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集  地陷天倾

 

 

1．颖州西湖畔．日

湖边，临时工棚前，史昱向苏轼、赵令畤汇报：“有赈济粮鼓舞，这些淮浙流民无不踊跃，别说这点毛毛细雪，连下冰雹也不在乎。在下估计，三月，扩湖工程准能完成，那时，春暖花开，就该植柳种荷了！”

苏轼连声夸奖：“好！好！史教练辛苦了！待工程完毕，我和赵大人上表，为你请功！”

史昱乐滋滋地：“谢大人！其实，都是两位大人谋划得好，卑职何功之有？”

突起画外音：“苏大人！赵大人！”

三人吃惊回头——

董华气喘吁吁纵马奔来：“朝廷钦差到，请苏大人回府接旨！”

三人：“啊！”

淡出。

 

2．颖州府衙．日

苏轼跪伏在地。

翰林待诏梁迪手捧圣旨宣读：“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颖州苏轼治郡有方，署理颖州，收猾贼，赈饥民，安定一方；查实情，罢八丈沟之议，换以退田还塘、修湖调水之策，利国利民；圣心嘉之，特赐历日表和太医院配制药酒、药茶。今扬州郡守出缺，着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移知，兼领淮南东路兵马钤辖。扬州乃南来北往商旅通衢，淮南东路为京师供给保障之地，一日不可无主官，望卿依条交割公事讫，即乘递马疾速赴任。钦此。”

苏轼接旨：“臣领旨谢恩！”

梁迪将历日表和药酒、药茶捧给苏轼：“苏大人，太皇太后还有口谕：子瞻左臂、二目有疾，当自珍重。”

苏轼：“臣谢太皇太后陛下惦念！”

梁迪宣旨毕，苏轼站起。

赵令畤走来：“颖河楼上酒宴已备，请二位大人即往！”

苏轼：“上差请！”

梁迪：“请！”

三人走出。

 

3．扬州．秦观私邸庭院．日

王敏之边做针线，边听十岁的小儿子背书。

小儿子摇头晃脑，背诵着苏轼的《石钟山记》：“‘……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背毕，望着王敏之，“娘，我背错没有？”

已近中年的王敏之笑道：“一字没错！可全都能解吗？”

小儿子骄傲地昂着头：“能！大舅舅在文章里说，石钟山之所以叫石钟山，是因为有块很大的有孔的石头挡在水流中间，风和流水在孔中出出进进，便发出钟鼓一样的声音。而许多人，像唐代的李渤，并不知道这个缘故，竟用斧子、石头去敲击，寻求它得名的原因，还以为自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岂不可笑！”

王敏之：“对！因此大舅舅才在文中发问：对一件事物，眼睛没有看见，耳朵没有听见，就凭自己的想象去判断其有无，行吗？”

小儿子：“当然不行！我长大了，也要像大舅舅，重视调查求实，不主观臆断，免得被人耻笑！”

王敏之满意地笑：“我儿真乖！”

丫环兰芝手举一封信风风火火跑来：“夫人！老爷来信了！”

王敏之接过，拆开，匆匆一阅，便欣喜若狂地跳起来：“我儿！你大舅舅调到扬州来了！”

小儿子跳起争抢：“我看我看！妈妈给我看嘛！”

 

4．颖州至扬州途中．日

江淮平原上，麦浪滚滚，菜花金黄，一个个村庄掩映在茂林修竹中。

张君予率领的一队弓马兵丁护卫着苏轼的车辇，在驿道上缓缓而行。

苏轼、王朝云并排坐在前面，观赏着沿路风光。

苏轼见一副丰收在望景象，颇为愉悦，指着田野对走在一旁的张君予说：“不错，不错！淮南庄稼好，麦收有望，颖州今年的流民就少了！” 

张君予却摇头：“也不尽然，大人！两年前淮南也是丰收，可颖州的流民反而更多！”

苏轼不解：“啊！何以如此？”

张君予反问：“大人在颖州仅八个月，又是秋收后到任的，自然不知。但前番在杭州，就没向老百姓追讨过积欠官府的债务？”

苏轼：“杭州那两年水旱灾害不断，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哪有钱还欠账？”

张君予：“这便对了。那是遭灾无收，又遇上你这位爱民如子的好官。而在丰饶地区，在别的官员治下，就不一样了。夏麦秋谷既熟，官差便往催逼，农人算算，那点收成全还了积欠尚还不够，便率兴弃之不收，举家逃亡避债，北上南下乞食。”

苏轼：“是吗？”

张君予指着路旁一个村庄：“大人不信，可到那村庄访访。那也是这沿途一个大村子，大人看看，还有多少户家中有人？”

苏轼：“这我倒要一看！” 

王朝云：“我也去！”

苏轼：“好吧！”手指前方城郭，命苏贵，“前方就是泗州，你赶着车，跟张都尉到城里驿馆等我们！”

苏贵：“是，老爷！”

苏轼、王朝云下车，朝村子里走去。

苏贵赶着车跟护卫兵士们继续前行。

 

5．村子里．日

一户户人家关门闭户，不少房舍成了废墟，整个村庄不闻鸡鸣，犬吠，寂静无声。

苏轼、王朝云沿小道来到村子中间。

一株华冠如伞的大榕树下，有位须眉皆白的老翁拄着拐杖，目光忧郁地望着满田野随风摇曳的麦浪出神。

苏轼招呼：“老人家，你好啊！”

老翁：“好！好！客官是……？”

苏轼：“过路的。见这村庄好清雅，前来看看！”

老翁苦笑：“是‘清雅’——鸡不鸣，狗不吠，人无声，清风哑静。唉——！十室九空，就剩下一帮似我这般走不动，只待入土的老朽了，何不‘清雅’？”

苏轼：“其他青壮呢？”

老翁：“逃荒去了！走山东，奔河南，下湖广，女人孩子满世界卖唱乞讨，强壮的男人落草为寇，做贼为匪……”

王朝云：“我看这里并无灾荒，庄稼长得不错，应该是个丰年嘛，为何……？”

老翁：“夫人有所不知，丰年不如凶年啊！凶年水旱天灾流行，官府尚还怜悯，不追积欠，百姓日子虽然艰难，但只要节衣缩食，还可以生存。而丰年，谷麦未熟，差官衙役就如狼似虎上门催逼，轻者尽收谷麦，扒房拆屋，重者镣铐枷锁，锒铛入狱……”

