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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大宋风骚(21—25集) |
【原创剧本网】作者:赖俊熙 |
专业代写小品、相声、快板、三句半、音乐剧、情景剧、哑剧、二人转剧本。电话:13979226936 联系QQ:652117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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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集 匡庐看山
1.栖霞楼.日
王安国:“一旦为官,这命运就交给皇上了,可由不得你啊,除非你羽化成仙!”
苏轼玩笑:“那我就化去,让孟亨之、吴都尉上报朝廷,说苏子瞻变成只白鹤,飞走了!”
几人大笑。
画外音:“阿弥陀佛!苏子瞻这一飞,可把有的人急坏了!”
几人闻声回头——
了然翩然而至。
苏轼:“大和尚是从天上来的么?”
了然说着疯话:“正是。贫僧去瑶池赴玉帝的璠桃会,在南天门见到了文章大家曾南丰。”
苏轼不解:“曾南丰?南丰先生他……?”
了然:“是的,曾巩曾南丰。昨儿个玉帝召他回天庭去了。”
苏轼、王诜、王安国、陈季常大惊:“啊!”
了然:“还有个下凡的文曲星君也跟他一道,被玉帝同时召回天庭了。”
苏轼:“谁?”
了然:“你——苏子瞻!哈哈,贫僧来时,遇上黄州衙门的团练营兵丁,说你乘船逃走了,正沿江搜寻你,贫僧就告诉他们,说你和曾南丰都被玉帝给召回了。”
王诜恼怒:“和尚何信口雌黄?”
王安国警觉:“大和尚真是那样对他们说的?”
了然端起酒杯:“出家人不打诳语。苏子瞻不是在《后赤壁赋》中说,他的魂灵化作白鹤飞升了么!”
苏轼哈哈一笑。
王诜急得跺脚:“和尚和尚,你这一句玩笑话不打紧,怕会惹得举国上下一片悲恸,连太后也会哀戚的!”
了然悠悠然喝着酒:“有人悲恸哀戚,就有人欣喜若狂,以手加额庆幸!”
2.汴梁.李定官邸花厅.日
琴曲凄凉忧伤。
李定、曾布郁郁寡欢相对,借酒浇愁。
李定:“唉!皇上下诏召回王安国、李常,连王巩也赦免了,今日又颁诏恢复王诜的爵位,召其回京,仍任御前侍郎。旧党抵制,后宫干扰,新政处处受阻,推行不力,皇上灰心失意,可能要变卦了!”
曾布一声哀叹:“是啊!君心难测,君心大如天空,深似海洋,朝夕间变化万千,谁也摸不透啊!那苏轼怕也会就在这几天……”
舒亶乐不可支地匆匆小跑而来:“喜讯!喜讯!”
李定:“啊!什么喜讯?”
舒亶:“黄州六百里加急报告吏部,说苏轼那厮乘小舟逃窜,葬身波涛,见阎王去了!”
曾布、李定:“啊!”
3.宫中御膳堂.日
赵顼停箸,吃惊地望着童贯:“啊!什么?你说什么?”
童贯捧着公文重复:“黄州六百里快骑文书,说苏轼失踪,下落不明,吏部不敢怠慢,将文书呈上……”
赵顼一把抓过文书,展看。
画外音:“……苏轼苦熬数载,见无转机,心灰意冷,遗诗船蓬,乘舟而去。追寻军士于江边遇其好友了然和尚,道其和曾巩一道,被玉帝召回天庭。……”
赵顼内疚地闭上双眼,仰靠椅背。
童贯惊恐地:“皇上!皇上!”
赵顼慢慢睁开双眼,叹道:“唉,朕待苏轼是否太过,致使他万念俱灰……?”
童贯:“万岁,这消息要不要禀报皇太后?”
赵顼断然地:“不能!传朕口谕:不准任何人将此消息传入内宫,违者斩!另,着吏部速召黄州郡守回京见朕!”
童贯:“奴才遵旨!”
4.黄州官衙.日
孟亨之气哼哼地把一封公文拌在桌上。
吴都尉匆匆进来:“大人,你找我?”
孟亨之怒气冲冲地:“瞧你干的好事!事情没弄清楚,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便慌忙飞报朝廷。这下好,朝廷急召我回京,我孟亨之这颗头,怕是悬了!”
吴都尉辩解:“当时大人不是到浠水县巡视去了么,而且,卑职一得知苏大人还在,就立刻派人去追赶……”
孟亨之顿足:“六百里快马呐,能追得上?你老弟呀,真把我害苦了!”
吴都尉慌了神:“这……这可怎么办?”
陈季常应声而入:“好办!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把罪魁祸首苏子瞻给你们捉来了!”
苏轼紧跟着进来:“对对,这事怨不得都尉老弟,都是苏轼我惹的祸。”
陈季常:“还有了然那疯和尚!”
孟亨之哭笑不得:“你们呐!一个‘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一个‘阿弥陀佛!苏轼追随南丰先生去了’,就真要把小弟我的前程给断送了!”
苏轼:“亨之兄休要惊惶!我书旧作一首给你带上,皇上见了我的墨迹,想不至太怪罪于你!”
孟亨之无奈:“但愿如此!就请子瞻兄快写吧!”
苏轼走到桌边,提起笔来……
5.汴梁.宫中暖阁.日
赵顼病蔫蔫地坐在软椅上,一幅字放在膝上。
范祖禹、王珪、吕公著、李定、章惇、曾布躬立两侧。
孟亨之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颤声奏禀:“微臣约束属下不严,谎报欺君,惊扰圣上,虽万死难赎其罪!”
赵顼:“这么说,苏轼既没逃,也没死,还在黄州?”
孟亨之:“回圣上,微臣不敢欺君!这首《江城子》,正是前日苏轼当着微臣之面亲手所书。”
赵顼舒了口气:“唔,你退下吧!”
孟亨之欣喜无限:“谢皇上恕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爬起,退出。
赵顼诵读着苏轼的词:“‘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是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境,吾老矣,寄馀龄。’”读毕,心有所动,沉吟一会,转问范祖禹,“范爱卿,你与苏轼乃通家至好,可知苏轼今年多少岁了?”
范祖禹:“回陛下,苏先生生于景祐二年,已近五十。”
赵顼叹道:“啊,人已年近半百,尚还亲自躬耕,养活家小,真难为他了!”
范祖禹趁机进言:“陛下,苏先生贬居黄州,毫无怨艾,知过反省,淡泊名利,躬耕节俭,写出千古绝唱诗文。听说还时时心系百姓,得知鄂州人家有只养二男一女多者即行溺杀之俗,便每年捐钱十缗,并发起募捐,成立养儿会,救助那些小生命。”
赵顼:“这事,朕也有所耳闻。”
范祖禹:“陛下!苏轼贬居黄州,今已四年,臣恳请陛下宽宥其过,不使大才荒废。”
赵顼就坡下驴:“朕也有此意,欲召其回京,掌直史馆,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定慌忙站出:“皇上宽宥其罪,已是大仁大德,但令掌直史馆,臣以为不妥。”
王珪也忙附和:“臣也以为不当。那苏轼贯爱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便在去年中秋,他作《西江月》一首,内中还有‘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之句,明显露出对圣上处罚他的不满,哪有知过反省之意!”
曾布紧接着跟上:“陛下,他在另一首《江城子》中也说‘雪似故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这人一直牢骚不断,何谓‘毫无怨艾’?”
范祖禹反驳:“陛下,臣以为三位大人又在故伎重演,觅章索句,牵强附会,曲解诗文,罗织罪名,构陷于人。文章若都似他们这等读法,天下无人再敢做诗,天下文人都该杀头了!”
章惇也站出:“皇上,臣以为……”
赵顼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好啦,你们休要再争了,都出去,让朕清静清静吧!”
几人跪安:“臣告退!”躬身退出。
赵顼叹口气,命童贯:“将苏轼此词送往宝慈宫,进奉太后!”
6.黄州.定惠院长廊.日
苏轼手端一盘菜肴,像堂倌似地舞蹈而来:“嘉州西坝水晶豆腐来也!”
贞娘看着五彩纷呈的豆腐席面,惊叹不已:“呀!想不到苏大学士于烹饪上也是天才,也是大手笔!就一样豆腐,也能做出这么精致的一大桌菜来!朝云,你真好福气啊!”
抱着婴儿苏遁的王朝云得意又幸福:“这是离他们老家不远处之嘉州特色菜,听说系主持修建乐山大佛的海通法师所创,在西蜀寺庙里代代相传和发展起来的佛家菜肴。”
了然带着一个小沙弥抱着一坛酒走来,招呼孟亨之、王诜、陈季常、王安国、贞娘、王朝云入席:“菜齐了,酒也来了,诸位请!”
王朝云将孩子交给侍女。
大家入席。
小沙弥斟酒。
苏轼举杯向大家致意:“今日此宴,是了然法师与苏轼向孟使君陪罪之宴。苏轼两句诗,法师一句玩笑,几乎令使君乌纱不保。惹祸之人心存愧疚,特亲自整治这桌佛家菜,为亨之兄压惊!”
了然:“阿弥陀佛!请孟施主宽宥!”
孟亨之:“大法师和子瞻兄言重了!皇上口诵子瞻兄大作之后,一字也未谴责亨之。论理,亨之这前程,也算得是子瞻兄所赐。大恩未报,反叨扰二位破费,亨之心里不安呐!”
苏轼:“亨之兄不必过谦!请!”
了然:“各位施主请!”
孟亨之干了杯中酒,搛一箸菜品尝,赞不绝口:“唔,色、香、味、形、器俱佳,精美绝伦!亨之虽历尽惊险,得尝此佳肴,也值了!”
王诜望望王安国,笑道:“那我们既无惊又无险的,就更值了!”
了然:“我佛法眼雪亮,庇佑天下好人平安!由皇上一句话也未谴责孟施主看,子瞻返回京城,重入尘俗牢笼,当不遥远了!”
苏轼正搛了一块豆腐喂小苏遁,听了,讥诮:“阿弥陀佛!和尚又自命未卜先知的神僧,便忘了惹祸之事?”
众人大笑。
7.汴梁.宫中御书房.日
赵顼提着御笔,剧烈地咳嗽。
童贯赶紧捧上茶碗:“万岁龙体尚未康复,何不命翰林学士……?”
赵顼摇摇头,喝口茶水,止住咳嗽,继续书写……
画外音(赵顼的声音):“……苏轼黜居黄州四年有余,痛自悔改,洁身自好,躬耕度日,尚心系百姓,人才实难,不忍终弃……”
8.黄州.东坡雪堂.日
苏轼匍匐于地。
钦差翰林待诏梁迪宣读着圣旨:“……人才实难,不忍终弃,着内移汝州,授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钦此。”
苏轼如同梦游,钦差宣旨完毕,尚愣在当场,一无反应。
梁迪催促:“苏大人,接旨吧!”
苏轼这才惊醒:“臣、臣苏轼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手接过圣旨,站起身来,心绪纷乱地缓步朝外走去。
王诜大步迈进,拦住钦差:“梁大人请留步!”
梁迪见王诜,赶忙单膝下跪:“啊,驸马爷也在这呐!卑职见过驸马爷,有圣上口谕向驸马爷口宣!”
王诜:“待诏请起!”自己跪下。
9.雪堂外.日
苏轼手捧圣旨,哭笑不得。
王安国问:“子瞻,你是割舍不下辛苦经营的东坡?还是割舍不下这与世无争的桃园生活?”
苏轼:“都是。唉,四年多了啊!多少朋友、多少诚朴厚道的乡亲们帮助,一家人辛勤劳作,方得此阖家衣食不愁之田园。江上明月,林间清风,池沼蛙鸣;风霜雨雪,花开花落,禾绿穗黄;再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只有朋友间的亲密往来、诗酒唱和;再没有云起云飞、晴雨莫测的宦海之忧,只有善良人一颗颗纯净得如白玉、澄澈得似冰雪的心相互照应,不带一丝杂念的交流。平甫,苏轼我刚刚身轻心也轻,活得自在点儿,这又要北移汝州,依然谪居,叫我心里……”
王安国劝慰:“虽仍是谪居,但到底离京城颇近,从这可以看出,皇上对子瞻兄还是牵挂惦念的。那了然和尚说得不错,子瞻兄回归朝堂,应该是指日可待了!”
苏轼苦笑:“回归?我苏轼该归何处?家在万里之外的岷江之畔、峨眉山下,犬子却一口楚语,不识乡音,我也只能饮一瓢自家乡流来的长江水遥寄思乡之情。而今年过半百,除任过几任地方官,做过几件小事,还有何造就?唉!平生之学未展,反落得躬耕东坡,自酿村酒浇愁肠,自养鸡鸭哺妻小,与山野农人何异?人生如白驹过隙,来日无多,前程尚迷离扑朔。纵使如诸君所言,有朝一日能回朝堂,那也是白发如霜,心力憔悴了,还能有啥大作为?倒不如就此效渊明前贤,清风细柳,诗酒余生的为好!”
王安国:“可君命难违,圣上的一番好意也拂逆不得啊!”
苏轼:“我正是为此,颇觉两难!”
10.雪堂.日
梁迪:“皇上口谕:倘若见到驸马,务必令其早归!”
王诜:“臣王诜遵旨!”站起身,“请问待诏,朝中事体如何?皇上龙体可好?”
梁迪不无忧虑:“回驸马爷,不甚妙啊!新法害民之弊愈显,不少州府灾情严重,民间怨声载道,盗贼蜂起,国库不仅未见丰盈反而越发空虚。西夏党项、东北辽金见有机可乘,又蠢蠢欲动,屡犯边境,南方蛮夷也频频叛乱,攻城掠地,真是四面楚歌!执政大臣们束手无策,只能遮遮掩掩,蒙蔽圣聪。皇上忧虑成疾,常咳嗽不止。”
王诜仰天长叹,为苏轼不平,“皇上啊!你这下可知排斥忠臣、重用奸小之害了!何还要顾虑重重,放着苏子瞻这样的大才不用,仍让他黜居荆楚一隅啊?”
梁迪叹口气:“唉!皇上本欲召苏大人回京暂掌直史馆的,无奈王珪、李定们众口一声反对……皇上也为难啊!”
王诜恨得咬牙切齿:“这帮害国奸小!”
11.雪堂外.日
王安国叹道:“都要怨我那兄长,为建他所谓的不世之功,操之过急,不择手段,不辨良莠,提携起来这帮害国奸小,把国家弄成这等局面。他自己自尝苦果不说,还害得忠良们落魄天涯,令皇上忧虑成疾,励精图治的一番雄心成为虚话。”
苏轼:“也不能全怪介甫!他狂傲固执,刚愎自用,听不进逆耳忠言,固然可恼,但其本意并非如此,也是想富国强兵,振兴大宋。此事不谈它了,是非曲直,自有后人定论。平甫,请为我出谋,如今,我是上表请留黄州继续躬耕东坡呢,还是遵旨北移汝州的好?”
王安国:“以安国所见,子瞻兄还是遵旨为妙。”
苏轼:“为何?”
王安国:“子瞻兄细想想,那帮奸小一直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他们尚把持着朝政,你若请留黄州,岂不正遂他等之意,定然又会借题发挥,向皇上进谗言,给你罗织更大的罪名。”
苏轼沉吟着:“……”
王安国:“因此,以安国之见,子瞻兄莫如谢恩遵旨,趁此机会,徐徐沿江而下,来个以静制动。设若皇上真有所悟,必然召你还朝;若仍是不悟,仍宠幸那帮奸小,便在江南水乡选择一富庶之地,请旨恩准,致仕归隐,也强似终老这穷乡僻壤。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王诜与梁迪走出。
王诜说:“平甫所谋甚善!子瞻兄,刚才梁兄传达了圣上的口谕,命我速回京城,因此明日就得与梁兄一道,取旱路返京。你可将谢表写好,交我带去。”
王安国:“我耽延日久,也不敢滞留了,就跟驸马同行吧。”
苏轼终于下了决心:“好。我这就写。”
12.雪堂书房.日
一行字落在纸上:谢量移汝州表
画外音(苏轼的声音):“臣轼言:伏奉正月二十五日诰命,特授臣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者。……”
13.汴梁.紫宸殿御堂.日
赵顼手捧《谢表》,环视众臣,赞叹:“一纸《谢表》也写得如此文采飞扬,声情并茂,苏轼真天才也!”
李定又挑毛病:“陛下,臣觉得他依然是满纸牢骚,还在发泄对皇上的不满。”
赵顼平静地:“何以见得?”
李定:“陛下看他那些用语——什么‘兄弟并窃于贤科’,‘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妻孥之所窃笑,亲友至于绝交’……好象多委屈似的!”
曾布急忙跟进:“臣也以为李大人所见甚是。苏轼不惟不感激圣恩,反而牢骚满腹,应责其限期到达汝州,交地方官严加看管,以示惩戒!”
赵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们呐,怎么总意气用事?朕了解苏轼,他没有那念头,不是发牢骚。唉,在黄州那僻壤之地一呆就是四年多,也真苦了他,就让他沿途散散心吧!”说着,站起身来。
童贯一挥拂手:“各位大人,退下吧!”
14.临皋亭外.日
任武、苏贵赶的两辆马车已经套上,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杨元昌、了然和尚坐在任武赶的单马车辇上。
陈季常站在苏贵赶的双马车辇边。
孟亨之、朱寿昌、吴都尉、潘大临等官吏,古耕道、庞郎中、郭药师、汪子野等众多乡亲守候在车边,等着为苏轼送行。
王润之带领一家老小主仆送着苏轼出来,嘱咐苏贵、任武:“任武!苏贵!一路上照顾好老爷!”
任武、苏贵:“夫人放心,小人们明白!”
苏轼边走边向苏迈交待:“你照顾好全家,乘船到九江,在那里等为父。”
苏迈:“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苏轼转向前来送行的朋友、乡亲,含泪作别:“感谢二位使君、各位朋友多年的关照!谢谢乡亲们的爱戴关心!唉,本想就作东坡老,无奈残生不由人!苏轼今生只有魂系东坡,心念朋友乡亲了!”
朱寿昌依依难舍:“子瞻兄,此一别,我们还后会有期么?”
众人:“是呀,还后会有期么?”
苏轼强忍夺眶泪水:“有的,有的!”说着,登车,指着天上,“天上月圆夜,便是苏轼魂归东坡与诸君相会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的心永远不忘诸位,永远和大家在一起!”说罢,深深一揖,转身上车。
车辚辚起行。
众人扬着手祝福:
“子瞻兄,一路珍重!”
“老爷,一路保重!”
“苏大人,走好啊!”
……
家人、朋友、乡亲们的身影越来越小……
两眼的热泪终于奔流而下,在苏轼脸上流淌……
一只深情的歌缓缓而起。
歌声:
东坡翠竹赤壁浪,
坎坷人生路茫茫。
万竿翠竹傲风雪,
千层碧浪涌大江。
心如皎洁月,
胸似天地广。 举杯邀友人,
谈笑论周郎。
满腹沧桑化珠玑,
如椽大笔写华章。
前后赤壁念奴娇,
千古风流成绝唱,成绝唱!
东坡翠竹赤壁浪,
坎坷人生路漫长。
长江东去归大海,
苏子东去向何方?
谪贬复谪贬,
流浪再流浪。
前途未可知,
烟雨锁寒江。
云雾庐山十八峰,
梵钟声里问上苍:
乌云阴霾何时散?
大地几时见春光?见春光?
15.一组空镜头
歌声中出现以下镜头:
漫漫驿道弯弯曲曲……
浩荡长江九曲回环……
广袤大地烟雨迷茫……
泽国水乡碧荷滴泪……
山岭丘壑愁云惨淡……
鄱阳湖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苍翠庐山云雾缥缈,朦胧梦幻,一座座寺庙、尼庵、道观时隐时现……
16.庐山山道上.茅舍边.日
苏轼、陈季常、杨元昌、了然和尚说说笑笑走着。
了然问苏轼:“子瞻可是初游庐山?”
苏轼:“正是。王诜驸马曾多次邀我同游,皆因身不由己,未能同行,唯听先父时时提起,赞不绝口。”
了然:“山中故旧可是盼你多日了!”
苏轼愕然:“故旧?我在庐山何来的故旧?”
孙觉、秦观突然从茅舍中钻出。
孙觉:“我们不是子瞻的故旧么!”
苏轼吃惊:“大胡子!秦观!你俩何在此?”
孙觉笑道:“真是洞中方百日,世上已千年!子瞻兄于黄州东坡清风明月数载,外面人事已变化万千!”
秦观:“美髯公由亳州又移知常州了,还未上任,刚到扬州,便闻兄长改移汝州安置,料定你必然趁机游览庐山,就约上小弟来此恭迎。”
苏轼大惊,望着了然:“和尚真是神了,与我等寸步未离,怎未卜先知,晓得他二位在此候我?”
了然笑道:“阿弥陀佛!此乃歪打正着,二施主贸然间窜出,并非贫僧所指之故人。”
苏轼:“舍此之外,难道还有他人?”
陈季常接过去:“当然有,还多着哩!”
苏轼笑问:“你咋知道?”
陈季常:“子瞻兄名满天下,天下谁人不识君?和尚是故弄玄虚!”
了然摇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山中确有子瞻故人,而且跟杨道兄一样,是子瞻蜀中老家的故人。”
苏轼:“啊?”
了然遥指前方:“你看,那不是来了吗!”
众人抬头望去——
17.圆通寺前.日
须发皆白的悟真长老手提拂尘,飘逸若仙,迎向前来,后面簇拥着若干圆通寺的和尚。
苏轼并不认识悟真,问了然:“就是这位长老?”
了然:“正是。”
悟真目不旁视,直端端冲苏轼稽首施礼:“贫僧奉宝月大师之命,恭候学士多时!”
苏轼迷惑:“请问长老是……?”
了然介绍:“师兄悟真,自成都文殊院来。”
苏轼意想不到:“啊!长老是我堂兄苏惟简、苏宗古之弟子?”
悟真指着了然:“阿弥陀佛!宝月大师是贫僧与悟微师弟之师祖。”
了然:“悟微与师兄悟真均系大师之徒孙。”
苏轼越发迷惑地望着了然:“悟微?咦,和尚法名不是叫了然吗?何又成悟微了?”
悟真笑道:“悟微人称愚和尚,都了然了,学士如此聪慧,何不了然?”
苏轼似有所悟,问:“啊!……吾兄又遣悟真长老前来,莫非也是为苏轼送玄机佛偈来的?”
悟真从袖里掏出一张黄纸,递给苏轼:“正是。”
苏轼展开——
纸上两个神采飘逸的大字:
看山
苏轼迷惑不解:“看山?”
孙觉、秦观、陈季常更感到神秘,感到不可理谕:“就两个字:看山?上庐山当然得看山!这算什么玄机,也值得专门派人不远万里送来!”
悟真:“阿弥陀佛!玄机不可泄漏,苏学士慢慢揣摩,自会明白!”
18..长江边码头.傍晚
布衣葛衫、苍老潦倒的王安石牵着头毛驴在翘首盼望。
江上舟船来往。
码头上行人络绎不绝。
王安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每一个上岸的人。
又一只船抵达,仍没有苏轼的人影!
王安石失望地喃喃自语:“子瞻,子瞻,你是被烟云庐山给迷住了么?老夫真不明白,你落拓如安石,却哪来这么好的心情!”
19.庐山锦绣谷.日
苏轼一行缓缓而行。
雨后的锦绣谷,奇石青苍,怪松如洗,气象万千。
陈季常笑问:“子瞻兄,你看山可看出啥名堂没有?”
苏轼笑着摇头。
20.庐山牯岭.日
松林蓊郁,百鸟啁啾,春深似海。
苏轼的目光越过苍松,投向远山。
远山波浪起伏。
孙觉笑着对众人道:“子瞻兄那堂兄——宝月大法师高深,平平常常两个字,竟让我们绝世聪慧的苏子瞻都迟迟解悟不开!”
