游客们听得如痴如醉……
23.汴京后宫.夜 歌伎的演唱化为宫中太常乐队的演唱: ……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高太后听得如醉如痴…… 迭印(高太后的想像): 苏轼登高远望,把酒吟唱,潇洒飘逸…… 迭印画面隐去。 高太后痴迷入神,眼里泪花闪闪烁烁。 歌声停了。 高太后恋恋不舍地吩咐:“再唱!” 歌声又起: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
24.杭州.苏府庭院.月夜 太常乐队的演唱化为王朝云的弹唱: ……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府阖家主仆听得入神。 一曲终了,庭院里还寂静无声。 任武打破了宁静:“长公子这首诗一出来呀,就传遍了整个杭州城,画舫上、酒肆里、青楼中,到处都在唱!文人秀才们争着传抄,把杭州的纸都给买贵了!” 王朝云无比崇敬地望着苏轼:“先生这首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是描写西湖的千古绝唱!” 苏轼:“哈哈,小朝云这些日子学习诗文大有长进啊,都会抛文了!”说着把她的手拉过来,珍爱地握在掌中。 王润之接过去:“你这个女弟子聪明着哩,这才多久时间,就认下不少字,背得好多唐诗,都快赶上我那点儿墨水了。要再过几年,说不定还会做诗填词了哩!” 任武:“对。那时,我敢说,朝云姑娘做的诗词准比那自称是柳永弟弟的狗屁秀才柳八郎要强!” 王朝云羞得捂着脸:“哎哟哟,你们夸得人家都无地自容了!我哪儿赶得上夫人!” 提到柳八郎,任妈突然想起:“大郎!你可知道杭州的老百姓有多感激你!” 王朝云:“可不是吗!今天我跟任妈去买菜,那些卖菜的老百姓听说我们是苏府的,都争先恐后把菜朝我们的篮子里装……” 苏轼一下严厉起来:“任妈,朝云新来不知,你怎么也不懂我定下的规矩?谁让你们说自己是苏府的人?” 王朝云赶紧解释:“不是我们,是那讨厌鬼柳八郎,一口一声‘苏大人’‘苏大人’的……” 苏轼:“那你们是没付人家的钱罗?” 任妈:“说啥都不要呀,你不知道,那么多人……” 苏轼:“他们不要钱,你们就不会不要他们的东西?” 任妈:“大郎,是任妈我错了……” 王润之打圆场:“算了算了,下不为例就是,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一定得照官人定下的规矩办。” 任妈、王朝云:“是。” 苏轼叹口气:“给老百姓做好事,办实事,是我们这些父母官份内的职责,可不能办了一点点事,就要老百姓的回报。” 任武嘟着嘴:“可像老爷这样把老百姓放在心里的官,如今还有几个?” 苏轼被触动心事,一时言语不得。 任妈训斥:“任武,不准你这样对长公子讲话!” 苏轼苦笑着摇手:“不,任武说的没错。正因如此,我才倍感自己责任重大,才不顾个人得失,不避艰险,也要为皇上分忧,替黎民百姓做主。仁宗先帝对我苏家父子三人恩重如山,太皇太后、太后对我兄弟二人殷殷期望,我苏轼不能不竭心尽力报答皇家的知遇之恩啊!” 王润之眼眶湿了。 王朝云眼里包着泪,把苏轼的手攒得紧了又紧。 苏轼一声长叹:“唉——,为了这,我可能会遭遇不幸,连累家人吃苦受罪……” 王润之打断:“官人你别说了!润之理解你的心情。你只管照你为人为官的准则去做,家里有我和任妈,不用官人操心!” 任妈:“对,有我们哩!我们会把孩子们照顾好!” 苏轼相信地点头,转向王朝云,亲昵地拍拍她的手:“朝云啊,我就担心你这嫩肩细腰的小美人儿到时候扛不住啊!” 王朝云强把快要奔涌而出的眼泪忍回去,噘着嘴说:“先生小瞧朝云了!朝云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什么风雨没见过?先生是亲眼看见过的,朝云跪在那梆硬的船板上腰没弯过,以后纵使有千斤担子压上肩头,我这细腰,一样也不会塌下去的!” 苏轼高兴地一怕她的肩膀:“好!” 任妈:“行了行了,本来好端端地听曲儿,就因为个买菜的事引出大郎这一大通着三不着两的话。” 王润之也觉得奇怪:“是呀,官人你是有啥子心事吧?” 苏轼:“没什么,没什么。衙门里的存案审得差不多了,监狱里冤屈的人大多数放了,青苗钱顺顺利利地贷到真需要钱的农人手里,小春种下去了,我想带着苏伯坚到处去走走,看看老百姓还有啥为难之处?”
25.杭州湾海边农家小院.日 竹篱茅屋的农家小院里,便装打扮的苏轼、苏伯坚访问爷孙俩。 老人光着膀子,脖颈下垂着个大瘿袋。 孙子十三四岁,赤着上身。 老人:“难处啊?有,多着哩!” 苏伯坚:“都有些啥?” 老人:“多亏青天苏老爷贷给我们利钱不多的青苗钱,庄稼算是种下了,可却缺少人手侍弄啊!” 苏轼这才察觉:“啊!老人家,你儿子呢?” 老人:“小儿子服兵役,在老远的啥……啥地方守边关,大儿子连庄稼还没种下去就被官府抽到颖州开挖盐河了,家里就剩我们爷孙俩。这不,孩子奶气还没脱哩,也得扛起比他还高的锄头。没法子呀!” 孙子稚气地:“爷爷,我有劲!比你有劲!” 老人:“有劲,刚才咋锄不动啦?” 孙子:“没盐嘛,稀饭寡淡,吃不饱,锄一会儿就浑身发软,虚飘飘的。真的,要有盐,吃得饱,你看我有劲没劲!” 老人:“盐?咱吃得起吗?八升米才换得来一斤的东西啊!” 苏轼:“那你们吃什么?” 农妇端着一只土碗走出来:“就这。” 特写—— 一碗昏浊的液体。 苏轼蘸了点尝尝,立刻眉头紧皱:“又咸又涩呀!这是什么?” 农妇:“用老墙土熬的硝盐。” 老人:“不敢让小孙子吃这玩意啊,怕他日子长了也跟我一样,脖颈下吊这么个累赘。唉,推行新法,盐由官府专卖,以为会便宜些,谁承想反比原来贵了许多,买不起呀!咱守着海边缺盐,还得吃这玩意,叫人想不通啊!”突然警觉,“哎哎,小老儿可没说新法不好,没说新法不好!客官,你们该不是官府派下来私访的吧?” 苏轼:“老人家放心,我们也是老百姓!”
26.杭州富商钱如岳府.日 张班头向钱如岳报告:“苏轼带着苏伯坚微服私访去了!” 钱如岳大吃一惊:“啊!”
27.大路边一殷实人家小院.日 苏轼端着一碗水:“私访?不是不是,你看我们像官府里人吗?我们是路过这里,来讨碗水喝的。” 小院主人(老者):“这水不好喝吧?” 苏伯坚:“有点咸和涩。” 苏轼:“你们天天就喝这样的水?” 小院主人手指门外一个淤积干涸了的大池塘:“不喝这水喝啥?瞧,钱塘六井淤塞了,满杭州的人都只能喝这带海水味儿的运河水罗!要是遇上天旱,连这还没的喝哩!” 苏轼:“这就是钱唐六井?” 小院主人:“客官是外来人吧,连钱唐六井都不知晓?” 苏轼:“正是。烦老丈指教!” 小院主人:“所谓钱唐六井,其实是唐朝李宓主持修建的六口规模大小不一的大池塘,分布在各处,囤积用竹管从西湖接来的山泉水,供城乡居民饮用,农人浇灌。嗨,那水可甜了!” 苏轼:“这井怎么就废了呢?” 小院主人:“皇祐元年,一场龙卷风袭击钱塘江口,海浪如山,大地一片汪洋,井就全毁了。唉,一晃二十多年罗!” 苏轼:“咋不修复呢?” 小院主人:“谁来主持啊?当官的、有钱的家家都有自己的井,不用喝这大井的水,才不管你百姓们喝啥水哩!去年朝廷推行新政,出了个《农田水利法》,百姓们以为官府会出面办这事了,那个高兴啊!可谁知只是按人头收农田水利税,修井的事仍然没影。唉……!” 苏轼沉思一会,奉还土碗:“谢谢老丈!” 二人告辞,走出小院。 苏轼眺望着那干涸的钱唐井出神。 苏伯坚:“子瞻兄!想什么呐?” 苏轼惊醒:“啊啊,走吧!” 二人登上马车。 高忠扬鞭吆喝:“驾!” 马车辚辚启动。
28.杭州城街上.日 马车经过大街。 一阵尖锐的吵闹声突起。 苏轼、苏伯坚抬头看去—— 有个中年妇女正气势汹汹地指着对门怒吼:“小杂种!黑心烂肝、忘恩负义、穷得来没有廉耻没有人性的小奸贼,你给老娘出来!” 对门户的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小媳妇:“嫂子,你错怪人了,我官人他不是那号人,你别……” 中年妇女:“谁是你嫂子!他不是没廉耻没人性的小奸贼,谁是?我问你,你们今天买这买那的银钱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媳妇:“那是你大兄弟挣来的。” 中年妇女:“哼!挣来的?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穷书生能挣到银钱?是从衙门里‘挣’来的吧?是昧良心告发曾经把他当亲兄弟看待的我家官人隐瞒了多少多少财产,领赏领来的吧?” 小媳妇辩解:“真的不是……真……真的是……” 中年妇女:“不是?那你叫那没良心的出来呀!咋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不敢露面啊?” 小媳妇的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穷书生,浑身气得发抖地指着中年妇女:“非……非不敢也,乃……乃不……不屑也!孔子曰:男……男女授受……” 书生的迂腐逗得围观的街坊轰然大笑。 苏伯坚禁不住也笑了。 苏轼跳下车来,向一位儒生模样的人一揖,问:“请问,这两家人是何关系?” 那儒生:“两家男人本是结拜弟兄,却因为朝廷推行新政,弄出个《手实法》,规定家家必须自报财产,按财产多少划定每户人家的纳税等级,又恐自报不实,便设奖鼓励旁人秘密举报……” 旁边一人接过去:“那妇人家被人告了密,将等级定高了,见秀才突然有钱买东西,就怀疑是其所为。” 那儒生:“正是。” 苏轼:“究竟是不是呢?” 那儒生:“告密告密,暗地里行的事,谁说得清啊!唉,《手实法》,《手实法》,弄得人人勾心斗角,相互猜疑,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那儒生摇着头离开。 苏轼愣在当场,眉头皱在一起。 画外音突起:“阿弥陀佛!” 苏轼一惊。 定格。
第七集 匡正缺失
1. 杭州城街上.日 有个中年妇女正气势汹汹地指着对门怒吼:“小杂种!黑心烂肝、忘恩负义、穷得来没有廉耻没有人性的小奸贼,你给老娘出来!” 对门户的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小媳妇:“嫂子,你错怪人了,我官人他不是那号人,你别……” 中年妇女:“谁是你嫂子!他不是,那谁是?我问你,你们今天买这买那的银钱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媳妇:“那是你大兄弟挣来的。” 中年妇女:“哼!挣来的?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穷书生能挣到银钱?是从衙门里‘挣’来的吧?是昧着良心告发把他当亲兄弟看待的我家官人隐瞒了多少多少财产,领赏领来的吧?” 小媳妇辩解:“真的不是……,真……真的是……” 中年妇女:“不是?那你叫那没良心的出来呀!咋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不敢露面啊?” 小媳妇的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穷书生,浑身气得发抖地指着中年妇女:“非……非不敢也,乃……乃不……不屑也!孔子曰:男……男女授受……” 书生的迂腐逗得围观的街坊轰然大笑。 苏伯坚禁不住也笑了。 苏轼跳下车来,向一位儒生模样的人一揖,问:“请问,这两家人是何关系?” 那儒生:“两家男人本是结拜弟兄,却因为朝廷推行新政,弄出个《手实法》,规定家家必须自报财产,按财产多少划定每户人家的纳税等级,又恐自报不实,便设奖鼓励旁人秘密举报……” 旁边一人接过去:“那妇人家被人告了密,将等级定高了,见秀才突然有钱买东西,就怀疑是其所为。” 那儒生:“正是。” 苏轼:“那究竟是不是呢?” 那儒生:“告密告密,暗地里行的事,谁说得清啊!唉,《手实法》,《手实法》,弄得人人勾心斗角,相互猜疑,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那儒生摇着头离开。 苏轼愣在当场,眉头皱在一起。 画外音突起:“阿弥陀佛!” 苏轼一惊,扭头望去—— 佛印和尚翩然而至,笑着高呼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正在禅堂打坐,突然心血来潮,得知施主心魔躁动,特来超度!” 苏轼惊醒,笑道:“和尚功德无量,可能超度众生?” 佛印:“人人心中有佛,只要向善,皆可自度,施主也不例外。走走走,何须在此烦恼,且随我到上天竺寺一游!” 苏轼正想散心,便问苏伯坚:“伯坚兄有兴致么?” 苏伯坚笑道:“俗人无佛缘,我就不去了,你二位请便!” 苏轼:“那好。高忠你送伯坚大人回府!” 高忠:“是,老爷!” 苏轼:“记着,别忘了告诉夫人,我跟佛印大师到上天竺寺去了。” 高忠:“小的知道。” 佛印、苏轼别过苏伯坚,说说笑笑走去。
2.往上天竺寺去的路上.日 佛印、苏轼并排而行,边走边说着话。 苏轼:“令弟李定任两浙察访使,设衙苏州,与大和尚可曾见过?” 佛印:“出家人也是人,当然见过。” 苏轼:“还谈得拢么?” 佛印:“贫僧心境早已云散云消,舍弟心境正云起云飞。心境不同,但叙骨肉之情而已。” 苏轼调笑:“苏轼与大和尚之情,比大和尚与令弟之情就差一层了!” 佛印:“不差,更胜!舍弟与贫僧,骨肉之情;子瞻与贫僧,朋友知音之情。朋友知音之情胜似骨肉相连之情。” 苏轼:“谢大和尚抬爱!” 佛印:“子瞻,你可还记得了然和尚?” 苏轼:“了然?……啊啊,想起来了!在京城,他曾送我一偈。” 佛印:“‘云起云飞,天地浑沌;云散云消,天仍是天,地仍是地。苏学士请观照自性!’” 苏轼:“大和尚何以得知?” 佛印:“了然是贫僧的师兄。” 苏轼:“他现在何处?” 佛印:“就在上天竺寺。”
3.上天竺寺山门.日 了然站在寺门前,笑微微地指着苏轼:“学士观照自性来了?” 苏轼:“请禅师超度来了!” 了然:“请!” 三人走进寺内。
4.观音殿.日 神殿上的观音菩萨雍容大度,手拈念珠。 苏轼虔诚跪拜,站起,发现菩萨手中的念珠,不禁奇怪:“咦!菩萨不是早就成佛了吗,还手拈念珠干啥?” 佛印:“念佛。” 苏轼:“念哪尊佛?” 佛印:“念南无大悲观世音佛。” 苏轼越发不明白:“念自己?念自己干什么?” 佛印:“求人不如求己。” 了然:“学士还识得你自己么?” 苏轼:“谁人连自己都不认识!” 了然手指苏轼:“苏子瞻你便识不得自己!” 苏轼:“请明白指点!” 了然:“你胸怀社稷苍生,不藏奸匿私;你襟怀坦荡,能海纳百川;你狷介耿直,不同流合污;你嫉恶如仇,敢与奸佞宵小直面争斗;你聪慧绝顶,才华横溢;你稳健踏实,不张扬虚华。” 苏轼笑而不语,不无自豪地默认。 了然一笑:“这一面你识了。然而另一面你却不识!” 苏轼:“哪一面?” 了然:“你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你话锋过利,少为人想;你偏激固执,缺乏权变。” 苏轼收起笑容,默默思索,忽然领悟:“经大师指点,苏轼识自己了!” 了然轻轻摇头:“贫僧再赠你一偈:尔有两头,一学士,一配军。” 苏轼不以为然,笑道:“是吗?”
5.察访使衙门客厅.日 钱如岳等几个豪绅正向李定、舒亶诉苦。 钱如岳:“可不是!二位大人,苏轼和陈述古这一招可把我们给害惨了,该孝敬各位大人的都孝敬了,青苗钱却转贷不出去,银子压在手里,一分没赚,还得付给官府利钱,里外里,几十万银子泡汤了呀!” 豪绅们:“是呀,二位大人可得给我们想想辙呀!” 李定无奈地:“他们打的也是推行新政的旗号,全按朝廷规定办事,而且老百姓的庄稼确实种下去了,不像其它地方,大片大片的土地还荒着,皇上得到他们的奏报颇为高兴,本官也没辙啊!” 钱如岳苦着一张脸:“那就活该我们倒霉啦?” 舒亶:“谁叫你们太贪心,把贷款周期改得那么短,利钱定得那么高!” 钱如岳辩解:“不这样哪行啊,除了孝敬大人们的就……” 李定打断:“好了好了,别说了!你们来,定然有了主意,说,希望本官给你们做点什么?如何弥补你们的损失?” 钱如岳:“大人,堤内损失可以堤外补的。是不是在那个‘盐’字上做做文章,让我们多产多卖,把亏欠找回来?” 李定:“盐?” 众豪绅:“对,盐!”
6.苏轼的书房.夜 一管笔搁在笔架上。三本已经写好了的奏折、札子放在书案上,分别是:《请许沿海百姓熬盐三百斤自食折》、《请废〈手实法〉厚风俗存纪纲折》、《请动府库修复钱塘六井札子》。另有一本翻开,刚写下标题——《请匡正新法之缺失折》。 苏轼紧皱眉头,望着《请匡正新法之缺失折》几字出神,在思考,在犹豫。 老人:“小儿子服兵役,在老远的啥……啥地方守边关,大儿子连庄稼还没种下去就被官府抽到颖州开挖盐河了,家里就剩我们爷孙俩。这不,孩子奶气还没脱哩,也得扛起比他还高的锄头。没法子呀!” 儒生叹息:“唉,《手实法》,《手实法》,弄得人人勾心斗角,相互猜疑,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化出。 苏轼拿起笔,刚要落下,又复停住…… 化入: 了然一笑:“这一面你识了。然而另一面你却不识!” 了然又说:“你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你话锋过利,少为人想;你偏激固执,缺乏权变。” 了然再说:“贫僧再赠你一偈:尔有两头,一学士,一配军。” 了然的画外音重复:“一学士,一配军!一学士,一配军!……” 化出。 苏轼烦躁地把笔“啪”一声掷在案上。 王朝云闻声,手里拿着本书匆忙跑进:“先生叫我吗?” 苏轼摇头:“不是。你咋还没睡?” 王朝云放下书,提起壶往茶杯里续水:“先生没睡,朝云怎么敢睡!” 苏轼看见书,问:“在读什么书啊?” 王朝云:“先生的《刑赏忠厚之至论》。先生写得真好!——‘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 苏轼受到触动:“啊!” 化入: 一碗浑浊的液体晃荡着…… 老农脖颈下吊着的瘿袋颤抖着…… 瘿袋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布满画面。 化出。 苏轼激动地拿起笔,掭着墨:“谢谢你啊,小朝云!” 王朝云莫名其妙:“谢我?” 苏轼笑而不答,毅然决然地下笔疾书: 天下之大不治者,失在于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
7.驿道上.日.夜 一匹马奔驰在驿道上。 马上驿差背着驿袋。 日出日落,月起东山,月又西沉,晨曦降临…… 驿差纵马驶过田野,驶过村庄,驶过集镇,驶过城市,驶向京城汴梁…… 苏轼深沉的画外音在田野、村庄、集镇、城市的上空,在夕阳、晨曦中回响:“皇上!臣苏轼最近深入民间,访问调查,发现目前推行的新法缺失较多,漏洞不少,被一些奸猾贪婪之徒利用,内外勾结,徇私舞弊,正一害百姓,二误国家。如《青苗法》之青苗钱,……”
8.皇宫.日 苏轼的画外音继续,在宫殿上空回荡:“……为此,臣等在治内杭州做了些匡正,将《青苗法》之实施细则适当作了调整,……”
9.福临殿御堂.日 神宗皇帝赵顼正在阅读苏轼的奏折。 苏轼的画外音继续:“臣斗胆另拨府库银两,直接贷给急需购置种子、农具的二、三等农户,抵制豪门大户从中转手盘剥,使农民们由宁死不贷而争相借贷,从最初反对《青苗法》到现在拥护《青苗法》。而今,境内田地几无荒芜,……” 赵顼脸上露出了笑容。
10.驸马府.夜 王诜、寿康公主依偎在一起,也在读苏轼的奏折。 苏轼的画外音继续:“……全禾苗青青,若无大的天灾,今夏丰收势在必然。……” 寿康公主敬佩地:“苏子瞻真有胆有识!”