苏轼：“你们村里户户都有积欠？”

老翁：“只有这颗老榕树不欠！唉，免役税、方田税、保马税、春税、秋税、官谷债，还有青苗钱、蚕钱、盐钱，管你需不需要都得借，富者得为贫者担保。官府的一文钱两三个月打个滚，利生子，子生孙，就变成几十文，百姓家家户户卖儿卖女都还不清。那不是钱，是姓钱的魔王、头上刻着钱字的老虎啊！”

王朝云：“那青苗钱、免役税、保甲捐不是在四年前就废除了么，怎么……？”

苏轼替老翁作答：“是废除了，可是，在这以前，债早堆成了山。”

老翁：“这位客官知情。唉，庄稼人谁不盼丰年？可如今反过来了，是盼凶年而惧丰年。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啊？”

老翁一脸悲怆。

苏轼一脸悲愤。

苏轼的心声：“水旱杀人，百倍于虎；而百姓畏惧催欠，甚于水旱。苛政猛于虎，天下四百多州，每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共有二十余万虎狼散在民间，百姓怎得安生？”

王朝云:“官人！”

苏轼含着泪，示意王朝云。

王朝云明白，从袖内掏出一锭银子塞进老翁手中:“老人家！”

老翁惶惑地：“这……这……”

苏轼急忙拱手告辞：“老人家保重，保重！”

老翁颤微微地追了两步：“客官尊姓大名？让老朽……”

苏轼不答，拉着王朝云匆匆离去。

 

6．泗州城外．日

苏贵站在城门口朝来路翘首盼望。

苏轼、王朝云走来。

苏贵扬手招呼：“老爷！老爷！”

苏轼奇怪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叫你到驿馆等我们么？”

苏贵解释：“张都尉遇上了他堂兄和几个朋友。他堂兄定要在望湖楼相请老爷，叫小的来这儿候着。”

苏轼：“他堂兄和那些朋友是做什么的？”

苏贵：“都是做生意的，象有什么事要向老爷陈述。”

苏轼沉吟一下：“走吧！”

 

7．望湖楼酒家雅间．日

雅间窗户大开，遥遥可见洪泽湖浩缈烟波。

张都尉的堂兄张老板和张老板的四位朋友李老板、邱老板、林老板、邓老板簇拥着张都尉站在窗前。

张都尉：“不错不错！这地方挺好，苏大人一定喜欢！”

张老板：“这在以前是得提前预订的，现在生意萧条，随时都空着。”

李老板：“苏大人咋还没到？”

张都尉：“快了吧！咱们到门口迎接去！”

几人走出。

 

8．街道上．日

街道萧瑟，来往行人稀疏可数，这里那里的商号、店铺门上赫赫然贴着盖了官府大印的封条。没贴的也门庭冷落，一派凋蔽景象。

苏轼边走边望着街景，脸上无比沉重。

望湖楼在即，苏贵指着：“到了！就在那里！瞧，张都尉他们都在门口迎接了！”

 

9．望湖楼前．日

张君予等五人齐齐拱着手：“苏大人！”

苏轼望着四位陌生人：“几位是……？”

张君予介绍自己的堂兄：“这是卑职的堂兄，在泗州做绸缎生意。”

苏轼：“啊，张老板！”

张君予又介绍另三位：“这是堂兄的好友李老板、邱老板、林老板、邓老板！”

苏轼：“几位老板！凭空打扰，怎好意思？”

张老板、李老板、邱老板、林老板、邓老板：“托君予老弟的福，有幸结识苏大人，不胜荣幸！苏大人请！夫人请！”

苏轼：“请！”

 

7．望湖楼雅间．日

酒菜已经摆好。

一行人走进，谦让一番坐下。

张老板吩咐堂倌：“叫几位姐妹来弹唱侑酒！”

苏轼连忙挡住：“不必如此铺张！”转向张君予，笑着问，“君予实言告诉我：你与这几位朋友想是早有所约的吧？”

张君予被他揭破，也笑道：“何事瞒得过苏大人？这确是堂兄与卑职早就约好的。”

苏轼：“各位可是想向本官诉苦？”

张老板：“苏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小的们正是有苦情陈述。”

苏轼：“各位的苦情勿须说，都写在满街商号、店铺的封条上了。唉，青苗钱、蚕钱、盐钱、市易税，农人、商人都深受其害啊！”

张老板：“可不！比如我们做批量生意的，历来是先货后款，现在或因自己被官府硬性摊派的蚕钱、盐钱、青苗钱的高利息给压垮，或因替人担保受牵连而债台高筑，没了本钱，谁还敢赊卖？只有谨小慎微，任门庭冷落。”

苏轼点头：“这本官知道。我前知杭州、颖州，今又知扬州，南来北往，亲眼所见两浙、京西、淮南三路农商皆为积欠所压，弄得农村有田无人，有人无粮，有种无牛；商贾难以流通，萧条凋蔽，城市房廊日空，国家酒税课利也日益萎缩。实不相瞒，本官知杭州时，就已两次上奏朝廷，请求宽免百姓积欠官府债务。司马老太师主政时，已得二圣恩准，下旨退还官府没收的百姓财产。可直到如今……唉，官场之事，休说你等，便是本官，也愤懑难言呐！”

张君予：“各位不知，便是因了为民请命，朝廷那些奸佞小人对苏大人……”

苏轼挡住：“不说了，不说了！”

张老板：“对，不说这烦心事了！来来来，为有幸结识与百姓心连着心的苏大人，小的们共敬大人一杯！”

大家举起杯来。

苏轼一笑：“谢谢各位！饮下各位这杯酒，本官到了扬州，更责无旁贷，更得为民请命了！”

 

8．扬州官衙．日

公案上堆着高高的三堆案卷。每堆上放着一张苏轼的批示。

王敏之一一拿起，念道：“‘依朝廷条例，理应宽免。’‘理应宽免，而条例未明确，暂不往催。’‘条例明确得还，但应宽免，权往催促，听候旨意。’”念毕，对苏轼笑道，“大哥!我听秦观说，你在杭州时就搞这一套，按自己的心意理解圣旨。”