苏轼不语,只笑笑。
21.庐山含鄱口.日
孙觉与苏轼盘腿坐在峭壁上。
苏轼遥望着云起云飞的五老峰,若有所思。
化入:
汴梁苏府,夜。
了然和尚准确无误地对苏轼合掌稽首,高呼佛号,疯疯癫癫地说:“阿弥陀佛!这方人月圆,那方人月缺,今日人月圆,明日人月缺。苏子瞻,贫僧化只酒杯!”
苏轼亲自捧上一杯酒。
了然接过,把酒倾在地上,说:“贫僧化杯不化酒,酒我自有!”说着,将袍袖拂过杯口,端向苏轼,“闻闻,这是灵隐玉露,可比你的凡酿清香?”
苏轼一嗅,赞道:“果然,一股淡淡的桂香!大师定是来自西湖灵隐,可否告知,是何法号?欲往何处?”
了然摇着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把酒杯统入袖内,才说:“非也!贫僧自云起云飞处来,云散云消处去,法号了然,人称愚和尚。”
苏轼肃然起敬:“云起云飞,云散云消,世事也。大智若愚,了然在胸,洞明世事。啊!禅师请坐!”
了然:“谢了!承蒙施舍酒杯,贫僧回赠施主一偈:云起云飞,天地浑沌;云散云消,天仍是天,地仍是地。苏学士请观照自性!”
化出。
苏轼琢磨着,呢喃着:“云起云飞,云散云消,观照自性……”
孙觉:“还没琢磨透啊?”
苏轼:“我在想,宝月是否在提醒我:看山如同看人事,应当如何看自己,看别人?如同观世事,应当怎样看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事物?”
孙觉点头“唔,有些道理。”
苏轼:“比如一个人,自己观照自己,往往只看到好的一面,而旁人,若对他心怀成见,又往往只看到他坏的一面。又譬如一件事,在倡导者和赞同者看来,出于偏爱,总觉得完美无缺,无可挑剔;而在不赞同或者根本就反对的人眼里,同样出于心态的关系,便容易忽略了好的一面,积极的一面,往往只看到它的不足,它的漏洞,它的危害。这是为何?都因为当局者迷,因为各自站在各自的立场,而缺乏从另外的角度去观察和思考。”
孙觉鼓掌:“有理!有理!岂止有理,而且精辟!”
陈季常扭头叫道:“你俩别在那儿‘精辟’啦!快看这边的好景致呐!”
苏轼、孙觉站起,转身看去——
远处,鄱阳湖烟海茫茫。
近处,云雾时而升起,笼罩群峰,时而消褪,渐渐还高低错落的峰岭一片葱翠。
苏轼顿时醒悟。
化入(一组镜头的快速组接):
正面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侧面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背面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汴梁苏府。
王安石性急地打断:“正因病根太深,才需要施以猛药!”
苏轼摇头:“我不敢苟同!你见过几位医者以一剂猛药,就让患病多年的病家药到病除,健康如初?”
仰视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俯视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斜视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王安石拍案而起:“你讥我是愚蠢之徒?”
苏轼也拍案而起:“我怕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全景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中景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局部的高低错落的峰岭。
化出。
苏轼眉头舒展,满心畅快,高声大叫:“宝月大师——我的宗古兄!小弟悟了!真谢谢你啊,一石击破水中天,教会小弟如何‘看山’了!”
孙觉、秦观、陈季常、杨世昌无不吃惊:“啊!”
苏轼不理会他们,诗情涌动,径自登高吟哦:“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山山岭岭回应:“……成峰——,……不同——。……面目——,……山中——!”
苏轼的吟哦化作宁静、平和的佛教音乐伴奏的歌唱: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何以形态各相异?
当局者迷在山中。
跳出三界看尘世,
豁达大度存宽容。
求同存异弃偏颇,
方识庐山真面容。
22.西林寺.日
歌声中——
西林寺。
墙壁上,苏轼正挥毫书写诗句……
不少游客围上来,欣喜地朗诵,抄写……
23.圆通寺.日
歌声中——
以苏轼手迹镌刻的诗板挂在墙壁上。
诗板前,争看争抄的游人围得水泄不通,更多的游人香客还在络绎不绝涌来……
歌声结束。
悟真、悟微(即了然)和众多僧人送着苏轼、陈季常、孙觉、秦观、杨世昌从寺内走出。
悟微双手合什与苏轼等告别:“阿弥陀佛!有了苏学士这首庐山千古绝唱,西林寺、圆通寺的香火将更加鼎盛,庐山越发出名!善哉!善哉!”
苏轼:“了然过奖!”
悟真笑道:“有了这首庐山千古绝唱,子瞻此去,与介甫将心相通,情相融了!”
苏轼不解地望着悟微:“介甫?安石?”
悟真手指着寺门右侧:“学士请看——!”
一块功德石,上书“佛在吾心 介甫元丰六年春”数字。
秦观:“王安石题的!”
苏轼问悟真:“啊!去年王安石来过庐山?”
悟真:“是的。来为其子做超度道场,并捐功德银万两,修缮庐山寺庙。”
苏轼大吃一惊:“万两?”
孙觉也惊愕:“王安石哪来那么多钱?”
秦观亦觉不解:“是呀,天下谁人不知,王介甫廉洁,哪来的这么多钱?”
悟真:“他把自己在上元县的祖产全变卖了,只留下一点以养天年,余下的全捐给庐山寺庙。”
苏轼感动:“介甫,好人也!”
24..王安石私邸前.傍晚
王安石牵着毛驴缓缓而来。
夫人吴氏迎着他:“怎么,子瞻还没到?”
王安石喜滋滋地:“到了!”
吴氏探首他的身后:“人呢,咋不见?是还记恨着你,不肯来?”
王安石从袖内掏出一张诗稿,递给吴氏:“人没来,诗到了!”
吴氏看着,生疑:“写给你的?”
王安石:“差不多是。”
吴氏看过:“夫君骗谁哩,这分明是你的字迹。”
王安石:“我抄的。子瞻子瞻,真是天才!人说不定还在庐山盘桓,诗作已天下流传。有他这首庐山咏,古往今来咏庐山的诗作不值一提了!”
吴氏:“那怎么能说是写给你的呢?”
王安石:“我猜他酝酿此诗时,心中想到了我!”
吴氏笑道:“你们这对挚友冤家啊!”
25.江面.船头.日
苏轼、孙觉、秦观边饮酒边欣赏两岸风景。
王润之在一旁抱着十个月的苏遁逗着:“遁儿,遁儿,快到了!,虎踞龙盘的石头城,好漂亮的,遁儿懂吗?”
小苏遁咳了起来。
苏轼:“润之!孩子咳嗽还没好哩,江上风这么大,你还不抱他进舱去!”
王润之抱着孩子进舱:“对,遁儿还咳嗽哩!不看风景罗,我们吃药去!”
苏轼吩咐在一旁斟酒伺候的王朝云:“这里不用你照顾,我们自斟自饮,你也进去,再把庞郎中送的小儿惊风丸给遁儿吃一次。”
孙觉:“对,孩子要紧!子瞻,到了金陵,得找个好郎中给他瞧瞧,光吃那黄州乡间郎中的药,怕不济事。”
苏轼:“嗯。到金陵,反正得有些日子盘桓。”
秦观问:“兄长,到了金陵,你真打算去拜会王安石?”
苏轼:“是的。”
孙觉举着酒杯,奇怪地看着他:“你那老冤家,看他做甚!”
苏轼:“美髯公你错了!我跟王介甫是朋友,不是冤家!”
孙觉笑道:“害你在朝堂上呆不住,吃了这么多苦头,还不是冤家?”
苏轼:“友情是友情,政争是政争。我跟他之间的恩恩怨怨,以前确实有些撕捋不清。唉,世事沧桑,争争斗斗地不知不觉间十五年过去了,介甫想来已是白头老翁,来日无多,大家晤上一面,把各自心中欲吐未吐的话说说清楚,也是应该的。我劝你俩也跟我一道,去看看这倔相公如今还倔不倔?”
孙觉摇头:“免了!你跟他都是天下大名士,我孙大胡子算什么!”
苏轼:“少游,你呢?”
秦观:“美髯公硬要小弟陪他在池州下船,去游黄山。”
王润之接过去:“子瞻,你去看王相国,两人别又吵起来啊!”
苏轼笑道:“要没有匡庐看山的感受,难说!现在,哈哈,不会了!”
26..王安石私邸花厅.傍晚
一个歌姬抚着古琴,另一歌姬唱着苏轼的《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
王安石端着酒杯忘了喝,听得如痴如醉,边听边喃喃自语慨叹:“只缘身在此山中……,只缘身在此山中……,被云遮着,雾锁着,自然难于看清庐山真面目啊!”
吴氏走来,催促:“相公怎么还在喝?不去接苏子瞻啦?”
王安石猛醒,慌忙放下酒杯,拍着头:“看我,看我!接去,接去,又接去!”
歌姬上前,扶起王安石。
27.池州.长江边码头.日
苏轼们乘坐的船靠岸。
苏轼与孙觉、秦观拱手告别,叮嘱着孙觉:“美髯公,别只顾游山玩水,把我嘱托的事给耽误了啊!”
孙觉:“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游完黄山,直接取旱路到常州。说不定,你还在王安石府上叙旧,我和秦少游便将田庄和房舍给你相好了!”
秦观:“兄长!敏之想你们都快想疯了,在王安石处别耽误得太久啊!”
苏轼:“我知道!”
孙觉、秦观登岸。
船继续沿江东下。
28..长江边码头.傍晚
日落黄昏,彩霞满天。
码头上人迹寥寥。
王安石牵着毛驴,兴致索然地往回走。
一个过路书生迎面而来,调侃:“王相国,今儿是多少次啦?”
王安石抬起白发苍苍的头:“记不住罗!数不清罗!从五月间就接起,那时,荷花还是蓓蕾,现今已经七月,荷花都谢了!”
书生故作惊奇:“啊,整整两个月啦?相国大人,那苏东坡怕是早就北上了!”
王安石肯定地:“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不来看我的!”
书生:“不会?你让人家吃了这么多苦头,他还愿意来看你?”
王安石:“你不知道,你不明白,他会来的,会来的!唉,子瞻!你这会儿到哪里啦?”
29.长江江面.船头.日
苏轼站在船头,焦急地张望。
王润之匆匆从舱内走出:“子瞻,这是到哪儿啦?”
苏轼沮丧地:“我也不知道啊!”
船家接过去:“刚过了当涂。”
苏轼:“距金陵还有多少路?”
船家:“二百来里吧。”
王润之:“这么远呀!”
苏轼:“回舟当涂呢?”
船家:“也有四五十里。”
王润之:“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舱内突然爆发两个婢女慌乱的惊呼:
“小公子!”
“小公子!”
紧接着是王朝云呼天抢地的哀号:“遁儿!遁儿!我的遁儿啊!……!”
苏轼、王润之急忙朝舱内扑去。
30.舱内.日
婢女墨竹、桃云急得手足无措。
王朝云紧紧抱着苏遁昏厥了过去。
苏轼、王润之跑进,慌忙推着摇着王朝云:“朝云!朝云!……!”
王朝云苏醒过来,猛地扑进苏轼的怀里:“官人啊!我们的小苏遁他……他……!”
苏轼紧紧抱住她:“朝云!朝云!……”
苏轼的脸上泪水奔流……
31.王安石私邸花厅.夜
王安石脸上挂着泪痕,端着酒杯,难以下咽,失神地问吴氏:“夫人,你说,苏子瞻真会恨我吗?真的绕道而去,不愿来看我一眼吗?”
吴氏宽慰着:“不会,不会,子瞻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王安石:“那他为啥还不来呢?都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了啊!”
吴氏:“他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到处是敬仰崇拜他的人,一路有人慕名挽留,当然走得慢。别胡思乱想啦,快吃吧!”
32.江岸.林中.日
一座小小的新坟,坟前矗立着一个小小的墓碑,上镌:
苏轼幼子苏遁之墓
元丰七年七月立
墓前三柱香,一堆正燃烧的纸钱,一顶老虎帽,一双老虎鞋。
王朝云憔悴不堪,两眼珠泪盈盈,人失魂落魄,木怔怔地,机械地往火堆上添着纸钱,火焰烧到手了也无知觉。
苏轼从她手里抢过纸钱,丢进火里,强把她拉起。
王润之在另一边搀着她,劝慰着:“朝云!朝云妹子!你想开点,想开点!”
三人离开坟地,回到江边。
十二岁的苏过迎下船来,替父亲搀着王朝云:“朝云娘!朝云娘!你不哭了!过儿不要你哭了!”
王朝云一把搂住苏过:“过儿!朝云娘不哭,不哭!”
33.王安石私邸花厅.夜
吴氏、王安石正在用餐。
王安石突然扔下饭碗站起。
吴氏大吃一惊:“相公!你这是……?”
王安石魔魔症症地:“快!快叫人牵我的毛驴!苏子瞻来了!苏子瞻来了!”
吴氏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船靠岸吗?”
王安石固执地:“真的来啦!快!快牵毛驴!快让酒楼把我订下的席面送过来!”
老家人急匆匆走来,兴高采烈禀报:“老爷!夫人!苏大人来啦!苏大人来啦!”
吴氏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啊!真神了!”
王安石跌跌撞撞朝外跑,边跑边喜不自禁地说:“我说嘛,我说嘛,……子瞻!子瞻!”
苏轼大步流星走进:“介甫兄!介甫兄!”
王安石老泪纵横:“子瞻子瞻!你可把为兄等苦了啊!”
苏轼:“介甫兄!介甫兄!想不到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啊!”
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
吴氏喜之不禁地吩咐:“快!快撤了残席,通知酒楼,把相爷定下的席面快给送来!”
淡出。
34.王安石私邸花厅.夜
淡入:
席面菜肴丰盛得简直可称奢华,酒是产自蜀中的宫廷贡品“剑南烧春”。王安石为接待苏轼煞费苦心。
王安石端起杯,感触万千地说:“子瞻,我们这是十五年后又举杯呐!”
苏轼没响应,目光死盯着王安石面前的那盘菜。
王安石奇怪地:“子瞻,你这是……?”
定格。
第二十二集 挚友冤家
1.王安石私邸花厅.夜
王安石端起酒杯,感触万千地说:“子瞻,我们这可是十五年后又碰杯呐!”
苏轼没响应,目光死盯着王安石面前的那盘菜。
王安石奇怪地:“子瞻,你这是……?”
苏轼笑道:“我看看你面前这盘是啥好菜?”
王安石明白其意:“子瞻你又讥刺我?”
苏轼笑道:“王相国吃菜——只搛眼面前一盘,这可是朝野官员都知道的典故。”
王安石:“子瞻并非说菜,是在讥笑、批评安石目光短浅,急功近利,只看眼前。”
苏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吴氏察觉不对劲,赶紧阻止:“我说你们俩咋回事啊,争争吵吵十多年还不够,这一见面又叮当上了!”
苏轼:“嫂夫人恕罪!苏轼该死,又点燃战火!”
吴氏:“毛病还在介甫身上,子瞻一句玩笑话,也值得你神经兮兮,又往朝政、又往你俩的分歧上联想?”
王安石:“子瞻那弦外之音,夫人难道听不出来?”
吴氏讥讽他:“贱妾愚笨,哪有王相国聪明?真是的!整天牵着毛驴在码头上望眼欲穿地等呀,盼呀,好容易把子瞻给盼来了,却不陪着人家好好喝酒话友情,又面红耳赤地干仗!”
王安石拱手告饶:“好,好,咱只喝酒,只话友情,谈风月,绝不提朝政,行了吧?”
吴氏笑了:“这才象待客嘛!”扭头击掌,“姑娘们,来呀!”
一队歌舞伎穿枝拂柳而来,乱莺啼春似地向三人万福:“小女子们见过苏大人!见过相国、夫人!”
吴氏:“好啦好啦,快把你们排下的苏大人新词歌舞上来!”
歌舞伎们:“是!”
顿时丝竹管弦飞扬,舞姿翩跹。
歌声:
林断山明竹隐墙,
乱蝉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鸟时时现,
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道旁,
仗藜徐步转斜阳。
殷勤昨夜三更雨,
又得一日浮生凉。
2.长江上画舫.舱内.日
歌伎弹唱苏轼的另一首新词:
白酒新开九坛,
黄花已过重阳。
身外傥来都似梦,
醉里无何即是乡,
东坡日月长。
玉粉旋烹茶乳,
金齑新捣橙香。
强染霜髭扶翠袖,
莫道狂夫不解狂,
狂夫老更狂。
王安石晃动着白发苍苍的头颅,右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和着节拍,沉醉在词的意境之中。
化入(王安石想像中的苏轼的东坡生活):
金灿灿的梯田。
苍翠的竹林。
挂满红桔的果园。
堆银垒玉的东坡雪堂。
布衣葛巾的苏轼醉得一脸酡红,趔趔趄趄,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东坡雪堂走去,边走边挥舞着手中的拐杖高声吟诵。
王朝云闻声,匆匆从雪堂内奔出,迎上来,搀扶着他。
苏轼揽着王朝云的腰,两人依偎着,说说笑笑……
化出。
王安石斜睨着苏轼。
苏轼微闭双目,一动不动。
化入(苏轼道听途说的王安石归隐生活):
江边,蓬头垢面、落拓不羁的王安石手提拐杖,倒骑毛驴,怪样地狂笑。忽地,又神经质地勒住毛驴,从驴背上溜下,咬牙切齿地舞动拐杖,在沙滩上疾书。
沙滩上一串串字迹:福建子吕惠卿 福建子吕惠卿 福建子吕惠卿 ……
一只脚抬起,狠狠地落在一串字上,狠狠地踩,揉……又抬起,再踏向另一串……
王安石终于折腾累了,颓丧地跌坐在沙滩上,疲惫不堪地喘息……
化出。
苏轼望着白发苍苍的王安石,目光复杂,既有怨艾,更多同情。
两人的目光对接。
苏轼关切地问:“介甫兄,身子骨还硬朗吗?”
王安石凄楚地摇头:“不行了!不行了!只是硬撑着等待子瞻罢了!”
苏轼微微一笑:“你这是累的,——被心魔累的!荣辱沉浮,那都是身外事,‘身外傥来都似梦’,恍恍惚惚如同一场梦,别把它再搁在心里了!”
王安石:“谢子瞻开导!不说这些了,还是谈风月!子瞻,人说你在杭州纳一小妾,色艺双绝,聪慧伶俐,美若天仙。是吗?”
苏轼:“不假。更为难得的是与苏子心心相映,不在乎苏子如何落泊,始终不渝追随!”
王安石:“嗬,堪称红颜知己啊!”
苏轼突然黯然神伤:“可惜而今已身心憔悴了!”
王安石:“为何?是跟你躬耕东坡累的?”
苏轼摇头:“不,是因为伤心。”
王安石不解:“伤心?”
3.扬州.秦观家.日
饭菜摆在桌上,一点未动。
憔悴不堪的王朝云躺在床上,泪汪汪的双眼黯淡无神。
王润之、王敏之姐妹俩坐在床边殷殷相劝。
王敏之爱怜地:“瞧你,都成啥样了!便是为了大哥,为了大嫂,也得吃点啊!”
王润之:“妹妹,听姐姐话!保重身子骨要紧,啊!”
王朝云泪如泉涌:“姐姐!小妹!……”
4.长江上画舫.舱内.日
苏轼长叹一声:“唉——!便是在由黄州东来的途中,我与她年仅十个月的遁儿,不幸于当涂染病夭亡了。”
王安石大惊:“啊!”
苏轼被触动伤心事:“哺乳我长大的任妈埋在了黄州,朝云与我的心头肉遁儿魂丧当涂,谪贬四年,苏子痛失两个亲人啊!”
王安石愧疚难当,颤微微地站起,撩开衣襟向苏轼跪下。
歌伎们大吃一惊,停止弹奏,旋而又继续。
苏轼慌忙扶住:“介甫兄!你这是……?”
王安石猛捶胸口:“安石有罪!安石愧对朋友!请子瞻受愚兄一拜,恕安石不赦之罪啊!”
苏轼强把他扶起:“陷害苏子者,乃吕惠卿、李定之流,介甫兄何罪之有?”
王安石:“事虽福建子等所为,但究其根源,仍在安石。若非我愚不可及,提携吕惠卿那如虎狼似蛇蝎的福建子、李定那形同猪狗的扬州子,子瞻何以会缧绁乌台,险些丧命?怎会被贬往黄州荒僻之地,痛失亲人?子瞻不受愚兄这一拜,是不肯宽宥原谅安石了!”
苏轼:“介甫兄有用人不当之过,绝无害人之心,何须替奸小们揽罪?我若受介甫兄这一拜,定被天下人笑话,说苏轼胡涂了!”
王安石理穷:“那,让愚兄向子瞻的两位亲人奠酒一杯总是应该的吧?”
苏轼松开手:“为任妈她老人家,可;为犬子,他小小年纪,当之不起啊!”
王安石端起酒杯,踉踉跄跄向舱外走去。
苏轼急忙跟上,搀扶着他。
5.船头.日
酒液涓涓滴滴洒入江中。
王安石沉痛祈祷:“任妈,是安石害得你老人家跟着子瞻受苦,令你老人家魂落他乡,葬在那荒凉之地。安石愧对你老人家,请你老人家在天之灵饶恕自以为是、其实愚蠢不堪的安石吧!遁儿贤侄,你不知道,葬送你小小年纪的,正是你从未见过面的王伯伯——固执如牛、听不进逆耳忠言的王伯伯啊!”
江涛滚滚,水声哗哗。
王安石泪流满面。
苏轼劝解:“瞧你瞧你,硬要自揽罪名!生死由天,命运使然,介甫兄不必愧疚!”
王安石凄凉地:“子瞻心胸宏阔,大肚能容,而愚兄却不能不责怪自己。唉!都因我固执己见,刚愎自用,听不进子瞻和朋友们的忠告,重用奸小,排斥异己,掀起一次次罢贬狂潮,才酿成如此悲剧!现在,自己自食恶果,从宰辅高位跌落,身败名裂,招天下人耻笑,朋友们更视我为罪魁祸首,不与我往来。愚兄这羞耻、这孤独,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啊!”
苏轼宽慰:“介甫兄休悲沧如此,苏子这不是来了吗!”
王安石:“子瞻,你可知道,愚兄谁也不盼,惟独盼你!自得知你离开黄州,就日日骑了毛驴到码头迎候,却日日扑空。我正犯嘀咕,道苏子瞻也怨恨于我,跟其他朋友一样,厌恶老朽,憎恨老朽,此生不愿与老朽往来了么?不想,你竟不计前嫌,主动登门……安石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啊!”
苏轼:“别人不来,苏子却断不能不来!当年《辨奸论》之事,介甫兄曾仗义执言,为家父和苏子兄弟解脱。苏子乌台罹难,令弟安礼又挺身而出营救。苏子岂能知恩不报,不亲至府上一致谢意!”
王安石内疚地:“闻知子瞻蒙冤乌台,安石心中更是愧疚万分!事虽李定之流所为,根却在安石,而救助子瞻却非安礼那番不顶事的话,实两宫皇太后之力、天下百姓之功。安石惭愧,当不起子瞻这个‘谢’字啊!”
苏轼:“介甫兄休要自责,我说过……”
王安石固执地:“不!子瞻,你让为兄一吐胸臆吧!不吐,为兄心中难受。”
苏轼:“那好,你就说吧!”
王安石:“子瞻,为兄现在好悔!悔当初没听贤弟的金玉良言,反而视友为敌,把你逐出朝堂……”
苏轼笑道:“那哪是你逐?是苏轼自己请求外放的。”
王安石:“不!堂上燕子,若没人驱赶吆喝,它能飞走吗?”
苏轼调侃:“可尽管飞得远远的了,仍然叽叽喳喳,絮絮叨叨,吵得人心烦,是不是?”
王安石:“于是就激怒了我这瞎眼老汉一手提拔起来的那帮奸小,要置它于死地,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苏轼:“多亏我佛慈悲,皇上终于念在它并无恶意,饶了它一命。”
王安石:“这才有了赤脚大学士在黄州躬耕东坡,有了堪称千古绝唱的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和《题西林壁》庐山诗。”
苏轼笑道:“哈哈!如此说来,苏轼还得感激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那帮奸小罗?”