11.王安石书房.夜 王安石也在看苏轼的奏折,越看脸上的气色越难看,屁股如坐针毡,最后率性站起来烦躁地踱步。 苏轼的画外音继续:“皇上!臣以为废除一些明显已经过时,有碍于社会进步发展,不利于国计民生的旧法,是应该的,但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概推翻,全部废除,换之以所谓的新法。便是必须除旧更新的,也应先思考成熟,明白宗旨,制订好完善的方案、条例,并在小范围内试验,证明其切实可行后方可全面推开。而如今宗旨不甚清楚,方案、条例缺失颇多,漏洞百出,就操之过急,这如同乘着轻车,驾着骏马,冒险夜行,赶车人还在后面使劲鞭打,那就太危险了!……” 王安石气得把奏折拌在书案上:“子瞻子瞻,你这不是跟司马光同一个口径吗!你是要干什么?!”
12.制置三司条例司.夜 谢景温拍案而起:“这苏轼要干什么?” 吕惠卿冷静地制止:“老谢,你别激动!子厚,继续念!” 章惇接读:“……因此,臣请立即废除不利国便民反而败坏社会风气,不利于洁人心、厚风俗、存纪纲的《手实法》,废除名为免役而实际上无端加重百姓负担的《免役法》,修改匡正《青苗法》、《食盐官榷法》等法,……” 吕惠卿:“行了!这不明摆着吗,他要否定变法、否定新政。”
13.紫宸殿.晨 大殿里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王诜在为苏轼据理反驳:“这怎么是‘否定变法’、‘否定新政’呢?各项新法未经过仔细推敲,局部试验,便全面推行,出现纰漏,在所难免。苏轼心存社稷苍生,深入民众,发现缺失,实事求是地给以匡正,使治内土地无一荒芜,尽得耕种,这正是真心拥护新政。我们可不能曲解人家一片好意,更不能讳疾忌医,出现缺失也不匡正。” 王安石接过:“陛下,臣对驸马之说不敢苟同。各项新法都是经臣与制置三司条例司的诸位同僚仔细推敲所拟,并呈皇上御览钦定,才颁诏实施的……” 吕惠卿用心险恶地接过去:“对。陛下,苏轼如此攻击新法,是在变着法子嘲讽皇上年轻孟浪;未报朝廷批准即动用府库银两,更是大胆欺君!应当按律捉拿归案,交刑部审处!” 赵顼脸色突变。 王诜急了:“皇上明鉴!苏轼从来忠君爱国,此举确实……” 谢景温匆忙杀出:“圣上!驸马与苏轼交情深厚,感情用事,有意回护。臣有证据,证明苏轼并非如驸马所说。” 赵顼愠怒地:“有何证据?” 谢景温:“有人向臣举报,苏轼几年前丧父,奉旨扶棂归蜀,兄弟俩不安分守制,竟公然违反朝廷官员不得经商的法规,往返贸易牟利。如此卑鄙贪婪小人,岂能忠君爱国!” 王诜大惊:“啊!” 赵顼也一惊:“是吗?” 吕惠卿出班证实:“启禀陛下,臣三年前也曾听人在翰林院议论,说苏轼走私贩盐,当场被苏轼的恩师欧阳修一顿严厉呵斥给压下了。” 王诜无比愤恨二人的卑劣行径,又挺身而出:“皇上万不可轻信!臣与苏轼确实过从甚密,交情不错。臣何以跟他交厚?一是仰慕他的诗文才华,二是敬重他胸怀坦荡从不藏奸匿私的人品。臣敢担保,苏子瞻乃光明磊落君子,绝非鸡鸣狗盗之徒,断不会有此行为!” 赵顼把目光落到王安石身上:“王爱卿,你怎么看呢?” 王安石愠怒地盯了谢景温、吕惠卿一眼,站出班来:“启禀陛下,臣与苏轼私交也不错,彼此之间胸怀坦荡,从无隐晦,只政见相左,常有争吵。” 赵顼对他顾此而言它不满意:“朕是问你谢景温所奏苏轼违法贸易、贩卖私盐之事。” 王安石情知谢景温、吕惠卿的险恶用心是为了剪除异己,为推行新政扫清障碍,但却恼恨他们采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一时内心十分矛盾,无言应对。 赵顼目光威严地望着他。 王诜冷冷地、目光像刀子一样地盯着他。 吕惠卿目光深不可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景温期待地瞧着他。 王安石眼盯着脚下,心里矛盾万分。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顼提醒:“王爱卿……!” 王安石突然抬起头来,掷地有声地:“臣以为,苏轼绝不可能有那等不明智之举!” 王诜惊愕。 谢景温惊愕。 吕惠卿惊愕。 赵顼意想不到,微微地“啊”一声。 王诜一下子更为振奋:“启禀皇上,苏洵病亡时,苏府积蓄的确不多,臣与欧阳修等友人也曾筹银千两相助苏轼兄弟,却均遭他俩婉言谢绝。臣请皇上三思:苏氏兄弟连朋友之所赠也不肯接受,怎可能铤而走险,以身试法,败坏自己的名誉?此必奸佞小人挟嫌报复,栽赃陷害,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之目的!” 谢景温急了,赶忙站出:“陛下,臣之所奏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是有人向臣……!” 赵顼不耐烦地打断:“好了,都别争了!此事着刑部派员查实!”说着,站了起来。 当值宦臣童贯:“退——朝——!” 众臣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站起,议论纷纷地走出殿堂。 王安石经过吕惠卿、谢景温身边,恼怒地拂袖而去。
14.驸马府.日 王诜匆匆归来,边走边愤愤地脱着朝服。 寿康公主发现他神情不快,亲自为他宽衣:“怎么啦?朝廷又起风波啦?” 王诜:“可恨谢景温、吕惠卿两个卑鄙小人,为报复子瞻批评新政,竟诬陷子瞻兄弟俩几年前丁忧守制时贸易牟利贩卖私盐!” 寿康公主:“啊!那谢景温不是王安石的亲家吗?这会不会是王安石……?” 王诜摇头:“王安石倒还正直,没有同流合污。”
15.司马光书房.日 两席相对,司马光宴请王安石小酌叙话。 司马光举着杯:“介甫!为你心中正直尚存,还保持着君子之风,司马光代苏子瞻敬你一杯!” 王安石:“听老朋友话中之话,安石是差点儿就沦为小人啦?” 司马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司马光诚不欺友,着实为你担心,为你的一世名声担心,为你那新法和社稷苍生担心!” 王安石:“谢谢老友为安石悬心!安石身边,或许真有一二奸佞小人,但更多新锐俊彦之士。朋友们不帮我,反而反对我,给我制造麻烦,我不能不启用新人,以使变法成功,国家旧貌换新颜,黎民百姓富足安乐啊!” 司马光摇头:“哈哈!变法成功?国家旧貌换新颜?黎民百姓富足安乐?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望,恐怕事与愿违。苏子瞻的《请匡正新法之缺失折》你真该仔细读读。这才多久时间?你的新法就漏洞百出,遗害无穷了!” 王安石虎地站起:“子瞻之见与君实你炯然不同,他只认为新法有所缺失,并不像你这般守旧,顽固地坚持老祖宗的法度一点都不能动,对新法全盘否定。” 司马光纹丝不动:“子瞻比你年轻,他不愿太伤害你的自尊,才委婉地称之为‘缺失’,企图劝你这拗相公悬崖勒马,别再一意孤行,祸国殃民。” 王安石复又坐下:“君实兄襟怀坦白,诚不欺友,安石敬重。但你顽固守旧,反对变法中兴,安石却断不敢苟同!” 司马光:“介甫既然执拗如此,不听朋友忠告,司马光只有上表朝廷,弹劾你这执政大臣,以挽救国运了!”说着,从袖里掏出表章,递给王安石,“这道表章,请介甫过目。” 王安石接过,匆匆浏览后便交还给司马光:“君实真是坦荡君子!只是,你把老友当敌人了,这表章言词如箭,罪名如山,而且,与子瞻遥相呼应,两下里夹击,令安石怎么招架得住啊!”
16.制置三司条例司议事厅.日 曾布把茶杯往茶几上一顿:“不能招架,咱们得反击!” 谢景温恨其不争地抱怨王安石:“就怨介甫心太软,他若不相帮王诜,苏轼在皇上心中便彻底垮了,他那些攻击新政的话就一文不值!” 章惇:“就是,官场如战场,哪能够存妇人之仁!这下好,苏轼没打下去,司马光又跟着跳出来,两人一个是先帝爷认为的‘贤相’,太皇太后、皇太后赞赏的‘当今奇才’,一个虽然被贬,但仍是文坛领袖、皇上的师傅,都是足以影响皇上的人物。皇上若是听信了他们的话,要匡正缺失,我们的前程就惨了!吉甫兄,你说是不是?” 吕惠卿冷冷的笑着,沉默不语。 谢景温急了:“老吕,你倒是说话呀!难道你就甘心大家败倒在苏轼的脚下?甘心让司马光死灰复燃,旧党翻身?” 吕惠卿不紧不慢地:“司马光那糟老头子好办,他又跳将出来,瞪大眼睛挑新政的毛病,我们何不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景温领会:“对,咱也鸡蛋里挑骨头,从他那道表章中找出毛病,把他赶出京师!” 吕惠卿点头。 谢景温:“那苏轼呢?你们发现没有,他把新法攻击得一无是处,可皇上竟一点反响也没有……?” 吕惠卿:“咋没反响?你弹劾他几年前贸易牟利,皇上不是大为恼怒,令刑部调查么!” 谢景温:“可王介甫没发话……” 吕惠卿:“皇上下了旨,何用介甫先生再发令?老谢,这事是你上奏皇上的,你就应该主动去查。” 谢景温心虚地:“我只是风闻,万一……” 曾布:“风闻咋啦?‘风闻论事’是朝廷的言事制度。” 章惇:“就是,谏官、御史纵使所奏不实,也不治罪的,你怕个啥!” 吕惠卿阴险地:“实不实,就看怎么查了!”
17.驸马府.日 王诜一脸惶急地对寿康公主说:“王安石不地道,真派出数批人马沿当年子瞻他们回乡的路调查去了!” 寿康公主镇静地:“查他的吧,假的真不了,我相信子瞻决不会有那事!” 王诜:“狗咬人有治,人咬人难医。人要咬人,那可就说不准了!你知道主持调查者是谁?” 寿康公主:“谁?” 王诜:“谢景温那条疯狗!” 寿康公主也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啊!” 王诜不无担忧:“小人难缠啊,子瞻招惹上他们,捅的又偏偏是皇上心里最不愿让人指责的新政这个马蜂窝,子瞻这回的麻烦,恐怕比上次那《辨奸论》还大!” 寿康公主:“是呀!皇上年轻气盛,一心想变法革新,振兴大宋,创不世功业,万一被那些小人怂恿,龙颜大怒,可就……” 王诜:“我所担心的就是这!贤妻,你可得再帮帮子瞻!” 寿康公主:“我会的。我明天就进宫找母后。”
18.琼林苑怡心亭.日 高太后平静地:“这事,我早知道了。” 寿康公主惊奇地望着高太后:“母后早就知道?” 高太后:“我儿咋忘了?高忠不是在大苏身边么!他是你皇祖母命我安排,专门收集大苏诗文的。前儿个,他遣人送来大苏的新作,顺便呀也就把大苏的情况向我禀报了,说大苏在杭州匡正新法之缺失,很受老百姓爱戴啊!” 寿康公主:“可朝中却有人无中生有,罗织罪名陷害子瞻!” 高太后:“真金不怕火炼。世间上有小人,但更多君子,是就是是,非就是非,黑白终究颠倒不了的。为娘自有安排,我儿尽管放心!”
19.驸马府.日 王诜:“这我就放心了!” 寿康公主:“不过,我们还是得提醒提醒子瞻,要他注意改改那口无遮拦的老毛病。” 王诜:“是呀,他远在杭州,还不知道因他这几道表章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我得给他去封信,把朝廷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 寿康公主摇头:“这不行!子瞻乃性情中人,容易激动,这样会乱了他的方寸。” 王诜:“那,怎样提醒他为好呢?” 寿康公主眉头一皱,有了主意:“你去年南去匡庐,不是画了一幅‘乱云孤松’的画吗!” 王诜眼睛一亮,顿时明白公主的意思:“对对,咱就把这幅画送给他,让他自己揣摩!”转身呼唤仆人,“来人,去书房将那幅《乱云孤松图》取来!”
20.杭州。苏轼书房.日 《乱云孤松图》挂在墙上。 苏轼抱着手站在画前欣赏,品味,思索:“唔,笔法老道,画面简洁洗炼。乱云肆虐无忌,大有席卷吞噬一切之势。孤松傲然屹立,枝干曲虬,穿云破雾,针叶青葱碧绿,朝气蓬勃,活力无限。这乱云之势、孤松之态……,意境深远啊!”回头招呼正在整理书案的王朝云,“朝云,你来!” “哎!”王朝云应着,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 苏轼指着画:“考考你!你说,驸马一个字消息没有,只千里迢迢派人给我送来这幅画,是何意思?” 王朝云冲口而出:“是一句两句话说不清的意思,或者是有难言之隐,不便明说的意思。” 苏轼:“啊!为什么?” 王朝云:“昨天,小朝云就在揣摩这乱纷纷的张牙舞爪的云,和这孤独无伴的一棵青松……” 苏轼饶有兴趣地:“可揣摩出啥来了?” 王朝云:“只是瞎猜,不知对不对?” 苏轼鼓励:“别管对不对,只管说!” 王朝云:“驸马爷似乎是在替先生担忧,又在给先生鼓劲。……” 苏轼赏识地点头:“有道理!接着讲!” 王朝云:“先生离京之前就接连上书皇上,批评新政,批评制置三司条例司,来杭州后,又一口气给朝廷上了那么几道折子,言词尖利地指出新法的缺失和危害,新党那伙人能高兴?还不把先生给恨入骨子里去,不想方设法除去你这颗眼中钉?驸马爷画的那云,恐怕就是象征的他们。……” 苏轼陷入沉思。 王朝云见状,惴惴不安地猛然止住。 苏轼听她没了声响:“哎,怎么不说了?” 王朝云吞吞吐吐地:“这棵孤……孤松可能……可能就……就指的是先生……” 苏轼坦然一笑:“不是‘可能’,就是这个意思!驸马在告诉我:苏子瞻,你现在越发孤立了,可不能沮丧颓废,得像这孤松一样的挺住啊!” 王朝云:“不!先生,你不孤立!驸马爷没有看到,先生的身边有夫人、任妈,有小朝云,还有那么多崇敬感激先生的老百姓!” 苏轼激动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门外突起陈述古的画外音:“怎么,就不把我们算在内么?” 苏轼、王朝云回头。 陈述古、苏伯坚跨进门来。
21.汴梁.皇宫中福宁殿御堂.日 王安石、吕惠卿跪伏在赵顼脚下。 王安石声色俱厉地:“启禀陛下,苏轼上折指责攻击新法,司马光紧接着弹劾微臣,与苏轼遥相呼应,其用心不在微臣,而在新法,是企图逼圣上停车倒退呀!” 吕惠卿赶紧接过:“陛下!新法刚刚推行,不少地方尚在观望,一些州郡更软拖硬抗,拒不实施,陛下若顾及师生之情,不对司马光示以颜色,仍留其在京,新法难行啊!” 赵顼的火气被煽了起来,一怕龙案:“司马光倚老卖老,屡与新政为敌,传朕旨意:罢司马光翰林侍读学士,停修《资治通鉴》,以端明殿学士谪知永兴军,即日赴任,不得延迟!” 王安石、吕惠卿:“皇上圣明!” 赵顼:“吕爱卿!” 吕惠卿:“臣在!” 赵顼:“朕擢升你为翰林侍读学士,自即日起,接替司马光。” 吕惠卿狂喜:“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22.杭州.苏轼书房.日 苏轼挥毫画着墨竹。 陈述古手持京报匆匆闯进:“子瞻!司马光又一次被贬,罢去翰林侍读学士,谪知永兴军,被逐出京城了!” 苏轼大惊:“啊!” 陈述古叹息:“唉!这一来,我们真成了王驸马画上的孤松了!” 苏轼沉默一会,说:“也不尽然。听说老相国韩琦被贬大名府担任河北安抚使,亲眼得见《青苗法》扰民害民,曾上表要求废除,召回税吏。富相国罢知亳州,赵谏院罢知青州,也都拒不实施新法。好几位朝中御史也不惧新党气焰,不断上表弹劾各路察访使与州县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暗中勾结,狼狈为奸,强行摊派、抑配青苗钱,高利盘剥,坑农害农。” 陈述古:“是么?” 苏轼:“还有,头些天我家乡一个朋友来信,说蜀中数州也暗中不声不响地匡正《青苗法》缺失,抵制《手实法》、《免役法》。” 陈述古:“子瞻,人家那才叫高明呐!” 苏轼:“他们维护的不过是一州一府,而我则是请皇上顺应民心,全面匡正新法之缺失,以免祸及全天下。……” 陈述古打断:“子瞻子瞻,我劝你还是别太执拗。你难道没想过你那几道折子为啥如同泥牛入海,一点音讯都没有?” 苏轼:“这我还真没想过。” 陈述古:“你呀,是只顾嘴上痛快,不考虑后果!我和伯坚倒是替你分析过。” 苏轼:“啊!有何高见?” 苏伯坚:“高见谈不上,只是揣测而已。” 苏轼:“揣测也好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请率直地为苏轼指点迷津!” 陈述古:“我们以为,皇上对你那几道折子之所以不吭不哈,恐怕是出于这样的一种心态……” 苏轼问:“什么心态?” 陈述古:“念你出自公心,恼你指责新政。”
23.汴梁.皇宫中福宁殿御堂.日 吕惠卿又奏:“苏轼恃才傲物,不体圣心,反对变革,擅改新法,还胆大包天,大开监狱之门,尽释反对新法的牢犯,狂悖之极,为人又品行不端,也应……” 赵顼打断:“苏轼生性率直,口无遮拦,言语偏激,固然令人恼火,但其心系百姓,因法便民,修改贷款细则,确有利农民,有利生产,见到了实效。况且那违法贸易之事还未查实,朕有何理由处罚于他?” 王安石附和:“皇上圣明!臣以为,不光不能罚,还应准其关于修复钱唐六井之所奏,着户部拨款,鼓励其办实事。皇上变法革新,为的富国强兵,只要有利农商,增加赋税,就该支持。” 赵顼:“王爱卿所言甚是。就按苏轼所奏,着户部办理。” 吕惠卿:“臣还有一事启奏。” 赵顼:“吕爱卿讲!” 吕惠卿:“全国推行新政进展不一,好的地区,府库日渐丰盈,而有的则软拖硬抗,甚至按兵不动。臣以为这根源仍在朝廷,在于朝中还有人暗地里支使,故应将朝中反对新政者尽数罢免,另擢升推行新政得力干员,加强对下边地方官员的监察督促。” 赵顼点头:“病根不去,新政难行!爱卿所言有理。”转向王安石,“介甫先生可着有司彻查,凡暗中支使地方下属对抗新政者,一律罢贬,另择新政干员替之!” 王安石:“臣遵旨!”
24.杭州.苏轼书房.日 苏轼自负地摇头:“不,你们不了解皇上。皇上虽然年轻,但胸怀宽广,并非听不进逆耳忠言。两年前,召我于琼林苑进见时,我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皇上‘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皇上当时都未恼怒,现在又怎么会恼恨于我呢!” 陈述古:“那,奏章呈上这么久了,何以还无声无息?” 苏轼:“许是圣上尚在考虑,也许是王安石们怕自损其功,不愿匡正缺失,皇上还需说服他们。” 苏伯坚:“怕并非如此啊!要真如你所揣测,王驸马何必千里迢迢派人给你送来这幅《乱云孤松图》?” 苏轼被问住:“这……” 陈述古:“问得好!子瞻,你别乐观,不信,过些日子就可验证,我和伯坚的分析是不无道理的。”
25.苏州.察访使衙门.日 钦差捧着圣旨大踏步走进,威严地高呼:“李定、舒亶接旨!” 李定 李定、舒亶匆匆跑出,跪下:“臣 接旨!” 舒亶 钦差宣旨:“李定推行新政志坚得力,擢升为监察御史,着速回京供职。舒亶擢升为监察御史里行,接替李定,任两浙察访使。钦此。” 李定、舒亶欣喜若狂:“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钦差将圣旨递给李定。 李定双手接过,喜不自禁。
26.杭州.苏轼官邸小花厅.日 苏轼面对一份中书省的人事命令和一份户部批文,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苏伯坚:“子瞻,我和老太守的猜测应验了吧?” 陈述古:“可不,变法新锐人人晋升,吕惠卿升为侍读学士,取代司马光帝师的位置,谢景温当了侍御史,连李定、舒亶那样猪狗不如的人都当了监察御史、监察御史里行。” 陈述古:“变法新党把持朝政,反对新政的势力又一次被王安石借皇上之手罢的罢官,贬的贬放,几乎连根铲除了。你那几道奏折,除《请动府库钱粮修复钱塘六井札子》准奏外,其它的均无回音。这一切都说明,皇上是坚决站在变法新党一边的。” 苏轼被说服,悲愤地叹息:“是啊,皇上是给我留面子,是委婉地告诉我:苏子瞻,朕批准的变法没错,没缺失,用不着你来匡正!你就老老实实的修复钱唐六井去,别再给王安石的新法挑刺了!老太守,伯坚兄,这下我们真成了王驸马画上的孤松了!” 苏伯坚劝导道:“子瞻不用伤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明白了圣上的心思,便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禁言缄口,少惹多少麻烦,少添多少烦恼!” 陈述古:“是呀,国家是谁的国家?皇上的国家。他爱听谁的主意就让他听去!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咱们为官一任,只要造福一方,也就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民众,中间可以慰藉自己的良心了!” 王润之接口:“可不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上早烦你在他耳朵边说长道短,这才贬你到这儿来,你还再操那些闲心做啥!” 王朝云也说:“先生,这恐怕就是驸马爷特意派人千里迢迢送你这幅画的用意!” 苏轼笑指着王润之、王朝云:“瞧瞧,我这会儿才真成了‘孤松’啦!好,苏轼就听各位的忠告,暂时闭上这张皇帝不喜、新党痛恨的嘴!” 陈述古:“只怕你一不留神,又口无遮拦了啊!” 众人大笑。
27.苏州.酒楼.夜 舒亶与钱如岳、管虎等几个官绅和妓女们开怀大笑。 妓女甲趁势滚进舒亶的怀内:“啊唷!小女子原以为钱爷是苏杭二州最大的财神,孰不知最大的财神才是舒大人你呐!这不,轻飘飘一句话——‘本官准了,就再调些夫役新开条盐河,让你们的盐场扩大一倍。’啧啧,各位爷立刻就财源滚滚,笑得如欢喜佛啦!” 妓女乙也朝舒亶的肩头靠过来:“老爷真偏心眼儿!咋不照顾照顾我们,也弄个管胭脂花粉的新法出来,把苏杭二州的胭脂花粉交给我们姐妹专卖,让我们也过过日进斗金的财主瘾啊!” 舒亶拧着她的脸蛋儿:“你们也当财主去了,谁给本官唱曲,陪本官喝酒,逗本官开心啊?” 管虎跟着打趣:“我倒有个赚钱的主意,就不知你们愿不愿干?” 妓女们:“啥主意啊?” 钱如岳:“杭州城要修复钱唐六井了,你们去,跟苏轼苏大人一块掏古井!” 舒亶忍俊不禁,大笑。 妓女们撒娇弄痴地炸了营:“钱爷你好坏啊!”