苏轼微笑不答，指着案卷：“你看，这象不象一座座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

王敏之：“大哥能利用职权，冒险推倒杭州、颖州、扬州百姓头上的大山，可却推不倒普天下百姓头上的大山啊！”

苏轼拿起本奏折递给他：“你看，这能推倒吗？”

王敏之接过，翻看：“《再论积欠六事四事札子》。……啊!你这是直接上给太皇太后的？”

苏轼：“前一道送出一个多月了，上面一无反响，也不知落在了谁的手中？没办法，我只有再上这道私人表章。”

 

9．汴梁．宝慈宫．日

生病的高太后微闭双目，歪在御榻上。

王诜立在榻前，对她诵读苏轼的表章：“……臣访闻浙西饥疫大作，苏、湖、秀三州，人死过半。臣知杭州时，预先曾奏请多籴米粮存储扬州，以备来年赈济饥民，陛下也降旨有司拨给款项。而发运使王觌坚持说米贵不籴。王觌小人浅见，只为朝廷惜钱，而不为君父惜民，致使浙西饿殍遍野。……”

于王诜的诵读声中化入（高太后的想象）：

干裂的农田，荒凉的山岗，这里那里，倒毙着饿死的人，挣扎着拖着打狗棍的垂死的饥民……

化出。

王诜继续诵读：“……淮南东西诸郡连续十余年受灾，今岁方见麦熟，民众于百死之中微有生意，而监司却争相催缴积欠，使民反而思念凶灾之年。这种怨气必使农田荒芜，灾荒更重。……”

于王诜的诵读声中化入（苏轼路遇景象重现）：

丰收在望的田野。

死气沉沉的村庄。

老翁愤懑地说：“只有这颗老榕树不欠！唉，免役税、土地税、马匹税、春税、秋税、官谷债，还有青苗钱、蚕钱、盐钱，管你需不需要都得借，富者得为贫者者担保，两三个月打个滚，利生子，子生孙，官府一文钱变成几十文，百姓家家户户卖儿卖女都还不清，那不是钱，是姓钱的魔王、头上刻着钱字的老虎啊！”

化出。

高太后湿润的双眼。

化入（高太后的想象）：

苏轼激昂慷慨地：“臣伏睹诏书，得知五月十六日皇上册立皇后。值此天下大庆，陛下能独不念因积欠而流离失所、家室不保之民乎？故臣恳请陛下亲发德音，内降手诏，宽免淮南东路和浙西诸郡民众之积欠，使久困之民稍得一饱之乐，救民于可救之前，别似浙西苏、湖、秀三州，救之于不可救之后。臣拳拳孤忠，冒死进言，望陛下鉴谅。”

化出。

高太后的眼里滚落两行泪水。

王诜读毕，诚惶诚恐地望着高太后：“母后……！”

高太后从侍女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擦泪，轻叹口气：“铣儿，传旨尚书省：速依苏轼奏议，拟定宽免天下积欠条例，行文各路、州、府施行。”

王诜如释重负：“儿臣遵旨！”

 

10．天空．扬州城街市．苏轼巡视过的乡村．夜

丽日蓝天，云白风轻。

画外音起，在天空中回荡：“圣诏：世之忠臣，虽居江湖亦怀天下，为社稷安危、黎民温饱夜不能寐。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苏轼三年知四州，每知一郡即深入民间，访查得民为积欠所困，农事日废，商旅凋蔽，多次状奏，请宽免民众所欠官府债务。今准其奏，凡此以往之民欠官债，均以宽免。”

画外音中——

10．A．街市上

一家商号门上的封条被揭去，又一家店铺门上的封条被揭去……

解除封禁的商家感恩戴德，率领妻儿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10．B．苏轼巡视过的乡村

乡亲们络绎不绝，携老扶幼，返回家园。

老大爷站在老榕树下，笑吟吟地迎接一拨拨久别的亲友，不住双手合什，念着阿弥陀佛。

 

11．汴梁延福宫碧浪轩．扬州城街市．运河边．运河上．瘦西湖．日

大病初愈的高太后锦褥搭腿，与皇帝赵煦并排坐着。

王诜、孙觉侍立一侧。

吕大防正在奏禀：“臣接淮南节度使、转运司奏报：朝廷依苏轼所奏，下旨宽免民众积欠官府债务，江淮百姓欢呼鹊跃，感激涕零，无不山呼万岁。苏轼又断然罢除前扬州太守蔡京效仿洛阳牡丹万花会兴起的扬州芍药万花会，去排场，务实事，堵塞官吏借机中饱苟且之隙，市民无不称快，一心经营。……”

话外音中化入——

11．A．扬州城街市

街市的墙壁上张贴着告示。告示上面“芍药万花之会，奢糜无实，空耗资财，民生维艰之时，不宜再办，着予罢除。”字样清晰可见。

围观者指指点点，面露笑容，赞不绝口。

11．B．运河边

张老板、李老板、邱老板、林老板、邓老板一起送着各自的客户，谈笑风生地来到。客户们与五位拱手作别，各自登上自己的货船，吩咐开船。

11．C．运河上

帆樯如林，排桨翻飞，水花欢腾。

11．D．扬州城街市

车水马龙，商贸繁忙，恢复了往日景象。

11．E．扬州瘦西湖

画舫穿梭，笙歌盈耳，灯红酒绿。

化出。

吕大防的话音继续：“……运河舟船陡增，商旅日渐复苏繁荣，农人络绎不绝，扶老携幼，回归乡里，令扬州短短时间内，已渐次恢复了往日之繁华。”

高太后喜形于色：“好！好！”

王诜接着奏道：“有从扬州来的友人传诵苏轼一首诗，内中有这么几句：‘民劳吏无德，岁美天有道。’‘诏书宽积欠，父老颜色好。再拜贺吾君，获此不贪宝。’”

高太后笑逐颜开地望着赵煦：“皇上你听听！啥叫忠君爱民？这就是啊！哪像那些宵小之徒，身居高位，食君之禄，却不为君父惜民，忍看饿殍遍野而不为之所动。真正忠君之臣、爱民之官难得！皇上，咱不能再把栋梁之材屈作椽子了！”

赵煦无可奈何，只有说：“全凭皇祖母调度。”