王安石:“哪里哪里,子瞻错会愚兄之意了!我是说,每读到你那些虚怀若谷、空灵恬淡、意境高远的诗文,我的愧疚就越发强烈,而且,心里越发地困惑。”
苏轼:“内疚啥?困惑啥?”
王安石:“内疚自己刚愎自用,不纳忠言,操之过急,用人失误,把好好的一场变法弄成了这等局面,上有负圣上知遇之恩,下愧对子瞻和不少朋友。尤是对子瞻你,本为栋梁之材,便因愚兄固执政见,听信妒贤嫉能之辈挑拨,而使你一直受屈。……”
苏轼:“瞧瞧瞧,又来了!以往之事,一如青烟,随风而去,这‘内疚’不谈也罢。苏子倒想听听介甫兄今日之‘困惑’。”
王安石:“困惑在,何以古往今来,所有变法都难免失败?变法者都命运相同?子瞻!你说,何以都摆脱不了这个结局?”
苏轼见他还不醒悟,无奈地摇头:“介甫兄呀!你这几年的庶民百姓算是白当了,人依然还在烟雨迷蒙的庐山之中啊!”
王安石:“子瞻此话何意?”
6.鸡鸣山鸡鸣寺外.日
佛印面向山下的大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这对挚友、冤家风风雨雨后重逢,又开战端了!”
了然:“佛门慈悲为怀,师弟快去灭火,这里就交给了然。”
佛印:“此火勿须他人灭,柴薪燃尽自会熄。”
了然:“好,你快去请那对挚友冤家,我这里再给他们添点助燃之剂。”
二人一拱手。
佛印摇着拂尘下山。
7.江上船头.日
苏轼质问王安石:“介甫兄归隐这么些年,难道就没平心静气地认真剖析过造成如此局面的根源?”
王安石:“怎没有?为兄这几年来,是无时无刻不在反躬自问啊!”
苏轼讥讽:“几年间的反躬自问,就悟出‘刚愎自用,不纳忠言,操之过急,用人失误’十六个字?”
王安石:“为兄以为,这便是根源。”
苏轼摇头:“不!这仅为其表,”指着江面,“犹如这江面的波涛,表面看去,是它在左右船的走向和浮沉,但究其实,真正左右航船,决定其命运的,却并非是它,而是隐在波涛之下的,人眼看不见的主流。”
王安石望着江面,咀嚼着苏轼的话。
江水景象万千,既有滚滚波涛,又有涌浪、漩涡、回流……
王安石:“那依你说,导致变法成如此局面的主流是啥?”
苏轼断然地:“四个字:主旨错误!”
王安石瞪大了眼睛:“主旨错误?你是说,变法一开始,主旨立意就有问题?”
苏轼:“不仅仅是有问题,而是根子上的错误!”
王安石难以接受:“这……这……子瞻子瞻,过去有人说你跟司马光异曲同工,都是反对变法的旧党,我还不这么认为,今天看来,嘿嘿……!”
苏轼率兴替他道明:“嘿嘿,苏轼就是司马光一党,对不对?”
王安石:“这可是你说的!”
苏轼质问:“何以见得?”
王安石:“你也从根本上否定变法嘛!”
苏轼:“不!介甫兄你又错了!”
王安石:“何以见得?”
苏轼:“我请问介甫兄:你主张变法,目的何在?”
王安石:“富国强兵,振兴大宋呀!这有错吗?”
苏轼:“‘富国强兵,振兴大宋’,不错,可你却忽略了国之根本——民!”
王安石根本就没考虑过:“民?”
苏轼:“对,民!”
大江滔滔滚滚,浪起浪伏。
船时而跃上浪尖,时而落入浪谷。
苏轼的画外音犹如大江波涛,一泻千里:“民为国之本。民富国方能富,方能强。而你那些新法,却颠倒了过来,本末倒置,是只站在国的角度,全未考虑到便民,利民,富民,只着眼于想方设法把老百姓的财富搜刮到国库里来。如此,短时间看,国库可能充盈,军费可能富足,但国之根本却贫弱了,动摇了,为国家民族埋下无穷的隐患。……”
8.鸡鸣山麓.采石矶.日
船徐徐驶近采石矶。
佛印从山上走来,遥见二人在船头对峙,停下脚步。
苏轼的画外音:“……再论‘强兵’二字。‘兵’为何?乃民之子弟啊!介甫兄请想想,父母在没变法时还有饭吃,有衣穿,而变法了,却反而啼饥号寒。父母与子女血脉相连呐,子弟兵能不痛心疾首?能不怨?不恨?军心还能坚?如是,那‘强兵’二字也成了虚话。……”
佛印点头。
9.江上船头.日
苏轼继续说:“……你本想富国强兵,其结果却适得其反。那么,这主旨还能说对吗?民可载舟,也可覆舟啊。你那新法忽略了民这个根本,推行岂能顺利?”
排天巨浪扑击江崖,震耳欲聋,浪花腾空……
酒杯跌落船头,碎片飞溅……
王安石震撼,惊恐:“我……我……我过去怎么就没想到这、这一层?”
苏轼又一针见血,直捣黄龙:“那是你的私心使然!”
王安石越发震憾,一时不能接受:“私心?子瞻你说老夫主张变法是出自私心?是为了一己之私?”
苏轼寸步不让:“不错,而且不是小私,是大私!”
王安石被刺激得暴怒了,气得嘴唇发抖,手中的拐杖跺得船板“咚咚”响:“好、好你个苏子瞻!愚兄把你还当朋友,你、你却如此无情,硬要把老夫指为千古罪人!”
画外音突起:“阿弥陀佛!那画舫上又电闪雷鸣,云起云飞了!”
苏轼、王安石一惊,循声望去——
10.采石矶.日
佛印高高站在石崖上。
11.江上船头.日
苏轼认出佛印:“啊啊,大和尚何时来的?”
佛印:“该来时来。王相国,可认识贫僧?”
王安石睁着昏花老眼,还在喘气:“法、法师是、是谁?”
佛印:“恶鬼之兄——善僧!”
王安石不解:“恶鬼之兄——善僧’?”
苏轼笑着告诉他:“此人俗名李坚,法号佛印,杭州灵隐寺长老。其弟李定,岂不是恶鬼!”
12.采石矶.日
佛印双手合什:“阿弥陀佛!王相国,善恶同出一门,有意思否?”
13.江上船头.日
王安石听出他话里的机锋,默然不语。
14.采石矶.日
佛印:“贫僧设宴鸡鸣寺外虚席以待你们这对冤家老友。席间一菜,定令子瞻惊奇,相国平息雷霆之怒。阿弥陀佛!”说罢,拂尘一挥,飘然而去。
15.江上船头.日
王安石:“这怪人!有如此请客的么?”
苏轼:“跳出三界外的人,自然不同我等凡夫俗子。走,上岸,赴和尚的宴去!”
画舫靠岸。
16.鸡鸣山静心亭.日
秀丽的鸡鸣山,翠林修竹,杂花生树。
路边,林下,一座凉亭飞檐翘角,亭内石桌石凳,摆着棋盘,放着两盒棋子。亭旁一块刀劈斧切般的巨石上镌刻三字:静心亭。
佛印走来,从袖内掏出张字条,贴在三个大字旁边。
字条特写——
两行字隽秀飘逸:
气盛不宜进食,先请一奕静心。
相国执黑,苏子执白。
佛印拂尘一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转身踏上山道,向山上走去。
淡出。
淡入:
苏轼扶着王安石走来。
苏轼见到字条:“这秃驴,又捣什么鬼?”
王安石的好胜心被挑起:“子瞻,论口才,愚兄逊你一筹,而论手谈,则未必不是你的对手。敢一较高低否?”
苏轼笑道:“心躁气浮者必败,何不敢!”
王安石:“先别夸口,出水才见两腿泥。请!”
苏轼:“请!”
二人坐下,落子对奕。
17.鸡鸣寺外饭店厨房.日
一口桃花纸封边的砂锅坐在炉子上,微微散发着蒸汽。
了然和尚手持字条,照着上面的法子指导厨师做东坡肘子:“‘……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到时它自美。’哎,在微火上焖了多少时辰了?”
厨师:“两个时辰了。”
了然:“可以端起来撇浮油了。”
厨师端起砂锅,撕锅边的桃花纸。
佛印走进。
了然抱怨:“这苏子瞻发明的吃法,弄起来挺麻烦!”
佛印:“不急,不急,他俩还在静心亭黑白对阵哩!”
了然笑道:“船上斗罢岸上又斗,这两人得斗一辈子!”
佛印:“阿弥陀佛!此系最后一战了!”
18.静心亭.日
苏轼、王安石激战正酣。
王安石下出一着好棋。
苏轼一惊,旋即陷入沉思。
王安石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吟哦着自己的一首近作:“‘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东归雁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耽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苏轼头也未抬:“好词!‘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耽搁。……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介甫兄是告诉苏子:你经过一番心平气和的思量,一颗心已从名利场的缰锁中摆脱出来了,淡然仙化了。但苏轼不明白,词中何以还存几分怅惘凄凉?人的眼光为何还被庐山云雾遮蔽着,要固执护短呢?”
王安石语塞,得意之色顿时消失:“这……”
苏轼有了一着化解的妙棋,高兴地投下一子:“有了!”
王安石一睹棋盘,不由倒抽口冷气:“啊!”
苏轼这下得意了,也摇着扇子:“如何?还有啥得意之作,再吟来听听呀!”
王安石充耳不闻,目光死死盯住那枚白子。
特写——
一颗残缺的白子。
王安石嘟囔着:“啊,一颗残子也这般厉害!”
苏轼敏感地:“说什么呐,讥我是颗受伤的残子?”
王安石:“我哪是指你!你自己看啊!”
苏轼方才发现,不由拿了起来:“啊,真的残缺了!”说着,欲把棋子重新放回。
王安石急忙抓住他的手:“落子不离盘!离盘便输!”
苏轼:“耍赖了吧?输不起了吧?”
王安石:“谁耍赖?”
苏轼:“那让我放回去?”
王安石:“没那规矩!”
苏轼:“是你引诱我拿起来的!”
王安石:“我引诱你了吗?是我叫你拿起来的吗?”
苏轼负气:“行,行,我就不落这一子,照样赢你!”
王安石:“你就落下这子,那也未必!”
佛印突然出现:“阿弥陀佛!依贫僧这旁观者看,这一子真还击中了王相国的要害!”
苏轼得意地望着王安石:“如何?”
王安石:“我还不这么认为。”
佛印:“好啦好啦,苏子瞻棋势逼人,王相国不愿认输,而贫僧的酒菜已经备好,二位施主就暂时收兵吧!”说着,用拂尘搅乱棋局,“请!”
19.望江亭.日
酒席陈设在鸡鸣寺旁望江亭里。
佛印引着苏轼、王安石走来。
王安石见席面荤素皆有,不禁吃惊,问:“法师出家人也不忌荤腥?”
佛印一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重要的是心中有佛。请!”
三人坐下。
了然领着打着掌盘上菜的堂倌走来:“东坡肘子来也!”
苏轼笑道:“啊,我那做法传到这儿来了!”
了然:“法是你那法,但流传各地就千变万化,各有千秋了。这是杭州东坡肘子,子瞻尝尝,看比你在黄州的原创如何?”
苏轼挑起一块品尝着:“唔,要油润柔糯得多,但有一味不够。”
佛印赞赏地一笑。
了然冲佛印眨眨眼,也一笑,问:“哪一味?”
苏轼:“盐。——你去取点盐来!”
了然:“好。”走去。
苏轼对王安石和佛印:“二位先尝尝这淡一点的,待会儿加了盐,再品尝比较。”
佛印不动。
王安石搛一箸,品尝着。
了然取了盐来。
苏轼一点点往菜里边添加,边加边尝:“这下好了!介甫兄再尝尝吧!”
王安石尝过,赞美:“果然大不一样,这就比先前的鲜美多了!”
苏轼:“烹饪之术,火候、调味至关重要。火候决定菜肴的好坏,大一分则老,则焦糊,小一分则生,则涩,则腥。盐为诸味之首,之帅,少一分则淡然无味,提不起人的食欲,多一分则苦涩难咽,没人愿吃。”
王安石反驳:“可人有口重口轻之分,重者喜咸,轻者爱淡。”
苏轼:“对了,高明的庖厨便会取其中间,让大多数人都能接受,而不以一人之喜恶为准则。治国如烹小鲜,道理也一样,若违多而从少,强迫举国人服从某一个人的意志,满足某一个人的愿望,那还成吗!这犹如你那新法……”
佛印忙笑着举杯打断:“瞧瞧,静心亭之战又延续到望江亭来了!两位别忙治国,先治这桌酒菜吧,请!”
四人大笑,举杯相碰。
20.常州宜兴县邵明瞻家小花厅.日
两只酒杯相照。
邵明瞻干了杯中酒,问孙觉:“孙大人,你看那座小院如何?”
孙觉:“不错!背倚青山,面临画溪,竹影摇曳,林木森森,出门就是那三十亩水田。少游,你说此处如何?子瞻会中意吗?”
秦观:“一定满意!”
邵明瞻:“只不知苏先生几时才能到来?”
孙觉:“我今晚就写信,把所看下的田产房舍情况告诉他,他收到信后会立刻动身的。”
邵明瞻:“我真不明白,苏先生跟王安石两个针尖对麦芒的政敌,私交咋又这样好?”
孙觉:“政见归政见,私交归私交。王安石和苏子瞻都同出于欧阳修门下,私人感情一直不错。”
邵明瞻:“这真有趣!孙大人,少游兄,你说他们这会儿正在干啥,是否跟我们一样,也在喝酒?”
秦观看看窗外的日头:“不,可能吵累了,正在午睡。子瞻兄有午睡的习惯,而且很少在床上,随遇而安,竹林之下,大石上面,酒楼的美人靠上,哪儿都成!”
邵明瞻:“是吗?”
21.鸡鸣山望江亭.日
苏轼侧卧在亭里的美人靠上,折扇盖面,正在酣睡。
亭前,王安石拄着拐杖,遥望远方。
22.远山.天空.日
远山云起云飞。
天空黑云涌动。
23.鸡鸣山望江亭.日
闷雷阵阵。
王安石拄着拐杖,心绪不宁地踱来踱去,陷入沉思。
化入两人上午在船头上争执的情景:
苏轼一针见血:“那是你的私心使然!”
王安石不能接受:“私心?子瞻你说老夫主张变法是出自私心?是为了一己私利?”
苏轼:“不错,而且不是小私,是大私!”
化出。
王安石喃喃自语:“不是小私,是大私……”
又化入两人在静心亭下棋的情景:
佛印突然出现在旁边:“阿弥陀佛!依贫僧这旁观者看,这一子真还击中了王相国的要害!”
化出。
王安石自问:“难道这真是变法失败的根本原因?”
再化入刚才议论东坡肘子的情景:
苏轼:“……治国如烹小鲜,道理一样,若违多而从少,强迫举国人服从某一个人的意志,满足某一个人的愿望,那还成吗!”
化出。
王安石咀嚼着:“治国如烹小鲜,治国如烹小鲜,……”
他似有所悟,转身看苏轼——
盖面的扇子微微起伏。扇子下发出匀称的鼾声。
王安石苦笑:“这家伙!往人的心上扎一剑,撒把盐,他却好,睡得……”
苏轼突然翻身坐起:“谁给你扎剑、撒盐?是为你释疑解惑!”
王安石:“醒啦?是压根儿就在装睡吧!别管装还是没装,醒了就好,请子瞻将那‘大私’二字给我说说清楚。”
苏轼伸着懒腰:“那可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王安石瞪大了眼睛:“我?我自己?”
苏轼站起:“对。”
王安石:“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苏轼:“熙宁二年,京城汴梁,敝人的府上。”
王安石:“我说什么啦?”
苏轼:“你豪情满怀地鼓动我:‘子瞻子瞻,别再固执你那循序渐进、徐徐图之的观点,迈你那只图稳健的缓缓而行的四方步了,跟愚兄同心同德,雷厉风行大干一场,建不世之功吧!’可有此事?”
王安石:“有。这就是‘大私’啦?”
苏轼反问:“对!迎合圣意,企图建自己所谓的不世之功,达到位极人臣、青史留名的目的,难道还是小私?”
王安石被击中要害:“这……”
苏轼:“介甫兄为人正直,为官清廉,虽位极人臣,却不贪钱帛,不中饱私囊,洁身自好,生活简朴,这是有口皆碑,人人敬重的。但贪墨钱帛、中饱私囊不过是营营苟利,是奸人所为,是小私!你之所图不在这些,而在图名,图位,图载入史册的大名,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王安石辩解:“人岂能无志,岂能无大志,这也不能就说是……”
苏轼打断:“不!人固然不可无志,不可无大志,但要看是志在社稷苍生,还是志在自己。志在社稷苍生,自然能高瞻远瞩,谨慎从事,为国家长治久安、民众康乐幸福周密谋划。而志在自己,或者说志向中夹杂了个人的功名富贵私欲,则难免被那功名富贵遮蔽智慧,难免心浮气躁,迫不及待,不顾国家前途、民众生死,急功近利,投机取巧,冒险而行。如是,其志越大,危害越大。这是一种远比那些贪赃枉法追逐营营苟利的小私更为可怕的大私,其危害甚至可以断送一个国家民族啊!”
24.天空.大地.日
天空霹雳惊雷。
大地山摇地动。
长江浪涛汹涌。
大雨呼啸而至,水雾迷漫。
25.鸡鸣山望江亭.日
苏轼的话似电闪、惊雷、拍岸江涛,震憾王安石。
26.城中王安石私邸庭院里.日
大雨如注,池塘里水花飞溅。
王安石与夫人吴氏并肩站在曲廊里,望着雨中的庭院。
吴氏:“相国啊,这才是振聋发聩,振聋发聩!苏子瞻语重心长,是为你开颅破脑找病根。你对他那首庐山咏不是一直赞不绝口,说他真正跳出了名利场,置身三界外,看人看事非同凡响吗,他这些话……”
王安石心绪已然平静:“夫人你也以为我变法杂有私心?”
吴氏:“这么些年不光夫君在苦苦思考,妾身也在思索,但想来想去,总不甚明白。听你转述了苏子瞻那番话后,我才突然醒悟,觉得他的话虽象尖刀利刃,戳得人心痛,然而仔细回味,却不无道理。”
王安石:“是啊!新法之败,在于思谋不周,缺失过多,便急切推行。而之所以如此,在于皇上急,我也急。皇上急于振兴大宋,我急于在有生之年创不世之功。我们君臣都急,便不免只顾当前,忘却长远,犯了短视之病。”
吴氏:“如此说,相公接受子瞻那尖刀利刃般的剖析啦!”
王安石谓叹:“子瞻,铮友也!当代奇才也!安石当年胡涂,不纳其铮言,排斥其不用,大错特错!而今皇上还顾忌当政的奸小们反对,犹豫不用,更为可惜!”
吴氏:“这也应了那句老话:曲高和寡啊!”
王安石:“哎,他午睡也该醒了吧?”
吴氏:“这人的胸襟比相国你宽大啊,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处境也十分艰难,却无事人一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笑就笑。着实令人佩服!”
王安石:“是呀!我当与他再促膝一谈。来日无多,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谈了!”
婢女荷香走来禀告:“老爷!夫人!酒楼将席面送来了,管家请夫人示下,是否还摆在小花厅?”
王安石:“不,摆在书房!”
荷香:“是”离去。
吴氏:“对,你们边吃边谈。只是,别又吵起来了!”
王安石笑道:“不会了!夫人放心,现在决不会了!”
27.常州宜兴县邵明瞻家.夜
秀才谢子苇举着酒杯:“不会不会!有孙大人出面,邵兄、秦兄做中,又是卖给天下闻名的苏大学士,学生岂能反悔!只不知苏大人现在何处?几时能到?”
孙觉:“他在王安石府上,估计已经收到我的信了,几天后就能到来。谢谢秀才,咱们喝下这杯酒,你那房舍的事就这么初定了,等苏大人来看后,若满意,你们就立字据,办交割。好吗?”
谢子苇:“好的好的!”
孙觉:“来,那大家干了此杯,一言为定!”
三人碰杯。
28.王安石书房.夜
王安石端着酒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子瞻‘大私’两字的剖析醍醐灌顶,使安石大彻大悟了。来,愚兄敬你一杯!”
苏轼:“不,苏轼口无遮拦,不管介甫兄受不受得了,怪罪不怪罪,一味图痛快,该自罚一杯才是!”
王安石:“子瞻这话,让为兄无地自容了!”
苏轼:“那就你不言敬,我不言罚,大家共饮此杯!”
王安石:“好!你我同门师兄弟,多年的好友,就不谈罚呀敬的了!”
苏轼:“对,洒脱点好!”
王安石:“子瞻,为兄还想问你几句话。”
苏轼:“请讲!”
王安石:“你现在怎么看待新政?”
苏轼:“要听真话?”
王安石:“子瞻什么时候讲过假话?”
苏轼:“时势所需,变法无过;主旨不明,谋之不熟;操切孟浪,用人失当,事与愿违,贻害无穷。利国利民者留,误国伤民者废。”
王安石沉默不语。
苏轼:“怎么?又不同意啦?”
王安石:“哪里,很中肯!那,又怎么看待为兄呢?”
苏轼:“介甫正人君子,心比天高,志向宏大,锋芒锐利,行事果断,然勇猛有余,智慧不足,忠奸不辨,操切浮躁。”
王安石咀嚼一会,又问:“为兄还想问,子瞻如何看待为兄与这场变法,如何看待为兄的功过?”
苏轼:“没有王安石,就没有这场轰轰烈烈而起、风风雨雨不断、至今进退两难的变法。反之,没有变法,没有新政,便不可能有现在举世闻名、将来必然载入史册的王安石。至于介甫兄的功过,却不太好说。”
王安石:“但讲无妨。”
苏轼:“功过是非,莫衷一是,褒者有之,贬者有之。但无论是功是过,苏子以为,首当其冲的是介甫兄,而责任却不在介甫兄一人。”
王安石:“啊!此又为何?”
苏轼:“因为并非你一人所为。国家积贫积弱,时势所需,要变法;皇上励精图治,急于富国强兵,振兴大宋,要变法;介甫兄不甘平庸,想轰轰烈烈建不世之功,名垂青史,要变法;一些才能低下却心怀叵测,自以为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者想政治投机,一飞冲天,平步青云,要变法。而你王介甫只不过是顺应时势,上体圣意,下合这许多人的心思,扛起这面变法的大旗而已。”
王安石:“子瞻见事,高屋建瓴;分析问题,思维慎密。佩服,佩服!”
苏轼话锋急转直下:“然而,功过虽非你一人,但你毕竟是旗手,是这场变法的倡导者、组织者、领导者,当然就得对变法承担主要责任。换言之,你的眼光,你的学识,你的谋略,你的用人之道,都直接影响皇上之决策,决定这场变法之成败。因之,人们自然而然要把你跟这场变法联系起来,称之为王安石变法。这对你个人而言,成,王安石名垂青史;败,王安石则可能被看作千古罪人。”
王安石无语。
苏轼歉疚地:“瞧我,又口无遮拦了!得罪,得罪!”
王安石摇头:“不不,子瞻误解愚兄了!愚兄是在心里边掂量。唉,时过境迁,回头看去,子瞻之所评,确也贴切。子瞻子瞻,你哪儿来的这等聪慧?哪儿来的这双洞明世事的眼睛?令愚兄好生艳羡啊!”
苏轼叹息:“这也是近来才梳理清楚的,而在此之前,苏轼也一样失之偏颇,看介甫兄,看新政,都只看到不是的一面,从而多所责怪。”
王安石:“子瞻又过谦,又在安慰我了!其实不然,我归隐后冷静下来,开始回顾往事,才逐渐意识到子瞻并不反对新政,而只是不同意为兄的做法。你在署理杭、密两州时,就没全盘否定新政,否定安石,而是法以便民,趋利避害,匡正缺失。”
苏轼:“啊!‘莫畏浮云遮望眼,只为身在最高层。’介甫兄离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高层,眼睛就能洞穿层层浮云迷雾了!”