28.杭州.钱唐六井工地一.夜 民夫们一手端粥碗,一手捏馒头,欢欢地吃着,喝着。边吃边喝边看着前面。 前面,寿康公主赠送给苏轼的那辆车上,王朝云正怀报琵琶,高高地站在车板上,声情并茂地说:“父老乡亲们!我叫王朝云,是苏大人的侍女。苏大人爱民如子,得知钱唐六井崩塌淤塞,杭州百姓吃水艰难,冒死禀奏皇上,拨府库银两修复。这本应该百姓们感谢他,可他却反过来感谢父老乡亲们支持,命朝云前来慰问大家。……” 一个老者高声道:“苏大人,小民们怎么当得起啊!” 众人呼应:“是啊,这不是弄颠倒了么!应该百姓们感谢大人呐!” 苏轼连忙拱手抱拳:“怎么当不起?父老乡亲们支持州府,支持陈太守和苏某,苏某应该感谢!朝云,你哪儿来的那些废话,快唱起来吧!” 王朝云:“是。朝云这儿就唱一首苏大人赞美我们杭州西湖的新词,愿大家同心协力,早日使钱唐六井甘泉盈盈,使杭州天堂不虚其名!” 王润之、任妈、任武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王朝云弹响琵琶,放声歌唱: 放生鱼鳖逐人来, 无主荷花到处开。 ……
29.钱唐六井工地二.夜 一溜盛着馒头的竹篮,盛着稀粥的木桶,一摞摞碗和筷,摆在工地上。 陈述古、苏伯坚高声吆喝:“吃夜宵!吃夜宵罗!” 民夫们闻声,放下手中活计涌来,拿的拿馒头,盛的盛稀粥。 歌声悠扬。 坐在车辕上的陈述古请来的杭州名妓琴操弹唱的也是苏轼的那首新词: 水枕能令山俯仰, 风船解与月徘徊。 水枕能令山俯仰, 风船解与月徘徊。 淡出。
30.钱唐六井工地三.日 淡入。 一个尚未成年的瘦削的孩子吃力地摇着轱辘。 轱辘沉重缓慢地转动。 一双大手加入进来,轱辘轻快了许多。 孩子惊奇地抬起头来——是苏轼微服私访时见过的那老农的孙子。 苏轼:“啊?是你呀,小伙子!你怎么也来了?” 孩子手指池塘下面:“不光我,爷爷也来了。——喏,那不是!” 老爷爷正欢欢势势地挥舞着砖刀在砌井壁,听见孙子说,仰起头来,现出脖颈下的大瘿袋。 苏轼俯身,高声招呼:“哎呀,老人家!你家里没有青壮劳力,是可以不出役夫的!” 老人擦着汗,喜滋滋地高声解释:“不是保甲上抽的,是小老儿自己要来!离庄稼收割还有一段时间呐,田里没活计,官府为老百姓办好事,修复钱唐六井,我们祖孙也该出力啊!” 苏轼感动地:“谢谢老人家!谢谢你们祖孙俩!” 老农不解地望着苏轼:“谢谢?你是谁呀?” 一个衙役急匆匆跑来:“苏大人,最后那口井终于找到了!” 祖孙俩又惊又喜:“啊,苏大人?” 苏轼喜形于色:“找到了?那好哇!” 那衙役:“可就是进不去。” 苏轼奇怪:“为啥?” 那衙役:“那井被管虎家的围墙圈住,变成他家的桃园了。” 苏轼:“管虎?” 那衙役把苏轼拉到一旁,悄声地告诉他:“对,就是察访使李定李大人的外甥,无恶不作的当地一霸。” 一听是李定的外甥,苏轼更来了气:“公用的钱唐井他都敢霸占?真是无法无天了!”猛地一挥手,“跟我走!” 衙役和一群百姓簇拥着苏轼风风火火走去。 定格。
第八集 乱云孤松
1.钱唐六井工地三.日 一个衙役急匆匆跑来:“苏大人,最后那口井终于找到了!” 祖孙俩又惊又喜:“啊,苏大人?” 苏轼喜形于色:“找到了?那好哇!” 那衙役:“可就是进不去。” 苏轼奇怪:“为啥?” 那衙役:“那井被管虎家的围墙圈住,变成他家的桃园了。” 苏轼:“管虎?” 那衙役把苏轼拉到一旁,悄声地告诉他:“对,就是察访使李定李大人的外甥,无恶不作的当地一霸。” 一听是李定的外甥,苏轼更来了气:“公用的钱唐井他都敢霸占?真是无法无天了!”猛地一挥手,“跟我走!” 衙役和一群百姓簇拥着苏轼风风火火走去
2.管府外.日 一群役夫工匠被凶神恶煞的管虎和他的如狼似虎的家丁们堵在围墙外。隔着围墙,可见里面一片绿荫。 管虎:“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想抢我管府啊?” 一个工头模样的匠人陪着笑脸:“管公子说哪里去了,我们是奉命修复钱唐六井……” 管虎:“修井跑我这儿来干嘛!” 工头:“有口井被公子……公子家的围墙圈在里面了。” 管虎:“圈在爷爷家了,那就是爷爷的,修不修是爷爷我的事,滚滚滚!” 工头:“可我们是奉了陈大人、苏大人的命……” 管虎鄙夷地狂笑:“哈哈!陈大人?苏大人?嗬,好大的官呀!” 苏轼突然出现:“官不大,但刚好能管着你!” 管虎嘲讽地:“啊唷,苏大人!你想管我?” 苏轼:“对。你自己将围墙拆了,桃林毁了,把公用的井还给老百姓!” 管虎:“拆了?毁了?” 苏轼:“对,拆了,毁了!” 管虎:“你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我舅舅他答不答应?” 苏轼:“别说你舅舅,就是他那主子王安石王执政不答应也不行!” 管虎鄙夷地:“哟,你好横!我要是就不拆不毁呢?” 苏轼:“那可就由不得你!——来人!” 一队衙役应声而至,逼住管虎和他的家丁。 管虎慌了:“你……你们谁敢?” 苏轼:“把这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恶棍给我拿了!” 一副铁链凌空而下,套在管虎颈上。
3.钱如岳府.日 钱如岳惊得瞪大了眼睛:“啊!他真把管公子锁啦?” 张班头:“锁了!正往大牢押哩!”
4.街面上.日 衙役们推搡着管虎。 管虎一路挣扎,咆哮:“苏轼!我是监察御史李定的外甥,你他妈敢拿我?我是……”
5.管府前.日 苏轼扬手下令:“拆!” 工匠、役夫、群众蜂拥而上。
6.钱如岳府.日 钱如岳将一封信递给拉着马的家丁:“快!快!速送苏州察访使衙门!” 家丁接信,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7.“高记徽墨”文具店.日 高忠骑马飞驰而来,翻身下马,把马缰甩给店小二,匆匆进店,把一封信交给店主人高升:“高升!快,快派人送往京城!”
8.管府外.日 围墙轰隆倒下。 现场民夫、观众欢声雷动:“好!”
9.苏府马厩前.日 任武一拍车辕:“好!那家伙仗恃他舅舅的权势,强奸民女,霸人财产,倒买倒卖官盐,无恶不作,杀了他都该!” 苏贵:“还杀了呢!李定那狗东西是谁?咱们长公子的死对头啊!长公子抓了他外甥,他肯干休?高忠,你说是不是?” 高忠淡淡一笑:“咱一个下人,只知道给苏大人赶好车,用不着替大人操心。”
10.苏府上房.日 王朝云劝着王润之:“夫人不用替先生操心,先生他知道该怎么办的。” 王润之:“怎能不操心啊?那李定现在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了,你先生过去跟他就有宿怨,这又抓了他的外甥,他岂肯罢休!我真怕……”
11.杭州府衙门.日 苏轼大气凛然地:“怕啥!霸占公产、对抗官府,还有这——”拍着案头一个厚厚的案卷,“侵吞他人财物、强暴民间弱女、倒买倒卖官盐牟利……哪桩哪件不该抓此恶棍?李定他敢说什么!” 陈述古叹了口气:“唉,我就怕好抓不好放啊!” 苏轼:“放?犯在我苏轼手里,他休想!” 苏伯坚:“对,不能放!判也得罪李定,不判也是得罪李定,反正都一样,倒不如堂堂正正按律办事!而且还得快,说不定早就有人飞马报信去了!”
12.苏州驿站前.傍晚 马蹄声急,越来越近。 驿卒匆忙地给备用马上鞍轿,紧肚带。 一骑如飞从南边而来。 驿卒牵马迎上。 骑者——钱如岳派出的报信人一鞭挥向驿卒。 驿卒仓皇后退。 骑者纵马朝苏州城里奔去。 驿卒恼怒地:“你……!” 激越的马蹄声又起。 驿卒吃惊地回过头—— 另一骑又从南边如飞而来,到驿站前,骑者——高升派出的报信人翻身而下,将汗淋淋的座骑的缰绳扔给驿卒,一把抢过备用马马缰,飞身而上,猛加一鞭,朝北方驰去……
13.杭州府衙门.傍晚 苏轼笃定自若:“这我早想到了。因此,伯坚,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把那些深受其害的苦主和证人们给找到。” 苏伯坚::“这倒不用你操心,官府抓了这恶徒,消息早不胫而走,苦主们闻讯,此刻怕是早赶了来。我只担心夜长梦多,李定那家伙虽然远在京城,可舒亶还在苏州,可能会来营救。” 陈述古:“是呀,他们同党,不会不过问。” 苏轼笑道:“我正要等他来到方才升堂。伯坚兄,你派人往苏州方向监视着,一见舒亶那厮的车轿,就火速报我!” 苏伯坚:“行!那厮要来,也是明日了。” 苏轼:“还有,劳你辛苦,找到一干人证,通知他们明日一早到衙门前等候,以便随传随到。” 苏伯坚:“我这就去。”欲离开。 苏轼叫住:“慢!通知完后,到望湖楼找我们,我要置酒为老太守解忧。” 苏伯坚:“好!”应着,急急离去。
14.苏州.舒亶官邸.夜 舒亶急急走出官邸,钻进车辇,吩咐车夫:“快!去杭州!” 车夫驱马:“驾!”
15.杭州.西湖畔望湖楼.夜 歌伎玉指轻舒,乐曲悠悠流淌。 苏轼已有醉意,微闭双目,悠悠然晃着脑袋,陶醉在乐曲美酒中。 陈述古见他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问:“怎么,今晚不打算回家陪伴娇妻美妾啦?” 苏轼猛地睁开眼睛:“朝云是我侍女,哪来的‘美妾’!” 陈述古:“早迟的事!” 苏伯坚一笑:“侍女也是美女,子瞻兄,天不早了,回吧,莫让美女、美妇望穿秋水,为你担心呐!” 苏轼诡谲地:“正是怕她们担心,今晚我才不能回去,你俩得陪着我!” 陈述古懂得他的意思:“这么说,你是决意要判那李定的外甥啦?” 苏轼:“废话!不判,我抓他干啥?” 陈述古:“你打算咋判?要他的命?” 苏轼:“他还罪不当斩,我也没那么笨,给他舅舅留下营救他的机会。” 陈述古:“你准备怎么判?” 苏轼又合上眼睛,似睡非睡地:“明天……明天舒亶一到,你们就知道了。”
16.杭州通判府大堂.日 苏轼端坐在公案后。 一衙役匆匆跑来禀报:“大人,舒……舒大人到……到城外了!” 苏轼威严地一怕惊堂木:“升堂!” 站班衙役高喊堂威:“威——武——!”
17.城门外.日 舒亶撩起轿帘催促:“快!快!” 马蹄急促,车辇颠簸。
18.杭州通判府大堂.日 堂前跪着管虎,站着黑压压十数个原告和证人。 苏轼口气意外温和地审问着管虎:“这么说,你以为把一口钱唐古井圈进自己家里,不算什么?” 管虎以为苏轼害怕了:“一口废井,算啥!” 苏轼:“那公差到来,你也不怕,还敢带领家丁对抗?” 管虎:“老子对抗了,又咋的!” 苏轼款款站起,离座下堂,来到管虎面前,手指一干原告和证人,语意双关地:“真不愧监察御史李定李大人的外甥!那么,他们告你的桩桩件件,你也都敢于承认罗?” 管虎:“就全认了又怎样!” 苏轼:“好,有种!来,画押吧!” 衙役从书记员苏伯坚手中接过供录和笔,递给管虎。 管虎接过,有些心虚,犹豫。 苏轼略略压低了声音,一语双关地:“管公子,画吧,这样,本官对你舅舅才好有个交待呀!” 管虎疑惑地望着苏轼。 苏轼冲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语气更轻更柔和地说:“画吧!” 管虎会错了意,傲慢地冲苏轼一笑,毅然提笔就画。
19.杭州通判府大堂外.日 舒亶的车辇驶来。 舒亶匆匆下车。 门卫衙役高声通报:“舒大人到!”
20.杭州通判府大堂内.日 跪着的管虎听见,一脸得意。 苏轼纹丝不动地坐在公案后,一身正气和威严:“请!” 舒亶大步流星走进。 苏轼:“给舒大人看座!” 二衙役抬把椅子安放在公案一侧。 舒亶倨傲地坐下。 苏轼示意苏伯坚把管虎的供状呈给舒亶。 舒亶看见管虎的画押大惊。 苏轼猫玩老鼠地望着舒亶。 管虎充满期待地望着舒亶。 苏轼:“舒大人,你看……?” 舒亶不明白他的意思,试探地:“苏大人,你……你知不知道他是李……李定李大人的亲……亲戚?” 苏轼故作吃惊:“啊!是吗?” 管虎忙不迭地:“是的是的,我是他的外甥!李大人的外甥!” 苏轼没睬他,只盯牢了舒亶:“那,舒大人,要是李大人在苏轼这个位置上,应当如何判决呢?” 舒亶听出味来:“这……这当然是依……依法办……。” 苏轼不等他的话落地便猛击惊堂木:“管虎你听清了,法不容情,法不容亲,舒大人都说了,便是你舅舅也应当把你法办。来人!将这霸占公产、对抗官府、侵人财物、奸人妻女、倒买倒卖官盐,罪行累累的犯人枷上,即日启程,发配岭南充军,永不许返回原籍!将其家产抄没,赔偿受害苦主和修复那口钱唐古井!” 管虎万想不到是这结果,如雷击顶,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大堂内外暴发一声欢呼:“好!”
21.街面上.日 欢呼声化为惊天动地的爆竹声。 爆竹声中,百姓们欢天喜地地抬着“为民除害”、“造福于民”两块德政匾和写有“钱唐六井甘泉精酿西湖春”字样的酒坛,浩浩荡荡行进。
22.汴梁.皇宫内琼林苑爽心亭.日 丽日当空。 杨柳依依。 湖面如镜。 荷叶团团。 高太后坐在湖边爽心亭里看书。两个宫女为她打着扇。 太监高诚走来,举着一封信呈给高太后:“太后,高忠又有书信送来。” 宫女接过,转呈给高太后。 高太后对宫女:“你退下吧!” 宫女:“是。”将绢扇交给高诚,退下。 高太后抽出信纸,展阅。 高忠画外音:“臣侄男高忠启禀皇姑母陛下:苏学士在杭州亲自带领百姓修复钱唐六井,惩治霸占古井、强奸民女、侵人钱财、无恶不作的当地恶霸管虎,百姓感恩戴德,高呼‘苏青天’、‘苏贤良’,……” 高太后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画外音(高太后的声音):“大苏,先帝真没看错你啊!只可惜……” 高诚:“太后可知那管虎是谁的亲戚?” 高太后:“谁的亲戚?” 高诚:“就是当年隐瞒母丧不报,曾被苏学士弹劾,新近才晋升监察御史的李定的外甥。” 高太后吃惊:“啊!苏学士知道那罪犯与李定的这层关系吗?” 高诚:“应该知道。” 高太后脸色沉重起来。
23.李定官邸.日 李定问一中年妇女——他的姐姐、管虎的母亲:“苏轼知不知道虎儿是我外甥?” 管母哭诉:“虎儿一声声申明,舒亶舒大人也明明白白提醒,他怎不知道?三弟,你可要给姐姐做主,给姐姐报仇啊!” 李定咬牙切齿地:“好你个苏轼!一次又一次跟我过不去,我李定岂能饶你!”
24.驸马王诜和寿康公主卧室.夜 王诜得到了邸报,并告诉了寿康公主,夫妇俩也在为苏轼担忧。 寿康公主:“夫君!你那幅画,子瞻并没完全读懂啊!” 王诜:“子瞻何等聪明,岂能不懂!” 寿康公主:“那,正当这伙小人备受皇上宠信的时候,他为啥还如此不明智?” 王诜:“天性使然,天性使然,子瞻就那眼里揉不进砂子的脾气!这下,李定更不会跟他善罢甘休罗!”