高太后：“那好！孙爱卿拟旨：罢去刘挚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王岩叟签书枢密院事。擢升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辙为门下侍郎，韩忠彦枢密院事，范纯仁尚书侍郎。召苏子瞻回京，为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兼兵部尚书。”

孙觉欢欣地：“臣遵旨！”

 

12．汴梁东华门．日

传旨钦差翰林待诏梁迪及其随从飞马驶出东华门，扬鞭而去。

字幕：

元祐七年（1092年）八月，苏轼任扬州太守仅半年，又被诏还。两月

后，改任端明殿学士左朝奉郎兼礼部尚书。

 

13．琼林苑烟水亭．日

雪后初晴，天空碧蓝，金明池水结着薄冰，平滑如镜。

前方水榭上，太常乐班演唱着苏轼的《苏幕遮（夜到扬州，席上作）》：

尊酒何人怀李白，

草堂遥指江东。

珠帘十里卷香风。

花开花谢，离恨几千重。

 

轻舸渡江连夜到，

一时惊笑衰容。

语音犹自带吴侬。

夜阑对酒，依旧梦魂中。

亭内暖阁，矮几上放着几味菜肴，暖着黄酒，炉内炭火熊熊。病愈略显清瘦的高太后锦袍轻裘，外着披风，围炉而坐，听得情牵魂绕。

歌声继续，是《苏幕遮（夜到扬州，席上作）》之二：

冬夜夜寒冰合井，

画堂明月侵帏。

青釭明灭照悲啼。

青釭挑欲尽，粉泪衣襟垂。

 

未尽一尊先掩泪，

歌声半带清悲。

情声两尽莫相违。

欲知断肠处，梁上暗尘飞。

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

高诚轻轻地走来禀报：“陛下！苏大人奉召候见。”

高太后扬手制止弹唱，从侍女手中接过御巾，拭去泪花：“请他进来！”

高诚：“是。”转身去到门边，“苏大人请！”

苏轼弓身来到高太后面前，跪拜：“臣苏轼恭请太皇太后陛下圣安!”

高太后:“子瞻请起！琼林苑并非朝堂，勿须讲究礼仪。坐下品酒说话！”

苏轼：“谢陛下！”

宫女安放椅子，苏轼侧面坐下。

高太后吩咐：“为苏大人斟酒！”

“是！”宫女应，提起酒壶为苏轼斟酒。

酒汩汩流入杯中。

 

14．苏府．王润之卧室．日

药汁汩汩流人碗内。

侍女墨竹放下药罐，捧起药碗。

坐在床边的王朝云扶起头裹锦帕的王润之：“夫人，吃药了！”

王润之歉疚地说：“朝云妹妹，姐姐这一病，把你也给拖累了！”

王朝云从墨竹手中接过药碗，用调羹轻轻搅着：“夫人说哪里话，服侍姐姐是朝云应该的！” 

 

15．琼林苑烟水亭．日

高太后：“子瞻不知，自你离京师不久，我便身子不适，病怏怏地快一年了。难得今儿雪后初晴，身子也自在些，才召你来说说家常话。”

苏轼：“陛下国事操劳，当多注意保养才好！”

高太后笑道：“人老了，毛病难免就多。子瞻，你那左臂不仁、双目昏花的毛病可曾好些？”

苏轼：“承陛下多次赏给臣药酒药茶疗治，已见好转。”

高太后：“那就好！”向高诚，“高诚记住，明日再让太医院配制一些，送到苏大人府上！”

高诚：“奴才遵旨！”

苏轼：“谢陛下！” 

 

16．苏府．王润之卧室．日

王润之摇头叹息：“唉，一病两月多了，药吃了几十付，也不见好！”

王朝云安慰：“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急不得的！”

王润之：“我怕是好不起来了！”

王朝云将药碗递给侍女，笑着说：“夫人说啥呢？你今年不过四十多，日子还长着哩！”

王润之凄然地摇摇头：“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王朝云责怪地：“夫人又来了！别尽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让我给你弹支曲子吧！”

王润之一笑：“好，不说了不说了！听我妹子弹曲子！”

侍女捧来琵琶。

王朝云边弹边唱：

昨日出东城，

试探春情。

墙头红杏暗如倾。

槛内群芳芽未吐，

早已回春。

 

绮陌敛香尘，

雪霁前村。

东君用意不辞辛。

料想春光先到处，

吹绽梅英。

王润之听着，心中感慨万千，神思飘缈……

化入（王润之的回忆）：

眉州青神乡，王润之的娘家。

雾蒙蒙的田园，雾蒙蒙的乡村，雾蒙蒙的四合院。

积雪压着房瓦、院墙。一枝红杏含苞待放，伸出院墙，与门上、窗户上的大红双喜字相映成趣。

闺房里，二十来岁的王润之身着新娘装，端坐铜镜前，母亲正在为她梳妆。

村道上，迎亲队伍逶迤绵长。

年三十余的苏轼骑在马上，神采飞扬。

铜镜里，王润之美丽的脸娇羞如花。

化出。

王润之脸上洋溢着无尽的甜蜜。

画外音（王润之的心声）：“啊，一转眼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了啊！”

 

17．琼林苑烟水亭．日

高太后叹息：“老了，我们都老了！子瞻，你今年应是五十七岁了吧？”

苏轼：“回陛下，已吃五十八的饭了。”

高太后：“老身痴长你三岁，已过花甲之年。唉，剩下的日子不多罗！”

苏轼：“陛下何如此说？陛下千岁……

高太后摇头打断：“啥千岁万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唉，不说这了，还是听歌吧！”

高诚向水榭上扬手示意。

歌声又起，唱的仍是苏轼的词——《定风波（重阳括杜牧之诗）》：

与客携壶上翠微，

江寒秋影雁双飞。

尘世难逢开口笑，

年少，

菊花须插满头归。

 

酩酊但酬佳节了，

云峤，

登临不用怨斜晖。

古往今来谁不老，

多少，

牛山何必更沾衣。

歌声结束。

高太后慨叹：“是啊，‘古往今来谁不老’？想当年，你父子三人名震京师，一家三文豪，传为佳话。你兄弟一同通过制科考试，仁宗皇帝喜称‘吾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那时，子瞻你刚二十出头吧？”

苏轼：“回陛下，臣当年二十二岁。”