王安石叹道:“唉!论起来,真心拥护支持安石变法的,不是别人,恰是批评新法最严厉、最尖锐的子瞻,而不是那些自翎为新党,把口号喊得震天价响,其实肚子里藏着不可告人之野心的奸小!”
苏轼:“介甫兄这才真悟了!”
王安石:“真悟是在这两天,而开始有所觉醒,是在一月前,也是在子瞻的启发下。”
苏轼:“这我就不明白了。”
王安石:“是你那首《题西林壁》的庐山诗……”
苏轼明白过来:“啊啊,那介甫兄又褒奖错人了!我那首诗,也是经一位高人点拨,才有的。”
王安石:“高人?”
苏轼:“是的。此人乃我一位堂兄——蜀中高僧宝月大禅师。是他赠给我两字偈,开启了我的心智。”
王安石:“就两字?”
苏轼:“就两字——‘看山’!”
王安石咀嚼着:“‘看山’?……妙啊!看山如看人,如看事;看人看事如看山;站的角度不一样,所得到的感受就迥然不同。身在山中,视线被重重叠叠的山岭遮挡,当局者迷,难识庐山真面目。只有跳出三界外,脱离名利场,以旁观者的眼光,从方方面面去看,才可能做出客观正确的判断。子瞻,你正是这样来看待新政,看待愚兄的啊!”
苏轼:“正是。”
王安石慨叹:“人生五十而知天命。子瞻未到五十,已知天命了,而老朽枉自痴长许多,还胡涂混沌,一如烟雨迷蒙的庐山!”
苏轼:“介甫兄过谦!”
王安石又叹息:“唉!如今安石可是越发矛盾了!”
苏轼:“矛盾什么?”
王安石:“在见到你之前,愚兄我本想是劝你效仿陶渊明,归隐田园,求下半生平安清静的,可现在,却不得不改弦易辙,要劝你等待时机,辅佐君王,大展胸中才学了!”
苏轼急忙摇手:“别别,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你还是鼓励我退出那名利场吧!”
王安石:“子瞻真有此心?”
苏轼:“有此心久矣!”
王安石:“那好啊!子瞻既有归隐之意,何不就在江宁再造个东坡,与愚兄为邻作伴!”
苏轼笑道:“再造东坡,可,但不在江宁,不与你为伴。”
王安石:“为何?怕又跟愚兄针尖对麦芒,闹得不愉快?”
苏轼:“有那么点,再说,花柳繁华地,也不是我一介寒士住得起的。”
王安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已是十数年。沧海桑田,今非昔比,愚兄的执拗、固执改多了,不会再跟你吵的!”
苏轼:“那很难说!”
王安石:“子瞻还不相信?”
苏轼笑指他面前那盘菜:“你看看自己面前吧!”
一只空盘,菜不知不觉间已被王安石搛了个干干净净。
王安石大笑:“瞧我瞧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前嫌尽弃,心心相通就行了。子瞻,为兄还有一请,能否将你评价愚兄的那番话书写赠我,留个纪念?这总行吧!”
苏轼:“也不行!介甫惊天动地之人,盖棺尚且未必能够定论,那不过是苏轼一孔之见,一家之言,怎可付诸笔墨,贻笑后人?我另写一幅送给介甫兄吧。”
王安石:“那好,为兄亲自为你研墨!”
苏轼:“这如何敢当!”
二人站起身来。
28.汴梁.宝慈宫暖阁.夜
高太后阅读着一封信。
高升的画外音:“臣侄升叩拜禀报皇姑母陛下:侄常州分号之人得知,苏大人托朋友在宜兴县寻购田产、房屋,听说已上奏皇上,乞请皇上恩准其居住常州。……”
高太后放下信,忧心忡忡地:“啊,大苏心冷了,想退隐了!”
29.王安石书房.日
一幅字挂在客厅,是苏轼笔力雄劲厚实的行楷,上书:
人之所为,有可勉强者,亦有不可勉强者。
苏轼、王安石坐在字的对面品茶,吃茶点。
王安石慨叹:“子瞻大才,区区十数字,洞明世事,烛照人心,令为兄感悟至深啊!”
苏轼:“介甫兄过奖!”
王安石:“并非过奖,实是肺腑之言。不可勉强之事勉强而行,有悖天意人心,势必事与愿违。愚兄便是如此。”
苏轼:“苏轼无出其右。这半辈子风风雨雨,甚至险些丧命,连累妻儿老小、亲朋故旧也跟着担惊受怕,吃尽苦头,便是不审时度势,勉强而行所造成。因此,这几句话并非专为仁兄所写,也是告诫自己今后当顺乎自然,旷达做人。”
王安石:“顺乎自然,旷达做人。说得好!可惜愚兄不似子瞻你,再无‘今后’,只能顺乎自然,旷达心境,以你这金玉良言慰藉来日无多的残生了!”
苏轼笑道:“介甫兄又不旷达了!”
王安石:“李太白临终绝笔《归去来》,言生死是轮回,生为来,死为归,愚兄自知离归去的日子已不远,故才盼望子瞻。现在,我俩十数年的恩怨了结,愚兄胸中的疑团,已被你廓清,再无憾事,为兄归去时也就一无负担,浑身轻松了!”
苏轼拈起一颗画梅:“此语倒还旷达,只是仍有点伤感,如这画梅,令人咀嚼起来酸溜溜的。”说着,悄悄用自己面前满满的一盘画梅调换王安石面前那盘仅剩一块的枣糕。
王安石发现:“你又捣什么鬼?”
苏轼笑指两只盘子:“我再不动手,就连这最后一块都没有了!”
王安石大笑:“哈哈!子瞻又揭我短!让我也揭你一短如何?”
苏轼:“我有何短捏在你手?”
王安石:“子瞻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件事否?”
苏轼脸一脸迷茫:“何事?”
定格。
第二十三集 踟躇江南
1.王安石书房.日
一幅字挂在客厅,是苏轼笔力雄劲厚实的行楷,上书:
人之所为,有可勉强者,亦有不可勉强者。
苏轼、王安石坐在字的对面品茶,吃茶点。
王安石慨叹:“子瞻大才,区区十数字,洞明世事,烛照人心,令为兄感悟至深啊!”
苏轼:“介甫兄过奖!”
王安石:“并非过奖,实是肺腑之言。不可勉强之事勉强而行,有悖天意人心,势必事与愿违。愚兄便是如此。”
苏轼:“苏轼无出其右。这半辈子风风雨雨,甚至险些丧命,连累妻儿老小、亲朋故旧也跟着担惊受怕,吃尽苦头,便是不审时度势,勉强而行所造成。因此,这几句话并非专为仁兄所写,也是告诫自己今后当顺乎自然,旷达做人。”
王安石:“顺乎自然,旷达做人。说得好!可惜愚兄不似子瞻你,再无‘今后’,只能顺乎自然,旷达心境,以你这金玉良言慰藉来日无多的残生了!”
苏轼笑道:“介甫兄又不旷达了!”
王安石:“李太白临终绝笔《归去来》,言生死是轮回,生为来,死为归,愚兄自知离归去的日子已不远,故才盼望子瞻。现在,我俩十数年的恩怨了结,愚兄胸中的疑团,已被你廓清,再无憾事,为兄归去时也就一无负担,浑身轻松了!”
苏轼拈起一颗画梅:“此语倒还旷达,只是仍有点伤感,如这画梅,令人咀嚼起来酸溜溜的。”说着,悄悄用自己面前满满的一盘画梅调换王安石面前那盘仅剩一块的枣糕。
王安石发现:“你又捣什么鬼?”
苏轼笑指两只盘子:“我再不动手,就连这最后一块都没有了!”
王安石大笑:“哈哈!子瞻又揭我短!让我也揭你一短如何?”
苏轼:“我有何短捏在你手?”
王安石:“子瞻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件事否?”
苏轼脸一脸迷茫:“何事?”
王安石提醒:“嘉祐元年中秋,我们在承恩寺宴饮,寺中秋菊怒放……”
苏轼记起:“啊,我想起来了!老兄你即兴吟诗一联:‘昨夜秋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此后便语塞,再无下联。”
王安石:“子瞻好记性!你当时为愚兄续了下联,可还记得?”
苏轼:“当然记得!我当时笑道:‘有谁见过菊花能落满一地?介甫公莫是胡涂了!便为你续上‘秋花不比春花好,说与诗人仔细听。’”
王安石笑道:“着啊!子瞻你也有见识不到之处!”
苏轼:“啊!我那联诗错了吗?”
王安石站起,从书橱取出《离骚》递给苏轼:“错与不错,你自己看吧!”
苏轼翻书。
王安石指点:“夹有诗笺的那页。”
苏轼发现诗笺就是当年为他续句的那张,笑道:“介甫兄对此事还耿耿于怀呐,尚保留着这诗笺!”
王安石:“并非耿耿于怀,是珍惜珍贵,也有等待苏子瞻自己认错的意思。”
苏轼:“我真错啦?”
王安石:“你看书上呀!”
苏轼诵读:“‘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王安石得意地:“如何?不是你错,难道还是屈原屈夫子错啦?”
苏轼:“真是的!这《离骚》我也常读,怎么就没注意到?”
王安石:“许是你们家乡气候潮湿,秋菊不落花瓣。而在湘楚一带,在愚兄的家乡抚州临川,秋风一起,是必然一地黄花的!”
苏轼:“啊啊,惭愧,惭愧!苏轼见微识浅,自以为是,唐突冒犯,多有得罪,望介甫兄鉴谅!这真是‘楚辞一篇荆公教,十年方知菊落英’。可当初老兄为何不给小弟当面指出呢?”
王安石:“那时的你刚经过制科考试,二十五篇《进策》、《进论》轰动天下,年轻气盛,不可一世,愚兄怎能当人面众指责,让你出乖弄丑?”
苏轼无比感动:“啊!谁说王介甫狷狂偏激,心胸狭窄,好大喜功,不以天下人为重?他对一个年轻学子尚回护如此,甘愿蒙羞忍辱十多年,成全人的名声,其胸怀肚量难道还不比大海宽广吗!”
王安石:“好了子瞻,我们俩这桩跨越十多年的文字官司总算了结,你也总算知道王安石并非目光短浅,只盯着眼面前一盘菜的人。怎么样,这下不再以你我十多年的恩恩怨怨为意,该答应结庐江宁,与我这孤老头子为伴了吧?”说罢,望定苏轼,目光中充满殷殷期盼。苏轼看懂了他的期盼,觉得却之不恭,为受之又愿,颇感为难。
王安石明白他的心情,惨然一笑,指着壁上一幅诗文,说:“子瞻不必为难!愚兄虽不幸,晚年独子夭折,孤独一人,而心景却还平静闲适。不信,你看我这首近作!”
苏轼站起,走到近前,诵读:“——‘北山输绿涨横陂,直堑回塘滟滟时。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唔,不错不错!”转身走到书案边, “我和仁兄一首!”
王安石:“好哇!”
苏轼略一思索,提笔疾书。
王安石来到书案前,边看苏轼书写,边吟诵:“‘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哈哈!啥‘从公已觉十年迟’,托词也!子瞻,说到底,你自心里还是不愿与愚兄结邻为伴,”
苏轼:“介甫兄请别介意!兄之盛情,苏子心领!归隐躬耕,故是我之所愿,但朝廷允与不允,尚在难测。况且这花柳繁华地,居家所耗远非乡村山野可比,苏子谪贬黄州至今几近五年,薪俸锐减,养家实难,不敢奢望。此非托词,确系苏子不敢应邀的真实原因。正因如此,此前范镇、秦观、佛印和了然禅师也曾来信邀苏子于京东、苏州、杭州三地定居,均被我婉言谢绝了。望仁兄务必原谅!”
王安石为其实诚感动,不再强求:“那,贤弟以后有何打算?”
苏轼:“我已托范镇将京城里那幢家父遗留下的私宅变卖了,将自己的那份请孙觉、秦观代为在常州物色下一处田产,安顿家小,让他们衣食不愁,别再陪着我颠沛流离。并已两次向朝廷上表,乞求皇上恩准,于常州居住。”
王安石:“如此先行一步,安顿家小。免得妻儿受累,再静观其变也好。”
苏轼:“不瞒介甫兄,弟内心其实也十分矛盾。”
王安石:“啊!为何?”
苏轼:“弟已年近五旬,大半生过去,但除任过几处地方官和在京师直史馆供过微职外,尚未为朝廷出过大力,因此心中总觉得愧对一生之所学、平生之志向,愧对仁宗皇帝、英宗皇帝对我苏氏父子三人的知遇之恩,太皇太后、皇太后对苏轼的呵护之情,愧对当今皇上对苏轼的宽厚仁爱。”
王安石接过去:“然而,你虽有报国之心,却因奸小当道,严严实实堵住你报国之门,时光流逝,前途渺茫,于是无奈中又生归隐之心,因之才来个投石问路,先请求在常州居住,探探皇上是否有垂怜之意?”
苏轼:“知我者介甫兄也!正是如此。”
王安石:“你估计皇上会恩准么?”
苏轼:“应该问题不大吧!皇上既然宽宥,移我出黄州,可能也会再发善心,恩准我之所请。”
王安石:“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应该也是。”
苏轼吃惊:“介甫兄此言……?”
王安石压低声音:“京中有消息传来,道皇上病得不轻。”
苏轼:“啊!”
王安石:“我也正为此忧心呐!吕惠卿虽遭舒亶反戈一击,被逐出朝堂,但章惇又取而代之,与王珪、吕公著同为执政,曾布也复翰林学士,擢升户部尚书。皇上病入沉疴,王珪老朽昏聩,吕公著虽正直,也年事已高,不思进取,朝政几乎为章惇、曾布把持。他们打着新党旗号,其实是在行败坏新政之实。而设若天有不测,皇上驾崩,政局变化,让司马光旧党当政,则势必全废新法。恕愚兄直言,子瞻,如今只有你才能公正地、理智地对待新法,重振朝纲了!”
苏轼摇头:“那可能吗?”
王安石认真地:“从皇上诏命中‘人材实难,不忍终弃’之语揣测,皇上还是想启用你的,恐怕是被目前当道的奸小们阻挠才下不了决心。因此,子瞻你万不可轻意言退啊!”
苏轼苦笑,不语。
王安石:“子瞻大才,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唉,当年愚兄被自己功名之心左右,被福建子等小人离间,使贤弟屡屡遭屈,大才难展,已铸成大错。而今,我真怕朝廷对你永弃不用;或者,你永弃朝廷,不愿再入朝堂,脱身化外。”
苏轼笑了:“假话吧?昨天你不还在劝我归隐,与你为邻作伴么?”
王安石:“那是试探于你!我也实言相告,便在几月前,我曾上表朝廷,请皇上力排众议,启用子瞻你。唉!只是一个退隐之人,谁还以你为意!那奏折可能根本就到不了皇上的御案前。”
苏轼:“一样啊!恐怕我那两道《乞常州居住表》也到不了皇上面前。”
2.汴梁.章惇府.日
曾布拿着苏轼的《乞常州居住表》试探章惇:“章大人,苏轼又一次上表,请求恩准他于常州居住,你看,是否呈给皇上御览?”
章惇:“不能!还扣下!你没注意他那几句话么?——‘既有司皆以为可诛,虽明主不得而独赦’,‘群言或起于爱憎,孤忠遂陷于疑似。中虽无愧,不敢自明。’他哪是请求在常州居住,是以此为借口,还在影射攻击我等!”
曾布皱着眉头:“苏轼狡诈,只请求居住常州,不请求致仕退隐。这表章若呈上,设或皇上被其打动,一发善心……但头道表章已扣下好几月,这道若再扣下,恐有不妥,万一他急了,把草稿寄给王诜,捅到皇太后、皇上那儿,我们就不好交待了!”
章惇:“我所担忧,也在于此。”
曾布:“那到底是呈还是不呈?”
章惇想了想,有了主意:“呈。不过,不是直接呈送皇上。”
曾布:“给谁?”
章惇:“王相国。”
曾布明白其其意:“对。老王珪病在床上不能动弹,皇上不问起则罢,万一问起,就由这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给担着!”
3.勤政殿暖阁.日
赵顼裹着锦被,撑持着病体处理政务。
王诜站在旁边,口述下面呈奏上来的表章:“另有浙西七州请求降旨发僧侣度谍,募集银两济赈春荒,定州等地请求拨银修缮寺庙、道观。”
赵顼:“都准了吧!”
王诜:“臣遵旨!”
赵顼:“就这些啦?”
王诜:“还有一事,皇上!”
赵顼:“什么事?”
王诜:“苏轼于年前七月抵金陵,曾上表请求皇上恩准他于常州居住,未得回音;腊月初一抵泗州,又再次上表恳请皇上恩准。”
赵顼大感意外:“啊!有这事?”
王诜故做吃惊:“吏部没向皇上奏报?”
赵顼皱起眉头:“他的表章在吗?”
王诜:“不在。不过,臣这儿有他寄给臣的抄件。”
赵顼:“念念。”
王诜:“是,皇上!”开始念,“臣轼言:臣闻圣人之行法也,如雷霆之震草木,威怒虽甚,而归于欲其生;人主之罪人也,如父母之谴子孙,鞭挞虽严,而不忍致之死。臣……”
4.宫城.日
雾蒙蒙的宫城。
王诜的画外音化成苏轼的画外音,在宫城上空回荡:“……臣因狂狷妄言获罪,有司认为该杀,幸皇上宽宥饶恕,安置黄州,今又体恤,改移汝州。因家口拖累沉重,无俸禄积蓄,道路又远,臣图便宜,只有乘船。……”
5.宝慈宫暖阁.日
苏轼的画外音继续:“……自离黄州,一路浪急风高,惊恐万状,一家老小患病,幼子不幸亡故。现虽然到了泗州,而离汝州尚远,盘缠已尽,无钱租车前行,一家二十余口无屋可居,无粮可吃,饥寒交迫。因此请求君父恩准,让罪臣于常州居住。臣有几亩薄田在常州宜兴,可供一家粗衣素食……”
捧着文稿的手在颤抖。
高太后读着苏轼的《乞常州居住表》抄件,泪眼迷蒙。
寿康公主站在一旁,心里也无比酸楚:“母后你看,子瞻有多惨啊!孩儿读过他寄给王铣的抄件,整整一夜难眠……”
高太后长叹:“唉——,是够惨的!一个天下闻名的大才子,竟落泊如此!”
寿康公主:“听说子由的日子也很糟糕,七女三男,微薄的薪俸供养不起,儿女嗷嗷待哺,子由已负债累累。为此,兄弟俩不得已把京城里的房屋卖了,子由那份用于还债,子瞻那份拿去在常州宜兴县买了几亩薄田……”
高太后凄然泪下:“二苏二苏,我大宋朝的两大才子,两大良相之材啊!变卖祖屋还债,变卖祖屋置田,养活一家!这是我皇家的奇耻大辱啊!”
6.汴梁.勤政殿暖阁.日
章惇匍匐在赵顼脚下。
赵顼恼怒地把苏轼的那道《乞常州居住表》抄件摔在他面前:“朕问你,苏轼的奏折呢?”
章惇:“回皇上,臣早呈送给王相国了!”
赵顼冷笑:“哼哼!呈送给一个躺在床上起不来的人?好,好,好哇!”
章惇惊骇地:“臣该死!臣该死!”
赵顼喘息一阵,凄然地责怨章惇:“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看看人家苏轼活成啥样了?……大家同朝为官,你当年跟他还是要好的朋友,何、何必……!”猛烈咳嗽起来。
章惇:“皇上!臣这就到王相国府取去!”
赵顼轻轻摇摇头。
章惇:“皇上!……”
赵顼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章惇大惊失色:“皇上……?”
王诜鄙夷地为赵顼复述:“皇上叫你滚!”
章惇三魂少了二魄,叩头如捣蒜:“皇上!皇上!臣该死!臣该死!……”
赵顼不理睬,合上双眼。
王诜:“章惇!你敢抗旨吗?”
童贯对章惇暗使眼色:“章大人,快退下吧!”
章惇:“臣告退!”倒退着爬行而出。
赵顼缓缓睁开双眼。
王诜:“皇上!”
赵顼:“替朕拟、拟旨:准苏轼所请,允其以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汝、汝州团练副使,常州居住。”
王诜:“是,皇上!”
7.扬州.秦观家客厅.日
苏轼拿着圣旨兴高采烈地走来:“润之!朝云!皇上下诏,恩准我们居住常州了!”
王润之从屋内跑出:“啊!是吗?”
王敏之跟出:“那,大哥何时启程去常州?”
苏轼:“明天吧!孙大胡子和少游托人捎信来,说田产房舍都已看好,只等我去过目。咦,朝云呢?”
王润之:“刚把苏过的衣服缝好,就忙着抄《六祖坛经》去了。唉,自小苏遁去了后,她就迷上佛经了。我说子瞻,明儿去常州,你把她给带上吧,让她也散散心!”
苏轼:“家中你一个人照看得过来?”
王润之:“能行,何况还有小妹相帮着呢!也就十天半月的事,你那儿弄停当,我们就搬去了嘛!”
苏轼:“好!”
8.长江边码头.日
苏迈、苏迨、苏过三兄弟送苏轼和王朝云上船。
苏过:“朝云娘!看好房子,就让父亲快捎信来啊!”
王朝云:“知道知道!”
苏轼笑道:“这小子!生怕我把你给忘了似的!”
苏过:“可不!父亲只要跟朋友们一喝酒,就会把人家给忘了!”
王朝云也笑了:“小苏过放心,有朝云娘哩!回去吧!”
船撑离岸边。
船家笑着问:“苏大人,听说你要到常州去当老百姓?”
苏轼笑吟吟地:“对!对!当老百姓,田头翁!”
船家不解地:“瞧苏大人这乐嗬劲,就像当田头翁比当官还好,想当田头翁想了多少年似的!”
苏轼:“你算说对了,整整想了十年啦!‘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成田头翁’!”
歌声起:
十年归梦寄西风,
此去真成田头翁。
峨眉岷江蜀中客,
携家带小过江东。
半生宦海累,
南柯一场梦。
醒来倚门看溪畔,
田畴十亩绿葱葱。
画眉唱竹林,
篱边春意浓。
闲来邀知己,
共醉夕阳红,夕阳红。
9.长江上.运河上.江南水乡.日
歌声中,修竹、茂林、翠峰、荷田、稻田缓缓后移,江南水乡风景如流动的画卷。
苏轼、王朝云坐在船头,相依相偎,欣赏着沿途风光。
常州遥遥在望。
突然,平地一声春雷,隆隆滚过原野。
两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天空乌云翻滚……
10.汴梁.皇宫.傍晚
乌云滚滚。
雷声隆隆。
风声凄厉。
雷声远去,风声止息,倾盆大雨呼啸而至。
阴森森的皇宫笼罩在蒙蒙水雾之中。
11.内宫暖阁.夜
烛光摇曳,帐幔飘飞。
赵顼躺在病榻上,满面彤红,两眼迷离恍忽。
化入(赵顼的幻觉):
若干男孩、女孩拍着手,跳着绳,边跳边唱:
王安石,卖了皇上!
吕惠卿,卖了安石!
朝野大臣共卖君父!
学生弟子齐卖恩师!
卖来卖去卖的是谁?
都卖的天下老百姓!
化出。
赵顼追悔莫及的一张脸。
脸上有两条泪的小溪在缓缓流淌。
向皇后轻轻为他拭去,心疼地呼唤:“皇上!”
赵顼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皇后听见了么?”
向皇后:“听见什么?”
赵顼:“童谣。许多孩子在唱童谣!”
向皇后认真听,什么都没有,只有风雨敲打檐瓦、溅击地面的声音:“没有啊!”
赵顼摇摇头:“有!只是你听不到罢了!听,又唱起来了!”
化入(仍是幻觉):
孩子们跳着,唱着:
苏子瞻,耿耿忠心!
讲真话,激怒奸人!
乌台案,险些丧命!
贬黄州,东坡躬耕!