25.制置三司条例司.日 章惇伏案推敲着一份文稿。 另一边,李定竭力煽动着吕惠卿、谢景温:“他苏轼这是借机泄愤,是杀鸡给猴子看,是向我们挑衅!吉甫兄,老谢,你俩可得替我、替我们大家出这口恶气啊!” 吕惠卿望着谢景温:“老谢!苏轼兄弟守制期间往返贸易的事,查得如何?” 谢景温摇头:“一无所获。” 吕惠卿:“怎么会这样?” 谢景温:“刑部倒也卖力,这几个月来,相继派出六、七批人,分赴汉水、江夏、渝州、成都府、眉州等地,大海捞针似的,把当年曾给他兄弟俩挑过担、撑过船、抬过棺椁的民夫抓了来审问,可那些民夫全嘴硬得很,一个都不肯攀扯他兄弟俩。” 李定:“刑部那些人真他妈没用!光审问何济于事,得严刑拷打呀!十八般刑具用上,还怕没人肯开口?愿抵死给他兄弟俩扛着?” 章惇抬起头来,接过去:“资深兄,你前段时间在苏州,就不知道了,皇太后亲自过问此案,派了后宫小黄门监督,跟着每一路的刑部官吏,严禁屈打成招,谁敢用刑?” 李定:“老谢!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给弄个证据出来?” 谢景温叹息:“唉,难呐!” 章惇一笑:“这本是老谢凭空杜撰出来的,莫须有的事,又有皇太后派出的人盯着,刑部不敢滥施酷刑,哪弄得出什么证据来!” 李定不甘心地:“那就这样算啦?就任苏轼那厮猖獗?”转向吕惠卿央求,“吉甫兄!你足智多谋,是我们中间的诸葛亮,大家的主心骨,而今又是侍读学士,皇上的师傅,怎么也得想个办法杀杀苏轼那厮的嚣张气焰,给李定出了这口恶气啊!” 吕惠卿眼珠子转了转,悠悠地说:“如今能治住苏轼那厮的唯有皇上。只要使得皇上对他动怒,就没他好果子吃了!” 章惇:“能使皇上动怒的事,莫过于诋毁攻击新政,可苏轼这些日子也奸滑了,一心修复钱唐井,绝口不再提新政的事,没这方面的折子上来。” 李定:“不然。他敌视新政之心未改,象市易法,在杭州就至今也未推行。” 谢景温:“对,贸易牟利那事栽他不上,咱就还在新政上做文章,参他对抗新法!” 章惇:“他非杭州主官,再说,没全面推行新法的州郡不止一个杭州,你这奏章上去,恐怕皇上怨不到他头上,反会责怪你两浙察访使督办不力!” 李定语塞:“这……那我们该怎么办?参他啥?” 吕惠卿胸有成竹地:“好办!不用我等参他,让他自己去激怒皇上!” 李定、谢景温不明其意:“让他自己?” 吕惠卿点头:“对!”拉开抽屉,拿出一摞表章,扔给李定 李定如获至宝地翻着,越翻越失望,越困惑:“这……这都是各地奏报灾情的折子呀!” 吕惠卿:“不错,是各地奏报灾情的折子,被王执政给扣下了,还没呈给皇上。唉!王执政颇感为难呐,压住不报吧,一旦皇上知道了龙颜大怒……” 谢景温:“可不!那便是欺君之罪,还是早日呈上为好!” 吕惠卿:“呈上?那也不妥!” 谢景温:“有何不妥?不就是一一下拨粮钱赈灾呗!” 吕惠卿:“事情不这么简单!你们也知道的,原来的几个执政大臣贬到州郡,仍软拖硬抗,顽固抵制新政,在他们的影响下,新法推行障碍重重,很是不力。偏偏各地水灾、旱灾、虫灾频繁发生,自去年以来,北方大旱,十月无雨,今春,东明县农民千人进京上访,于王执政府前闹事。皇上震惊,罢进御膳,以感动上苍。又下罪己诏,曰:‘朕涉道日浅,暗于致治,政失厥中,以干阴阳之和。’要臣下直言朝政缺失。司马光看到,又死灰复燃,上折子攻击,言新法有六大缺失,要皇上下手诏尽废新法。随之,天下谣言蜂起,指斥变法招致天谴。形势险恶,黑云压城啊!王执政亦无可奈何,只有称病不朝,看皇上如何决断。此时,若再将这么多报忧折子呈上,万一皇上为其所惑,真以为天意难违,废了新政,怎么办?” 谢景温点头:“唔,吉甫兄言之有理。” 李定还是不明白:“可这跟苏轼有啥关系?” 谢景温也觉得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嘲笑道:“是呀,这连我也不明白,这些折子跟苏轼那厮有啥关系?哈哈!吉甫兄莫不是想暗中把它们抄给那厮,让他转呈,取怒皇上?这可是上下串联,大忌讳的事,吉甫兄不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吕惠卿反唇相讥:“都说老谢肚子里弯弯肠子多,可弯来弯去,总弯不到点子上!我能不知道这是上下串联,犯大忌的事儿!” 李定急于治苏轼,忙劝解:“好啦好啦,老谢别跟吉甫兄斗嘴,还是听吉甫兄的锦囊妙计吧!” 吕惠卿正色说:“你们没仔细看这些折子,不知道这些遭灾地区的官员有多贼精!他们明白皇上最气恼谁指责新政,折子中便只谈灾情,矢口不提新政。而若换了苏轼,……”说至此,欲言又止。 李定恍然大悟:“啊!你是说想办法让苏轼那厮也上一道灾情奏折?” 吕惠卿点头:“对!这些人不敢提,而以苏轼的脾气,还会顾忌?还会畏惧?” 谢景温:“肯定不会!只是……” 吕惠卿:“只是杭州经他们修复了钱唐井,一无水患,二无旱灾,是吧?” 谢景温:“正是。” 在旁一直没吱声的章惇看出吕惠卿的伎俩,冷冷地接过去:“就不能让他到灾伤严重之地去走走看看?” 谢景温终于转过弯来:“对对!杭州无灾,可离那近在咫尺的太湖周围数州却水害严重,河道堤防损毁厉害。苏轼那厮刚修复了钱唐井,对水利有点儿心得,何不设法派他前去察看!” 吕惠卿笑指谢景温:“老谢这才转到点子上了!你们想想,那厮若亲临灾区,见灾民啼饥号寒,还会象这些贼精溜滑之徒,缄口不言吗?” 李定:“肯定不会!定然义愤填膺,不管不顾地上表攻击新政!” 章惇又接过去:“是呀,苏轼是什么人物?诋毁新法最厉害、皇上最头痛恼火的人物!皇上若看到他借灾伤攻击诋毁新政,会是什么心情,啥样态度?” 谢景温乐了:“哈哈!定会怒不可遏,轻则摘了他头上的乌纱,重则要了他的小命!” 吕惠卿一笑:“要命不至于,我朝不叛官员死刑!” 章惇笑向李定:“只要摘了苏轼头上乌纱,老李这口恶气就出了!” 李定急不可待地:“那我这就找介甫公,让他奏请皇上令苏轼前往太湖查勘!” 吕惠摇头:“你去不妥,王执政会疑心你挟嫌报复,对苏轼耍花招,定不同意。你忘了他跟苏轼的私交啦?这事,还得老谢出马。他是王安礼的大舅哥,王执政的亲家,说话管用些!如何,老谢?” 李定央求:“老谢就走一趟,帮帮李定!” 谢景温:“行,我去!” 李定:“拜托拜托!事成后,李定置宴汴京大酒楼答谢各位!” 谢景温:“一句话的事!你快订酒席去!” 李定:“这就去!这就去!” 二人说着走出。 章惇见二人背影消失,对吕惠卿笑道:“吉甫此计,怕是一箭双雕,既射苏轼,又射王执政吧?” 吕惠卿:“子厚何出此言?” 章惇神秘地一笑:“你刚才告诉了他们王执政最怕啥,最怕皇上将灾伤跟新法连在一起。你把苏轼这一鼓捣出来,不就正好也戳到王执政的最怕处了吗!” 吕惠卿:“子厚兄怀疑我暗中借苏轼之手给介甫先生下套?” 章惇:“官场如战场,官场更似竹林,嫩笋要不顶开压在它头上的巨石,岂能长成潇洒蓝天的翠竹?宰辅大臣的交椅就那么几把,前边的空不出来,后进者便只有空自垂涎!” 吕惠卿掩饰:“子厚兄多虑了!惠卿只想为我们变法新党除去苏轼那最可恨、最可恶的政敌,如此而已!介甫先生乃惠卿的恩师、恩公,惠卿怎会算计于他!” 章惇:“但愿是章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我还是为介甫公担忧!”
26.王安石卧室.夜 王安石斜倚在软榻上,心事重重,皱眉思考。 夫人吴氏率领两个婢女捧着酒壶、菜肴、杯筷进来。 婢女将酒菜、杯筷摆在软榻前矮几上,悄悄退出。 吴氏小心翼翼地:“相公!你又是一日未进膳食,着实令妾忧心!无论事体如何,身子骨总是要紧的,因此,妾特命厨下做了点夜宵……” 王安石猛醒,“啊”了一声,抬起头来,发现酒菜:“有劳夫人!我确实饥肠辘辘了!”说着,用手抓起一只鸡腿大口撕扯,咀嚼,赞扬,“不错不错!味道挺好的!” 吴氏爱怜地:“相公别急!今晚,我斗胆做主,请来个新人,陪相公饮上一杯,如何?” 王安石心不在焉,没听清楚,胡乱地应道:“唔唔。” 吴氏以为他首肯了,朝门外轻轻击掌三声。 一个婀娜美丽的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进来,执壶斟上酒:“老爷,夫人,请!” 吴氏意味深长地摇头:“我有些困,得去歇下了,婵娟,你好好侍侯老爷!” 婵娟:“是。” 王安石听得“婵娟”二字,方才放下奏报:“你……也叫婵娟?雅啊,跟屈原老夫子的侍女一个名字。” 婵娟:“贱妾岂敢跟屈大夫那满腹学问的弟子相比?不过粗通文墨罢了!” 王安石:“女人家,这就难得了!咦,听你口音,好象是江南人?” 婵娟:“是。贱妾江宁人。” 王安石:“家居何处?” 婵娟:“就在城内。” 吴氏趁他们说话,悄悄离去。 王安石:“江宁好啊!秦淮河上画舫,江里的鲟鱼,定林寺的钟声,还有悟真院里的蔷薇和那喝了好处多多、游人趋之若鹜的功德水……老爷我十九岁就随父亲居住江宁,几年前又在那里为官,那里称得上是我第二故乡啊!” 旧日情怀被触动,王安石不由吟起当年在江宁任职时写的感怀诗来: “霸主孤身取二江, 子孙多以百城降。 豪华尽出成功后, 逸乐安知与祸双。 ……” 婵娟接过去: “东府旧基留佛刹, 《后庭》余唱落船窗。 《黍离》、《麦秀》从来事, 且置兴亡近酒缸。” 王安石吃了一惊:“你怎么吟得来这首诗?” 婵娟:“是夫人教我的。” 王安石:“夫人?”这才发觉吴氏已不在屋内,“夫人呢?” 婵娟:“夫人走了,留下贱妾侍侯老爷。” 王安石:“老爷的家伎班里,好象没有你呀,你是……?” 婵娟:“我是夫人刚买来的。” 王安石搁下酒杯:“啊!好了,老爷我本无酒量,浅尝而已。你刚来,也别太累着,把东西收拾了,去侍侯夫人歇息吧!” 婵娟低下头:“不,夫人说,从今……今晚起,就由贱妾侍……侍侯老爷。” 王安石大吃一惊:“什么!你说什么?你不是歌姬?” 婵娟:“我……是夫人为老爷你买的小妾。” 王安石勃然大怒:“胡闹!我不要什么妾,你给我滚出去!” 婵娟慌忙跪下,叩头如捣蒜:“老爷!老爷!千万别赶我走,可怜可怜民女,就留下我吧!” 王安石觉察内中定有隐情,方才平了气:“起来起来!你莫非有啥苦衷?可以对老爷说!” 婵娟顿时泪如泉涌:“老爷!……” 王安石扶起她,口气和缓下来:“说吧,说出来,老爷我给你做主!” 婵娟:“民女姓冯,祖籍徽州,自曾祖父那代去到江宁,开个文房四宝店,以批发零售徽墨为主,生意还算兴隆。……”
27.江宁.冯记文房四宝店前.日 化入(婵娟的回忆): 古色古香的文房四宝店,店招儒雅,“正宗徽墨,批零兼营”的广告醒目耀眼,进进出出的客商顾主、文人雅士络绎不绝。 店主人冯老板送着一位荆楚口音的老客商出来。 那荆楚客商:“冯老板,我那里的存货可是不多了啊!” 冯老板:“放心放心,我明天就给你发到船上,你只管在江夏等着接货就是。” 画外音(从店里传出的老板娘的声音):“老头子!你快来看看这墨是怎么回事啊?” 冯老板应:“来了来了!” 那荆楚客商:“我说冯老板,你也该添个帮手了,瞧你两口子忙的!” 冯老板叹口气:“唉,家门不幸,人丁不旺,世代单传,到我这儿更惭愧,膝下无子,只有一女。” 那荆楚客商:“招个女婿呀,你那婵娟姑娘也老大不小的了!” 冯老板:“要的要的,只是还没寻下合适的。” 老板娘的画外音又催起来:“老头子,你在干啥呀?客人都等不及了!” 冯老板:“来了来了,就来了!”对荆楚客商拱手,“对不起!对不起!” 化出。
28.汴梁.王安石卧室.夜 婵娟继续诉说:“谁料,朝廷推行《市易法》,把批发收归官府,一天……”
29.江宁.冯记徽墨店.日 化入(婵娟的回忆): 一个官吏带着两名身穿印有“江宁市易”字样号衣的差役来到店里。 官吏:“冯老板,朝廷推行《市易法》,你知不知道?” 冯老板:“知道知道,到处都贴着告示哩!” 官吏:“好,那我就不多说了。把你店里的帐簿拿出来!” 冯老板:“帐簿?” 官吏:“对,看你还有多少存货?” 化出。
30.汴梁.王安石卧室.夜 婵娟继续诉说:“店里的所有存货都按我们的进价盘给了市易司,然后又按市易司的批发价转批给我们,这样,货物没搬家,我们平空就得付给官府二千多缗钱。……”
31.江宁.冯记徽墨店.日 化入(婵娟的回忆): 冯老板瞪大了眼睛:“二千多缗?” 官吏:“对。” 冯老板:“天呐!我这店几年间的盈利也不过这么多,一下子都给了官府,我们以后……” 官吏愣起眉毛:“嗯——,你敢对抗新法?” 冯老板胆怯地:“不敢不敢!小民岂敢!” 官吏:“那就快拿钱吧!” 化出。
32.汴梁.王安石卧室.夜 婵娟继续诉说:“就这样,家里的积蓄被掏光了,批发不能做,从市易司进来的货价格又高,零售也不景气,店铺门可罗雀。……”
33.江宁.冯记徽墨店.日 化入(婵娟的回忆): 店里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货架空空如也。 冯老板一脸惆怅。 老板娘、婵娟母女唉声叹气。 化出。
34.汴梁.王安石卧室.夜 婵娟继续诉说:“可事情还不算完,一天,官府的人又来了……”
35.江宁.冯记徽墨店.日 化入(婵娟的回忆): 税务处的官员带着一名书吏和一帮差役气势汹汹地闯来。 官员:“冯老板,你得纳税了!”吩咐书吏,“给他算算,几种税一共多少?” 书吏熟练地扒着算盘,边算边报数:“商税五百二十七缗,收入财产税八百八十九缗,保甲捐一百五拾缗,再加助役金一百五十缗,总共二千七百一十六缗。” 老板娘傻了眼:“天!这么多呀!” 冯老板争辩:“大人,我们家没有青壮男子,以往是从来不服兵役的呀,怎么……?” 官员打断:“这不是叫‘助役税’么!家无男丁的,以及和尚、尼姑、道士、妓女,都得缴的!快拿钱吧,冯老板!” 老板娘哭天无路:“大人,我们哪来的这么多钱呐!” 官员:“没钱?” 冯老板:“大人你看见的,生意这样冷清,真的是没钱!” 官员手一挥,指挥差役:“那好,给我抄家!” 衙役们一拥而入…… 化出。
36.汴梁.王安石卧室.夜 婵娟继续诉说:“家被抄了,可……可还欠五百多缗……”
37.江宁.冯记徽墨店前.日 化入(婵娟的回忆): 一辆大车上装满货物和形形色色的家具。 老板娘、婵娟母女俩相拥着坐在地上,哭得声咽气噎。 围观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尽皆唏嘘。 衙役们抱着最后的衣物,拉着铁链锁铐的冯老板从店里走出。 老板娘见丈夫被抓,不顾一切地跳起,扑上去拉住那官员哀求:“大人啊!老爷啊!你们不能这样啊!你们不能……!” 那官员使劲一搡:“去你的!” 老板娘踉踉跄跄跌倒,口鼻流血…… 婵娟扑了上去,嘶声呼唤:“娘!娘——!……” 化出。
38.汴梁.王安石卧室.夜 婵娟哽哽咽咽地继续诉说:“……娘惨死在当街,爹爹又被抓进了大牢……” 王安石心情沉重地:“为救父亲,葬母亲,你只有自卖自身?” 婵娟:“是……是的,老爷。” 王安石:“可你为何又到京城,到老爷我这儿来了呢?” 婵娟:“买奴家的人姓吴,说他姐夫在京里做大官,很思念江宁,想听到乡音,就把奴家送来了。老爷,你可不能不要贱妾呀!你不要贱妾,贱妾可就……” 王安石扬手打断:“你卖了多少身价?” 婵娟:“七百缗,老爷!” 王安石突地站起:“来人!” 吴氏闻声,匆忙跑来:“老爷,你这是……?” 王安石不容分说地:“把这婵娟姑娘带走!明早给她七百缗钱,派辆车,再派个可靠之人,送她回江宁!” 婵娟大喜过望,“咚”地给王安石跪下叩头:“感谢老爷!感谢老爷!” 王安石:“起来吧!起来吧!” 婵娟不起:“请告诉婵娟老爷的尊姓大名!老爷、夫人是婵娟的再生父母,婵娟要一辈子供奉在心里,一辈子铭记老爷和夫人的大恩大德!” 王安石内疚地转过身去:“去吧,去吧!我不是你的恩人,不……不是……” 婵娟不解地:“老爷……!” 王安石痛苦无语地挥了挥手。 吴氏:“走吧,姑娘!” 婵娟感激不尽地跟着吴氏离去。 王安石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表情复杂。 苏轼的画外音:“目前推行的新法缺失较多,漏洞不少,正一害百姓,二误国家!” 司马光的画外音:“哈哈!变法成功?国家旧貌换新颜?黎民百姓富足安乐?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恐怕事与愿违。苏子瞻的《请匡正新法之缺失折》你真该仔细读读。” 王安石矛盾万分地在屋内转来转去。 吴氏走了回来:“老爷,别生气了。这事都怪我,我不知道……” 王安石猛地站住,问妻子:“夫人,难道真是我错啦?真是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啦?” 吴氏:“从婵娟这事看,恐怕真有些……要不,老爷你抽时间亲自下去看看?” 王安石长叹口气,下了决心:“唉——,是得下去走一走,看一看了!” 家人王升走来禀报:“老爷!舅老爷来访!” 吴氏皱眉:“天这么晚了,他又有何事?” 王安石:“让他在书房等候!” 王升:“是,老爷!”退出。
39.御书房.夜 赵顼面对一道展开的奏折出神。 赵顼的心声:“怎么会这样?王安石、吕惠卿不是说自新法推行,各地民心安定,农商繁荣,赋税大增,府库日丰,怎会有这多饥民流离失所,甚至聚为盗贼?” 童贯来报:“万岁!太皇太后请万岁过去,道有急事。” 赵顼站起:“摆驾庆寿宫!”
40.王安石书房.夜 谢景温婉转地向王安石进言:“……那么多灾情折子迟迟不上呈终是不妥,以景温之见,莫若赶快进呈,告之皇上水旱灾害再所难免,只须认真治理便是。且奏请皇上责成杭州通判苏轼就近前往水患最厉害之太湖,一查灾情,二核实堤防损毁情况,上报工部,拨钱粮修缮,以表我等对灾伤之重视。不知介甫兄以为如何?” 王安石点头:“唔,景温此议不错。”
41.庆寿宫.夜 曹太后关切地问:“听说官家还在御书房操劳,又为何事?” 赵顼:“回皇祖母,只因傍晚时分接到徐州紧急奏报,道徐州之北、沂州之南饥民云集,豪强者占山为匪,四处抢掠,甚是猖獗,请朝廷火速增兵剿捕。” 高太后大惊:“啊!那一带广产精铁,乃朝廷军备要地,万万不可大意!” 赵顼:“正是。儿臣已急诏兵部调兵前往,务必铲除匪患。” 曹太后:“这便好。” 赵顼:“只是,儿臣不解,王安石、吕惠卿屡屡奏报,道自新法推行,各地民心安定,农商繁荣,赋税大增,府库日丰,何以突然出现这么多饥民?还铤而走险,占山为寇?” 曹太后:“祖母与你母后正是为此召你来见。湖州去冬大旱,今夏暴雨海潮成灾,官家可曾接到奏本?” 赵顼:“并未。皇祖母、母后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曹太后:“是太医院医官昨日为祖母看病说起的。那医官新近回乡探亲,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据其描述,湖畔大片农田里的水至今尚未退去,庄稼全倒伏在泥水里。” 赵顼吃惊,恼怒:“啊!这湖畔数州官员是怎么搞的?竟敢隐匿不报!” 曹太后:“焉知下面没报?会不会是被上面给压下了?” 高太后:“佞臣报喜不报忧,忠臣报忧不报喜。” 曹太后:“对了!官家,祖母还听人说,臣子们也纷纷上书言事,认为灾伤之重,实因天谴;天之所以谴责,实因新法害民,只有罢免王安石,废除新法,方能报答天变。可是如此?” 赵顼心事重重地:“回祖母,确实如此。前段时间苏轼曾连上几道表章,历数新法之缺失。连王安石之弟王安礼也上书,道:‘人事失于下,变象见于上。’责怪孙儿不分是非好恶、忠奸贤良,所重用者弄权谋利,盘剥市井园夫,要孙儿察亲近之行,杜邪妄之门,批评孙儿减少膳食用度以示关切灾伤和下罪己诏都不过是祈禳小举动,无以应对天变,而且贬损了祖宗旧章。唉——” 曹太后:“那,官家以为呢?众臣子之言可是忠言?可是为了江山社稷?” 赵顼避实就虚:“孙儿已将这些表章奏折发王安石细读,责成其对新政各法详加推敲。” 曹太后:“那,王安石有何反响?” 赵顼:“王执政心有不悦,称病不朝。” 曹太后恼怒:“王安石,乱天下者、害民之人!”随之声泪俱下,“孙儿!太 祖皇帝夺取江山不易,历代先帝重贤远奸,体民爱民,以仁德治天下,使我大 宋百年辉煌,根基牢固,更不易啊!可到了你手中,就、就……”气噎咳嗽。 高太后忙为其捶背抚胸,劝慰:“母后休要气急!都怨儿媳无能,教子无方!” 赵顼惶恐下跪:“儿臣不肖,惹皇祖母生气,累母后为儿担忧!” 高太后:“皇儿起来!” 曹太后:“起、起来吧!” 赵顼站起:“谢皇祖母、母后宽宥!” 高太后开导数落:“那王安石自是不悦。法本其人所拟,当局者迷,自然要 护痛。可大宋乃我赵氏江山,皇儿是大宋之君,还当有自己的主见,应当认真揣 摩才是!” 曹太后:“昔日,祖母但闻民间疾苦,必告知你皇祖父,你皇祖父一旦查实,必立即纠正不当,赦免天下。现在也一样,祖母与你母后也有责任提醒于你。青苗、免役、方田、保甲诸法危害民间,民意沸腾,便不当留,宜罢止。王安石诚然有才学,然而朝野官民怨恨他者不在少数,便不宜再居宰辅要职。” 赵顼沉吟:“这……” 高太后:“皇上爱惜人才,欲保全他,莫如暂时让他存其职位,外署一郡,以避怨恨,以抚民心。” 赵顼敷衍:“皇祖母、母后金玉良言,儿臣谨记在心。此事容儿臣考虑考虑。” 曹太后:“你是一国之君,大主意当然得由你拿。只是,灾情之事万不可忽视拖延,民以食为天,人腹中无食,身上无衣,啼饥号寒,则不畏死,必铤而走险,光派兵镇压无济于事,还得废害民之法,赈济衣食,使之安居乐业,方不致酿成大乱。” 赵顼:“儿臣遵命!明日即召见王安石,要他便是抱病也得上朝!”