高太后：“可转眼三十五年过去，你已是白头老翁，仁宗皇帝的心愿尚未能实现啊！……”

苏轼：“这都怨臣过于狷介，原不是栋梁之材。”

高太后摇头：“不，应是你命运不济。仁宗朝时，你刚刚出仕，便连续遭遇母逝父亡妻丧，两度奔丧守制，缺少官场历练。英宗朝本想用你，不想英宗皇帝英年早逝，又成虚话。到神宗朝，王安石变法，你与他政见不合，被视为异党，遭李定、章惇、吕惠卿等宵小陷害……”

苏轼插断：“臣缧绁乌台，蒙陛下和慈圣光献皇后救拔，得以全命，又两度破格提拔，让臣位居禁中，舍弟位列执政。太皇太后对我苏氏一家，对我兄弟俩，恩比天高地厚。无奈臣不争气，有负圣慈，给陛下添了许多麻烦。”

高太后：“过不在你，子瞻休要内疚！”转身吩咐高诚和侍女：“高诚，你们且退下。”

高诚应：“是！”领着侍女们弓身退下。

 

18．苏府．王润之卧室．日

王润之担心地：“朝云妹妹！你说太皇太后今儿召官人去，会是什么事啊？”

王朝云也不无忧心：“不知道啊！”

 

19．琼林苑烟水亭．日

高太后举起杯来：“子瞻请饮此杯，老身有事相求！”

苏轼诚惶诚恐喝下：“陛下折煞微臣！陛下天地深恩，苏轼肝脑涂地难报万一，怎担得起个‘求’字？陛下有事只管驱使便是！”

高太后放下杯子：“老身适才为时不多之说，并非悲怆，实为江山社稷忧虑，今有肺腑之言欲向子瞻说。”

苏轼：“陛下请讲！”

高太后：“子瞻知道，我大宋君主自仁宗皇帝之后便寿缘不长，英宗、神宗均三十多岁便英年早逝。今上现年十七，应是风华正茂，尚未亲政，然而身子骨已……”

苏轼一听，顿现惶恐：“陛下！此系皇室家事，外臣岂敢……！”

高太后明白他的心思，一笑：“子瞻勿须惶恐！听我把话讲完。”

苏轼惴惴不安：“臣……臣洗耳恭听！”

高太后：“这要怨蔡确奸佞，为邀帝宠，以奇会淫巧诱惑，使皇上过早亲近女色。这事，范祖禹恐对你讲过。但有一事，你未必就知道了。那便是皇上南巡时，章惇、吕惠卿等也共谋，以美色女伶进献，败坏圣上道德，淫荡君心。”

苏轼大惊：“啊！”

高太后长叹：“唉——！奸佞们妄图东山再起，居心叵测，不择手段，老身为之忧心如焚啊！皇上五月已行过大婚之礼，长大成人，老身也年过花甲，按理，应让他亲政了，可他这样，让老身怎能放心？”

苏轼不明其意，惶惑地望着高太后：“陛下……？”

高太后这才把话挑明：“老身知道，子瞻你学问渊博，涉历甚广，于养身之道也颇有钻研，因之，欲请你仍兼翰林侍读学士，对皇上晓之以理，婉言规劝。”

这可是个凶多吉少的差事！他于元祐二年至元祐四年曾兼翰林侍读学士，为帝师，知道幼主顽皮，经常逃学，后又为蔡确诱惑，贪恋女色，哪堪造就！

苏轼大惊，连忙婉辞：“陛下以臣草木之微，予天地之泽，两次赐臣高官厚禄，今再托以重任，按理，臣应报恩于未死，不得有拂圣意，有违圣恩。但臣过于愚直，且衰病在身，而皇上天纵之才，恐臣……”

高太后打断：“爱卿……！”

苏轼：“陛下！”

高太后殷殷期望的目光。

苏轼苦不堪言的脸。

高太后近乎哀求：“子瞻，我理解你之顾虑！这不过亡羊补牢，尽人事而已，你就勿须推辞了！”

苏轼无奈，只好勉强答应：“臣遵旨！”

高太后：“子瞻，听说你夫人也病了些日子了？”

苏轼：“回陛下，已卧床两月，遍请京城名医，总不见好。”

高太后呼唤：“高诚！”

高诚弓身走进：“陛下！”

高太后：“传我旨意，命御医院派个妇女病高手，随苏大人去他府上！”

高诚：“是。”

苏轼感激涕零：“臣谢主隆恩！”

 

20．皇宫外．日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两乘官轿冒着雪，颤悠悠而去。

字幕：

元祐七年十一月，苏轼又兼侍读，做皇帝师傅。几月后……

 

21．迩英殿．日

又是早朝后侍侯皇帝读书时间。

赵煦无精打采地伏在书案上，两眼微眯，似睡非睡。贴身太监童贯侍立其后。

苏轼跪着读讲：“视听不以礼，则聪明之害物也，甚于聋瞽。……”

坐在殿下一侧的另几位侍读大臣范祖禹、孙觉、刘安世望着赵煦那迷离恍忽模样，暗暗地相视摇头。

苏轼也发现了，不由皱皱眉头，强忍着懊恼，继续宣讲：“……何以言之？明之过也则无所不视，掩人之私，求人之所不及；……”

“哗啦”一声，赵煦打盹，将书案上的笔筒碰落在地。

童贯忙弯腰拣拾。

苏轼忍无可忍，抬起头来：“皇帝陛下，可是臣才疏学浅，讲得不对？”

赵煦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地说：“八年了，你们这些侍读学士翻来覆去，总是这一套，朕都听厌了！”

苏轼倔傲之劲上来：“臣请皇帝陛下圣听。是的，陛下即位八年，侍读大臣们所论不同，但总不出六件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勤，四曰慎，五曰诚，六曰明。慈者，谓好生恶杀，不喜兵刑。俭者，谓约己省费，不伤民财。勤者，谓躬亲庶政，不近女色。慎者，谓……”

赵煦反感地扬手制止：“好了好了！别‘者’呀‘谓’呀的了，朕不想再听！” 

童贯忙向苏轼说明：“苏大人，今儿秋高气爽，万岁爷要看宫中蹴鞫比赛，请就到此为止吧。”

苏颂、韩忠彦、范纯仁、孙觉、刘安世相互交换个无可奈何的眼色。

苏轼只有跪拜：“臣遵旨告退！”