化出。
赵顼痛苦地闭上眼睛:“王安石,你、你误朕啊!苏轼,苏子瞻,朕亏待了你呀!”
童贯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皇太后驾到!”
高太后搀着不足十岁的赵煦匆匆走来:“皇儿!娘来了!”命赵煦,“煦儿,快给你父皇叩头!”
赵煦跪拜:“父皇!”
赵顼:“快!扶朕起来!扶、扶朕……!”
高太后阻止:“别,就躺着吧!皇儿,可见好些?”
赵顼摇头,吩咐向皇后和宫女们都退下:“除了煦儿,你、你们都退下!”
向皇后率领着宫女、宦值们退下。
赵顼拉住赵煦的手,向高太后:“母后,儿把煦儿,还有这个国家,都拜托给母后了!”
高太后宽慰:“皇儿安心静养,朝中之事,依众臣所请,娘暂时为你料理着,等你好起来再……”
赵顼摇头:“儿好不起来了,母后!有母后听政,教养煦儿,儿百般放心!儿只有一事挂怀……”
高太后警觉地:“何事令皇儿如此悬心?”
赵顼:“便是苏轼。”
高太后越发警觉:“苏轼?你要为娘如何处置大苏?”
赵顼摇摇头:“母后误会了!儿是好生后悔,悔当年初登大宝时求治心过切,没遵仁宗、英宗两代先帝遗言和皇祖母、母后的规劝,听了王安石的鼓惑,采纳了他的急进之策,而忽略了苏子瞻之谋,甚至厌恶他的逆耳忠言,铸成大错,导致变法失败。……”难过得说不下去。
高太后叹了口气,轻轻为他抚着胸:“皇儿别难过,别难过!”
赵顼喘息一会儿,接着说:“唉,追悔无益!儿归天后,只望母后务必将其召回,作股肱之臣,拜为煦儿的帝、帝师,辅……辅佐……”
突地,两眼猛然翻白,头歪向一旁。
高太后惊呼:“皇上!皇儿!……!”
赵煦惊呼:“父皇!父皇啊!……!”
猛起一声惊雷。
12.天空.夜
电闪裂空。
霹雳撼地。
字幕:
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三月,宋神宗驾崩,不足十岁的哲宗赵
煦继位,改元元祐。司马光复出为相,王珪去世, 章惇与吕公著同为
副相。高太后垂帘听政,再贬吕惠卿, 责授其建宁军节度副使,建州
安置,贬李定以龙图阁学士知青州,移江宁府。
13.延和殿.日
不足十岁的哲宗赵煦端坐帝位。高太后垂帘听政。
朝议完毕,众臣纷纷退下,驸马王诜留下。
王诜捧着三轴字:“启禀陛下、太后,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汝州团练副使苏轼敬挽神宗皇帝的挽词三首送达,请皇上、母后示下!”
高太后:“展开!”
殿前宦值高诚一一展开字幅,命小太监举着。
高太后一一阅去,睹物思人,眼眶潮湿:“驸马,苏轼谪贬已经几年了?”
王诜:“回母后,已五年有余。”
高太后:“他人现在何处?”
王诜:“回母后,在常州宜兴乡间。”
14.常州宜兴县城邵明瞻家客厅.日 一张八仙桌上点着香烛,堆着铜钱和笔砚。
苏轼、孙觉、邵明瞻、谢子苇四个当事人坐在摆放钱物的桌边,黄庭坚、秦观、蔡京和王朝云或站或坐,观望着。
邵明瞻手捧契约念道:“……院落北靠青山,南临画溪,东接董氏房舍,西与张氏竹园为邻,两进一天井,正房、厢房、耳房共二十四间。经双方议定,作价五百缗,当面交割。卖方五日内腾空房屋,以便买方入住。特立此为据,永不反悔。元丰八年四月初四立。”
孙觉问买卖双方:“子瞻,谢子苇,你们双方还有异议么?”
苏轼:“没有。”
谢子苇:“没有没有。”
孙觉:“都没有,那就画押吧!”
四人分别落名、用印。
孙觉拿起契约郑重地交给苏轼:“那好,这钱就是谢秀才你的,房屋就是苏子瞻的了!”
邵明瞻邀请:“为庆贺你们顺利成交,在下备了杯水酒,各位请!请!”
15.泗州驿馆前.日
一位钦差骑着马,带着一队京城御林军卫士来到驿馆前。
驿丞慌忙迎出,礼让:“大人请!请!”
16.常州宜兴县城邵明瞻家花厅.日
苏轼举杯向谢子苇致意:“承蒙谢秀才成全,礼让,使苏轼于山明水秀的宜兴有了落足之地,苏轼借花献佛,敬秀才一杯!”
谢子苇:“不敢当,不敢当!晚生祖屋能有苏大人这样的新主人,也是它的福气,是替不才之祖上增了光辉!”
苏轼:“秀才说哪里话!来,共饮!”
17.泗州驿馆花厅.夜
泗州刘太守设宴为钦差和御林禁军们接风。
刘太守与钦差一席,军士们一席。
钦差举着酒杯:“共饮!共饮!”
刘太守喝干杯中酒:“敢问钦差大人,这是要上何处?还带着这么多军爷?”
钦差玩笑地:“常州宜兴县,拿苏轼!”
刘太守大吃一惊:“宜兴?拿苏大人?”
钦差笑道:“对。刘大人与苏大人很熟?”
刘太守忙忙摇手否认:“不不,只是慕名而已,慕名而已!”又问,“不知大人往下是继续走旱路,还是取水路?”
钦差看出他的心思,笑指着他:“露馅了吧,刘大人!是想给苏大人通风报信吗?你跟苏大人哪才是‘慕名而已’,分明私交很深嘛!”
刘太守尴尬又惶恐:“确实……确实只是慕名,并无交往!”
钦差哈哈大笑:“别紧张,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们哪儿是去拿他,是奉旨宣他出任登州郡守!不然,怎会告诉你行止?”
刘太守不敢轻信:“宣?还带着这么多军爷?”
军士们哈哈大笑。
军士首领站起:“这叫武宣。太皇太后怕苏大人不愿意,借故推辞,故派遣我们相帮钦差大人督促苏大人。”
刘太守的一颗心落回原处:“啊,原来如此!刚才着实把下官吓了一跳!”复欣喜地,“朝廷终于启用苏大人,是众望所归啊!为此,刘某敬各位一杯!”
钦差:“谁说不是哩!来来来,大家为苏大人时来运转干杯!”
众响应:“对,为苏大人时来运转干杯!”
18.常州宜兴县城邵明瞻家花厅.夜
孙觉举杯提议:“来,为子瞻早日乔迁新居,大家干杯!”
众干杯。
谢子苇起身告辞:“苏大人,孙大人,邵兄,各位,学生有事,失陪,失陪!”
邵明瞻站起吆喝:“来人!”
两家丁应声而至:“老爷!”
邵明瞻吩咐:“送谢秀才回家!”
家丁:“是,老爷!”
苏轼也站起,欲相送。
谢子苇慌忙拦住:“苏大人请留步,有邵兄家两位大哥相送即可。”
苏轼驻足:“秀才走好!”
谢子苇拱手相别:“学生告辞,告辞!”
谢子苇走去。大家重新入座。
孙觉提议:“子瞻,自你到黄州后,大胡子就没再听过朝云美妙的琴声,邵明瞻、蔡京恐怕更是久闻朝云大名,从无缘聆听,可否请朝云弹上一曲啊?”
邵明瞻、蔡京:“对对,让我们也一饱耳福!”
苏轼正想让朝云从丧子之痛中解脱,便说:“那有啥不行的!朝云,为答谢邵明瞻、孙大胡子殷勤帮忙,盛情款待,感谢庭坚、秦观、蔡京特意前来相助,你也该献上一曲,是不是?”
王朝云笑道:“谁说不是!”
邵明瞻连忙吩咐婢女:“快!去把苏太太的琴取来!”
婢女应声而去。
王朝云:“各位想听什么呢?”
蔡京:“就前天先生游竹西寺的新诗,如何?”
王朝云:“我也挺喜欢那几首,就唱它吧!”
婢女捧了琴来。
王朝云调弦演唱:
十年归梦寄西风,
此去真为田舍翁。
剩觅蜀岗新井水,
要携乡味过江东。
道人劝饮鸡苏水,
童子能煎莺粟汤。
暂借竹床与瓦枕,
莫教辜负竹风凉。
此生已觉都无事,
今岁仍逢大有年。
山寺归来闻好语,
野花啼鸟亦欣然。
知君此去便归耕,
笑指孤舟一叶轻。
待向三茅乞灵雨,
半篙流水送君行。
19.运河.苏州秦观家.日
歌声中出现以下画面:
运河上,钦差官船徐徐行进。
钦差欣喜艳羡地指着两岸秀丽的景色,对军士们说着什么。
苏州秦观家,王润之、王敏之姐妹俩指挥着任武、苏贵和婢女、家丁往马车上搬运箱笼。
歌声结束。
20.宜兴画溪村谢秀才祖屋内.日
宜兴画溪村谢秀才祖屋,宽大的客厅里,黄庭坚、孙觉正往墙上挂着字画;一间屋内,苏轼、王朝云亲自动手,戴着纸糊的高帽,打扫尘灰。
苏轼的眼里落进灰尘,叫了一声:“哎哟!”
王朝云心疼地:“怎么啦?怎么啦?”忙为他吹拂,擦拭,边吹拂擦拭边责怪,“瞧瞧,吃苦头了吧?叫你慢一点,小心点,偏是不听!”
灰尘被吹出,苏轼攥住王朝云的手,眯缝一只眼睛望着她笑。
王朝云的刘海上挂着一张蛛网,蛛网上沾着一片红叶,颤微微地摇晃。
王朝云以为身上哪儿脏了,头扭来扭去查看,红叶晃动着更厉害。
苏轼越发乐不可支,笑出声来。
王朝云不明所以:“你这人真是的!笑什么嘛?”
苏轼拈下沾着红叶的蛛网,笑着说:“苏子无钱扮朝云,梁上蛛公赠珠翠。”
王朝云噗嗤一笑,撒娇地:“来,再给我戴上!”
苏轼将蛛网重新给王朝云沾在刘海上。
突然,从庭院里传来蔡京的呵斥声:“哎哎,你这个老人家怎么回事?”
苏轼、王朝云一惊,急忙跑出去。
21.宜兴画溪村谢秀才祖屋庭院.日
庭院里,一位老太婆泪流满面地坐在门槛上,两眼惊恐地望着蔡京。
蔡京怒气冲天地训斥:“你这样大年纪了,咋还如此不晓事理!人家收拾新居,你却在这儿抽抽嗒嗒,哭天抹泪,是故意给人找晦气么?”
苏轼走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蔡京指着老太婆:“先生你看!这老太婆一直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我几次叫她走,她都……”
苏轼阻止蔡京,走到老太婆面前:“老人家,你这是……?”
老太婆哽咽着:“老身见你们打扫,心里想着自己的祖屋,就……”
苏轼:“祖屋?这是你的祖屋?”
老太婆:“是的,这是老妇人祖上遗留下来的百年老屋,逆子不孝,把它给卖了。”
苏轼吃惊:“啊!——老人家,那你现住何处?”
老太婆手指不远处一间草房。
苏轼望去——
草房破烂不堪,歪歪斜斜。
苏轼扶起老太婆:“老人家,令郎可是谢子苇?”
老太婆疑惑地望着苏轼:“正是。这位客、客官怎、怎么知道?”
苏轼愧疚地:“对不起啊,老人家!买你老人家这祖屋的正是在下,我姓苏名轼,住在城里邵明瞻家。”
老太婆连连摇手:“这怎能说对不起?这怎能说对不起?是逆子不成才!是逆子不成才!”
苏轼沉吟一会儿:“这样吧,老人家!请你老明日和令郎同到邵家去,我们再作商量,好吗?”
老太婆:“好!好!”
苏轼和王朝云扶老太婆到门外,目送她远去。
王朝云察觉他的心思:“官人,你是不是想把这房……?”
苏轼叹道:“我不能鸠占鹊巢,让老人家屈居那不避风雨的茅屋啊!”
蔡京:“可你们一家又住哪里呢?”
黄庭坚:“是啊,师母他们都快到了!”
苏轼:“到时再说吧!”
22.丹阳镇外.日
日落黄昏,彩霞满天。
水乡小镇掩映在绿树翠竹间。
驿道边,路碑上“丹阳”两字清晰醒目。
两辆马车辚辚驶来。
苏过认出路碑上的字:“丹阳!妈妈,我们到丹阳了,明天就到常州了吧?”
苏迈拍了拍他的头:“小傻瓜,哪有那么快!”
王润之:“是啊,别着急!待你父亲和朝云娘把新居收拾好,我们差不多就到了。”
23.常州宜兴县城邵明瞻家门外.日
苏轼、王朝云翘首盼望着。
谢子苇母女俩走来。
王朝云迎上前去,搀扶着谢母朝门里走去,把苏轼和谢子苇留在外面。
谢子苇一脸惶愧:“苏大人,晚生也是出于无奈……”
苏轼:“子苇有什么难处吗?”
谢子苇:“不瞒苏大人,家父于十年前亡故,留给晚生十余亩田产和那座祖屋。临终前,家父殷殷期望晚生功名有成,光宗耀祖,让家母晚年有个好光景。但晚生愚笨,学识无长进,屡试不第,反把那十余亩田土折腾光了,无计奈何,只有断了仕途之念,另谋生计,变卖祖屋,于县城购铺面一处,经营文房四宝,供养慈母。都怨晚生粗心,没把这打算向家母说清楚,这才……”
苏轼:“啊,原来如此!你那铺面可已赁下?”
谢子苇:“本是早谈好的,已赁下了。”
苏轼:“铺面可宽敞?”
谢子苇:“城里铺面寸土寸金,晚生就变卖祖屋那点钱,还得办货,怎敢奢望宽敞,除却摆货外,连安放一张竹榻的地方也没有,因此只有让家母暂时屈居茅舍。”
苏轼:“我明白了。子苇请!”
谢子苇疑惑:“大人这是……?”
苏轼:“走吧,进去就明白了!”
二人进门。
24.邵明瞻家客厅.日
黄庭坚焦急地望着外面:“先生咋还不来?”
苏轼:“来了!来了!”领着谢子苇走进,问王朝云,“契约呢?”
王朝云从袖内掏出契约递给他。
苏轼接过,转向谢母:“老人家!情况令郎已对我讲了。子苇是个孝子,他卖房是为了做生意养活你老。但我也不能让你老住在那风雨不蔽的茅屋,请你老人家下午就搬回去吧!”说着,将契约一撕两半。
谢子苇忙阻拦:“先生不可!”
苏轼挡开他,继续撕着:“有何不可!”
谢子苇一脸尴尬:“可晚生已将先生付的房款……”
苏轼:“房款不用你退还!我只问你,那铺子叫啥名?”
谢子苇:“尚还无名。”
苏轼:“那我替你取一个。你屡试不第,改而经营文房四宝,盼的是更多学子能蟾宫折桂,莫若就叫‘折桂阁’吧,如何?但期望从你那‘折桂阁’多走出几位状元郎,就强似退我五百缗钱了!”
谢子苇:“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谢母“噗嗵”一声向苏轼跪下:“苏老爷,恩人呐!”
苏轼慌忙扬了碎屑,搀起谢母:“老人家不可!这原不算什么!子苇也休要不安,就这样了!我再送给你那‘折桂阁’几份薄礼!”转向王朝云,“朝云,笔墨伺候!”
王朝云笑指八仙桌上:“都已备下了!”
苏轼大步流星走到桌边,提起笔来,大书“折桂阁”三字,写完,将笔递给黄庭坚:“庭坚,蔡京,你两人是当代书法名家,每人给‘折桂阁’留墨宝一幅,为子苇装点装点门面。秦观词好,字却逊色于二位,就免了!”
秦观笑道:“我也不能不出力,就为黄、蔡二兄磨墨吧!”
谢子苇激动得不知说啥好,泪汪汪地攥住苏轼的手:“先生!先生!……!”
25.苏州.吕惠卿私邸小花厅.傍晚
花厅空空落落。
吕惠卿怀抱小妾醉生梦死。
台上,歌伎弹唱着伤感的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吕惠卿一脸的愁楚,两行凄凉的泪缓缓流下。
小妾:“老爷,你哭啦?”
吕惠卿长叹:“唉——!‘无可奈何花落去’,‘夕阳西下几时回’?几时回啊?”
小妾:“老爷,你有心事?”
吕惠卿任小妾抹去眼泪,强自掩饰,挤出笑脸:“小美人!老爷能有什么心事?哈哈,能有什么心事!”
李定慌慌张张走来:“吉甫兄!吉甫兄!”
吕惠卿一把推开小妾:“下去!你们都下去!”
小妾、歌伎躬身退下。
吕惠卿:“什么事?”
李定神魂不定地:“吉甫兄!太皇太后下诏召苏轼去了,你知不知道?”
吕惠卿吃惊:“啊!”
26.常州.宜兴画溪村苏轼新居.傍晚
庭院里晾着一竿竿衣物。
婢女墨竹又端着一大盆出来,晾晒着。
邵明瞻兴冲冲地走来:“墨竹,你家老爷呢?”
墨竹:“正跟姨太太收拾他的书房哩!”扭头通报,“老爷,邵公子来啦!”
苏轼忙忙迎出:“明瞻,明瞻,我正要找你哩!”
邵明瞻:“先生,这房子如何?比谢子苇那祖屋还好吧?”
苏轼:“好得多!”从袖里掏出借据递给孙觉,“这借据,请明瞻收下!”
邵明瞻推辞:“先生这是干啥?都怪我疏忽大意,害得先生白花了五百缗钱,这是学生和朋友们凑来补上的,哪能要先生偿还!”
苏轼:“那五百缗是我自愿赠送给谢秀才的,怎能怪你们?这借据你若不收,我一家立刻搬走,另赁房屋居住!”
邵明瞻无奈:“那,学生恭敬不如从命。先生,请屋里去,孙大人给先生捎来了口信。”
苏轼:“请!”
邵明瞻:“先生请!”
二人说着,朝屋内走去。
27.扬州.吕惠卿私邸小花厅.傍晚
吕惠卿问李定:“可知授苏轼何职?”
李定:“知登州军州事。”
吕惠卿吃惊地:“啊,太守还兼领军!”
李定:“可不,官还原职了!”
28.常州.宜兴画溪村苏轼新居书房.傍晚
苏轼不敢相信:“知登州军州事?这不可能,前几天的官报上都没有啊!”
邵明瞻:“据信差讲,孙大人一开始也不相信,但钦差已经到达常州。”
苏轼心里矛盾:“这……这家刚刚安顿下,又……咳!”
邵明瞻:“孙大人还说,太皇太后担心先生借故谢恩推辞,特派宫中散骑常侍为钦差,带着御林禁军前来监督先生往登州赴任。”
29.常州驿馆前.日
钦差仪仗威严,御林禁军戎装鲜亮,坐骑威风,令远远观望的百姓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这是要拿哪个钦犯进京啊?”
“哪是拿钦犯?听说是皇上派来请苏先生苏大人的。”
“啊!苏大人终于熬出头了!”
“瞧瞧,钦差大人和孙大人出来了!”
钦差走出驿馆,后面跟着孙觉。
二人来到车辇前。
孙觉:“钦差大人请!”
钦差上车:“孙大人请!”
孙觉上马。
钦差吩咐:“打道宜兴!”
车马启程。
30.宜兴县城谢子苇的“折桂阁”.日
鞭炮轰鸣。
红绸徐徐落下,牌匾上,苏轼手书的“折桂阁”三字厚重端庄。
掌声如雷。
苏轼向谢子苇拱手致喜:“恭喜秀才!贺喜秀才!”
谢子苇感激不尽:“这全是先生所赠,全是先生所赠!”
苏轼转向在场的读书人:“今日在‘折桂阁’买去文房四宝,来日去金殿穿上紫袍乌纱。学子们,是不是呀?”
学子甲:“有苏先生吉言,从现在起,我们的文房四宝就全都在‘折桂阁’买了!”
学子们:“对,都在‘折桂阁’买了!”
谢子苇:“谢谢!谢谢各位学友!”
一个县衙差役急匆匆跑来:“苏大人,快,快!”
定格。
第二十四集 天地情愫
1.宜兴县城谢子苇的“折桂阁”.日
鞭炮轰鸣。
红绸徐徐落下,牌匾上,苏轼手书的“折桂阁”三字厚重端庄。
掌声如雷。
苏轼向谢子苇拱手致喜:“恭喜秀才!贺喜秀才!”
谢子苇感激不尽:“这全是先生所赠,全是先生所赠!”
苏轼转向在场的读书人:“今日在‘折桂阁’买去文房四宝,来日去金殿穿上紫袍乌纱。学子们,是不是呀?”
学子甲:“有苏先生吉言,从现在起,我们的文房四宝就全都在‘折桂阁’买了!”
学子们:“对,都在‘折桂阁’买了!”
谢子苇:“谢谢!谢谢各位学友!”
一个县衙差役急匆匆跑来:“苏大人,快,快!钦差大人快到大人家了! 苏轼叹息:“唉!”
2.画溪村村头.日
钦差、禁军们和孙觉下车下马,排着仪仗朝村里行进……
3.田间小道.日
苏轼抄近路,大步流星朝家里赶去……
4.村道上.日
钦差队伍走过荷池,越过画溪……
5.苏轼新居卧室.日
王润之、王朝云手脚麻利地为苏轼更换团练副使官服……
6.苏轼新居前.日
钦差队伍来到,跨进庭院……
7.卧室.日
苏轼转着身子问让王润之、王朝云看:“好了吗?”
王润之:“好了,好了!”
画外音(钦差的声音):“汝州团练副使苏轼接旨!”
8.庭院.日
苏轼带领一家大小匆匆跑出,匍匐跪下:“臣苏轼恭接圣旨!”
钦差展读诏书:“圣谕:朕承先帝之业,居其宫室,用其器物。汝州团练副使苏轼为先帝能臣,署理数州,政绩卓著。后坐废数载,甚为可惜,今擢升知登州军州事,着即赴任,望体圣意,不得耽延。钦此。”
苏轼:“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钦差将圣旨交给苏轼:“苏大人!太皇太后生恐大人象前番往密州赴任似的遭匪徒袭击,特派御林军士一队护送大人!”
苏轼苦笑:“这……这……请大人客厅用茶!客厅用茶!”
9.客厅.日
苏轼陪同钦差一行人进入客厅。
王朝云率领墨竹、桃云献上茶来。
苏轼:“请!”
钦差:“苏大人,太皇太后特派御林军士护送,其意不用我说,大人自然明白,向家里交待几句,就与我们同行吧!”
苏轼为难地:“家小刚刚安顿,还有诸多事宜……”
孙觉:“钦差大人已同我商议,子瞻兄家小暂不随行,家中事宜暂由孙觉代为照管,待你到任所料理停当后再遣人前来迎接。”
钦差:“这也是太皇太后的吩咐。苏大人,上命不可违。咱们这么多人在你这儿也甚是不便,莫若今日启程,赶往常州。你早日到登州上任,我们也好早日回京城向皇上、太皇太后交差啊!”
苏轼:“如此,就偏劳美髯公了!”
孙觉:“子瞻放心,孙觉会为你照看好的!”
苏轼站起:“那容我收拾收拾。”
王润之走出:“不容老爷动手,妾身已为你收拾妥当。让苏贵赶车送你,朝云同行,照应你起居。”
钦差:“那好,苏大人,就请吧!”
苏轼无奈:“请吧!”
一行人走出。
10.新居前.日
王朝云已坐在车上。
苏轼向家人们告别:“润之,孩子们,我们先行一步了!”
王润之含泪点头。
孩子们殷殷嘱咐:“父亲,早派人来接我们啊!”
苏轼上车:“我会的!我会的!”
车马上路,渐渐远去。
11.汴梁.琼林苑水云轩.日
高太后正指点哲宗赵煦写字:“这儿,得顿一顿,到这儿,笔锋徐徐上提……哎,对!”