42.福宁殿御堂.日 王安石向赵顼奏禀:“河北路、京东路、荆南路各有数州奏报遭受轻微水、旱、虫灾,臣已令户部视灾情分别下拨钱粮赈济。” 赵顼不满地质问:“仅是轻微灾害吗?何以徐州急报饥民云集,豪强者占山为匪,请朕火速增兵剿捕?” 王安石:“确实如此。灾情不严重。况且,水旱灾害,经常发生,便是尧、汤圣人之时,也再所难免,不足为奇,只要尽人事赈济,就是对天意的回应。” 赵顼:“朕之所忧,正是人事!先生,现今天灾连连,由天而及人,从皇亲到近臣,对新法怨恨者众多,先生你……” 王安石:“这,臣知道。为此,臣病卧期间也在深思。今日,便是陛下不宣臣,臣也要进见,请陛下恩准,让臣前往灾区考察,看究竟是否与推行新法有关。” 赵顼:“唔,朕也正有此意!先生欲往何处?” 王安石:“臣欲往抵制反对新法最烈的大名府和推行新法最见成效的京东路之泰州。” 赵顼点头:“如此甚好。若确系新法有缺失,危害民间,自应匡正。若并非如此,朕当罢免各州府推行新政不力之官吏,责令有司严查谣言,不许其干扰新政。” 王安石:“臣还有一事奏禀。浙西路湖、苏、常、秀四州相继奏报,太湖及江潮水患严重,入湖之几条河道堤防均已毁坏,请求拨给的修复钱粮数目甚巨,臣不敢自专,欲请皇上恩准,派员前往查勘核实,方可允准。” 赵顼:“先生以为派谁为好?” 王安石:“若派工部官员,路途遥远,往返耽搁,耗时许多,实为不便,臣以为可就近委派苏轼担当此任。” 赵顼略一思考:“行!苏轼修复钱唐六井,于水利工程尚有些见地,派他前去,甚为得当。” 定格。
第九集 太湖悲歌
1. 福宁殿御堂.日 赵顼:“唔,朕也正有此意!先生欲往何处?” 王安石:“臣欲往抵制反对新法最烈的大名府和推行新法最见成效的京东路之泰州。” 赵顼点头:“如此甚好。若确系新法有缺失,危害民间,自应匡正。若并非如此,朕当罢免各州府推行新政不力之官吏,责令有司严查谣言,不许其干扰新政。” 王安石:“臣还有一事奏禀。浙西路湖、苏、常、秀四州相继奏报,太湖及江潮水患严重,入湖之几条河道堤防均已毁坏,请求拨给的修复钱粮数目甚巨,臣不敢自专,欲请皇上恩准,派员前往查勘核实,方可允准。” 赵顼:“先生以为派谁为好?” 王安石:“若从京城派工部官员前往,路途遥远,往返周折,耽延时日,颇为不便,臣以为可就近委派杭州苏轼担当此任。” 赵顼:“行!苏轼修复钱唐六井,于水利工程尚有些经验,派他前去,甚为得当。”
2. 制置三司条例司.日 吕惠卿悠然地喝着茶。 邓绾摇着画扇走来,神秘地:“吉甫兄!你可知近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吕惠卿:“能有啥事,不就是王执政进见皇上,推荐苏轼前往太湖查勘灾情!” 邓绾摇头:“错!非是王执政进见,而是皇上召见。而且,王执政不仅如李定所愿,推荐苏轼查勘太湖灾情,自己也向皇上请求前往大名府和京东路之泰州考察新政。” 吕惠卿:“此事确实?” 邓绾:“当然确实!” 吕惠卿觉得奇怪:“执政何以突然要下去考察新政?” 邓绾压低了声音:“听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于庆寿宫责怨了皇上,道青苗、助役等法危害民间,不宜再行;还说天下人对王执政多有怨恨,不宜再让其位居宰辅,要皇上将他逐出朝廷,让他外署一郡。” 吕惠卿一惊:“啊!” 邓绾:“这便令邓绾奇怪了!本朝祖制,若非君王年幼,宰辅大臣恳请太后垂帘,后宫不得干政。何以两宫皇太后突然站出?八成儿是有人向王执政放了冷箭!” 吕惠卿走神地想着心事:“什么?你说什么?” 邓绾:“我在想,是不是有人向王执政射了暗箭?” 吕惠卿微微点头:“唔,可能。可会是谁呢?” 邓绾:“会不会是此人——?”蘸茶水在桌面写了个“苏”字。 吕惠卿:“你说是他?”
3.杭州通判府.日 钦差向跪着的苏轼宣读圣旨:“圣上口谕:太湖水患,河堤损毁,着杭州通判苏轼就近查勘核实,速报工部。” 苏轼接旨:“臣领旨!” 钦差传旨完毕,又从随从手中拿过一封信和一本手稿递给苏轼:“苏学士,这是王驸马托我代交你的。” 手稿特写: 苏子瞻诗集 苏轼抽出信阅读。 王诜画外音:“子瞻兄,诗集编纂已毕,今托钦差赵君捎来,请过目勘定有无谬误亦或遗漏。京城朋友及各地文人士子闻知铣编印此集,无不翘首企盼,望子瞻兄勿令友人、知音们期待过久。切切!” 苏轼对钦差拱手致谢:“谢上差千里送稿!” 钦差笑道:“不用谢,诗集印出,但能得学士亲笔题款赐予一册,在下便喜之不尽了!” 苏轼:“那是当然,礼应奉送。” 钦差:“驸马爷还让我告诉学士,王相国对新政缺失已有所觉察,并请得皇上恩准,到大名府和泰州查访去了。” 苏轼笑道:“嗬嗬!拗相公终于不执拗如牛了!”
3.泰州灾区.日 荒芜的田地,枯死的禾苗。 萧索的村庄,破败的茅屋。 嬴瘦的孩童啼饥号寒。 蓬头垢面的老人拖着打狗棍,提着破烂的讨口瓦罐,步履蹒跚。 便装的王安石带着家人王升拦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请问老丈,这里今年遭了灾?” 老者看看他:“岂止今年!自熙宁二年起,便灾祸不断!” 王安石:“啊!遭的什么灾?” 老者:“多了!旱灾、水灾、虫灾,还有比天灾更为凶恶的人祸!” 王安石:“人祸?” 老者恨恨地:“该死的王安石……” 王升暴喝:“不许胡说!这……” 王安石喝止:“休得无礼!退下!” 老者有些疑惑:“客官你是……?” 王安石:“到泰山上进香的香客。” 老者半信半疑:“管你是香客也好,官家人也罢!唉,儿孙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小老儿没几日活头了,也不怕被官府给抓了去!” 王安石:“不会的,不会的,在下真是进香的香客!请问老丈,何谓‘人祸’?” 老者:“该死的王安石、拗相公!鼓弄皇上推行害民新法,整得老百姓不堪重负,逃荒要饭,家破人亡,咋不是比天灾更其凶恶的人祸?” 王安石愣在当场:“这……” 老者说完,拄着拐杖,颤微微地离开,一边走一边还在恨恨地诅咒:“老天爷你不长眼,先帝爷们冥冥中咋也看不见,任皇上听信这王安石的,让这个欺世盗名的害民贼当道,祸害百姓啊!小老儿是没那力气了,要有,爬也要爬到京城去,咬那害民贼几口啊!” 王安石望着老者颤微微的佝偻的背影,听着他的诅咒,尴尬,羞愧,茫然,凄然,心情十分复杂。 化入: 王安石在紫宸殿上慷慨陈词:“臣以为只要振聋发聩地唤醒官员百姓,再以霹雳手段全面推行均输、青苗、免役、市易、农田水利、保甲、教育等新法,以天下之力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供天下之费,如此,臣敢保证,不出三五年,必见成效!那时,秦汉之强盛、大唐之富庶,都将在我大宋之后!” 化出。 王安石苦笑。 化入: 苏轼掷杯反驳:“介甫错也!审慎并非胆小,莽撞并非英雄,聪明人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间就办成了大事,愚蠢者事未成便大呼小叫,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化出。 王安石遥望远方:“子瞻子瞻,难道真是我错了吗?难道真被你不幸言中?”
4.太湖畔.日 淤塞的河道。 崩溃的堤坝。 倒伏在泥浆中的水稻。 老人、孩子在泥泞中一株株地扶着那没有希望的希望。 一辆马车辚辚驶来。 苏轼:“停下!” 高忠一收缰绳:“吁!” 马车停住。 苏轼从车上跳下来,三下两下褪去鞋袜,趟进田里,帮一位老婆婆扶着水稻:“老人家,这稻子咋成了这样?” 老婆婆:“春种时大旱,误了时节,粳稻本就熟得晚,偏又遇上了洪水,唉——!真不知道拿啥来缴纳官府那多如牛毛的赋税啊!” 苏轼扶起一兜,捆着:“这扶起来,还能有收吗?” 老婆婆:“唉!有收没收的,就看老天爷可不可怜穷苦人了!”
5.汴梁.吕惠卿府小花厅.夜 古琴、琵琶悠扬。 歌声婉转: ……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 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 …… 歌声中,舞伎们长袖飘飘,翩翩起舞。 吕惠卿独自把盏出神,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 特写:一张阴鸷奸诈的脸,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变幻不定。 邓绾闯进:“吉甫兄!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吕惠卿一惊,挥手赶走歌舞伎们:“文约兄请坐!你、你说什么天意?” 邓绾惊怪:“吉甫兄还不知道呀,泰山山崩了!” 吕惠卿大惊:“啊!圣山崩塌,可不是好兆头啊!” 邓绾:“可不!皇上已从福宁宫搬到延和宫避邪了。” 吕惠卿下意识地:“圣山崩塌时,王执政人在哪里?” 邓绾意味深长地一笑:“吉甫兄希望他在哪里?” 吕惠卿醒悟,急忙改口掩饰:“不不!我是说,苏轼在哪里?不知是否已到了太湖?” 邓绾诡谲地反诘:“你念叨的是苏轼吗?” 吕惠卿尴尬地:“可不!李定还等着他上折子哩!”
6.太湖畔.日 苏轼告别老婆婆,坐上马车,继续前行。 那老婆婆的画外音还在耳边回响:“春种时大旱,误了时节,粳稻本就熟得晚,偏又遇上了洪水,唉,真不知道拿啥来缴纳官府的这税那税啊!” 吱吱呀呀的琴声、哀怨的歌声突起。 苏轼闻声,抬头望去——
7.集镇街头.日 一个瞎眼老汉拉着琴,一个稚气未褪的小姑娘在卖唱。 歌声如泣如诉,哀怨愤懑,在凄凉萧瑟的大地上流淌: 穗未勾头秋凉起。 霪雨紧步霜风到, 眼枯泪尽雨不歇。 黄穗倒卧青泥中, 稻谷价贱如糠秕。 官府要钱不要米, 杀牛拆屋缴不齐。 背井离乡去流浪, 挨门乞讨度时日。 白衣仙子在高堂, 可知百姓血泪滴? 白衣仙子在高堂, 可知百姓血泪滴? 车停在不远处,苏轼坐在车上,听着这歌,心里极不平静。 化入(苏轼的回忆): ——萧索破败的村庄里,身穿印有“税”字号衣的差役监押着一个个披枷带锁的欠税人砍树、拆屋、杀牛…… ——沿街乞讨的老人。 ——插着草标卖身的童男童女。 ——挟妓狂欢的官员、富绅。 歌声结束。 化出。
8.乡村路和路旁的荒丘.日 苏轼的车颠簸着缓缓前行。 路旁一座荒丘,举目全是大大小小的新坟。 一大一小两座新坟前,两只盛着黑糊糊野菜汤的破碗。 枯瘦如柴的母亲和女儿并排跪在坟前。 母亲手抖抖地点燃纸钱,羡慕地念叨:“狗娃,狗娃他爹,你父子俩倒好,一撒手都到那没有新政、不受折磨的地方去了,留下我和细妹子,这日子咋过啊?” 枯树上寒鸦啼鸣。 坟堆里纸钱纷飞。 坐在车上的苏轼不忍卒看,扭回头来,拍了辕马臀部一掌。 辕马拉着车缓缓起步。 天上,阴云四合,欲雨欲雪。 远处的楼台在云雾里时隐时现。 苏轼压抑,苦闷,愤懑,一首诗含着泪水脱口而出: “天欲雪,云满楼, 楼台明灭山有无。 ……”
9.杭州苏轼书房.日 三首长诗悬于壁间。 王朝云摇头晃脑地朗读着其中的一首:“‘兽在薮,鱼在湖,一入池槛归期无。误随弓旌落尘土,坐使鞭棰环呻呼。追胥连保罪及孥,百日愁叹一日娱。……’”读至此,已声音哽咽,泪眼汪汪地望着苏轼,“先生!读着这诗,小朝云就像看到了那些可怜的农人……” 苏轼叹口气:“是呀!本来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就因为无端出来什么助役钱呀,青苗钱呀,保甲税呀,保马税呀,财产税呀……!唉——!官府小吏如狼似虎,挥着鞭子追缴,还不上就要牵连担保人和儿女。没奈何,一家老小只有远走他乡躲避……王安石的新法胜过天灾,害人不浅啊!” 陈述古、陈季常父子突然走来。 陈述古:“嗬!又在指谪新政了!——哟!小朝云还眼泪汪汪的!” 王朝云不好意思地:“老大人!陈公子!朝云给你们沏茶去!”说着退下。 苏轼:“这样的害民新政,还不该指谪吗?我真想给王安石去封书信,问问他,看到新政给老百姓带来如此深重的苦难,心里是何感想?” 陈季常:“好啊!你写了,小弟给捎去!我正要进京到吏部投名报到!” 陈述古愣儿子一眼:“起什么哄,你!”转对苏轼,“子瞻可别孟浪!忘了你为啥从京城给发落到这杭州来?忘了驸马爷送给你的这幅画啦?新法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皇上心中振兴大宋的唯一法宝,王安石是支撑大宋江山的栋梁,你苏子瞻好大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揭龙鳞、拔虎须,硬是不要命啦?” 王润之走来,接过去:“可不!朝廷大员多着呐,你就忍忍,别强出头,好不好?” 陈述古:“对!出头椽子先烂!” 苏轼无奈地叹息一声:“行!我就不当这出头椽子!只是,还是要请季常捎封书信给王晋卿!” 王润之:“捎信的事待会儿再说吧!现在,快邀老太守和季常喝酒去,不然,菜冷了,任妈又得唠叨了!” 苏轼:“对,喝酒喝酒!请!”
10.汴梁.三司条例司.日 章惇、邓绾、曾布、李定、吕惠卿正议论苏轼。 吕惠卿:“真有点令人费解,那一向口无遮拦的苏轼这回竟一无反应,查勘完太湖,只上了个堤防损毁情况的折子,对新政只字未提。” 曾布嘲笑:“他只字未提,吕大人的妙计落空,李大人更是失望了!” 章惇:“不可能没反应。我比各位了解他,此人心里装不住事,纵使不说出来,也会在诗词中有所流露。” 邓绾突然想起:“对了,听说驸马王诜正着手编纂他的诗集。” 吕惠卿别有用心地:“这是好事啊,苏大才子的诗天下闻名,各位可要多关注着点!”特别提醒李定,“尤其资深,你更应该认真地拜读拜读!” 李定于失望中又看到了希望,急切地向邓绾:“文约兄!你与苏轼好歹是成都府同乡,他那诗集出来时,可千万要给在下搞一册啊!” 邓绾:“没问题!我关注着便是!” 谢景温走来,向大家报告:“各位!各位!王执政回来了!” 吕惠卿:“几时回的?” 谢景温:“昨天。一回府就关在书斋里写折子——匡正新法缺失的折子!” 李定、章惇、曾布都不敢相信:“他也要匡正缺失?” 邓绾偷偷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阴沉着脸,眉头紧皱。 谢景温:“可不!不过,好象心里矛盾得很,写了揉掉,揉掉又写。我今儿去,见他书斋里一地都是纸团。”
11.杭州.苏轼书房.日 苏轼正在给王诜写信。 陈季常走了进来:“好了吗?” 苏轼:“这就好。”又写几字,搁了笔,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连同王诜捎来的那本诗稿和一摞零散诗稿一并打包,“请转告驸马,这些是我新近查勘太湖堤防时所作,该不该入选,请他裁定。” 陈季常:“这数十首诗,反映黎民疾苦,情真意切,早已流传,哪能不人选!” 画外音(陈述古的声音):“季常!你们好了吗?” 陈季常:“好啦好啦!” 苏轼将包裹交给陈季常:“季常!任所确定,就要给愚兄来封书信啊!” 陈季常:“那是自然。” 二人走出。
12.凤山林间道.傍晚 衣衫破旧、20多岁的黄庭坚(字鲁直)和郑侠(字介夫)背上斜背着包袱风尘仆仆走来。
13.苏轼官邸前.傍晚 落日衔山,晚霞满天。 苏轼摇着纸扇,沿门前小道信步朝西湖边走去,人刚隐入林中,黄庭坚、郑侠来到。 黄庭坚抢前一步,向看门的任武施礼:“请问小哥,这里可是苏轼苏大人府邸?” 任武:“正是。二位是……?” 黄庭坚:“小生姓黄名庭坚,这位姓郑单名侠,久慕苏先生大名,特来拜见。” 任武:“啊呀!我家长公子刚才都还在,这会儿怕是到湖边散步去了。”指门前小道,“——喏,沿那条路去的!” 黄庭坚:“谢小哥指点!” 二人沿路追去。
14.西湖边.傍晚 西湖的傍晚景色如画,湖畔垂柳依依,湖面倒映晚霞,湖波金光灿灿,一只只渔舟、一条条画舫犹如驶在金灿灿的天边。渔人们的渔歌唱和此起彼伏,悦耳动听。 苏轼默默地在柳堤上散步,被美景触动,吟道:“晚霞映水,渔人争唱《满江红》。” 背后有画外音(黄庭坚的声音)接过去:“朔雪飞空,农夫齐歌《普天乐》。” 苏轼一击掌:“妙!”回过头去—— 黄庭坚、郑侠笑吟吟朝他走来。 苏轼:“刚才对下联者何人?” 黄庭坚抱拳施礼:“系学生信口而出,狗尾续貂,先生见笑!” 苏轼:“呃!怎称狗尾续貂?对得好哇,既工稳又熨贴。秀才尊姓大名?” 黄庭坚:“学生黄庭坚,江州人氏,久慕先生才德,特来拜师。” 苏轼:“啊啊,黄鲁直、山谷道人!诗书双绝呀!久闻大名!”指着郑侠:“这位是……?” 郑侠施礼:“在下光州司法参军郑侠,庭坚之友,本欲进京,遇庭坚来访先生,因也仰慕先生大才,故一同前来。” 苏轼见二人风尘仆仆:“苏轼何能何德,蒙二位如此抬爱!二位一路风霜,走走,先到寒舍洗漱洗漱!” 黄庭坚、郑侠:“多谢先生!”
15.苏府.傍晚 王润之问任武:“任武,适才我好象听得有人跟你在外面说话,是谁呀?” 任武:“两个读书人,来访老爷的。” 王润之皱起眉头:“你怎么不请人家进屋,把人家给赶走啦?” 王朝云帮腔:“是呀,先生经常教导我们,不可衣帽取人,无论何人来访,都要以礼相待!” 任武慌忙解释:“哪是我赶走的?我只是说老爷到湖边散步,他两人话没听完就追去了!” 王润之沉下脸:“追去了?我现在才要你去追,把那两人给请回来!要请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这没耳性的东西!” 任武吓得一伸舌头:“我这就去!任武这就去!”说着,忙朝屋外跑去。
16.西湖边.傍晚 苏轼领着黄庭坚、郑侠往回走。 湖畔松荫下,有两位老者对奕,柳堤边有人垂钓。 微风拂过,两颗松子“叮当”落到棋盘上。 一老者落下棋子,拈起松子。 苏轼突吟一联:“松下奕棋,松子每随棋子落。” 黄庭坚随口又接上:“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 苏轼欣喜地称赞:“庭坚真个才思敏捷!” 黄庭坚:“谢先生夸奖!”
17.苏府前.傍晚 任武看见苏轼和那两个秀才一道走来,万分高兴:“来啦!来啦!那两位秀才跟老爷一道回来啦!” 苏轼走近:“乍乍乎乎地干啥?” 任武冲黄庭坚、郑侠深深一揖:“多谢二位找到了我家老爷!不然,任武的耳朵可要受苦了!” 苏轼明白过来:“嗬嗬,二位刚才是吃了这小子的闭门羹?” 黄庭坚:“没有没有,是我们自己性急,忙着去找先生!” 苏轼戳了任武一指头,大笑:“哈哈……!”