赵煦站起，拂袖而去。

童贯屁颠颠地跟上。

 

22．皇宫内御河边．日

太监们奇特尖细的声音和宫女们银铃般的嘻笑声杂乱无章地混合在一起。

草地上，绣裙、灯笼肥裤错杂翻飞。

太监、宫女对阵的蹴鞫比赛正在进行。童贯当着裁判。

赵煦坐在龙椅上左搂一个美人，右搂一个婉仪，身后簇拥着七八个妃子、婉仪、美人，使劲地为宫女队加油：

“护住！护住！”

“踢！踢呀！”

另一边，几个小太监也在为太监队呐喊助威：

“传过去！传过去！”

“快传过去呀！”

一个太监眼花缭乱地带着球，灵巧地晃过了宫女们的围追堵截，来个漂亮的倒钩鸳鸯腿，把球射进对方门内。

太监啦啦队响亮地爆发一声：“好！”

赵煦怀里的美人耍赖：“不算不算！这个球不算！”

赵煦怀里的美人趁机撒娇，伸手勾住赵煦脖子：“对对，不能算，不能算！万岁爷快下旨不算嘛！”

赵煦笑着挥手：“童贯！这球不算！”

童贯一举令旗：“万岁爷有旨，此球不算。重新开始！”

场上的太监、宫女们又嘻嘻哈哈争抢起来。

 

23．惠济河畔．日

霜染层林，芦花放白。

这里，那里，有男男女女在闲游，蹴鞫，放风筝。

 

24．河畔会仙楼．日

楼台上，苏轼、王诜、米芾、李公麟、黄庭坚、范祖禹或坐石凳，或倚楼栏，远眺闲聊。

李公麟嘲笑着苏轼：“皇帝之师啊，普天下何等荣耀的差事，苏公还不想干？”

米芾应和：“可不！苏公不愿干，晚生可是求之而不可得哩！”

黄庭坚玩笑地：“公麟、元章既然如此向往，何不改日另置一席请驸马公，央驸马公向太皇太后举荐二位？”

王诜笑望着二人，问：“如何？”

李公麟急忙拱手作揖，说着怪话：“谢了谢了！皇上不爱画，倒是爱奋笔疾书，让米芾请驸马公吧！”

米芾懂得他那“奋笔疾书”之意，也笑着摇手：“别别！皇上那‘书’，不是在下所学这书，是专在妙龄女子身上奋笔，我难为其师，难为其师！”

众大笑。

范祖禹笑过，说：“这天下第一弟子，怕是除了蔡确、章惇，谁也教不下来！”

米芾：“蔡确已死，只有章惇胜任了！”

王诜转向一直闷闷不乐的苏轼安慰：“徒不学，师无过。子瞻不必烦恼，我母后不是说过嘛，不过尽人事而已。”

苏轼无可奈何地苦笑：“不这样，还能怎样呢？”

酒楼老板弓着身子走来：“各位大人，酒菜已备！”

米芾一把挽起苏轼：“走走走，苏公！管他爱听不听，咱们且喝酒去！”

一行人走进楼内。

 

25．苏府．日

王朝云匆匆从王润之卧室跑出，惊惶失措地高呼：“高俅！高俅！”

小书童高俅闻声而至：“太太！”

王朝云惊惶失措地：“快！快去找老爷！夫人不行了！”

高俅：“是！”

 

26．会仙楼雅间．日

酒席的旁边搁置着一张放了文房四宝的长案。

米芾说：“元章今日作东，一为秋高赏景，二为儒雅聚会。晚生冒昧，定个新的喝法。”

黄庭坚：“咋喝？”

米芾指着长案：“那里已排下文房四宝，我们来写字赌酒。听鼓点动手，鼓敲《如梦令》节奏，鼓停，一幅字完，未完者罚三杯。”

范祖禹：“《如梦令》？三十三字，三十三点，够短的！”

米芾：“赌的就是个快捷！诸公以为如何？”

苏轼：“好，席上数我年长，我先来！”说着站起，去到案边。

米芾扬手招呼：“击鼓！”

歌女举起鼓槌。

鼓点咚咚……

苏轼挥笔疾书……

 

27．大道上．日

马蹄声急。

高俅挥鞭猛抽坐骑。

马如飞奔驰……

 

28．会仙楼雅间．日

鼓点咚咚……

李公麟挥笔疾书……

高俅气喘吁吁闯进：“老、老爷不好了！”

鼓点骤停。

众人惊愕……

 

29．苏府庭院．日

王朝云急得团团转：“苏贵！看看老爷到没到？”

老态龙钟的苏贵朝府门跑去。

马蹄声疾。

苏贵：“来了！来了！”

苏轼急匆匆走进。

王朝云哇地哭出声来：“官人！夫人她、她……！”

苏轼箭步向王润之卧室跑去。

 

30．王润之卧室．夜

王润之回光返照地睁开眼睛：“官人！”

苏轼扑进，紧紧握住她的手：“润之！”

王润之眼里汪满泪水：“大哥！润之不能再陪伴你，要追随我姐姐去了！”

苏轼泪如雨下：“快别这么说！你会好的，会好的！你跟我二十五年，大多数时间风风雨雨，担惊受怕，苦不堪言，这才过几天舒心日子，哪能……”

王润之颤抖着用手堵住他的嘴：“大哥别……小妹能、能继姐姐之后……侍侯大哥，愿足了！小妹只恨、恨自己不如姐姐有学问，未能……”转向王朝云，“妹妹！”

王朝云：“夫人！”

王润之殷殷期望：“我走……走之后，官人就……就交给你了……”

王朝云泪淋淋地：“夫人！你放心！”

王润之笑道：“放心！我放心，放……”

手突地垂下。

苏轼悲痛地呼叫：“润之——！”

王朝云悲痛地呼叫：“夫人——！”

 