向太后在一边看着,心疼地:“母后,你既要操劳朝政,又要亲自教诲皇上,太劳累了!”
高太后笑笑:“无妨!等苏子瞻回京就好了!”
赵煦:“回京?朕不是命他去登州当太守了么?”
高太后:“对,是命他去登州当太守了。但我孙儿是谁?皇上呀!又下道诏书,叫他从登州回到京城不就得了吗!”
赵煦:“那就下啊!”
高太后:“好,下!来人!”
高诚颠颠跑来:“皇上!太皇太后!太后!”
高太后:“传皇上口谕:另派散骑常侍一人,依然领御林军士一队,六百里加急,赴登州,宣苏轼火速回京……”
12.汴梁东门.日
又一传旨钦差率领御林禁军打马驰出东华门,扬长而去……
字幕:
元丰八年五月,苏轼抵登州仅五日,又奉旨回京,以七品服入侍
延和殿,任礼部郎中。次年正月,升为六品起居舍人,三月又升为四
品中书舍人,参予选派各部官员,起草圣诏。不久再次晋升,为三品
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为帝师。
13.迩英殿.日
早朝后侍侯皇帝读书时间。
小皇帝赵煦和其祖母高太后端坐龙案后。
侍读大臣司马光、吕公著、章惇、刘挚、王岩叟、朱光庭、程颐坐在一侧。
苏轼站立授课,已近尾声:“古之贤君,知道直臣之难得,忠言之难闻,故直臣在世时,便尽用其才,死后也常记着他的忠言,常想着他的模样。唐太宗便是如此,故太宗时天下大治。而汉武帝则讨厌直臣,不喜听逆耳忠言,弃而不用,故武帝时半个天下几乎都是盗贼。”
高太后深以为是,说:“乐贤好德方可称明主。好,今天就讲到这儿吧。苏爱卿也坐下,我们君臣再将废除新法之事议上一议。”
司马光拄着拐杖站起:“王安石、吕惠卿等的新法推行十数年,害莫大焉,国未能因之富,民却因之愈贫,弄得天怒人怨,天下汹汹。臣以为新上承继大统,应大刀阔斧,尽废新法,恢复祖宗之法。”
章惇:“新法乃先帝钦定,下诏推行,前,先帝体恤民心,查觉手实、市易二法不善,已罢止,其余各法岂可擅自更改!”
程颐反对:“臣也以为不可,先帝驾崩不久,按惯例,新帝继位,三年内不应更改先帝所立之法。”
司马光反诘:“先帝所立之法,若是好的,百年均可不变。而若非先帝本意,乃王安石、吕惠卿之流所建,又危害天下,陷国家民众于水火之中的,如何不能更改?”
王岩叟:“臣王岩叟以为司马公所言甚是。历史上新主废先帝所立法度之例子多了!汉景帝即位就废了汉文帝斩右趾并打五百仗的酷刑。汉昭帝登基便罢了武帝所立的盐铁、榷酤、均输之法。”
苏辙补充:“唐德宗即位不到三月,即废止代宗纵容宦官公开索贿的规矩。顺宗即位也停了德宗晚年创建的宫市。这些举动不仅当时令人心悦诚服,还赢得了后世的称颂,并没一个史家说三道四。”
朱光庭:“臣朱光庭也以为是。况且,今上年幼,由太皇太后主持朝政,废除这些误国害民之法便不是以子改父,而是以母改子,有何不可!”
刘挚:“臣刘挚以为章大人‘新法乃先帝钦定’之说不实。神宗先帝有变法革新富国强兵之意,然而,王安石、吕惠卿迎合圣意炮制出之新法,则不尽合神宗先帝本意。如手实、市易二法,害民误国不浅,已为先帝所罢。其余各法虽不及此二法危害严重,但仔细推敲,也大体类似,何不能废?”
章惇坚持己见:“臣不敢苟同各位大人之见!新法中少部份确实有害无益,如保甲、保马之法,一日不罢便有一日之害,宜即行废止。而象免役之法,自熙宁初推行,并无不好,后日渐走样,才出现弊端,今应详加斟酌,尽量使之完善,继续实行。若断然罢除,复改回差役旧法,恐日后悔之不及。其余各法也是如此,不应骤然废止。”
司马光讥讽:“以你之意,怕是连保甲、保马之法也不当废除!”
章惇:“非也。章惇只以为新法固有缺失,但并非一无是处,不应……”
司马光恼怒地打断,质问:“‘是’在何处?就在让尔等奸小一夜之间暴发,平步青云,跻身宰辅,谋取高官厚禄!”
章惇被刺痛:“老太师你——?”转向高太后,“臣请太皇太后细听,老太师此言,既在侮辱微臣,更在攻击先帝昏庸不明,胡乱用人!”
司马光:“先帝原本圣明,实为尔等胸无真才实学却野心勃勃之奸小所误!”
章惇:“太皇太后陛下!臣以为司马光欲尽废先帝所立之法,是不忠,是欲陷新帝于不孝,陷太皇太后于不义。臣请二圣深思!”
苏辙奋然而出斥责:“章大人何出言不逊,敢指责二圣不孝、不义?”
高太后被激怒,拍案而起呵斥:“大胆章惇!”
章惇察觉失言,惶恐万状,急忙跪伏在地,叩头请罪:“臣有罪!臣该死!”
高太后挥手:“你且退下!”
章惇:“谢陛下不罪之恩!”爬起,退出。
高太后平息一下心中怒气,向苏辙、刘挚、王岩叟、朱光庭、范祖禹、程颐:“几位爱卿也请退下,老太师与吕公著、苏子瞻暂留!”
苏辙、刘挚、王岩叟、朱光庭、范祖禹、程颐:“臣等告退!”依次退下。
高太后转向吕公著、苏轼:“吕爱卿,苏爱卿,你俩刚才为何一言不发?”
吕公著:“回太皇太后陛下,臣以为章惇不顾朝廷大体,所论有为王安石新法护短之意,但主张不全废新法,尚有一定道理。”
司马光责怨:“吕相国何也……?”
高太后制止,转向苏轼:“苏爱卿,依你之见呢?”
苏轼:“臣以为,章惇等新进人物反对尽废新法不足为奇,他们本是因新法而得志,新法废除,国家民众脱离水火之中,他们则必然丧失现在的地位。臣还以为,程颐程大人三年不宜变更之说也不妥。正如司马君实、刘挚刘大人所言,新法固然是先帝批准实施,但大多并非出自先帝之本意,推行中更走向了反面,使好些个法规成了误国害民之法。这连倡导者王安石后来也承认,也颇为懊悔。”
高太后点头:“先帝神宗一样,归天前已有察觉,曾想纠正,只因吕惠卿、章惇等作梗,这才作罢。”
苏轼:“新法弊端缺失太多,其中尤数青苗、均输、市易、免役等法为甚。均输、市易法使普天下以经商为生的商人们失业破产,正常的贸易和商务秩序被毁坏,市场萧条,国家不仅税赋锐减,还得往里赔钱。青苗法伤农害农,对农业的破坏更是有目共睹。免役法令百姓兵役、瑶役照旧,还得缴纳免役税,平添额外负担。百姓对这几项新法切齿痛恨,臣以为此几项新法应立即废除,恢复祖宗行之有效的旧制。”
高太后:“那其余各法呢?”
苏轼:“其它如方田均税、食盐和酒类官榷等法,虽程度不同也有弊端和缺失,但于赋税公平、充盈府库方面尚还有利,若能本着法以便民的原则革除弊端,匡正缺失,给以修改、补充和完善,还可实行。”
司马光不满:“子瞻,你咋跟章惇同声气,还在为王安石存功,替他的害民之法掩饰啊!”
苏轼:“君实兄,非是苏轼为其掩饰存功,这几法的主旨确有利国便民之处。”
吕公著:“公著也同意子瞻见解,这几法的主旨确有利国便民之处。”
司马光:“我却不见那几法哪里利国便民!”
高太后和解:“行了,三位爱卿不必争执。苏爱卿,你下来就起草诏令,即刻废除均输、市易、免役等法,其余各法,容本宫再考虑考虑。”
苏轼:“臣遵旨。”
司马光:“皇上陛下,太皇太后陛下,臣还有一事奏禀。”
高太后:“爱卿请讲!”
司马光:“吕惠卿以一斗一桶之才、穿洞为盗的小人之智,先是献媚邀宠,后是诬陷织罪,陷害自小养育教诲他的恩师王安石,窃取高位。进而巧言令色,蒙蔽先帝圣聪,以聚财敛财代替仁德,以苛政刑律取代礼义,搅乱朝纲,祸害百姓,又兴文字狱迫害忠良之士。如此奸佞虽罢去宰执之职,夺其署理一州之权,但仍以光禄卿分司南京,苏州居住,领取九卿厚禄,令朝野百官、举国百姓无不愤慨。臣请皇上、太皇太后陛下严惩吕贼,以谢天下!”
苏轼:“臣也弹劾李定。李定位及侍从,上对朝廷不忠,与吕惠卿沆瀣一气,助桀为虐,扰乱朝政;下对父母不孝,母丧不报,且至今讳言其母。如此鲜廉寡耻、伤风败俗、身负大恶之徒仅罢御史中丞,尚存龙图阁学士之衔、郡守之职,令天下人不平。臣请皇上、太皇太后陛下圣裁,尽夺其职衔,以正纲纪,以端风化。”
高太后:“这也是本宫要留下二卿商议的。岂止吕惠卿、李定二人,还有舒亶、曾布、谢景温、章惇等,也应在清肃惩治之例。”
苏轼有些意想不到:“章惇?”
高太后:“苏爱卿尚不知道吧?你那好友章惇其实与吕惠卿是一丘之貉,同样鲜廉寡耻,阴险狠毒,是构陷乌台诗案,陷害爱卿和其他忠良的元凶之一。”
苏轼大吃一惊:“啊!是吗?”
高太后:“从你诗集中圈出‘坐龙慵’、‘不怨龙’、‘九泉’、‘蛰龙’等字样,断章取义,诬你借诗泄愤、影射嘲讪、暗藏叛逆之心的,正是此人。”
苏轼万想不到:“章惇怎是这样!章惇怎是这样!”
司马光:“子瞻你为人太过忠厚!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跟吕惠卿那等奸佞小人声气相投者,还能是正人君子?”
高太后:“神宗皇帝临终时才察觉此人奸险,为此追悔莫及。新帝初登大宝,断不能容此等奸佞再居庙堂,蛊惑幼主,兴风作浪,搅乱朝纲。”说着,招手让高诚捧来一托盘奏折,“苏爱卿,百官弹劾奸小们的折子,你们荐举忠良的本章,本宫已阅,均有批示。烦爱卿辛苦,今夜拟旨,该罢贬的罢贬,该晋升的晋升。”
苏轼接过:“臣遵旨!”
14.皇宫内尚书省书斋.夜
红色的宫烛高照。
苏轼坐在公案边拟写诏令。
高太后口授旨意:“李定罢黜不用,交原籍官府监管,为其母补孝。吕惠卿罢知一郡,……”
15.皇宫.御街.章惇府.曾布府.李定府.吕惠卿官邸.山村酒店.日
巍峨的皇宫,繁华的御街。
高太后的画外音在皇宫、御街上空回荡:“李定罢黜不用,遣送原籍扬州,由当地官员监督,为其母补孝三年。吕惠卿落职,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回原籍建州安置。章惇罢知枢密院事,责知汝州。曾布罢枢密院职,以龙图阁学士知太原府。舒亶、谢景温罢去现官,削职为民,逐回原籍,永不叙用。”
画外音中出现以下几组画面:
15.A.章惇府
章惇跪接圣旨,摘下正三品乌纱,脱下正三品官服。
15.B.曾布府
曾布跪接圣旨,摘下从三品乌纱,脱下从三品官服。
15.C.李定府
李定跪接圣旨,摘下四品乌纱,脱下四品官服。
15.D.吕惠卿官邸
吕惠卿跪接圣旨,摘下六品乌纱,脱下六品官服。
15.E.山村酒店
雪中的山村酒店里,布衣葛巾、忧郁憔悴的舒亶、谢景温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借酒浇愁。
16.汴梁城宣化门.十里长亭.延和殿.御街.苏轼官邸前.日
高太后的画外音继续:“擢升范纯仁为枢密副使,苏辙为尚书右丞,孙觉为吏部尚书,李常为户部尚书,黄庭坚为户部侍郎,范祖禹为祠部员外郎,刘攽、刘恕、王巩、王安国复原职……”
画外音中出现以下画面:
16.A.汴梁城朱雀门
孙觉及苏轼家眷的车辇辚辚驶进城门。
16.B.十里长亭
苏轼、王诜、王安国、王巩迎接奉诏进京的刘攽、刘恕、黄庭坚。
16.C.延和殿
吕公著、范纯仁、苏轼、苏辙、王诜、范祖禹、孙觉、黄庭坚躬立朝堂。
16.D.御街上
处处张灯结彩,家家门贴春联。
串串鞭炮炸得彩色纸花漫天飞扬。
16.E.京城白家巷苏轼官邸前
官邸结彩张灯,大红双喜字醒目耀眼,喜乐高奏,宾客如云。
苏迈簪红戴花,笑吟吟迎接客人。
画外音结束。
17.苏轼府庭院.日
庭院里的曲廊、长亭上摆满了酒席。
苏迈和美丽的新娘执壶捧杯,穿枝拂柳走向一桌桌,向亲友们敬酒。
画外音突起:“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接旨!”
众人惊讶地扭头朝府门外望去——
18.苏轼府前.日
太监总管高诚引领抬着礼盒的小黄门站在门外。
苏轼带领全家老小匆匆跑出,跪下:“臣苏轼接旨!”
高诚:“皇上、太皇太后口谕:苏轼为国辛劳,殚精竭智,今其子苏迈新婚,特赏银三千两,绸缎四千匹,以示庆贺!”
苏轼谢恩:“臣谢主隆恩!”
高诚命小黄门将礼盒抬进,笑道:“太皇太后陛下特许奴才替她喝杯喜酒。陛下还有口谕:大苏先料理亲事,陪好亲友,不必忙着写谢恩折子,待来日于宫中面谢即可。”
苏轼感激不尽:“谢太皇太后眷顾!太皇太后陛下深恩,令苏轼何以为报!”
19.宝慈宫暖阁内.夜
香炉里轻烟缭绕。
两席酒菜一正一侧,旁边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备。
高太后手捧一卷书坐在暖椅中看着,等候着。
20.暖阁外.夜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高诚领着苏轼走来,向里禀报:“禀太皇太后陛下,苏大人到!”
21.暖阁内.夜
高太后搁下书:“请他进来!”
高诚画外音:“苏大人,请!”
苏轼躬身走进,匍匐在地:“苏轼叩谢太皇太后陛下恩赏!”
高太后:“子瞻请起!看座!”
宫女移座。
苏轼:“谢陛下!”
高太后:“请坐!”
苏轼:“太皇太后陛下面前,苏轼岂敢放肆!”
高太后:“今儿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爱卿还在书房拟旨,着实辛劳,为此,本宫特备酒食,邀爱卿前来闲话,轻松轻松。此非殿前,子瞻不必拘礼,坐下吧!”
苏轼:“臣遵旨。”
高太后:“哎!我说过不必拘礼嘛!”举起杯,“子瞻先饮一杯,暖暖身子!”
苏轼颤颤惊惊喝下。
高太后:“我听说子瞻于烹调上也有研究,在黄州时曾创一种猪肉的独特吃法,被人称为东坡肘子?”
苏轼:“回太皇太后陛下,那不过是为贫所逼,迫不得已的主意。”
高太后:“啊?”
苏轼:“那时薪俸不敷家用,常以竹笋佐食,小童抱怨肚子里都长出竹子来了。而黄州猪肉很贱,尤其肥肉,更不值钱,臣便想出这个法子,结果竟流传开来。”
高太后:“听说你还有啥‘三白饭’,是哪‘三白’?”
苏轼:“白饭,白菜,白萝卜。”
高太后:“真苦了你了!”
苏轼:“平贱之时吃此‘三白’,觉得只为填饱肚子而已,颇以为苦。而富贵时偶然再吃,反倒清香无比,且利于养身。”
高太后点头:“唔,清淡养身,不无道理!我还听人说,你回京后又创造了啥‘三冒饭’?”
苏轼笑道:“那是臣跟谏议大夫周湛周大人开玩笑的。周大人得知臣‘三白饭’的故事,存心打趣,一次请臣去他家赴宴,端出‘三白饭’待臣,看臣是否还能吃下?”
高太后:“你吃了吗?”
苏轼:“臣吃了。于是第二天便回请他吃‘三冒’饭。”
高太后:“他呢?吃得下吗?”
苏轼摇头:“没吃。”
高太后笑道:“你这‘三冒饭’估计比那‘三白饭’强不了多少!他养尊处优之人,怎吃得下?”
苏轼:“不是吃不下,是根本没的可吃。”
高太后吃惊不解:“没的吃?”
苏轼:“他在臣府上坐等了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见还无动静,就问‘苏子瞻,你的三冒饭呢,咋还不端出来呀?’”
高太后:“是呀,咋还不端出来,让客人久等?”
苏轼:“臣告诉他‘不已经在桌上,在你你面前了么!’”
高太后越发奇怪:“你自己都说无动静嘛,哪又在桌上了?”
苏轼:“‘三冒’者‘三没’也!周大人不是把‘没'读成‘冒’的荆湖南路人么,我一‘冒’白米饭,二‘冒’白菜,三‘冒’白萝卜,这不就是请他吃‘三冒’饭!”
高太后反应过来,笑得泪花直转:“啊!‘没’——‘冒’,白饭冒得,白菜冒得,白萝卜也冒得,果然是‘三冒饭’!你这个大苏呀,真会戏弄人!”
苏轼正色:“用‘三冒饭’待客那是玩笑,而主张为官者时时吃吃‘三白饭’,不忘勤俭,倒是臣之真心。我朝待臣僚们甚善,高薪厚禄养其清廉勤政,因此,较前朝而言,本朝官员贪冒者不多,这是好的。但时间长了,也难免造成一定隐患。”
高太后:“哪些隐患?”
苏轼:“其一,有那等暴虐不仁者,贪图功劳,期冀晋升,获得高薪厚禄,竟不惜害民乃至杀戮百姓邀功。”
高太后:“唔。元丰年间,王安石贪求边功,王韶、章惇、沈起、刘彝等举兵攻伐友邻夷邦,兵连祸结,致令数十万百姓死于非命,便是一例。”
苏轼:“青苗法违背神宗皇帝本意,强行摊派青苗钱,也是出于这样的利益驱使。”
高太后点头:“是这样。其二呢?”
苏轼:“高薪厚禄诱使天下读书人只以入仕做官为唯一目标,而轻贱其它人生途径,导致职少官多,人浮于事。”
高太后:“此确为本朝一大弊端,难以处治。减薪减俸吧,人皆不悦,而维持下去,国库又不堪重负。爱卿前些时间所奏测试百官,三解其一,淘汰能力低下者等缓裁冗官的法子可行,我已批转吏部,要他们拿出可行方案施行。唉,百年积弊,也只有徐徐图之!”
苏轼:“其三在官员的奢靡之风,其中尤数官高职显且未遭遇仕途坎坷者最为突出。他们由于俸禄丰厚,积蓄多年,家中堆金垒银,便穷奢极欲,养成许多坏习惯。如有一人,每天得洗脸两次,洗脚两次,两天得洗澡一次,洗脸还分大洗面、小洗面,洗脚分大濯足、小濯足,洗澡分大澡浴、小澡浴,均得若干婢仆伺侯,换水一盆又一盆,耗时很久。一个人的精力全花在这些无聊的享受上,哪还有心思料理政务!”
高太后:“啊!有这等事?”
苏轼:“似这等奢靡之举,名目还有许多。太皇太后陛下住在深宫,自是不知。”
高太后叹道:“咳,可不是!整天除了朝堂,就是寝宫,至多到琼林苑走走,所能接触者不过十几位大臣。”
苏轼:“这十几位大臣再怎么能干,又如何得知天下林林总总之事?设若还是庸碌之辈,纵使得知,也不敢以实情相告,岂不令陛下认为天下无事,百姓一无冤屈?”
高太后笑道:“这便是危言耸听了!如子瞻你,能是庸碌之辈?正是有你们这班贤良之臣辅佐,这才一年多两年,就开始了元祐之治。更何况还有其他官员,凡五品以上,都可以上书反映民情嘛!”
苏轼:“可这些书表往往被有司衙门择其所好,有利于本司本官者方呈上,不利于本司本官者就扣入禁中,令其石沉大海,到不了皇上和太皇太后陛下的面前。而且,有的事过于复杂,便是由别人转陈也不易说得明白,书信就更难讲得清楚了。”
高太后:“这就难了。子瞻有何策教我?”
苏轼:“办法是有的,那即是:广开言路。”
高太后:“广开言路?”
苏轼:“对。本朝初年,低层官吏如八品、七品、六品,乃至没有官阶的学者,都可以面见君王。唐朝太宗时甚至允许百姓上殿进言,不准宫门御林卫士阻挡。”
高太后不敢苟同:“唐初哪有我大宋现在人口众多,自然可以。而我现在若效仿他,宫门恐怕都得挤破了!何况而今已非过去,朝政未操在奸佞之手,而是由你们这些忠君爱民的良臣在掌握,大可以不惹那麻烦。子瞻还是教我用何策遏制官员的奢靡之风为好。”
苏轼:“高薪厚禄是朝廷给的,只要人家不贪赃枉法,舞弊营私,如何用钱,朝廷便不好约束,唯有施以教化,规劝这些人洁身自好,注意修养德行。”
高太后赞同:“对!大苏于此就做得好,贫不贪,富不奢,泰然相对。”
苏轼:“谢陛下夸奖!”
高太后:“听说你常有修身养性方面的警言妙语书赠友人?”
苏轼:“不过即兴感慨,谈不上警言妙语。”
高太后:“大苏你的诗词我收集了不少,但此类即兴感慨的警言妙语却没有。那应是你的心声,能否告知我一二?”
苏轼:“朋友间题赠,信手书写,无有留存,过后也便忘却,恕臣实在记不起来。”
高太后:“我却记得一幅,写的是‘不以利禄为意,而以仁厚为心。宜以不移之志,而成可大之功。’我甚喜欢。大苏可否当场书写赠我?”
苏轼:“陛下吩咐,敢不从命!”
高太后:“那请!”站起,引苏轼至书案前。
22.内宫甬道.夜
小太监打着灯笼。
小皇帝赵煦乘坐龙椅朝宝慈宫而来。
23.宝慈宫暖阁内.夜
苏轼挥毫书写。
笔锋潇洒飘逸,一行风格独特的字流出:
不以利禄为意,而以仁厚为心。宜以不移之志,而成可大之功。
高太后站在一旁欣赏,渐渐情不自禁地向苏轼靠拢……
异香扑鼻,令苏轼心荡神驰……
苏轼用印的手微微发抖……
高太后越靠越拢……
肌肤接触,令苏轼惶恐惊愕……
高太后把手轻轻搭在苏轼肩上。
苏轼不由浑身一颤。
高太后轻声呼唤:“大苏……!”
苏轼强自镇静自己,不动声色地换上另一张纸,挥笔疾书:
人之所为,有可勉强者,亦有不可勉强者。
书毕,自然地退后一步,垂手躬身,轻声呼唤:“太皇太后陛下!”
高太后猛醒,下意识地也退一步:“啊,大苏!我……”
苏轼不语,望着高太后,微微摇头,苦笑,复运笔落款:
臣轼元祐元年孟夏敬书
书毕,语意万千地呼唤:“太皇太后……!”
高太后明白其意,也语意万千地回应:“子瞻……!”