18.汴京.吕惠卿书房.夜 吕惠卿阴森着脸,向李定、邓绾:“看来,皇上迫于两宫皇太后的压力,对王执政之信任已大不如前;王执政内外交困,信心也动摇了,欲倒自己树起的大旗。设若真是如此,我等怎么办?” 李定:“变法大旗绝不能倒!” 邓绾:“大旗一倒,旧党重新执掌朝政,你我休也!” 吕惠卿激道:“可王执政这旗手都……” 邓绾:“他扛不动了,不还有吉甫兄你嘛!” 吕惠卿假惺惺地:“我怎么行?怎么行?大伙还是说服王执政别泄气,想想挽回危局的办法。” 邓绾:“依我看,皇上推行新法主旨未变,而王执政去位也势难逆转。因之,莫若让其早去,另换旗手,以免让旧党打着匡正缺失的幌子全废新法。” 吕惠卿正中下怀:“文约兄有何妙策?” 邓绾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吕惠卿:“吉甫兄请看!”
19.苏轼书房.夜 苏轼怜爱地从王朝云手里接过自己的外衣为黄庭坚披上:“庭坚,你何以落泊如此?” 黄庭坚苦笑笑:“学生于治平年间中进士,一直在家候补,家境本也宽裕,只因家乡今春歉收,乡邻缴纳各种新税后便家徒四壁,无米下锅。家父不忍乡邻挨饿,遂拿出积粮周济。知县得知,意欲勒索,家父不予,便被那狗官诬陷,以‘收买民心,图谋不轨’之罪害死狱中,将家产也尽抄没。学生怕被那狗官斩草除根,这才流落异乡。” 苏轼听得眼眶潮湿:“唉,为民者,自古多难!庭坚,你就在我府里住下,闲暇时,咱们也好共同切磋诗文!” 黄庭坚:“多谢先生!”感激欲拜,被苏轼阻止。 郑侠被苏轼的义举感动,忙从包袱中取出一个轴卷,展开在书案上。 特写:《安上门目睹图》 ——戴着锁链的百姓被身穿“税”字号衣的衙役监押着,痛苦无奈地伐自己的树,拆自己的屋,杀自己的牛…… 苏轼看着画,不由想起了在太湖边见到的一幕幕—— 化入: ——萧索破败的村庄里,身穿印有“税”字号衣的差役监押着一个个披枷带锁的欠税人砍树、拆屋、杀牛…… ——沿街乞讨的老人。 ——插着草标卖身的童男少女。 ——荒丘上大大小小的新坟。 ——新坟前两只盛着黑糊糊野菜汤的破碗。 ——枯瘦如柴的母亲和女儿并排跪在坟前。 ——母亲手抖抖地点燃纸钱…… ——枯树,寒鸦啼鸣。 ——坟山,纸钱纷飞。 化出。 苏轼:“你想把它呈送给皇上御览?” 郑侠点头:“郑侠愿以七尺之躯、一腔热血为民呼号!” 苏轼一拍郑侠肩膀:“郑侠真书生义侠也!” 郑侠:“只是,郑侠不过一小小司法参军,难达圣聪。因此特来拜见,欲请先生相助!” 苏轼:“郑侠壮举,苏轼岂能不助!这样,我录诗一首附上,你带去交给驸马王诜,他一看便明白,定会将此图进呈给皇上!” 郑侠:“有先生墨宝,再好不过!先生请!” 苏轼提笔书写: 蚕欲老,麦半黄, 前山后山雨浪浪……
20.汴京.驸马府.日 门卫从郑侠生里接过诗篇,展开,念道:“‘蚕欲老,麦半黄,前山后山雨浪浪……’啊,是苏大人的诗!好,我替驸马爷收下了。” 郑侠:“在下欲面见驸马爷,还有要事禀告,烦请通报!” 门卫:“可惜足下来得不巧,驸马爷昨儿个出京了!” 郑侠:“不知何时能归?” 门卫:“这便不知道了。要不,驸马爷归来,我先为足下通报,你改日再来!” 郑侠拱手:“好!有劳大哥了!”怏怏离去。
21.汴梁城外.日 王诜带着随从策马归来。
22.皇宫外.日 郑侠咬咬牙,鼓起勇气朝宫门走去。 宫门禁卫气势汹汹地横刀拦住:“什么人?干什么?” 郑侠:“光州司法参军郑侠有奏议进呈皇上,请烦为……” 禁卫不待他说完,便打断:“司法参军?司法参军几品呀?去去去,你一个芥菜籽般的小吏哪有资格向皇上上书!”
23.驸马府.日 王诜拿着苏轼的诗篇:“他人呢?” 门卫:“小的告诉他驸马爷不知何时归来,他便走了。”
24.皇宫外.日 郑侠遥望金碧辉煌巍然屹立的宫殿,一筹莫展。 突然,一个官差手里高举着一个奏本,高呼着策马而来:“军报!十万火急军报!” 官差径直奔抵宫门前,滚鞍下马。 禁卫急忙迎上,接过奏本,疾步进宫。 郑侠眼里一亮,匆匆离去。
25.驸马府.日 王诜问门卫:“他人上哪儿去了?” 门卫:“小的一时疏忽,没问。” 王诜抱怨:“你怎么可以不问呢?他持了苏大人的诗稿来,肯定是有什么事。”
26.京城外官差站.日 郑侠身着九品官服,手举画卷,飞马而来,到官差站前,滚鞍下马,惶急地高叫:“荷泽定陶县紧急军报!” 官差站官员慌忙迎出,接过去:“来人!飞马送入宫中!” 一官差应声跑来,接过书信,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郑侠得意的笑脸。
27.睿成宫——神宗寝宫外厅.夜 郑侠的画幅展开在御案上,画轴边扔着两本奏章。 画面特写:戴着锁链的百姓被身穿“税”字号衣的衙役监押着,痛苦无奈地伐自己的树,拆自己的屋,杀自己的牛…… 赵顼一脸严峻地看着。 画外音(赵顼的幻觉):铁链声……呻吟声…… 化入: 司马光:“陛下急于富国强兵,振兴大宋,臣理解。但天下之财,不在民间,则在官府。王安石之理财法,不过移民财以富官府。民穷则无畏,易生动乱啊!故,为国家社稷计,臣恳请圣上果断收回成命,别再听王安石那套玄论……” 司马光隐去。 化出。 赵顼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民穷则无畏,易生动乱啊!” 化入: 苏轼又出现,慷慨进言:“陛下请恕臣直言,这是由于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望陛下深思。” 苏轼又隐去。 化出。 赵顼心里矛盾重重。 童贯的画外音:“太皇太后、皇太后驾到!” 高太后搀着颤微微的曹太后进来。 赵顼连忙转身,躬立一旁:“皇祖母!母后!” 曹太后:“听说官家又遇到犯难的事了?祖母和你母后来看看你。” 赵顼:“唉!夏天多雨,圣山崩塌,这以后偏又久旱无雨,江西蝗害成灾,并有漫延之势……” 曹太后:“官家,莫不是上天在警示于你?” 赵顼:“回皇祖母,孩儿也在想这个问题。” 曹太后:“听说今天有个外臣给官家进呈了一幅画?” 赵顼:“是的,一个叫郑侠的小吏,以紧急军情为名骗过官差站送进宫来的。”与高太后一同扶曹皇后到御案前,“皇祖母、母后请看,便是这幅!” 曹太后看着:“百姓们惨呐!——那图上的题款密密麻麻地,都写的啥?” 赵顼:“回皇祖母,大意是说画上的情境为这郑侠天天亲眼所见,绝无虚谬,因之恳请儿臣‘延万姓垂死之命’,并发誓说,若臣儿能信,体恤民情,上天必为之感动,十日内定有雨,否则可以欺君之罪将他推出宣德门外斩首!” 曹太后:“唔!冒着一死,为民请命,此人倒是个忠臣。官家不可为难于他!” 赵顼:“孩儿知道。御史们弹劾他越级犯上,谎报军情,犯有欺君之罪。朕念其心忧社稷苍生,忠勇可鉴,赦其无罪,并令他在宫门供职。” 曹太后:“这便甚好。这个王安石啊,给官家惹下大麻烦啦!官家莫再割舍不下,听祖母的话,让他外署一郡去吧!” 赵顼叹了口气:“唉!这个王安石!这个王安石!……”
28.王安石书房.夜 又一个纸团扔在地上。 地上,一地的纸团星罗棋布。 一双脚从中间踏过。 王安石心情烦躁地踱着步。 化入王安石考察泰州灾区的画面: 老者拄着拐杖,颤微微离开,一边走一边恨恨地诅咒:“老天爷你不长眼,先帝爷们冥冥中咋也看不见,任皇上听信那王安石的,让这个欺世盗名的害民贼当道,祸害百姓啊!小老儿是没那力气了,要有,爬也要爬到京城去,咬那害民贼几口啊!” 化出。 王安石咬咬牙,回到案边,重新提起笔来,写下“匡正缺失”四字,又复止住…… 化入王安石初入朝驳斥唐介的画面: 金銮殿上,王安石激昂慷慨呈词:“臣以为,朝政改弦更张势在必行,而且时不我待,宜速不宜缓!不如此,不能荡涤百官安于康乐、因循守旧、不思进取之习。不如此,不能根除冗官、冗费、冗兵,尽快扭转百年积弱积贫局面,富国强兵。不如此,不能洗刷我堂堂大宋还得向小小夷邦进贡乞和的耻辱,恢复我堂堂大宋国威,恢复我北部、西部被夷蛮吞食的幽蓟、灵武疆土。……” 化出。 王安石扔下笔,颓废地仰靠在椅背上。 王升手捧一封函走入:“老爷,户部送来急文!” 王安石拆阅,顿现伤感,泪眼迷蒙。 王升吃惊:“老爷!你这是……?” 王安石凄苍地:“欧阳修过世了!唉——,一代宗师、一代文坛领袖故去了!” 王升:“啊!” 王安石:“可有颍州欧府来人报丧?” 王升摇头。 王安石内疚地遥望远方:“永叔先生、永叔兄!难道你……?” 王升不解:“老爷!他一个反对新政的老顽固,与儿媳妇私通的道貌岸然小人,死就死了,老爷何必……?” 王安石光火:“闭嘴!你懂得什么?怎敢称醉翁欧阳大人‘老顽固’?先生与先贤范仲淹和当朝元老富弼富大人、韩琦韩大人于庆历年间就推行新政,何是顽固之人!先生一生光明磊落,何是那苟且之徒!” 王升辩驳:“那,他何以被老爷弹劾,还被御使蒋大人参奏行为不端,这才致仕退养,隐居颍州?” 王安石谓叹:“唉——,彼一时此一时也!你不懂!你不懂!只有老爷我知道,先生之人品、之道德学问,先生与老爷我的君子之情、师友之谊,远远胜过政见纷争。蒋之奇那厮趋炎附势,无耻诬陷,先生断难容忍,然而对老爷我的弹劾,先生绝不致挂怀,不体谅老爷我,体谅我这晚生小弟!王升你吩咐门上,一有颍州欧阳府上来函,立即送我!” 王升:“是,老爷!就怕……” 话未落地,门子王吉持白皮书简匆匆走来禀报:“老爷!颍州欧阳府上送来报丧书简!” 王升吃惊又佩服地望着王安石:“啊!”
29.杭州.苏轼书房.日 苏轼手捧白皮报丧书简,悲从中来:“恩师恩师,颍州一别,这才一年,想不到你就作古了!” 欧阳府送信家人捧上一轴:“大人,我家老爷临终还念念不忘大人,强自支撑,手书病前游颍州西湖新词,让小的呈送给大人。” 苏轼接过展开,念诵: 十年前是尊前客, 苏轼的吟咏转为歌声: 忧患凋零, ……
30.京城.王安石书房.夜 歌声继续: …… 旧曲重听, 王安石动情地自语:“‘忧患凋零,老去光阴速可惊。鬓华虽改心无改, 试把金觥。 ’……先生先生,十年前,仁宗嘉祐中,你由礼部侍郎拜枢密副使,迁参知政事,又加上柱国的荣誉,处境何等顺利,心情何等愉悦!而此后,好友梅尧臣、苏舜钦相继辞世,你又身患难症,老病羸弱。更有胜者,你对安石之新政见解有异,安石莽撞,为维护新政,上疏弹劾先生,不想引发奸佞小人诬你清白。安石有过,愧对良师好友,而先生兄长临终仍磊落胸怀,将许多忧愤埋藏心底,只以‘忧患凋零’四字概之,‘速可惊’三字叹之,还坦坦荡荡告诉我‘鬓华虽改心无改,’对安石新政仍存异议。先生、仁兄,君子也!安石莽撞,安石有愧啊!”激动地向外吆喝,“王升快来!” 王升匆匆跑进:“老爷!” 王安石急不可待吩咐:“快!快为老爷磨墨展纸!老爷要上表,请圣上谥欧阳先生文忠公!老爷要撰写祭文,沉痛悼念师长好友!” 王升:“是,老爷!”展纸,研墨。
31.杭州.苏轼书房.日 歌声旋律袅袅流淌。 王润之与孩子们静立一旁。 王朝云牵着纸。 苏轼挥笔疾书祭文: 苏轼画外音充满无尽的怀念:“……昔我先君,怀宝遁世,非公则莫能致。而不肖无状,受教于门下者,十有六年于兹。……”
32.京城.王安石书房.夜 歌声旋律袅袅流淌。 王安石也在沉痛挥笔,书写祭文。 王安石心声:“……然天下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歔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
33.杭州.苏轼书房.日 苏轼书写接近尾声: 苏轼悲痛的心声:“……闻公之丧,义当匍匐往救,而怀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盖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其私。呜呼哀哉!” 苏轼掷笔,合目仰首。
34.京城.王安石书房.夜 王安石的书写也到最后。 王安石的心声:“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其谁与归?” 王安石搁笔,还在思索推敲。 画外突然响起箫声…… 王安石心里越发烦乱,猛地弹起,将笔、纸扫落,悻悻地冲出门去。
35.杭州.苏轼书房.日 苏轼脸上,两行泪珠滚滚而下。 王润之 “官人!” 泣声: 王朝云: “先生!” 苏轼从悲痛中醒来,向外召唤:“苏贵!” 王润之:“你带上祭礼,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往颍州欧阳府替老爷致孝!” 苏贵:“是!”
36.王府庭院紫藤架下.月夜 王安国背倚廊柱神情忧郁地吹着洞箫,排遣心中的愁烦。 王安石气急败坏地匆匆走来:“安国!你能不能别弄出这么令人心烦的声音?” 王安国忽地站起,针锋相对地:“大哥!你能不能远离开那些两面三刀的小人?” 王安石:“你……!” 王安国真诚地:“安国是替你担心呐,我聪明又执拗的大哥!司马君实的话你不愿听,苏子瞻的话你听不进,欧阳修临终之言你也听不进,难道连我这亲兄弟的话也不想听听?” 王安石被三弟的真诚感动,平静了些,坐了下来:“好,我今天听!你说吧!” 王安国:“我希望你远离和警惕吕惠卿那帮口蜜腹剑的家伙,包括二哥那大舅子谢景温!” 王安石:“为啥?” 王安国:“因为他们明面上追随你,拥护你,暗中却在别有用心地怂恿你出错,拆你的台,捣你的鬼,把你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火坑里推!” 王安石不以为然:“三弟此话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王安礼突然出现,一口接过去:“三弟说的没错!比如吕惠卿,你让他负责《青苗法》,人家苏子由曾指出好多地方值得商榷,可吕惠卿硬说子由是故意作梗,对抗《青苗法》,怂恿你把子由贬放外地,将《青苗法》草草地抛出,结果呢?你亲自下去不也看到了吗!” 王安国:“又比如那《市易法》、《免役法》、《方田均输法》,我们劝你慎重点,等思考得成熟些再说,可他们却一股劲催你快,快,快!现在好了,一个《市易法》给下边的人钻了空子,胡作非为,弄得全国商业凋蔽,连皇上也说‘朕不喜欢当贩水果、卖冰卖炭的皇帝’。还有那《免役法》……” 王安石暴怒地打断:“好了好了!你们是声讨新法还是怎么着?是站到司马光、苏轼那边来反对我么?还亲兄弟哩,哼!”说完,赌气走了。 王安国望着一意孤行的大哥,绝望地叹息:“完了,完了!我执迷不悟的大哥,你早晚要吃那帮小人的大亏啊!” 王安礼也忧心忡忡:“这一天可能不远了!”
37.皇宫.晨 巍峨阴森的皇宫楼群。 大臣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在宫殿上空回荡。 镜头推进——
38.延和殿.晨 赵顼有气无力地:“各位爱卿平身!” 群臣:“谢万岁!” 赵顼:“昨日,有个小吏进呈给朕一幅画,朕请各位爱卿共同欣赏。” 童贯:“呈上来!” 两个太监牵着郑侠的那幅画进殿,展开在群臣面前。 朝臣们一看,顿起嘤嘤嗡嗡的议论。 王安石大惊失色的脸。 韩绛平静如水的脸。 吕惠卿窃心欢喜却强装镇定的脸。 赵顼心情沉重地:“昨晚,太皇太后、皇太后看了,太皇太后说,‘百姓们惨呐!’不知各位爱卿看了有何感想?” 群臣三三两两交换着表情不同的眼色。 吕惠卿突然出班:“臣吕惠卿有本启奏!几月前泰山山崩,继之天下大旱,江西蝗虫成灾,民间又有童谣流传……” 赵顼:“啊,童谣!唱的什么?” 吕惠卿掏出一张字幅呈上:“这是臣属下邓绾从京城街头揭来的。” 童贯接过,转呈皇帝。 赵顼瞄了一眼,脸色大变,声音颤抖地:“吕……吕爱卿,你给大家念念!” 吕惠卿:“臣遵旨!”念道,“‘山东圣山崩,江西蝗成妖;蝗王蝗蝗王,乱我大宋朝。’” 群臣大吃一惊。 王安石惊骇地盯住吕惠卿,一时懵了。 吕惠卿看也不看王安石:“陛下!执政大臣王安石乃江西人氏,偏偏蝗灾又起于江西,臣以为童谣中的‘蝗王蝗蝗王’便是暗指王执政。” 李定也出班附和:“陛下!臣以为此是天谴,谴责王安石办事孟浪操切,遗害民间,触犯天颜。因此,臣请圣上罢免王安石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职,以谢上苍!” 谢景温也站出来:“陛下!臣谢景温也恳请罢去王安石相位,以安民心!” 王安石惊醒过来,赶忙出班分辨:“陛下!臣王安石忠心可鉴,此是……此是……” 赵顼挥手打断:“王爱卿啥也别说了。天地之变,人心实为之。新法既然不能合民心,则须更正。颁旨:青苗、免税、方田、保甲等八项新法暂停,王安石罢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任韩绛同平章事,吕惠卿参知政事。退朝。” 童贯高声宣布:“退——朝——!” 王安石怔在当场。
39.汴梁城.日 赵顼的画外音在京城上回荡:“颁旨:罢王安石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 画外音中: 东华门,一队传旨驿差骑马驶出,向东而去…… 西华门,一队传旨驿差骑马驶出,向西而去…… 玄武门,一队传旨驿差骑马驶出,向北而去…… 临华门,一队传旨驿差骑马驶出,向南而去……
39.市井.乡村.日 爆竹声此起彼伏。 人们奔走相告: “王安石垮台了!” “拗相公下台了!” “那祸国殃民的邋遢相公滚蛋了!” “新法要废止了” ……
40.杭州.苏轼官邸前.傍晚 苏轼阖府主仆、陈述古、苏伯坚站在苏轼官邸前,俯瞰望城里。 城中火树银花,鞭炮声隐隐传来,不绝于耳。 陈述古感叹:“这才五年不到,变法就走到穷途末路。你看老百姓那高兴劲!王安石不得人心,不得人心啊!” 苏轼摇头:“王安石下来,吕惠卿上去,换汤不换药,皇上支持新政的决心并没变啊!” 苏伯坚:“就是,前门去狼,后门来虎,比起王安石,那吕惠卿恐怕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轼笑着批评:“伯坚兄此话我只赞同一半:喻吕惠卿为虎,可也!道王介甫是狼则不妥!此公不过好大喜功,固执操切,且眼光有毛病,不辨真伪忠奸,若论人品,还是君子,并非小人!” 黄庭坚匆匆跑来:“先生,酒宴已摆好,夫人让学生请你们入席!”