31．通往天清寺的路上．日

惊呼化作苏轼悲怆的吟唱：

呜呼爱妻，承接贤姊，

从我苏子，颠簸流离。

妇德高尚，令人敬仰，

待我三子，如同出一。

密州丛林，徐州蒙难，

乌台监狱，东坡扶犁。

患难与共，从无怨忧，

生死同心，矢志不渝。

庙堂高官，视若草芥，

京都繁华，并不眼迷。

沉浮荣辱，等同视之，

伴同苏子，共度风雨。

只望有朝，回归家园，

峨眉岷江，植种桑榆。

孰料今日，先我而去，

留下苏子，独自唏嘘。

呜呼哀哉，苏子肠断，

泪尽目干，哽咽饮泣。

唯愿死后，同穴而居，

来世连理，再为夫妻。

吟唱声中——

冥钱漫天飞舞。

灵幡白幛如林。

高俅举着灵幡。

苏贵提着竹篮，将一把把冥钱洒得满天飞舞。

镶金嵌银的棺廓旁，苏轼、王朝云亲手扶棺。前面，苏迈居中，捧着灵牌，苏迨在左，苏过在右，哭声哀哀。后面，是悲痛的合府家人。

浩浩荡荡、气派隆重的送丧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送丧队伍走出市区，走出西城宜秋门。

天清寺遥遥在望，红黄错杂的秋叶掩映着气势不凡的山门。

送丧队伍朝天清寺逶迤前进。

 

32．宝慈宫．夜

高太后咳着，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赠……赠苏……苏子瞻夫人王……王氏润之郡……郡君……”

赵煦：“是，皇祖母！朕就叫人拟旨。”吩咐高诚：“快传御医！”

高诚：“是，皇上！”转身向外，“传御医！”

 

33．宫外．夜

手执宫灯的太监们一个个往下传：

“传御医！”

“传御医！”

“传御医！”

……

 

34．章惇在京城的别院．卧室．夜

章惇搂着玉儿颠鸾倒凤。

门外传来章府管家急促的轻唤声：“老爷！老爷！”

章惇没好气地：“啥事？”

管家的画外音：“宫里童公公派人来……”

章惇急忙推开玉儿，披上衣服，来到门边，把门拉开条缝：“人呢？”

管家拿着一封书信：“留下封信，匆匆走了。”

章惇接过信，掩上门。

玉儿撩开纱帐，噘着嘴抱怨：“啥信这么重要？偏在这时候……”

章惇匆匆浏览一遍，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哈哈！玉儿玉儿，你快要进宫了！”

玉儿又惊又喜：“是吗？”

定格。

 

 

 

 

 

 

 

 

 

 

 

 

 

 

 

 

 

 

 

 

 

 

 

 

 

第三十二集    萧瑟秋风

 

1．章惇在京城的私邸卧室．夜

章惇搂着玉儿颠鸾倒凤。

门外传来章府管家急促的轻唤声：“老爷！老爷！”

章惇没好气地：“啥事？”

管家的画外音：“宫里童公公派人来……”

章惇急忙推开玉儿，披上衣服，来到门边，把门拉开条缝：“人呢？”

管家拿着一封书信：“留下封信，匆匆走了。”

章惇接过信，掩上门。

玉儿撩开纱帐，噘着嘴抱怨：“啥信这么重要？偏在这时候……”

章惇匆匆浏览一遍，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哈哈！玉儿玉儿，你快要进宫了！”

玉儿又惊又喜：“是吗？”

章惇把信递给她：“可不是！你看，太皇太后那死老太婆没几天活头了！皇上就要亲政了！”

 

2．程颐府书房．夜

程颐高兴地对董敦逸、黄庆基说：“太皇太后病重，不能临朝了！”

董敦逸一击书案：“这正是弹劾苏轼那厮的好机会！庆基兄，咱们两人联名上折，如何？”

黄庆基掏出折子递给董敦逸：“折子我已写好，请兄台过目。”

董敦逸一目十行地看着，边看边赞不绝口：“好！好！条条切中要害！”看毕，转给程颐。

程颐看着，也边看边点头：“不错！不错！”

 

3．崇庆殿．日

早朝时候。

赵煦头一次主持朝政，得意洋洋地高坐在龙椅上。

贴身太监童贯自然又成了殿前宦值，也春风满面。

众臣跪伏一地，山呼声响彻殿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煦神采奕奕地：“众爱卿平身！”

童贯站到丹犀前：“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黄庆基捧着奏折，与董敦逸一道，未等童贯话音落地便站出班：“臣监察御

  黄庆基

史     有本联奏！”

  董敦逸

童贯接过折子，转呈赵煦。

赵煦看也不看：“讲！”

黄庆基：“臣等弹劾端明殿学士兼翰林院学士左朝奉郎兼礼部尚书苏轼，其罪有四。……”

苏轼眉头皱紧。

黄庆基继续说：“罪之一，苏轼昔为中书舍人，与其弟苏辙互为表里，屡借草拟圣诏之机，指斥诽谤先帝，发泄不满，其心不臣。罪之二，苏轼知颖州，妄用官库之钱，稿赏属吏，蔑视朝廷法度。罪之三，苏轼表里不一，自称爱民如子，其实却强横霸道，欺民害民，曾强买常州宜兴县曹姓人家田地，至今岁方经州县断还田主。罪之四，苏轼草菅人命，在颖州曾偏听偏信，将一无辜百姓判为死罪。苏轼有此四罪，臣以为应将其夺职，交付有司勘问！”

话音嗡嗡，在殿里回荡。

吕大防、王诜、苏辙、韩忠彦、范纯仁、孙觉、范祖禹、黄庭坚等吃惊又恼怒。

刘挚、梁焘、王岩叟、杨畏暗中幸灾乐祸。

黄庆基奏完，苏轼从容站出：“启禀陛下，臣自少年出仕以来，性格刚直，不容奸佞，敢言人所不言，敢直陈奸小劣行，以此为群小记恨，由来已久。熙宁、元丰间，曾遭舒亶、李定、吕惠卿谗害。元祐以来，程颐、朱光庭、赵挺之、贾易之流，都以诽谤之罪诬陷。历朝群小前后相传，专用此术陷害苏轼，此为几朝君主、贤臣人所共知。今董敦逸、黄庆基又用此术为吕惠卿、章惇等泄愤。臣不屑于与之计较是非曲直，唯请圣上明察。”