二人四目对视,目光中万语千言,万缕情愫,万般凄怆……
化入:
天穹高远深邃,明月蒙着薄薄的一层云翳……
月光下的宫城气势宏大,威严,阴森。
一处处飞檐翘角、一尊尊屋脊上的陶禽陶兽的剪影狰狞恐怖……
高太后仰望天空、宫阙,一声长叹。
画外音——高太后的心声在夜空、在宫城流淌:“是呀,我是天,他是地;我是太皇太后陛下,不是民女高氏;他是臣苏轼,不是帝胄金枝。我受圣子所托,抱神孙临朝,可以让他逾越森严的宫禁,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但却不能拆除他与我之间那道横桓霄壤的无形宫墙……”
如对话似的,苏轼的画外音也在夜空、在宫城流淌:“陛下呀陛下!你是天上皎洁硕大的月亮,苏子只是天边一颗渺小的星辰。星辰时时得到月光的眷顾与抚爱,却难以跨越万里霄汉,与月亮亲近,只能遥遥相望,遥相凝望……”
化出。
苏轼泪眼朦胧地望着高太后:“陛下……!”
高太后泪眼朦胧地望着苏轼:“子瞻……!”
苏轼:“陛下!臣若没有记错,今日当是二月十五,月圆之时……”
高太后:“是啊!二月十五,又是月圆之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太皇太后!”
高太后:“大苏——苏爱卿!”
画外音突起(高诚的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二人一惊。
苏轼连忙面向门口跪倒,接驾:“臣苏轼恭请圣安!”
赵煦走进:“啊,苏先生也在这儿!请起,请起!”
苏轼:“谢皇上!”
赵煦转向高太后,“孙儿拜见皇祖母!”
高太后站在书案一侧招呼:“皇上免礼!皇上过来看看,苏大人这两条字幅,言简意赅,蕴藏无尽的哲理啊!”
苏轼:“太皇太后陛下谬奖!”
高太后:“苏爱卿不必过谦!”指点赵煦,“瞧这一幅——‘不以利禄为意,而以仁厚为心。宜以不移之志,而成可大之功。’这几句话,无论为君为臣为民,都可以做为座右铭,时时警醒自己啊!”
赵煦:“先生此幅,可否赠送给朕?”
高太后:“正是祖母请苏大人为皇上所书。”
赵煦:“谢皇祖母!谢苏先生!”
高太后:“皇上再看这一幅——‘人之所为,有可勉强者,亦有不可勉强者。’有的事,办起来虽阻力重重,但合天意,顺人心,便可努力而为;而有的事,违天意,逆民心,勉强而行必然失败,必遭惩罚,便断不可行。这使人想起王安石之行新法,便属后者,结果惹得天怒人怨,贻误国家,也毁了自己。皇上以后亲政,当引以为诫。”
赵煦:“皇祖母教诲,孙儿谨记于心。”
苏轼欲趁机抽身:“臣苏轼谢太皇太后陛下恩宠,恐臣夜拟圣诏辛劳,赐予饮食。臣公务未毕……!”
高太后阻止:“苏爱卿且慢,请坐下!正好皇上来了,你我君臣可再把如何裁处冗兵之事议上一议。”
苏轼只得又坐下:“臣以为兵之冗,主要在当退养而仍效力于军前领取一份粮饷之老兵,若将此等老兵妥善安置,则军队编制可去一半,兵之冗即除。”
高太后:“如何安置为妥呢?”
苏轼:“臣以为养不如放。”
高太后:“如何放?”
苏轼:“免役法所收免役钱,除用于西北军事,尚余一半,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其拨出,在城郊买地安顿退役老兵,免其赋税,任他们或以乡亲、或以军旅之情自愿结邻,居住耕作。如此,军队去了拖累,自然精锐;朝廷勿须再每年计拨这部分供养老兵之军费,负担减轻;士卒征战一生,老有所依,感恩不尽。而现役军士见前辈得到朝廷善待,想自己日后老有所依,内心必然鼓舞,勇气倍增,斗志更盛。如此一举数得,何乐不为!”
高太后:“此法甚善。便请苏爱卿下来拟旨,交兵部议办。”
苏轼:“臣遵旨。”
高太后:“苏爱卿,本宫再问你一事:你前年是何官职?”
苏轼:“回太皇太后,汝州团练副使,准常州居住。”
高太后:“现为何官?”
苏轼:“正三品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
高太后:“本朝无一品,宰相也就二品。爱卿可知,你何以能连升数级,位极人臣?”
苏轼:“系太皇太后的恩典。”
高太后摇头:“非是老身。”
苏轼:“是皇上的鸿恩。”
高太后又摇头:“与皇上无关。”
苏轼不解:“这……?”
高太后:“是先帝的遗旨。今晚当着皇上的面,老身便告诉于你,先帝神宗虽将你谪贬,其实心中对你着实器重,常常于吃饭时放下筷子,读你的文章,连声夸你奇才。他曾多次想启用你,都因王珪、吕惠卿等宰辅大臣一力反对,故直至归天也未能如愿,空留遗憾。因此临终时才再三嘱托老身,一定要尽快将你召回,委以重任。”
苏轼匍匐在地,感激涕零:“先帝天高地厚之恩,苏轼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啊!”
高太后:“你乃三朝老臣,受尽磨砺,现居高位,须尽心竭力辅佐皇上,报答先帝之恩。”
苏轼:“臣虽不才,愿效当年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奉侍皇上,报答先帝!”
高太后:“来人!”
高诚应声而至:“太皇太后!皇上!”
高太后:“赏苏大人宫锦袍一领,金带一根,鱼袋一条。”
苏轼匍匐再拜:“臣苏轼何能何德,蒙皇上、太皇太后陛下如此恩赏!”
高太后:“苏爱卿请起!今日夜深,爱卿不必熬夜操劳了。——高诚,派人带上赏赐苏大人之物,用宫中金莲烛,送苏大人回府!”
高诚:“奴才遵旨!”
24.苏轼府客厅.日
宫锦袍、金带、鱼袋、金莲烛台高高地供在案几上。
苏轼心情复杂地凝望着案上这些金碧辉煌的御用物件。
化入苏轼的几组回忆镜头——
25.十里长亭.日(回忆一)
寿康公主指着苏轼的那辆旧车:“子瞻就靠着这辆破车、这两副担子出远门呀?”
苏轼:“这……这不挺好的吗!”
寿康公主嘲讽打趣:“咋不‘挺好’!苏通判徒步千里赴任,我大宋朝一桩佳话啊!”
苏轼:“这……”
寿康公主正色说:“‘这’什么?一辆破车,阖家老小挤在一起,恐怕还没到杭州,人闷死了,马累死了,车也散架了,还上什么任呀?高忠,把车赶过来!”
高忠——寿康公主的车夫把华贵的双马车辇赶了过来。
寿康公主:“子瞻,这车和人都送给你了!”
苏轼推辞:“这……不行不行!这怎么行?苏轼岂能接受公主如此贵重的馈赠!”
王诜笑向王润之和任妈:“润之,任妈,你们家大郎不愿坐这辆车,你们坐,就让他一直步行到杭州!”
寿康公主:“好啦子瞻,就别推辞了!其实我这车也不是送给你,是送给皇上——我那弟弟的,我不能让他身边的判官告院、当朝大才子苏轼一家坐辆破车去温柔富贵乡、花柳繁华地的杭州上任,丢我大宋皇家的脸吧!”扭头吩咐高忠,“高忠,你送苏大人去杭州,就别回来了,留在那里好好侍侯苏大人!”
26.密林中.日(回忆二)
去往密州的密林中。
高忠持鞭护住车门,怒视匪徒:“大胆蟊贼!可知车上人是谁?是名满天下的苏轼苏大人!”
27.徐州城外.日(回忆三)
滔滔洪水中,高忠从巨浪里艰难地钻出,扬手奋力地把竹管掷向岸上:“老爷——!打通清冷口……,引洪入……!”
巨浪压下,高忠消失。
苏轼惊呼:“高忠!”
28.徐州苏轼官邸.日(回忆四)
王润之神情紧张地把一张文稿递给苏轼:“子瞻,你看!这高忠竟是……”
苏轼接过王朝云手中的文稿展看,大吃一惊:“啊!……想不到,真想不到啊,他竟是太后之人……!太后之恩德,苏轼何以为报啊?”
29.乌台监狱.日(回忆五)
白雪皑皑的乌台监狱里。
苏轼吃惊地望着面前拼成“寿”“比”“南”“山”“松”五个字的冷碟。
苏轼:“松!”
苏轼急忙拿起扇子,“刷”一声打开。
特写:乱云雪松图,雪压孤松,针叶更碧,虬劲的枝干刺破乱云翻腾的云海,直达天际;天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画面左下角,题款字迹潇洒,一方“铣”字印章醒目耀眼。
画面上迭印王诜,对他意味深长地吟哦:“云起云飞雾漫漫,雪压霜欺更孤高。红日一轮天际出,云雾阴霾倾刻消。”
画面消失。
苏轼琢磨着:“‘红日一轮天际出,云雾阴霾倾刻消。’这‘红日’指谁呢?是皇上?太皇太后?还是太后?……”
30.宝慈宫暖阁.夜(回忆六)
高太后情不自禁向苏轼靠拢,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苏轼泪眼朦胧地望着高太后:“陛下……!”
高太后泪眼朦胧地望着苏轼:“子瞻……!”
苏轼苦笑:“臣若没有记错,今日当是二月十五,月圆之时……”
高太后:“是啊!二月十五,又是月圆之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回忆结束,化出。
31.苏府客厅.日
苏轼深深地叹了口气,内心矛盾重重。
王朝云轻轻走来:“官人!”
定格。
第二十五集 朋党争斗
宝慈宫暖阁.夜(苏轼回忆)
高太后情不自禁向苏轼靠拢,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苏轼泪眼朦胧地望着高太后:“陛下……!”
高太后泪眼朦胧地望着苏轼:“子瞻……!”
苏轼苦笑:“臣若没有记错,今日当是二月十五,月圆之时……”
高太后:“是啊!二月十五,又是月圆之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回忆结束,化出。
2.苏府客厅.日
苏轼深深地叹了口气,内心矛盾重重。
王朝云轻轻走来:“官人!你有心事?”
苏轼谓叹:“唉——!”
王朝云搀着苏轼:“官人歇下了吧,明日还要上朝哩!”
苏轼:“是呀,还要上朝,还要上朝哇!……”
王朝云搀着苏轼朝客厅外走去。
3.庭院.夜
大半轮月亮斜挂西天。
假山、池塘、竹林、亭阁影影绰绰。
王朝云搀着苏轼来到假山边。
苏轼站住:“朝云,你说我现今的处境与王安石当年的处境是否相同?”
王朝云:“王安石怎可与官人相比!他是以虚浮机巧之术爬上高位,官人你是以忠直之心、治国良策赢得太皇太后的赏识器重。”
苏轼摇头:“不,我与他相似,殊途同归,现也在跟他当年相差无几的高位上。太皇太后听政不过权宜之计,终究是要还政于今上的。”
王朝云:“官人担心……?”
苏轼:“纵观历史,贤明之君不常有,昏庸帝王则比比皆是;世间忠良贤能少,而奸小庸碌之辈众。唉!……”
王朝云:“官人,有些话,贱妾存在心里许久了。”
苏轼:“啊?有话不讲憋得慌,那可不好,不利养身。你说!”
王朝云:“以贱妾看,官人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为人太过忠直,不懂官场权变机巧、圆滑融通、深藏不露那一套;做人的格调太高,不屑与奸佞小人为伍,隐匿不住对他们的鄙夷,常言语讥刺;对祸国殃民者更是眼里不容砂粒,必愤怒揭发弹劾。”
苏轼:“知我者,朝云也!”
王朝云:“而这些都是为官的大忌。因此,贱妾以为,官人实在不是做官、尤其是做大官的料!”
苏轼笑道:“嗬,朝云倒比我懂为官之道?”
王朝云:“我这也是从书中,从你那些朋友的议论中,东一鳞西一爪拼凑来的。”
苏轼感兴趣地:“说来听听,都有哪些道道?”
王朝云:“第一,为官不可说真话,也不可说假话。”
苏轼:“啊!那得说什么话?”
王朝云:“得说废话。”
苏轼:“废话?”
王朝云:“对,顾此而言他、模棱两可、咋听咋有理的废话。还要把废话说得认真又认真、严肃又严肃,让听者不得不重视,却又摸不着边际,不知重视什么?”
苏轼:“废话误国误民!”
王朝云:“可没人抓得住把柄,永远不会出错!”
苏轼:“嗬,滑如泥鳅啊!二呢?”
王朝云:“二要啥都不肯定,也不否定,不评论其他同僚和属下的对、错、是、非、好、歹。”
苏轼:“那讲什么?”
王朝云:“永远‘唔唔唔’、‘嗯嗯嗯’、‘无可奉告’、‘容下来再议’、‘让本官想想’等等,而且说话时须永远保持弥勒佛般的微笑,语调永远春风般细柔温暖,让人尽管很失望,但听着还是很舒服。”
苏轼笑起来:“哈哈,还有吗?”
王朝云:“有啊,而且是最要紧的!”
苏轼:“还‘最要紧’?啥?”
王朝云:“永远不得罪任何人,只栽花不种刺!绝对不能像官人这般口无遮拦,心如明镜似的,明察秋毫,坦荡无遗,想啥说啥。要守口如瓶,从不泄露一点真情,心似古井,令人深不可测,看不透,摸不透。”
苏轼不屑地:“那还做官干什么?不如削发修行当和尚去!”
王朝云:“我就知道你办不到!”
苏轼:“是啊,天性使然,办不到!太皇太后对我山高海深的恩德,也不容许我那样做!我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起过誓,愿效当年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奉侍幼主啊!”
王朝云:“那就只有做众矢之的,准备迎接明枪暗箭了!”
苏轼:“是啊,高处不胜寒,曲高和寡;矫矫者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朝堂如战场,从来都是硝烟不熄啊!”
4.延和殿.日
早朝时候,百官济济一堂。
苏辙正在奏陈:“……吏部遵旨,按部门考核官员,三去其一,淘汰平庸,使官冗现象略有缓解。但臣以为,那种整个部门官多吏少、官员整体平庸之状况仍未得到解决。因此,臣建议不妨快刀利斧,痛下决心,彻底整顿吏治!”
高太后:“啊!子由有何良策?”
苏辙:“回太皇太后,臣以为可分两步走:其一,王安石变法,提拔不少人,其为首的吕惠卿、章惇、李定等已作处治,然尚有余党在各部门任职。此辈并无多少真才实学,多为趋炎附势、投机取巧、见风转舵之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宜彻底清除。”
高太后点头:“唔。那二呢?”
苏辙:“其二是由各部荐举或官高职显之亲友荐举、未经科考便得到官职者。此类官员人数远远多于科考出身的,才能品行良莠不齐,内中确有个别人于某一方面具有一定才华,能胜任职守,但庸碌无能者居多。此等人轻易得官,不思进取,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诋毁排挤贤能却是能事,往往成为朝中朋党之争的发难者和急先锋。臣以为,此等害群之马也应坚决清除!”
苏辙一席话如投石击水,溅起波浪,朝堂上嗡嗡嘤嘤。
高太后制止:“朝堂议政,有话可当面直呈,休要在下面窃窃私语!”
国子监教授、崇政殿说书程颐挺身而出:“臣程颐启禀皇上、太皇太后陛下!臣以为苏子由苏大人之言不止是危言耸听,而且有违祖制。荐举之制始于唐开元年间,本朝沿袭,百年来发现了多少经邦济世之才!怎可指为庸碌之辈,害群之马?”
御史朱光庭站出呼应:“启禀皇上、太皇太后陛下!臣朱光庭以为程大人之言甚是,更不敢苟同苏子由苏大人朋党之说。人孰无情,为官者又岂能免之?同僚间,或因乡情、友情彼此敬重,来往密切,就能谓之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即使结党,也应分君子之党、小人之党,岂可一概而论!臣不知苏子由苏大人认真读过其师欧阳修的《朋党论》没有?”
左司谏贾易也站出:“启禀皇上、太皇太后陛下!臣贾易以为朱大人问得在理。欧阳修说‘朋党之论,古来有之’,臣以为连苏氏兄弟也不例外。各位同僚可举目一观,现今朝堂上川籍官员有多少?苏轼苏大人的门生弟子和亲属朋友又有多少?臣不知这是不是蜀党?更不知这是君子之党,还是小人之党?”
苏轼忍无可忍,挺身而出:“启禀皇上、太皇太后陛下!臣请问程大人,你说‘荐举之制始于唐开元年间,本朝沿袭,百年来发现了多少经邦济世之才’,敢请程大人当场例举几位,让苏某开开眼界!”
程颐语塞:“这……”
苏轼嘲弄:“皇上、太皇太后陛下!程大人贵人多忘事,一时想不起,苏某倒可替他举出一位来。——王安石执政时,那靠着与王安石联姻,被王安石荐举推行新政,官做到监察御史的谢景温便是。”
朝臣中不少人笑出声来。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范纯仁挺身站出:“皇上、太皇太后陛下!臣范纯仁可否也举几例,请问程大人,这些人是否可算得上‘经邦济世之才’?”
高太后不语默认。
范纯仁转向程颐:“程大人!元丰八年,西夏党项攻击我西北边关,百姓近万人遇难,消息传到京师,朝野无不为之震动,而边关守将仅报十数人。为核实事情真伪,朝廷派遣特使调查。那特使便是程大人举荐的恩榜官。请问程大人,而今两三年过去了,你那门生可曾查清楚遇难百姓究竟是十数人,还是近万人?”
程颐张口结舌,无以言对。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吕大防也乘胜追击:“皇上、太皇太后陛下!臣吕大防也想请问程大人,前年,西南苗疆苗人叛逆,守将无能平定,唯恐朝廷怪罪,竟杀百姓数千谎报军功,激发南疆大乱。那守将好象就是洛阳人,且是由程大人举荐而恩榜录用的吧?”
程颐无言反驳,只有求助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陛下!他们这……这……”
苏轼不给他留余地:“皇上、太皇太后陛下!臣近日查阅,现在职官员中,经人举荐,恩榜得官者,多达数千之众,但却未闻一人能自奋勉,勤政爱民,为民称颂,而残民败官者及上窜下跳、卖身投靠、结党营私如谢景温之流却屡见不鲜,平庸无能、只食俸禄、不忠王事者更是数不胜数。此等酷吏、庸官、冗员难道还不该裁除?臣就不解,何以吏部侍郎苏辙一条奏议,就招惹得三位洛阳名士如此雷霆大怒,群起而攻之?”
程颐气得浑身颤抖:“苏子瞻你……你……!程某不……不与你理论,不与你理论!”
高太后转寰:“好了,议政便议政,勿须感情用事。各位爱卿,还有所奏没有?”
吕公著出班:“臣吕公著启奏皇上、太皇太后陛下,江宁府有六百里加急,报王安石日前病故!”
高太后:“啊!”
众大臣惊愕。
高太后思索片刻,转向苏轼:“苏爱卿!”
苏轼:“臣在。”
高太后:“散朝后即拟旨,追封王安石太傅。”
苏轼:“臣遵旨。”
高太后转向吕大防:“王安石两个弟弟现在何处?”
吕大防:“回太皇太后陛下,王安礼现知江宁府,王安国在京,任秘阁校理。”
高太后:“着王安国前往江宁宣旨,顺便协助令嫂和王安礼操办其兄丧事。”
吕大防:“是。”
高太后:“退朝吧!”
高诚宣布:“退——朝——!”
5..王安石私邸.灵堂.日
王安石的灵位供在堂上。
香烟缭绕。
木鱼笃笃。
和尚们超度亡灵的诵经声抑扬顿挫。
灵位一侧,跪着身着孝服的吴氏、王安礼和王安礼的儿子们。
老仆匆匆走来,向吴氏禀报:“夫人,外面来了吕惠卿、章惇、舒亶、李定、谢景温、曾布和三位自称是相国门生的官员,要祭奠相国,请夫人示下!”
王安礼冷笑:“哼!他们还有脸来面对相国?”
老仆:“那……?”
吴氏恨恨地:“一个不也不准放进,免得污了咱们家的净地,让相国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老仆:“是。”
吴氏:“等等!”
老仆:“夫人!”
吴氏:“你就对他们说:相国临终前对夫人有交待……”
6.城北门.日
王安国身负黄绫包袱和其长子两骑马飞奔入城……
7.王安石私邸前.日
老仆对吕惠卿、章惇、谢景温、舒亶、李定、曾布和刘拯、董敦逸、黄庆基等转达:“夫人说,老爷临终前对夫人曾有交待:‘除了司马光、苏轼和安国、安礼两个自家兄弟,谁的祭奠也不受,免得我刚清静下来的灵魂不得安生!’”
章惇脸上尴尬无比:“这……”
谢景温质问:“我是相国的亲戚,吕大人是相国的学生,怎称为外人?”
老仆冷冷地:“老爷在世时常说,他没有谢大人这样的亲戚、吕大人这样的学生!”
谢景温怒目而视:“你……!”
吕惠卿:“算了算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吧!反正我们的心意已经到了。”
几人将挽联、祭幛放在台阶上,转身悻悻地离去。
仆人挥舞条帚,把那些挽联、祭幛扫得远远的。
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王安国父子来到门前,滚鞍下马。
老仆迎上:“三爷!公子!你们终于来了!”
王安国:“大爷故去几日了?”
老仆:“七日。老爷临终,一直念着三爷你呐!”
三人说着,走进院里。
8.大酒楼前.日
吕惠卿等走进大酒楼……
9.灵堂.日
王安国宣读敕令:“朕式观古初,灼见天意。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志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伟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以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具官王安石,……”
10.大酒楼雅间.日
吕惠卿捧着一份官报,与章惇、舒亶、谢景温、曾布、李定、刘拯、董敦逸、黄庆基研究着那篇敕令。
吕惠卿点着官报:“……看这——‘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瑰伟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这是在明褒暗贬啊!还有,‘罔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秕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这不是说王相国剽窃六艺遗文,把诸子百家中如糠秕一样的东西拼凑起来,就作为自己的思想和学术成果,自欺欺人吗?”
谢景温:“可王安石还对他内疚,临死了竟把他视为比你我还亲密的知己朋友!”
章惇冷笑:“哼哼,苏轼哪是针对死安石,是对我们这些没被他兄弟俩整死而今仍然侥幸存活着者在射毒箭、下刀子呐!”
刘拯:“可不是!想想吧,新法的领袖都是欺世盗名的角色,那跟随他的呢,不更是不学无术,留着没价值的人了吗!”
黄庆基:“他是要天下人都耻笑我等,要朝廷永远抛弃我等,让我等永无出头之日!”
李定:“借传布中外的制诰贬损王相国,否定新政,毁谤先帝,苏轼这一招,狠毒啊!”
舒亶咬牙切齿:“此仇不报,非为人也!”
曾布哀叹:“如何报?而今那苏轼何等风光,地位虽然次于宰相吕公著,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说话比吕公著还管用,而且亲戚朋友、门生弟子遍布朝野。而我们呢?不是平头百姓就是有职无权的贬官,蚍蜉撼大树,谈何容易!”
谢景温:“听说吕公著已多次上表,请求辞去宰相,告老退养。”
曾布:“吕公著一退,那宰相定就是苏轼的了。”
吕惠卿:“咱们不能让他如愿,否则就真没有我们的出头之日了!”
章惇:“吉甫兄有何妙计?”
吕惠卿冷笑:“这样……”
几颗脑袋碰在一起……
11.程颐府书房.日
国子监教授程颐和御史朱光庭、赵挺之、贾易及汝州州学教授周穜也在读着那篇敕令,议论苏轼。
朱光庭咬牙切齿:“瞧这——‘属熙宁之有为,冠群贤而首用。信任之笃,古今所无。……屡争席于渔樵,不乱群于麋鹿。……’好个苏轼,连死人也不放过,还这样明褒暗损,恶毒之极!”
贾易:“而且是借诏告天下的敕令,让天下人得知,天下人窃笑!”
周穜:“在下常听人说,谢世的曹太后和现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婆媳俩都痴迷苏轼的诗词,常啧啧有声称赞其为大才、奇才,对他宠爱有加。”
赵挺之鄙夷地:“诗词算啥?艺也!供歌厅酒肆吹弹作乐之雕虫小技,之玩物!能经国济世?也能称大才、奇才?”