41.苏府大花厅.夜 酒席一一排开。 琴操等歌伎们已调好弦,做好了演唱准备。 苏轼一行进入,守候在里面的王润之、苏迈兄弟和婢女们一齐站起。 苏轼:“大家都就座,都就座!今日并非有啥大喜事,就寻常朋友家人小聚,弄的如此庄重干啥?姑娘们,弹唱起来!” 丝竹管弦声起,乐曲欢快轻松。 苏轼邀请客人入席。 王润之指挥家人们就座。 苏轼从王朝云手里接过酒杯,举向大家:“朝廷终于采纳苏某‘匡正缺失’的建议,虽非大喜,也算小有宽慰,愿新政就此开始匡正缺失,逐渐完善,有利国计民生。来,大家共饮一杯!” 若干只手举起杯子,一片声响应。
42.汴梁.王安石府庭院紫藤架下.月夜 王安石无限愧悔地举起杯:“安礼,安国,这一杯是愚蠢的大哥向你俩道歉!请二弟、三弟原谅哥哥固执,刚愎自用!” 说完就要倾杯,被王安礼抓住。 王安礼含着泪:“大哥,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酒量本浅,已经喝好几杯了,别……!” 王安石挣脱,把酒倾进口中:“不,不会醉的!苏子瞻跟大哥一样量浅,贪杯常醉,人却清醒;大哥能自律,常保持清醒,却……却糊涂,听……听不进他的忠告,也听不进你们的言语,方有今日之自取其辱!” 又把手伸向酒壶,又被王安礼捉住。 王安礼苦苦相劝:“大哥,你别说了,也别喝了!其实未开始变法之前,你就有失败的思想准备,今日何必……” 王安石不认输:“失败?你说变法失败了吗?没有,没有!皇上重用的还是……” 王安国虎地站起,讥讽地接过去:“还是变法派?还是新党?还是你那‘忠义两全的好学生’!哈哈……!” 王安石颓丧地垂下头,爬在桌上。
43.杭州.苏府大花厅.夜 歌伎们唱完一曲,众人鼓掌叫好。 王朝云唤来婢女竹影代替他为主客斟酒,自己走到台前:“姐妹们,菜肴冷了,你们下去吃喝吧,让朝云为大家演唱一曲。” 陈述古鼓掌叫好:“好,你们下来吧!许久未闻朝云姑娘的燕语莺声,未见她一展绝技了,就让她演唱吧!” 歌伎们下台入席。 王朝云微微含笑向陈述古施礼:“朝云特意演唱一首王安国的《清平乐》,感谢三年前陈大人罚小女子跪船头……” 陈述古笑道:“好你个朝云姑娘,还记恨那一跪呐?” 王朝云也笑着答:“若非那一跪,怎有朝云的今天!” 说罢,又一福,坐到古琴后,开始弹唱: 留春不住, 费尽莺儿语。 满地残红宫锦污, 昨夜南园风雨。
小怜初上琵琶, 晓来思绕天涯。 …… 陈述古暗中捅捅苏轼:“姑娘长大了,在借王安国的这首词浇自己心中块垒呐!” 苏轼佯装听岔:“你说她唱得好累?哪能呢!她虽然来我苏府,没在教坊,也是常常唱的!” 陈述古知道他在装蒜,笑指着他,突然目光惊异地看着花厅门口,手凝固在空中…… 定格。
第十集 平常心是道
1.苏府大花厅.夜 陈述古的目光突然惊异地看着花厅门口,手凝固在空中。 苏轼见他神情有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风尘仆仆的陈季常出现在门口。 苏轼惊奇地迎上去:“季常!京报上说你已被派到颍州任县尉了嘛,怎么……?” 陈季常:“又改派黄州了!不然,我怎么能回来?” 陈述古有些愤愤不平:“黄州?听说很荒凉的,这为什么?” 王朝云添了杯筷:“陈公子,请坐下,边吃边说!” 陈季常坐下,饮了杯酒:“唉,一言难尽!王安石罢相,韩绛、吕惠卿入阁,大权在握,就迫不急待地清除异己,凡是跟王安石关系密切者都被罢官贬职,或者远放边陲,形成又一次罢贬狂潮、人事动乱。” 苏轼玩笑地问:“你怎么也有幸成了介甫新党?” 陈季常也玩笑地:“我岂止介甫党,还是介甫、子瞻双料党。不过,因为名不大,官也太小,没法儿再贬,只换了个荒凉之地。” 苏轼:“这么说,愚兄也有罪过了!” 苏伯坚:“我说的不错嘛,这吕惠卿比王安石阴狠十倍!” 陈述古:“朝中都有哪些名流成了贬官?” 陈季常:“名气大的,像子瞻兄等,上次就被王安石给捋下来了,这回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王安国做了贬官们的头领。” 苏轼:“王安国?被贬放何处?” 陈季常:“岭南。”
2.汴梁城外十里长亭.日 天,阴云四合。 十里长亭冷冷清清。 亭内,王安礼在为王安国把酒饯行。 亭外,两匹马在树下亲呢地互吻,似也难舍难分。 王安礼无限感伤地举着酒杯:“三年前苏子瞻被贬,听说王诜和寿康公主曾在这儿为他置酒饯行,还有十位苏府的歌舞姐妹洒泪高歌相送,何等的情景!唉,同样被贬,我兄弟就凄凉多了,十天前送大哥一家,只我弟兄俩,今日送三弟你,仅二哥我一人,他日二哥我若被贬,怕更是形单影只,只有自己孤伶伶上路了!” 王安国调侃:“二哥放心。吕执政是谁?大哥的‘得意门生’,一手栽培起来的‘可靠接班人’啊,为感念大哥的栽培之恩,这回已经是手下留情,不但没诛灭我王氏九族,还让二哥你留在京都,真‘仁厚君子’也!因此,即便是为了大哥,二哥你以后都要多顺着他点,别真逼得人家把你也给贬了,坏了人家吕副宰相的‘忠厚仁义’好名声啊!” 王安礼责怪:“三弟!大哥这会儿在途中不定有多愧悔哩,你在背后就不要再责怨贬损他了!” 王安国:“好,小弟起誓,从此不再抱怨他了!‘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富贵门庭,不是春风停留的地方,它应该属于大自然。杨花梨花开了,春风就该随之而来;春花凋谢,春光也就随之而去。我听人说,岭南那个地方不似北国,一年四季春常在,花常开。吕惠卿那厮仗义啊,哈哈!让我王安国远离污秽的庙堂,去那么美丽的地方,回归物我相依、和谐相处的大自然。” 王安礼哭笑不得:“瞧你把岭南描绘得如同蓬莱仙境似的,那里可是有名的蛮荒之地啊!” 王安国:“不,地荒胜似人蛮,我以为那里比看去文明繁华,其实肮脏无比,满眼是鬼魅魍魉,到处充满奸险邪恶、尔虞我诈的京城要好。” 王安礼:“三弟这张嘴也变得像苏子瞻一样的尖刻了!不过,三弟能以如此心态面对厄运,二哥我倒是放心了几分。” 王安国:“二哥,小弟有一事始终放心不下,你得帮帮我!” 王安礼:“我知道,你说的是贞娘。” 王安国:“是呀,她把自己多年来卖唱卖笑积攒下的钱财拿出,替自己赎了身,脱了籍,生生死死要跟小弟天涯相依……” 王安礼:“为兄听说了。贞娘虽是风尘中人,却真不愧她那个名字,与三弟情投意合,生死不渝。” 王安国:“可小弟怎能连累她吃苦受罪?因此费了许多口舌,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她。二哥,我走后,你要帮小弟……” 王安礼:“三弟放心,你走后,为兄会像看待弟妹一样看待她,常去看望她。” 王安国摇头:“不!小弟的意思,是要二哥你多开导开导她,想法子让她断了死守我的念头,另寻个好人。” 王安礼为难地:“这……?” 王安国:“她还年轻,不能因小弟误了一生!二哥,你就答应小弟这临行之托吧!” 王安礼见他如此真诚,只有点头:“好。为兄应下了。” 王安国将杯子斟满:“那,为兄就为贞娘敬二哥一杯!” 二人碰杯。 王安国举杯欲饮,突然停下。 一阵马蹄声清脆激越,越来越近…… 王安国:“不好!她还是追来了!”
3.杭州府衙前.日 马蹄声清脆激越。 一匹驿马奔来,在衙门前停下。 门前侍卫迎上。 驿差中偏腿下马,掏出公文:“吏部公文!”
4.汴梁城外十里长亭.日 王安国的情人——歌伎贞娘身上斜挎包袱骑马飞奔而来,在亭前滚鞍下马。 王安国迎上去:“贞娘!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你怎么又……?” 贞娘:“我反悔了,平甫!我不能撇下你,一个人在京城守候没有你的孤凄,更不能让你孤苦伶仃一人,在那么遥远、那么蛮荒的地方,连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 王安国:“那里真的很苦,而且,这一去,说不定就永远别指望能回到汴梁城了,你一个北方女子……” 贞娘:“但与三郎比翼飞,天涯海角又何妨!” 王安国紧紧握住贞娘的手:“贞娘……!” 王安礼上来相劝:“三弟,贞娘坚贞如此,决心已定,你就别再阻拦她了!” 王安国无奈地,激动不已地望着贞娘:“唉——,你真是要多犟就有多犟!” 贞娘见他默许,灿烂如花地笑了:“贞娘我如同你们的大哥,也是个拗脾气、拗娘子!二哥,你就不把盏为我饯行吗?” 王安礼举起杯来:“哪能不呢!来。二哥敬你一杯!”
5.杭州府衙.日 陈述古诘问苏轼:“若是老夫不听你所劝,不愿多留几天,子瞻你就不为我饯行了吗?” 苏轼:“哪能呢!只是,老使君接到调令说走便走,令苏轼实在难舍啊!” 陈述古拍拍苏轼的手:“我理解你的心情,子瞻,老夫也一样难舍啊!但上命难违,季常在家耽误的时日已经不短了,再不到任,恐吕惠卿们逮住把柄,又生事端。老夫不能拖累于他,因此决定尽快启程,让他送我到新的任所,自己早日赶赴黄州就职。” 苏轼:“这倒也是。既如此,苏轼明日便设宴为老使君饯行。” 陈述古:“你最好把酒宴设在运河边长亭上,老夫饮完大家的饯行酒就登船!” 苏轼:“瞧你性急的!” 陈述古:“还有,老夫生性喜快乐,烦忧伤,这次咱爷俩二度同州为官,尽管朝政坎坷,但我们爷俩同心同德,为杭州百姓办了几件实事,这令老夫着实愉悦。因此,临分手,也得高高兴兴,不愿凄惶忧伤。” 苏轼:“苏轼明白。我自会安排。”
6.运河边.日 诙谐又深情的男女声大合唱: 钱塘老太守啊, 我们的好使君, 率领着众百姓, 修复了钱唐井。 …… 陈述古笑逐颜开,和陈季常双手捧着酒杯边往后退,边说:“惭愧惭愧!过奖了!过奖了!功劳主要在子瞻,在大家!” 苏轼高举酒杯唱着,走出长亭。 王润之牵着苏迨,王朝云抱着苏过唱着,走出长亭。 苏伯坚、黄庭坚、苏迈、佛印和尚、了然和尚、柳八郎、素娘、琴操、苏贵、高忠高举酒杯唱着,走出长亭。 若干官员、仕绅高举酒杯唱着,走出长亭。 歌声继续: 甜水酿美酒啊, 敬我们老使君! 但愿使君别忘记, 你是我们杭州人! 歌声结束。 苏轼倡议:“大家干杯,祝老使君一路平安!愿老使君永远别忘了杭州,别忘了西湖!” 众高声附和: “祝老使君一路平安!” “愿老使君永远别忘了杭州,别忘了西湖!” 陈述古站在船头热泪盈眶:“忘不了!忘不了!陈某永远都忘不了!” 鼓乐声、鞭炮声骤起。 一群老百姓敲锣打鼓,高举“万民伞”拥来。 几位乡贤簇拥着“万民伞”,登上船头,把“万民伞”敬献给陈述古。 陈述古将“万民伞”转交给陈季常,向乡亲们致谢:“陈某何能何德,被乡亲们如此厚爱啊!” 乡贤中的长者对陈述古深深鞠躬:“老太守!今年天下大旱,好多地方水贵如油,唯独我杭州,因为修复了钱唐六井,人有甜水喝,连牛也有得饮。老太守哇,杭州百姓真舍不得你走啊!” 陈述古:“谢乡亲们厚爱!谢乡亲们厚爱!陈某虽走,苏大人还在。苏大人才真称得上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啊!” 长者:“小民们知道。杭州有陈大人、苏大人这样的好官、清官,是百姓们的福气。望陈大人有空常回杭州来看看!” 陈述古:“会的,会的,老朽会的!” 老者:“老太守保重!” 陈述古拱手送乡贤下船。 水手抽跳板,扬帆启航。 陈季常高举“万民伞”,摇着。 苏轼:“老使君,保重!季常,保重!” 陈述古、陈季常:“子瞻保重!大家保重!” 帆船远去,“万民伞”远去…… 苏轼恋恋不舍地矗立原地,极目追送远去的友人。 画外音(苏轼的心声)惆然若失:“走了!老太守走了!小兄弟陈季常也走了!……” 淡出。
7.凤山顶上.傍晚 淡入。 淡淡月光照着烟波浩渺的西湖。 苏轼独立在凤山顶,心事重重、目光迷离地遥望着远方。 画外音(苏轼的心声)继续:“陈季常走了,不知今生今世还能重逢否?好心的老头儿走了,谁将来接替他呢?一定是个新党人物吧!如是,我将如何应对?如何与之相处?……唉,子由,你若在为兄的身边多好,也能给为兄出出主意啊!” 想到弟弟,苏轼的眼睛一亮。 化入: 苏辙形同民居的简陋素朴的小院。 苏辙的孩子们在玩着老鹰叼小鸡的游戏。 院子外面,苏辙期盼地眺望着远方。 苏辙妻史氏走来:“子由,又想什么呢?” 苏辙:“唉,不知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孩子们一窝蜂拥出,七嘴八舌地嚷道: “爸爸,伯伯几时来看我们啊?” “我想伯娘!” “我好想我苏迈大哥!” “我想苏迨!” …… 化出。 苏轼热泪盈眶。 画外音(苏轼的心声):“对,三年任期将满,我何不再来个主动请求,请调我到离子由任所近一点的地方?……对,就这样!” 任武气喘吁吁跑来:“长公子!长……长公子!” 苏轼从惆然无绪的思虑中蓦然惊醒,扭过头来。 任武:“长公子快……快回去!老家来人了!” 苏轼:“啊!谁来了?”
8.苏府小花厅.夜 王润之翻看着一本诗稿。 王润之的幺妹王敏之大大咧咧地坐在桌边,眉飞色舞地炫耀着自己在家乡对联招亲的趣事:“……一连三天,差不多全眉州的才子们都络绎不绝地来到中岩寺,却一个都没能对上我那第三联。于是有人说:‘这王幺姑堪称眉州女才子,简直可跟‘三苏’齐名了!’便不叫我‘王幺姑’,称我‘苏小妹’!” 王朝云端着饭进来,被王敏之的大言不惭吓了一跳。 王润之刮着脸皮羞她:“没羞!有这样自己抬高自己的么?” 王敏之不以为然:“这有啥!老爹不是常说‘休要低看女儿身,女子聪慧胜男人’么!” 王润之笑道:“好好,女才子!‘苏小妹’!快用饭把那张夸夸其谈、不知天高地厚的嘴给堵上吧!” 王敏之接过王朝云捧上的饭,扒了一口,望着王朝云,问:“这是朝云吧?听姐夫来信说,你简直聪明绝顶,才跟姐夫三年多,就读得懂诗文了!” 王朝云笑道:“小姐不是称自己是‘苏小妹’么,怎么又‘姐夫’‘姐夫’的,不叫大哥?” 王敏之:“果然不错,真的聪明绝顶!哎,会做诗填词了吗?” 王朝云:“咱大字还识不下一箩筐,咋敢做诗填词!” 王敏之:“这有何难!诗词要吗言志,要吗抒情,要吗言志、抒情浑然一体,只要合韵上口,清新自然,就是好诗好词了,如此而已。以后我教你!” 王朝云:“那,朝云又有一位苏先生了!”向王敏之戏谑地施礼,“小苏先生在上,请受学生王朝云一拜!” 苏轼一步跨进来,认出王敏之:“啊哟,是幺姑呀!咋一来就把我的学生给抢去了?” 王润之笑道:“人家现在不叫王幺姑,叫‘苏小妹’了!” 苏轼:“好哇!咱们家八姐去世后,就剩子由我们俩兄弟,真想有个妹妹。不来虚的,从现在起,你就是苏小妹!” 王润之:“‘苏小妹’,快认大哥呀!” 王敏之:“认就认,姐夫哥也是哥,一样的!”脆生生地叫,“大哥!” 苏轼脆生生地应:“哎!” 几人大笑。 苏轼:“小妹,女儿家家的,咋想起跑这么远,到我这儿来了?” 王敏之:“女儿咋啦!男儿志在四方,女儿就该关在家里,不能行走四方啦?” 苏轼:“能!普天下的女儿不能,我家小妹也能!哥是问你,有什么事值得小妹不远万里跑这一趟?” 王敏之:“是老爹怕你们担心,让我给你们报信来的。” 苏轼:“信呢?” 王敏之:“在我姐手里哩!” 王润之奇怪地:“这不是你做的诗词么,哪儿来的信?” 苏轼:“给我看看!” 王润之把妹妹的诗稿递给苏轼。 苏轼翻读着:“‘昨夜阴云笼眉州,虎啸狼嚎风雨骤。魍魉奸佞施诡计,耿直忠良遭陷诟。……’啊,这是说,有人到老家威逼乡亲们指证我兄弟所谓‘违法贸易’之罪了。” 王敏之:“你们早就知道啊?” 苏轼不屑地:“清就是清浊就是浊,他们那点鬼魅伎俩还能瞒得了天下人!”把诗稿合上。 王敏之:“你再往下看嘛!” 苏轼:“何须再看!正直的乡亲们一定同仇敌忾怒斥那些奸佞小人,还我二苏清白。其实何止家乡父老兄弟,所有正派人都不会让那些奸佞小人的阴谋得逞的。” 王敏之别有用心地:“你再看嘛!再往下翻嘛!” 苏轼笑道:“再翻,你这先生就当不成了!还夸夸其谈地‘诗言志,诗言情,浑然一体,合韵上口,清新自然’哩,其实你这些诗实在不敢恭维!” 王敏之:“人家也有写得好的!” 苏轼:“啊!还有写得好的?”继续翻,“唔,这首还有点意思!——‘春日春风有时好,春日春风有时恶。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王敏之:“下面还有!” 苏轼再翻,突然从中掉出一张单页。 苏轼眼睛一亮,读道:“‘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不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唔,画面清新美丽,韵律流转和谐,以景带情,情景交融。梦象飞花一样渺茫,哀愁似丝雨般细微。好词!”突然抬起头来盯着王敏之,“这是你写的吗?” 王敏之不好意思地捂着脸,“格格格”笑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王润之不解,问:“不是她,是谁?” 王朝云噗嗤一笑,悄悄告诉王润之:“是秦观!” 王润之还是不解:“啊!就是人称扬州才子的秦观?小妹怎么会有他的词?” 苏轼哈哈大笑,指着诗笺:“这是她抄的!你呀,咋一点都不开窍?” 王润之恍然大悟:“哟!我说这疯姑娘咋折腾数千里跑来送早已过时的信,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痴女子!也不管那秦观有没有意中人,成没成家,万一……” 苏轼:“那就看他们有没有缘分罗!”
9.街市.日 繁华热闹的街市,店铺林立,人头攒动。 王朝云陪着王敏之游览街景,来到西湖印社前。 王敏之被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吸引,走过去:“请问老板,有没有秦观的词集?” 印社主人柳八郎没听懂她乡音很重的四川话:“你说什么?” 王朝云接过去:“我家小姐问,有没有扬州才子秦观的书?” 旁边一位正在看书的书生——秦观(字少游)闻听,一惊,扭头看着王敏之。 柳八郎不屑地摇摇头,瘪瘪嘴:“没有。啥人叫秦观?无名之辈,哪能出书!”说着拿起一本书向王敏之推荐,“喏,要买就买我柳八郎之七哥柳永柳七郎的,婉约派词坛领袖,这才值得一读!” 王敏之落落大方地反驳:“老板此言差矣!柳词曲折委婉,细密妥贴,长于铺叙白描;秦词体制淡雅,风格和婉清丽。两者各有千秋,但柳词多流于俚俗,不如秦词雅致,略逊秦词一筹。依小女子所见,秦观方可称婉约派代表,因此自然喜欢些。” 在场的人一惊,都敬佩地望着这外乡女子。 秦观心里一热。 柳八郎又听不懂了:“啥?啥?你说啥?” 王朝云又接过,嘲讽地:“柳八秀才,这你也听不懂吗?我家小姐在评点柳词、秦词,说那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柳七哥’的词多流于俚俗,略逊秦词一筹!” 柳八郎摇着头嘟囔:“一个小女子,竟敢批评柳七郎、柳三变!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王敏之一笑:“听老板之口气,那柳耆卿是只有男人才可以批评的罗?” 一句话引来轰堂大笑。 柳八郎伸伸舌头:“啊呀呀,好厉害!”问王朝云,“这是哪家小姐?” 王朝云:“苏小妹,苏大人的小妹!” 秦观更是一震。
10.苏轼书房.日 苏轼手握笔,歪着头,正在端详自己刚画的墨竹。 黄庭坚兴冲冲地拿着一份稿子走了进来:“先生,这是学生新写的一首《渔父词》,请先生赐教。” 苏轼放下笔,接过,阅读。 黄庭坚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苏轼读过,笑道:“以水光山色替代玉玑花容,不错!但仍有你诗文的那个通病:格律齐整,声韵有致,却欠清新空灵,犹如满席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看着美不胜收,吃起来味美无比,却不敢多食,多食必病。” 黄庭坚脸红红地:“谢先生指教!” 苏轼:“勿须客气!来来来,也该你评点评点为师的画了,尽可以不留情面,认真挑挑毛病!” 黄庭坚迟疑地:“这……恕学生直言,先生画竹,师从贵同乡文同文与可先生,尽得其飞白之法,却又敢于突破,以焦墨为主,体现竹的坚挺高洁,因之比与可先生之堰竹更多几分书卷气。但于构图和气势上,似乎还欠点儿火候,不如与可先生炉火纯青……”
11.苏府外.日 王敏之、王朝云说说笑笑走来。 秦观远远地跟在后面。
12.苏轼书房.日 黄庭坚评点毕,惶惶不安地望着苏轼:“……学生孟浪,不知对也不对?” 苏轼爽朗地笑道:“评得有理!评得有理!庭坚的鉴赏能力大有提高了!”
13.苏府外.日 秦观来到府门前,屏息静气,按捺住激动的心,扬声通报:“扬州秦观求见苏先生!”
14.苏府二门里.日 王敏之、王朝云听见,大吃一惊。 王敏之止了脚步,转身倚在门枋上。
15.书房.日 苏轼听见,大吃一惊……
16.苏府外.日 秦观再次通报:“学生秦观冒昧求见!” 苏轼笑容可掬地匆忙走出:“啊呀!久闻扬州秦少游才名,今日方露庐山真面目,幸甚幸甚!” 秦观扑地跪倒:“秦观久慕先生才德,愿拜在先生门下,聆听教诲,望先生不嫌愚鲁,收下学生!” 苏轼:“少游请起!教诲不敢当,共同切磋可也!” 秦观固执地:“先生不允,秦观不起!”
17.苏府二门里.日 王敏之倚门戏谑:“扬州风柔柳软,才子膝盖何以也软?”
18.苏府外。日 秦观听得,一惊,随口接对:“蜀都人杰地灵,仕女情性未必就灵!”
19.画堂里.日 王朝云赞道:“哟,真个是才子对佳人,出口成章,对得天衣无缝!” 王敏之不理王朝云,又出一对:“先生故谦,学生固执,‘固’‘故’音同字异,一样腐儒!”
20.苏府外.日 秦观又张口对上:“小姐刻薄,小生刻意,‘刻’‘刻’音同字同,两种心情!” 苏轼回头望着画堂里,嘲讽王敏之:“声音还在画堂里,额头已出画堂门。——牛圈里何伸出这么长马嘴?”
21.画堂里.日 王敏之马上反唇相讥:“去年一点相思泪,流到今年在腮边。——苏门中怎造就如此长驴脸?”
22.苏府外.日 王润之笑着走出:“好了,好了!人家秦公子还跪在当场哩,你兄妹俩竟你嘲我额凸、我讽你脸长地斗起嘴来了!” 苏轼这才想起,赶忙弯腰相扶:“少游请起!” 秦观仍固执着:“先生不允,学生万万不起!” 苏轼:“再不起,又有人要骂我们腐儒了!”
23.画堂里.日 王敏之趁机高声接过去:“扬州才子,苏大儒答应了,还不快行拜师礼!”
24.苏府外.日 秦观忙叩头:“先生在上,请受学生秦观一拜!”
25.画堂里.日 王朝云噗嗤笑出声来,悄声打趣:“瞧把我小苏先生给着急的!” 王敏之脸一红,转身朝自己闺房跑去。
26.苏府外.日 苏轼扶起秦观:“起来起来!黄庭坚也在这儿,以后我们大家切磋,岂不快哉!”扭头喊,“庭坚!庭……” 黄庭坚已站在苏轼身后:“先生!” 苏轼:“领秦观上你屋里,你俩同住。” 黄庭坚:“是。”对秦观,“少游请!” 苏轼:“任武!” 任武应声来到面前:“长公子!” 苏轼:“告诉夫人,准备酒菜,欢迎秦观!” 刚吩咐毕,苏伯坚匆匆走来:“子瞻兄!王安国带着他的红颜知己贞娘路过杭州,取海路去岭南贬所,我已安排好酒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苏轼:“啊!你稍等!”扬首唤住任武,“你告诉夫人,好好招待秦观,我还有事,不用等我。另外,把朝云给我叫出来!” 任武:“是!”
27.驿馆.夜 馆驿客厅。 接风酒宴后,苏轼、苏伯坚、王安国三人继续品茶闲话。 苏轼听了吕惠卿们恶毒算计王安石的事后,无比愤怒:“这帮卑鄙无耻的疯狗!” 王安国深深地叹了口气:“唉——,都怨我那糊涂的大哥,养虎贻患,自食其果!” 苏伯坚:“现在他可有些醒悟了?” 王安国摇头:“对人,倒是有些认识了,而对变法则依然故我,连匡正缺失的勇气都没有啊!” 苏轼:“壮哉,介甫!悲哉,亦介甫也!” 王安国心灰意冷地:“算了,不说他了。子瞻兄,你在杭州倒是做了些实事,政声不错,太皇太后、皇太后十分赏识,连皇上也有赞扬之词。因此,尽管你上次一连几道奏表,尖锐激烈地批评新政,又一次引起朝野震动,遭到奸佞小人们群起围攻,皇上虽也心里不快,但还是宽宥了你。不似安国我,一事无成,反落得谪贬蛮荒之地。” 苏轼苦笑:“我那是戴枷而舞啊!但人生在世,总要一舞。而且,仁宗先帝待我父子三人恩遇有加,百姓遭此无端的磨难,水深火热,也对苏轼期望甚厚,但有点滴利民之处便铭心刻骨。因此,无论出于上报君恩,还是下谢民意,苏轼都不得不殚精竭虑。休说戴枷,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为国家命运,为黎民百姓生存,舍生忘死进言,泼洒心血努力!” 王安国感动:“子瞻兄真当得忠勇二字,令人敬佩啊!你还不知吧,皇上对谢景温诬陷你之事已有了批示。” 苏轼:“人间自有正气在,奸佞小人一无所获,倒是有所耳闻,皇上有御批却未听说。” 王安国:“八个字:‘言之凿凿,查无实据’。此事不了了之了。但那伙人终究不会放过你苏子瞻的!” 苏轼:“这我知道。但说真的,除李定那厮与苏某有宿怨外,我真不知道吕惠卿等何以如此恨我入骨?” 王安国:“为个‘权’字!以安国之见,你兄弟是受自己出众的才华和仁宗皇帝当年那‘朕为大宋得二宰相’的评语所累。” 苏轼:“可我兄弟只想报恩,并无谋取那高位之意啊!” 王安国:“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无此意,他有野心,便总视你为敌,时刻提防着你,警惕着你,算计着你,恨不得把你这头号对手给置于死地。” 苏伯坚:“那真是狗要咬人,人亦无奈!子瞻兄,你只有安心在外,远离朝堂,避开那些疯狗了!” 王安国:“是呀,子瞻兄尚且如此,何况安国!因之,被他们贬到那地老天荒的岭南,于我倒未必是件坏事,起码可以不再听狗吠狼嚎,得个耳根子清静。” 苏轼笑道:“‘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安国鄙弃权贵,向往自然,可以出世参禅,成一代高僧了!而苏轼虽也鄙弃权贵,却不能自在,陷于进退两难中,只有受其所累。” 王安国:“子瞻兄笑话于我?” 苏轼:“哪里!是钦佩安国有颗平常心!” 画外音(更鼓声):“梆!梆!梆!” 苏轼站起:“啊,不觉已是三更,我们该告辞了!记住,起程前一定知会一声,伯坚与我为你俩饯行。” 苏伯坚、王安国也随之站起。 王安国:“陈公调走,新太守未到,子瞻兄一人诸事缠身,就不必了!” 苏轼:“体己之交,勿须推辞!”玩笑地,“再说,我们也不是专门为你,还为了贞娘。贞娘高义,不辞艰险,舍身追随,令苏轼敬佩不已啊!” 苏伯坚:“是的,贞娘堪称女中丈夫,着实令人敬佩!” 王安国笑着高喊:“贞娘!二位苏大人夸奖你哩,还不出来相谢!” 贞娘与王朝云携手从内室走出,向苏轼、苏伯坚施礼:“谢二位大人!” 苏轼:“好了,不耽误二位良宵了,告辞告辞!”
28.驿馆外.夜 任武、苏贵和苏伯坚的家人提着灯笼等候着。 苏轼、苏伯坚和王朝云走出。 二人拱手告别,各自东西。 苏轼边走,边对王朝云说:“这几日我公务繁忙,你和黄庭坚、秦观、小妹就替我相陪王大人他们俩,让他们玩得开心点。” 王朝云:“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何况还有小妹,准叫他们愁云尽扫!” 苏轼笑了:“那活宝,倒是个开心丸子!那好,明天你们先陪他俩游西湖。”
29.西湖.日 远景—— 画舫、小船悠悠然在湖面摇曳。 琴声、歌声此起彼伏。
30.灵隐寺下.日 画舫靠岸。 王朝云扶着贞娘,黄庭坚搀着王安国,秦观拉着王敏之的手,先后下船。 王朝云指着山上寺庙:“这是灵隐寺。” 黄庭坚指着上天竺寺方向:“那边是上天竺寺。”
31.上天竺寺.日 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大通禅师站在快要完工的新经书楼前,指挥工匠们油漆粉刷。 了然走来报告:“禀师父,书架桌椅都已做好,家具铺老板说,只要招呼一声,随时都可送来。” 大通:“好。了然,还有一事交给你去办。” 了然:“师父但请吩咐!” 大通:“你抽个时间去找找苏轼苏大人,求他几幅字画。” 了然:“对,他不止字好,所画的墨竹也颇有新意。行,小徒改日就去相求。” 大通:“最好能将他请来,当场书画,让寺僧们都开开眼界。” 了然:“行。”
32.杭州府衙前.日 苏轼与苏伯坚走出府衙。 了然和尚迎面而来,合掌施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若是迟来一步,便扑空了!” 苏轼戏谑:“和尚,化缘别登官衙,否则只能化顿板子!” 了然也戏谑:“不化板子,贫僧化人。” 苏轼:“化男化女?” 了然:“化女人们人人敬仰喜爱的苏子瞻苏大才子。” 苏轼:“化他何用?” 了然:“化他出神入化之手,为上天竺寺新落成的经书楼添几幅墨宝。” 苏轼:“空口白话呀!就不给他一点润笔?” 了然:“特备全杭州独一无二的精美素斋,外带‘西湖春’名酒两坛酬谢!” 苏轼眼珠子一转:“素斋不错,酒却太少!” 了然:“谁不知苏子瞻好酒而量浅,何须许多!” 苏轼:“可作陪者多呀,而且全是酒仙、酒圣、酒鬼、酒葫芦,你那两坛酒不够解口渴。” 了然:“要多少才够?” 苏轼:“也不多,半个西湖足矣!” 了然:“阿弥陀佛!那请苏大人把我上天竺寺和所有寺僧、小沙弥、火工道人全给卖了换酒吧!” 苏轼:“和尚若心疼,另请高明好了!” 了然:“要不,用贫僧的‘灵隐露’换‘西湖春’如何?那可用不了半个西湖,只一小瓶足够!” 苏轼:“你那障眼法的小魔术,骗谁?” 三人大笑。 了然:“说笑归说笑,子瞻,贫僧真是领师父大通禅师之命来请你的。” 苏轼:“几幅字画何足为奇!我写了画了,和尚你来取便是。” 了然:“不,我师欲请苏大才当场挥毫,让全寺僧人开开眼。” 苏轼:“定于何时?” 了然:“便是明日。” 苏伯坚:“明日不行,我们……” 苏轼拦住苏伯坚,一口答应:“好,就明日!” 了然:“一言为定?” 苏轼:“一言为定!” 了然:“那好,明日中午,贫僧在山门恭候!” 苏轼:“中午前,我等必至!” 了然:“阿弥陀佛!多谢,多谢!贫僧告辞!” 苏轼:“和尚认准路,别走差了,钻进青楼里去!” 了然:“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了然走远,苏伯坚提醒:“子瞻,你忘了明日已约好给王安国饯行啦?” 苏轼:“哪能忘!这不一举两得,让那古板吝啬的大通和尚心疼一回,替我俩省点银子。” 苏伯坚:“可那大通禅师有清规,从不准女人进他的上天竺寺,何况是歌伎,咱能把王安国那心上人给撇下?” 苏轼:“谁说要撇下她?不光不撇下她,咱还要多带几位去热闹热闹,破了老和尚那臭规矩!” 苏伯坚:“玄!万一那老和尚牛犟,咋办?” 苏轼:“没事。我保证他笑脸相迎!”
33.上天竺寺.日 银须飘飘的大通禅师吩咐了然:“了然,天已近午,你出去看看,苏学士咋还没来?” 了然:“是。”走了出去。
34.通往上天竺寺的路上.日 苏轼、王安国、苏伯坚、黄庭坚、秦观、贞娘、王朝云、素娘、王敏之、琴操等一群男女说说笑笑走来。 素娘:“苏大人,那上天竺寺主持大通禅师从不准女人进他那方圣地,你带着我们……?” 苏轼:“素娘放心,今天他不光得准你们进去,还得礼仪有加相待!” 琴操不信:“是么?” 苏轼:“当然。不过,你们得稍微落后一步,暂在寺外等待,听我召唤方可入内。” 素娘:“行,我们就依你,看你施何妙计!” 上天竺寺在望。 苏轼招呼王安国、苏伯坚、黄庭坚、秦观:“我们走!”
35.上天竺寺外.日 手搭凉棚张望的了然望见苏轼一行:“阿弥陀佛!终于来了!”扭头向寺内,“师父,苏子瞻一行来了!” 大通禅师笑吟吟迎出。 苏轼带着王安国、苏伯坚、黄庭坚、秦观来到。 大通:“阿弥陀佛!” 苏轼:“禅师,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王安国王大人,这是我的同僚苏伯坚,这是黄庭坚、秦观。” 大通:“阿弥陀佛!全为当今名士!小寺今日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各位施主,请!” 苏轼领着王安国、苏伯坚、黄庭坚、秦观大踏步迈进寺门。
36.寺外.日 贞娘、素娘、琴操、王朝云、王敏之在距寺门不远处止步。 贞娘对素娘说:“和尚的规矩大得很,我真怕……” 王朝云:“没事!先生从来不办没把握的事。他说能,准能!” 王敏之:“朝云,你说,我哥他会用啥妙计破那大和尚的清规?” 王朝云:“这我如何得知!待会儿你问秦观,不就知道啦!”
37.寺内膳堂.日 一席席素斋丰盛精致,斋席的中间,一张文案上纸笔墨砚一应齐全。 苏轼大步跨进:“嗬,好色香味精美绝伦的素斋!长老,咱们是先吃呀,还是先写呀?” 大通:“苏大人说笑话,当然是先吃。老纳听人说大学士有边饮边写的习惯,故此将书案设在席间。” 苏轼:“长老就没听说过苏轼也有破例的时候?今天,我就要破一次例,来个先写后吃。” 大通笑道:“老纳但能得到大学士墨宝便是荣幸,任大学士孰先孰后。” 苏轼:“那好。庭坚,这头一幅你先写。”转向大通,“论书法,我这小老弟还胜我一筹哩!” 大通:“老纳知道。——山谷道人,自成一家,与大学士齐名,人称‘苏黄’。能得二位大家墨宝,敝寺荣幸之至!” 黄庭坚:“写啥呢,先生?” 苏轼:“一则禅林故事。我说,你写。” 黄庭坚展纸提笔。 苏轼微微思索,便口述:“慧海、慧明二僧游方,来至溪畔,山洪暴发,河水猛涨。有村姑亦欲过河,却畏波涛,踟踌不前。慧海见之,遂抱女涉水,至对岸放下。村姑拜谢而去。慧明随慧海后,心中不悦,便责师兄,曰:出家人戒淫邪,男女授受不亲,师兄何抱女于怀,违我佛门清规?慧海笑道:师弟,吾早将其放下,而你,却为何还揣她于怀?” 众人大笑。 大通和尚也笑。 黄庭坚亦忍俊不禁,不敢落款。 苏轼催促:“哎,落款用印,完了好品尝大通禅师的佳肴美酒呀!” 黄庭坚依言落款。 苏轼转向大通,一脸认真地:“长老,苏轼混沌,只知禅林有这则趣事,但不知内含何种禅机?请长老点化于我。” 大通:“平常心是道。慧海之心质朴童贞,故虽抱女于怀却如同无物;而慧明则因尚未达到师兄那等超凡脱俗的境界,故虽然未抱那女子,心却为其所累。” 苏轼追问:“苏轼冒昧,敢问大师:你与慧海相比,如何?” 大通:“老纳心如虚空,无尘可染。” 苏轼哈哈一笑,大步跨出膳堂,高声呼唤:“姑娘们快来,大通禅师视你等若虚空无物,都进来吧!” 贞娘、素娘、琴操、王朝云、王敏之闻声,嘻嘻哈哈地涌进。 大通禅师一愣,满脸不情愿,又无法自食其言,只有强装“一颗平常心”,向女人们稽首:“请!请!女施主们请!”
38.苏府庭院.月夜 秦观向阖府人讲述苏轼智破大通禅师清规的趣事:“……大通禅师一句‘老纳心如虚空,无尘可染。’话刚落地,先生便大步跨出膳堂,高声呼唤:‘姑娘们快来,大通禅师视你等若虚空无物,都进来吧!’和尚一脸的尴尬,有苦说不出,只好强颜欢笑,说:‘请!请!女施主们请!’……” 王敏之笑得喘不过气:“哎哟哟!我说嘛,吃饭的时候,大哥提出借老和尚的木鱼,让素娘敲着为琴操姑娘伴奏,老和尚分明一脸的不乐意,还是给拿了来。原来是中了我哥请君入瓮之计。” 黄庭坚:“先生真不愧当今奇才,不入佛门也如此精通禅理!” 秦观向王敏之:“哎,小妹,你们四川人是不是天生就这么聪慧?” 王敏之冲他眨眨眼:“你说呢? 王润之:“他这人啊,就有那么多的鬼聪明,却又像一辈子都长不大,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跟个顽皮孩子似的,喜欢捉弄人,寻开心!” 王朝云:“要论平常心呀,我觉得先生才是不经修炼也天生就有一颗玲珑剔透、无遮无掩、率直纯真的平常心。” 王润之:“是啊!这是他令人可敬可贵的地方,可也是最让人担忧、令人悬心之处啊!——哎,离开上天竺寺,你们都回来了,他又上哪儿啦?” 王朝云:“上衙门了。路上遇见张班头找来,说京里来了紧急公文。” 王润之担忧地:“紧急公文?又出了什么事?”
39.杭州府衙.夜 苏伯坚拿着一纸公文,替苏轼担忧:“密州?那地方靠近海边,民风蛮野凶悍得很呐!” 苏轼不以为然:“这已经是吕惠卿格外恩典,给苏轼面子了!那儿离子由任职的齐州较近,我们兄弟可以不时相聚。” 苏伯坚:“你打算何时动身?” 苏轼:“朝廷有规定,接到调令,十日内必须启程。” 苏伯坚:“家眷呢,也打算迁去?” 苏轼:“自然。” 苏伯坚:“我曾到过那地方,又小又穷,子瞻兄,你那一大家子人,还有两个住在家中的弟子,恐不太好安顿。” 苏轼:“这正是我所担忧的。黄庭坚好办,我已跟佛印和尚说好,让他住到灵隐寺去,只是秦观新投到我门下,还有从老家来的那位小妹……” 苏伯坚:“这两人,伯坚倒有个主意。” 苏轼:“什么主意?” 苏伯坚:“你没发现他俩越来越亲近?” 苏轼:“啊!你是说……?对,我也觉察小妹对秦观好像有那么点意思,只不知秦观……” 苏伯坚:“我帮你探探他的口气。”
40.苏轼卧室.夜 王朝云铺着床,边铺边笑着说:“这还用探吗,夫人?小姐的心思,一来就明明白白的。” 王润之:“这丫头的脾气我知道,别看她大大咧咧,一副有口无心的样子,其实肚子里很有点弯弯肠子、小心眼,名堂多着哩。你还是帮我探探她的口气为好!” 王朝云:“好吧!”
41.西湖畔.日 苏伯坚和秦观缓缓地在柳堤上散步,说着话。 苏伯坚:“知道吗,你先生将移知密州。” 秦观:“听说了。” 苏伯坚:“那是个小州郡,贫寒得很,跟你家乡天差地别。少游还打算跟去吗?” 秦观犹豫地:“我……” 苏伯坚:“你不舍得离开风光秀丽的江南水乡,又不舍得你先生,还有……他那小妹,是吧?” 秦观嫣然一笑,默认:“小妹聪颖活泼,逗人喜爱。” 苏伯坚:“我问你,你家中可有妻室?” 秦观摇头:“常年浪迹山水,虽阅历过一些,尚未有中意之人。” 苏伯坚哈哈一笑,猛地拍他一掌:“那你还等什么!”
42.王敏之绣房.日 王朝云笑指着王敏之:“哟!脸红啦?苏小妹、小苏先生也有害羞的时候?” 王敏之猛地把紧捂着脸的手拿开:“谁害羞啦?你就告诉我姐,说我答应,不过……” 王朝云:“不过什么?” 王敏之:“你附耳过来!” 王朝云把头凑过去,一听大惊:“什么什么,考新郎?” 王敏之得意地:“对,三考新郎!” 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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