贾易:“可不!就凭着那点雕虫小技,他苏轼几个月内便由一个贬官青云直上,连升数级,赐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位极人臣,只差拜首辅宰相了。而像程公这样的理学大家却……”
程颐故作清高地打断:“呃!咱做学问,教化于人,视功名利禄如草芥耳,不可等同,不可等同!程某所忧者是前有车后有辙,长此下去,人人以苏轼为榜样,不学经史,专攻诗词小令,学风日坏,世风日败,人欲横行,天理渐失,古礼古制必毁,岂不悲乎哉!”
周穜:“有人说,高太后常派内宫小黄门往中书省书斋给苏轼送酒食,还于夜深人静时亲往书斋,跟苏轼谈天说地。”
赵挺之忙阻止:“这不可乱说乱传,小心治你个诽谤太皇太后的弥天大罪,诛你九族!”
程颐:“是呀,内宫深似海,便是真有其事,那往来宝慈宫与书斋之间的小黄门也必然是太皇太后的贴身亲信,怎可能泄露,外人谁能得知?不可信也!不可信也!”
周穜不服气:“那高太后赏赐苏轼宫锦袍、金带、鱼袋,连苏轼之子成婚都厚加赏赐呢,又作何解?”
程颐默然不语。
朱光庭刻毒地:“前朝唐玄宗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当今天下的官员学人之荣耀全集于苏轼一人,……”
周穜:“可不是!苏轼而今成了太皇太后恩宠第一人,与文坛领袖司马君实比肩而立的大文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兄弟、朋友、门生全青云直上,京城内外处处川音,庙堂上下蜀党专权,连王巩那样挥金如土、美妾如云、荒淫无度的家伙,秦观那等只会填写艳词成天在勾栏妓女中厮混的,都身着紫袍。天下几乎成了苏氏天下了!”
程颐别有用心地:“物极必反,盛则衰;阳至顶点,阴亦萌动,阳便开始消减。天道循环,不由人愿,只是当局者迷,不易察觉罢了!”
12.醴泉宫.日
小皇帝赵煦、高太后、向太后、苏轼各据一席,品茶看戏。
苏轼戴着顶高高的、顶上微微向前弯曲的造型别致的帽子。
台上,紧锣密鼓声中,上演垫场戏的丑角甲和乙登场。
丑角甲戴的帽子跟苏轼同等式样,帽檐更高。
赵煦、高太后、向太后不约而同地看看丑角甲,又看看苏轼,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丑角甲插科打诨:“本秀才姓朱,名辕,字子仰,号西坡居士。”
丑角乙:“哟!朱辕——苏轼,苏子瞻——朱子仰,东坡居士——西坡居士!‘辕’对‘轼’,‘仰’对‘瞻’,‘西坡’对‘东坡’,你敢跟苏大人东西对峙,平起平坐呀?”
高太后笑望着苏轼。
丑角甲:“有何不敢?若要叫起真来,我朱子仰、西坡居士比那苏子瞻、东坡居士还强出几分哩!”
丑角乙:“啊!何以见得?
丑角甲指指自己的帽子:“你没见我戴着啥帽子?”
丑角乙:“哟!你这帽子跟苏大学士的倒是一模一样。可现在全汴梁城的读书人都争相戴这种帽子,难道说全汴梁城的读书人都比那苏大学士强出几分吗?”
丑角甲:“你还是没看清楚,我这顶比他们的,比苏东坡的,都不尽相同!”
丑角乙:“没看出来有啥不同。”
丑角甲比划:“我这顶比苏东坡那顶要高出这么多呀!”
赵煦、高太后、向太后笑得前仰后合。
苏轼也笑,却不自然。
台上继续逗乐。
丑角乙:“那你怎么还是个穷秀才?”
丑角甲:“立时三刻就不是了。”
丑角乙:“啊!为何?”
丑角甲:“因为太皇太后就在面前,她老人家仁德宽厚,睿明天纵,惜才爱才,一双慧眼最能识天下大才奇才,看到我帽子比苏东坡的还高,能不重用我吗?”
赵煦变了脸色,意欲发作,被向太后拽拽衣襟制止。
高太后笑得凤颤珠摇,说:“好一张贫嘴!看赏!”
太监应声,扔出一个大元宝。
苏轼惶恐不安,赶忙取下帽子拿着。
13.苏轼府.花厅.日
酒宴正酣。
苏辙代替苏轼陪着王诜、孙觉、王巩、范纯仁、吕大防、黄庭坚、范祖禹等喝酒。
孙觉觉得有些无趣:“这子瞻咋还不回来?”
王诜:“美髯公你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戏散了,照例还要赐宴的,这一时半会儿的完不了。”
孙觉转向苏辙:“子由,令兄突然应召进宫陪皇上、太皇太后看戏,你便可做他的一家之长,怎不叫乐伎歌舞助兴,就让我们喝闷酒?”
苏辙:“大胡子,抱歉得很,家兄自谪贬黄州,东坡躬耕后,便节俭成习,回到京师也未重组家伎乐班。”
王巩玩笑着附和:“美髯公不知道吃过野菜之人的心境,是都变成清风明月,再不喜莺歌燕舞。便是我王巩,自放逐阳朔归来,便也把那纸醉金迷看得无甚意思,再不似过去动辄轻裘华服,美女环绕,极尽奢华了!”
孙觉:“颂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也好啊!要不,子由你遣苏迨到附近的酒楼,叫几个弹唱得好的歌女过来!”
王朝云捧着琵琶,和贞娘款款走出:“不用了,美髯公!让我和贞娘姐为大家弹唱一首我家官人的《春江晚景》,如何?”
范纯仁、吕大防:“这如何使得!”
王朝云笑道:“大家朋友相聚,有何使不得!”
贞娘:“是呀,老爷们又不是头一次跟我们见面,头一次听我姐妹弹唱。”
王诜:“对,朝云代表入宫侍驾的子瞻,贞娘代表去江宁的安国,朋友们就算齐了。再说,也好久没听到朝云美妙的琴声、贞娘美妙的歌声了!”
贞娘:“只怕变得老腔老调,不堪入驸马爷的耳了!”
王诜:“哪里会!”
王朝云拨弦,贞娘歌唱。
歌声: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两两归鸿欲破群,
依依还似北归人。
……
苏轼跨进门来。
歌声嘎然而止。
王朝云忙近前,为苏轼宽衣。
苏轼:“对不起,对不起,让诸君久等了!”
孙觉:“可不,得罚酒三杯!”
苏轼坐下:“认罚认罚!”看看王诜,“晋卿知道的,宫中赐宴,不过应应景,我正想喝哩!”
王诜:“宫里今儿演的什么戏?”
苏轼喝下一杯酒:“《白帝城托孤》。”
孙觉:“太皇太后是别有用心呐!”
苏轼回避:“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啊,贞娘也来了!刚才你们正唱什么呐?”
王朝云:“官人的《春江晚景》。”
苏轼:“咱们换一支!我来献丑抚琴,贞娘与朝云合唱,大家说好不好?”
王诜:“那当然好!子瞻的琴可是难得听到的!”
贞娘:“唱啥呢?”
苏轼:“王介甫的六言——《白头想见江南》,”说着站起,将一杯酒浇在地上,“让我们奠酒一杯,唱他的《白头想见江南》,祝这位老友安息在他早就向往的佛家境界之中!”
众人不明白苏轼的心境,默默地望着他。
苏轼不理会大家,奠完酒,搁下酒杯,径直走到琴几后坐下,展臂舒指,弹响古琴。
王朝云、贞娘和着琴声唱起来:
柳叶鸣蜩绿暗,
荷花落日红酣。
三十六陂春水,
白头想见江南。
……
苏轼轻舒十指,缓缓弹拨,面色沉重。
化入(苏轼的回忆):
4.A 长江上画舫.舱内
王安石愧疚难当,颤微微地站起,撩开衣襟向苏轼跪下。
苏轼慌忙扶住:“介甫兄!你这是……?”
王安石猛捶胸口:“安石有罪!安石愧对朋友!请子瞻受愚兄一拜,恕安石不赦之罪啊!”
4.B画舫船头
酒液涓涓滴滴洒入江中。
王安石沉痛祈祷:“任妈,是安石害得你老人家跟着子瞻吃苦,令你老人家魂落他乡,葬在那荒凉之地。安石愧对你老人家,请你老人家在天之灵饶恕自以为是其实愚蠢不堪的安石吧!遁儿贤侄,你不知道,葬送你小小年纪的,正是你从未见过面的王伯伯——固执如牛、听不进逆耳忠言的王伯伯啊!”
4.C江宁码头
王安石牵着毛驴,兴致索然地往回走。
一个过路书生迎面而来,调侃:“王相国,今儿是多少次啦?”
王安石抬起白发苍苍的头:“记不住罗!数不清罗!从五月间就接起,那时,荷花还是蓓蕾,现今已经七月,荷花都谢了!”
4.D王安石小花厅酒席上
王安石:“子瞻,你可知道,愚兄谁也不盼,惟独盼你!自得知你离开黄州,就日日骑了毛驴到码头迎候,却日日扑空。”
4.E王安石小花厅酒席上
王安石:“内疚自己刚愎自用,不纳忠言,操之过急,用人失误,把好好的一场变法弄成了这等局面,上有负圣上知遇之恩,下愧对子瞻和不少朋友。尤是对子瞻你,本为栋梁之材,便因愚兄固执政见,听信妒贤嫉能之辈挑拨,而使你一直受屈。……”
4.F王安石书房
王安石:“那好啊!子瞻既有归隐之意,何不就在江宁再造个东坡,与愚兄为邻作伴!”
4.G王安石书房
王安石:“那时的你刚经过制科考试,二十五篇《进策》、《进论》轰动天下,年轻气盛,不可一世,愚兄怎能当人面众指责,让你出乖弄丑?”
4.H王安石书房
王安石:“怎么样,这下不再以你我十多年的恩恩怨怨为意,该答应结庐江宁,与我这孤老头子为伴了吧?”说罢,望定苏轼,目光中充满殷殷期盼。
4.J王安石书房
王安石:“子瞻大才,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唉,当年愚兄被自己功名之心左右,被福建子等小人离间,使贤弟屡屡遭屈,大才难展,已铸成大错。而今,我真怕朝廷对你永弃不用;或者,你永弃朝廷,不愿再入朝堂,脱身化外。”
化出。
苏轼脸上两行泪缓缓流淌。
歌声继续:
柳叶鸣蜩绿暗,
荷花落日红酣。
三十六陂春水,
白头想见江南。
……
14.江南乡间.王安石坟茔前.日
太阳西斜,池塘碧波粼粼,荷花婷婷娉娉,荷叶上水珠晶莹,池畔垂柳依依。
池畔高坡上,王安石的坟茔前,陈设着祭品,堆满了准备火化的花圈,内中司马光和苏轼送的两个上,挽联字迹最为醒目。
司马光写的是:
介甫君子也 司马光挽
苏轼写的是:
晚悟亦是悟 涅槃常乐天 苏轼挽
王安国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吹着洞箫。
箫声轻柔婉转,飘渺空灵,在柳林、荷塘、水面、坟地流淌……
吴氏颤微微地举着一枝蜡烛,向着坟茔述说:“相公,你知道么?三弟告诉为妻,苏子瞻最知道你的心思,写挽联时说:介甫兄老野狐狸,心态平静地回到他早为自己安排好的境界中去了!安国还说,司马君实病得不轻,早已起不了床,上不了朝,但听得相公归天,硬是强自挣扎起来,亲笔书写‘介甫君子也’,还哀叹:介甫君子也,大才也,可惜为功利所误,为奸小所害!来日老夫西去,还当与他为友!”
王安礼提醒:“嫂嫂,天不早了!”
吴氏把蜡烛递给王安礼:“二弟,你点吧!让火光把司马君实和苏子瞻的心意捎给你大哥!”
王安礼将蜡烛伸向花圈挽联。
花圈挽联被点着,不一时,便火光熊熊。
落日衔山,晚霞绚丽。
箫声在火光、晚霞中流淌……
15.汴梁.苏轼府客厅.夜
王朝云把供在案上的御赐宫锦袍、金带、鱼袋、金莲烛台一样样取下,递给王润之。
王润之一边往箱里装,一边说:“朝云,你说他这是怎么了,客人刚刚走就忙不迭地叫我们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王朝云:“不知朝中又出啥事了?他从宫里回来,便给王安石奠酒,还亲自抚琴,让贞娘和我唱王安石的《白头想见江南》。”
王润之叹道:“唉,这做皇上身边的官也好也不好。好在高薪厚禄赏赐多,吃穿不愁,不用象在黄州时那样数着铜钱过日子。不好在老有副枷锁在眼前晃荡,让人整天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王朝云:“可不是!侍君如侍虎,倒不如就在常州当田头翁,日子虽然苦点,却自由自在!”
王润之:“哎,子瞻呢?”
王朝云:“在书房写折子哩。”
王润之不无担心地:“是又上表请求外放,还是又弹劾谁啊?”
王朝云也忧心忡忡:“不知道。”
16.延和殿御堂.日
御案上堆积着一大一小两摞折子。
王诜手捧一本呈给高太后:“还是弹劾苏子瞻所谓蜀党的。”
高太后不看,示意把它扔在那堆大的上:“嗬,不老少啊!洛、朔籍的抱成一团,甚至个别司马光的门生、故旧也卷进去了,折子上了一次又一次,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无中生有的事,是想用折子把大苏淹死啊!”
王诜:“母后,你看这怎么办?”
高太后:“有啥难办的,还是留中,不理它!——还有吗?”
吕公著又拿起一本:“这是苏轼上的。”
高太后:“又是请求外放,离开京师?”
王诜:“是的。”
高太后:“也留中。”
王诜:“可子瞻他……”
高太后:“他怎么?”
王诜:“他把母后的赏赐全收藏起来,连那帽子也不敢戴了。”
高太后:“唉,我知道他的难处。他为整肃吏治,振兴社稷,得罪了这么多人,咱皇家可不能对不起他啊!”见王诜手上还有一份折子,“这一份又是谁上的?”
王诜:“副相范纯仁奏陈,道秋试在即,请速确定今科的主考官。”
高太后想了想,有了主意:“行,明日早朝就宣布!”
17.延和殿.日
临近散朝时候。
高太后:“吏部经过整肃,一些年老体弱的官员致仕退养,一些绩劣绩差、品行不端的革职,空出来些职位,需年轻后进补缺。国家振兴,全靠人才,朝廷决定今科暂停荐举,一律科试遴选饱学之士。因此,主考官便尤为重要,需德高望重、学富五车者方能胜任。苏爱卿!”
苏轼出班:“臣在。”
高太后:“孙爱卿!”
孙觉出班:“臣在。”
高太后:“自欧阳修谢世,当代学者唯司马光与苏轼二人堪称文坛领袖,再无人能望其后背,司马光现今病重,便只有苏爱卿胜任今科主考。传旨,命苏轼为今科主考官,孙觉为副主考官,望二位爱卿不负圣望,公正无私,为国选才。”
苏轼、孙觉:“臣领旨!”
高太后:“各位爱卿,近来朝堂上刮起一股不正之风,一些人意气用事,挟嫌报复,相互串联,无中生有,罗织罪名,诽谤攻击朝廷重臣。甚至以籍贯划界,分什么洛党、朔党、蜀党,搞三国时‘联吴灭蜀’那一套。荒唐嘛!新帝即位,百废待兴,需要众位爱卿同心协力辅佐,治理天下,最忌同僚内讧,相互攻击,给奸佞小人以可乘之机。本宫今日苦口婆心规劝,望意气用事者清醒理智,别再行愚蠢之事,令亲者痛仇者快。若仍执迷不悟,定严惩不怠,到时休怨本宫和皇上未告诫在先。退朝!”
高诚高声宣布:“退——朝——!”
18.延和殿西偏门外.日
四品以下朝官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地走出西偏门。
程颐板着一张脸,只顾疾走。
贾易气哼哼地追着他:“程兄,你说,有这样的么?有这样的么?”
朱光庭制止他:“贾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别……!”
话被迎面急匆匆闯来的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打断。
朱光庭奇怪地:“咦,这不是司马君实的公子司马康么?”
三人停住脚步,扭头望去——
司马康举着奏折,向宫门卫士一晃,脚步踉跄地跑进宫门。
19.延和殿西便门外.日
吕公著、范纯仁、吕大防、苏轼、苏辙、、孙固、孙觉等一行人走来。
司马康踉踉跄跄扑上前去,噗地跪倒在几人脚下,悲痛地报告:“各位叔父,家父他……他……”
苏轼急忙将司马康扶起:“贤侄休急!令尊怎么了?”
司马康泣不成声:“家……家父他、他……半个时辰前……谢世了!”
众人大惊:“啊!”
20.大街上.日
杂乱地呼喊着“司马公”“老太师”“恩公”“恩师”的哀号声憾天动地。
形形色色的花圈、祭幛汇成海洋,朝一个方向涌动。
学子、商人、市民等形形色色的人哀痛欲绝,抬着花圈,举着祭幛,向司马府走去。
21.司马光府前.日
哭声震耳。
哀乐凄沧。
门楼、门楣上悬挂着白绸、白花。
府院两边的墙上,花圈、祭幛层层堆积。
前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
司马光的子女、家人应接不暇。
22.延和殿御堂.日
高太后、赵煦与宰相吕公著、尚书左仆射范纯仁、尚书右仆射吕大防商量着司马光丧礼事宜。
高太后:“老太师去世,按理应由六部、三省主官率领百官前往吊唁,以示朝廷哀荣,但恰巧明日是神宗皇帝灵位送入太庙之大典日,依例得大赦天下,罢朝三日,文武百官必须全部参加。这事,老太师家眷按说应该知道,但人在悲痛之中,难免忘性就大。因此,我意应派人前往知会一声,以免他们记不起这档子事而生怪怨与猜疑。”
吕公著:“太皇太后陛下体恤臣僚,考虑周密。臣以为可先派遣钦差前往司马府上宣读追封老太师为温国公的敕令,顺便告知其家眷神宗皇帝灵位入庙大典之事,晓示他们,待神宗皇帝灵位入庙大典完毕,即为老太师操办丧事,让其明白皇上和太皇太后陛下的关切之情。”
范纯仁:“臣以为如此甚妥。老太师一代大儒、当代文坛领袖,桃李满天下,举国学子闻知其谢世归天,定会络绎不绝前往致哀,这几日正好留给学子们吊唁。”
吕大防:“臣以为还应派遣一位大臣前往主办丧礼,以示哀荣。”
高太后:“甚是。三位爱卿认为百官中谁最合适?”
吕公著:“臣以为,此人不必一定是朝中重臣,但得是有一定名望的饱学之士。”
吕大防:“臣觉得理学大师程灏之弟、国子监教授程颐堪当此任。”
赵煦插言:“就是那个朕折枝柳条也被他唠叨半天的小老夫子吗?他……”
高太后打断:“皇上,主办丧礼事不大,但规矩多,很累人的。那小老夫子有那耐心和精力,就让他当这个差吧。”转向高诚,“高诚,派人传皇上口谕:命国子监教授程颐预作准备,三日后主办老太师丧礼。”
高诚:“奴才遵旨!”
画外音(宦值禀报):“苏大人到!”
高太后:“宣!”
高诚:“宣苏大人进见!”
苏轼躬身走进:“臣拜见皇上、太皇太后陛下!”
高太后:“苏爱卿,圣诏拟好啦?”
苏轼捧上:“好了。”
高太后向吕公著:“你们谁去宣诏啊?”
苏轼:“臣愿往。”
高太后摇头:“神宗皇帝灵位入庙大典的一系列文词,以及老太师的祭文等还得爱卿撰写哩。——这样,就由吕大防走一趟吧!”
吕大防:“臣遵旨!”
23.司马光府.日
司马光夫人张氏领着儿女跪倒一地。旁边,摆放着白银、绸缎、水银龙脑等宫庭赏赐。
吕大防正宣读圣旨:“……赠太师、左仆射司马光温国公,赐子孙司马康等十人职,赏白银三千两,绸缎四千匹,水银龙脑若干保护遗体,待神宗皇帝灵位入庙大典结束后举办丧礼,派宫庭官员二人护棂还乡。钦此。”
张氏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吕大防:“夫人请起!太皇太后还特命国子监教授程颐代表朝廷主办老太师丧礼,待先帝灵位入庙大典结束,即来贵府!”
张氏:“太皇太后顾眷之恩,司马满门没齿不忘!”
淡出。
24.司马光府前.日
淡入:
一顶大轿抬至府前。
程颐一副钦差大臣派头,自命不凡地走出。
字幕:
两日后
司马康走出迎接:“程大人!”
程颐:“唔!先帝灵位入庙大典已然结束,但朝廷百官今日不能前来吊唁,趁此机会我正好教你们演练一下古礼,请集合阖府主仆听本官教谕!”
司马康不能理解:“还要演练古礼?”
程颐:“自然。老太师何人?当代大儒。岂能不依古礼而行?”说罢,径直走进府内。
25.翰林院前.日
苏轼带领一大批翰林院学士和中书省官员黄庭坚、秦观、王巩、范祖禹等,头束孝巾,手捧挽联,走出翰林院。
朱光庭斜刺里钻出,拦住众人:“各位大人是要到老太师府上吊唁吗?”
苏轼:“正是。先帝灵位入庙大典已然结束,我们正要去吊唁司马君实。”
朱光庭:“不可!奉旨主办司马太师丧礼之程颐程大人有令:百官均需遵守古礼,今日不可前往吊唁!”
苏轼问:“这是为何?”
朱光庭鄙夷地:“苏大人难道没读过《论语》吗?”
黄庭坚:“普天下读书人谁没读过!这与吊唁老太师何干?”
朱光庭:“怎无干?黄大人怕是真没读过,或是没认真读过。”
黄庭坚冷笑:“请朱大人教我!”
朱光庭:“论语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今日大家送先帝灵位入太庙,曾唱过苏大人所作的《奉安神宗皇帝御容导引歌辞》,听过奏乐,怎可同一日又到老太师灵前吊唁哭泣呢?”
苏轼哭笑不得,反诘:“朱大人,论语上可也没说‘子于是歌,则不哭’呀!”
秦观:“是呀!朱大人连‘哀歌如哭’也不懂,还跟我们振振有词地讲什么《论语》?”
王巩轻蔑地一把扒开朱光庭:“闪开!跟你那小老夫子把书读通了再来跟我们理论吧!”
一行人哄笑着,扬长而去。
朱光庭恨恨地尴尬地愣在当场。
26.司马光灵堂.日
苏轼等一行人走来。
灵柩前空落落地,不见司马光的儿孙们,只有程颐微合双目,冷面而立。
苏轼惊奇,高声问:“司马康,这是怎么搞的?咋不出来尽孝,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朋?”
程颐睁开眼睛,鄙夷地望着苏轼:“苏大人枉读圣贤书了!怎不知古礼?”
苏轼:“亲人子女于死者灵柩前守候尽孝,接受亲朋吊唁致哀,乃千百年来的规矩,怎不合乎古礼?”
程颐:“子女丧父,其心可痛?可哀?”
苏轼:“人之常理,自然哀痛。”
程颐:“对。哀痛至深,连父亲生前的亲友也不想见,怕见之越是思念,哀痛越甚。这才是真孝。”
苏轼惊异地望着程颐,讥讽,苦笑:“哟!有这样解释的?佩服佩服!读书读到这等程度,读到牛角尖里去,真是世间罕见,也只有程夫子一门才有这般功夫了!”
程颐:“你……!”
苏轼认真地:“程大人,我看你也不宜站在这儿!”
程颐:“我乃奉皇上、太皇太后陛下旨意主办老太师丧礼,怎么不宜站在这儿?”
苏轼:“是的,程大人奉皇上、太皇太后旨意主办丧礼,可你自己这身衣着打扮,就不符合你所要求的古礼!”
程颐:“我这身衣着咋的啦?”
苏轼牵牵他的衣襟:“你一身绫罗绸缎,商周时可没有这么精致的工艺啊,对不对?”
画外音(小皇帝赵煦的声音)突起:“问得好!”
定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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