吕大防挺身而出，接过：“陛下！所谓‘诽谤指斥先帝’之说，纯属牵强附会，罗织罪名。先帝圣意在于富国强兵，而王安石等领会圣意太过，故使变法失当。太皇太后与皇上临御，顺应民心，随事救改，理所应当。汉朝时的明帝、本朝仁宗皇帝，都曾匡正救补先朝缺失，当时的士大夫均无异议，不认为批评匡正先朝缺失即是谤毁先帝。就只元祐以来，言事官屡用此说中伤职官。臣以为，其意图不善，在于离间君臣，扰乱朝纲。”

韩忠彦也站出：“臣韩忠彦启禀陛下，董敦逸、黄庆基弹劾苏轼知颖州妄用官库之钱稿赏属吏一事不实。苏轼所用乃颖州公使钱，是郡守权限内可以支配的。所谓强买常州宜兴县曹姓人家田地，已经本路转运司调查，乃苏轼托朋友所办，两相情愿，公平买卖。后因那曹姓人家子弟不才，赌博欠债，意欲讹诈，才兴起诉讼，经宜兴县依公判断，至今田主仍是苏大人。署颖州时将无辜百姓判为死罪一事，也已经刑部查实，是提刑蒋之翰所为，与苏大人无干。”

范祖禹更为苏轼鸣不平：“陛下！黄庆基、董敦逸身为台谏言官，居心叵测，袒护罪臣，诬陷贤良，乞请圣上惩处，以正纲纪！”

董敦逸、黄庆基：“圣上！……”

赵煦见双方僵持不下，不耐烦地挥手打断：“算了算了，此等往事，勿须纠缠。黄爱卿、董爱卿当好自为之，苏轼应谨慎言行，休要多生事端。今日就散了吧！”

童贯高声宣布：“退——朝——！”

 

4．宝慈宫．日

高太后问翰林待诏梁迪：“就这么各打五十大板？”

梁迪：“正是。”

高太后：“他们这是见我病重，又寻衅滋事，再掀波澜了！”

梁迪：“臣听人讲，皇上南巡时，那董、黄二人曾经章惇引见，进见过皇上。”

高太后：“啊！”

化入(高太后的回忆):

赵煦：“孙儿接触过临江军董敦逸、浙西路监察使黄庆基，觉得还年轻干练，颇明白事理。”

高太后：“啊！那程颐、贾易狭隘偏颇，一意激化党争，已被我逐出御史台，皇上既觉得二人不错，改日就叫尚书省行文，擢升他俩进御史台吧。”

化出。

高太后沉吟片刻，吩咐，“传旨尚书省，罢董敦逸、黄庆基监察御史，责授湖北、福建转运判官。”

梁迪：“臣遵旨！”

高太后皱着眉头想想，又吩咐高诚：“高诚！请皇上前来见我，另，速宣吕大防、苏轼、苏辙、韩忠彦、范纯仁、刘安世进见！”

高诚：“是。”

 

5．皇宫外．日

吕大防、王诜、苏轼、苏辙、范祖禹、韩忠彦、范纯仁、刘安世、孙觉相继从宫门内走出。

韩忠彦笑道：“子瞻，你又成人家的靶子了！”

范纯仁：“这是个信号。”

苏辙忧心忡忡：“是呀，一朝君主一朝臣。我们都老了！”

正说着，一个太监匆匆追来：“各位大人请留步！”

几人站住。

太监：“太皇太后口谕：宣吕大防、苏轼、苏辙、韩忠彦、范纯仁、刘安世崇庆殿寿康宫进见！”

大家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一齐望着王诜。

王诜意识到什么，眉头微微一皱：“诸君请吧！”

六人随太监返身进宫。

 

6．宝慈宫．日

高太后斜倚床头，微合双目，轻轻地喘息着。

赵煦坐在床边。

高诚蹑手蹑脚走进，禀报：“皇上、太皇太后，六位大人到。”

高太后睁开眼睛，让侍女扶起自己：“请他们进来！”

高诚去到门边：“各位大人，请！”

吕大防、刘安世、苏轼、苏辙、韩忠彦、范纯仁依次而进，齐声恭请圣安：“臣等恭请皇上、太皇太后陛下圣安！”

高太后：“各位爱卿坐下叙话！”

吕大防、刘安世、苏轼、苏辙、韩忠彦、范纯仁：“谢皇上、太皇太后陛下！”

韩忠彦：“太皇太后陛下圣体可好多了？”

高太后摇头：“好不了啦，不过挨日子而已！”

吕大防：“陛下休如此说！臣等相信陛下定能康复！”

刘安世、苏轼、苏辙、韩忠彦、范纯仁附和：“陛下安心静养，定能康复！”

高太后浅浅一笑：“诸位爱卿宽我心也！我自己明白，来日已无多了。这才宣几位爱卿进见，有句话，我要当着皇上的面问几位爱卿。”

韩忠彦：“陛下请讲！”

高太后：“老身受先王神宗皇帝嘱托，在皇上年幼时听政，于今已经九年。在这九年中，诸位爱卿可曾见我对娘家高姓之人特别施过恩典？”

吕大防：“未曾。太皇太后只以国家社稷为重。神宗先帝初继位时，太皇太后之堂叔遵裕坐镇指挥西征约束军队不严获罪罢官，前副相蔡确欲讨好，请太皇太后出面求免其罪，复其官职。太皇太后不徇私情，道：‘灵武之役，涂炭百万，神宗帝得报，惊悸不已，夜不能寐。祸由遵裕而起，得免斩刑，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今先帝尸骨未寒，我何敢顾及私情而违天下公议！’”

韩忠彦接过：“太皇太后严于律己是朝野共知的。太皇太后娘家人并非没有才德兼备者，只因太皇太后为避亲嫌，一概委屈，不予重用。”

高太后笑道：“我自信也是如此。因之，自我病重，就不许我的亲生儿女单独进见探视，便是临终，也定不准如此，以免妄生猜疑，乱了朝纲。皇上与各位爱卿须牢记我今日之话!” 

赵煦：“皇祖母不必如此！”

高太后笑笑，向着六个大臣：“今日，当着皇帝之面，我还要嘱咐诸位爱卿：我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诸位爱卿都要一如既往，尽忠扶保幼主！”

吕大防、刘安世、苏轼、苏辙、韩忠彦、范纯仁：“臣等忠心，天日可鉴。请太皇太后放心！”

高太后满意地点头，又转向赵煦：“皇上，当着众位爱卿之面，我也要提醒于你。”

赵煦：“请皇祖母教诲！”

高太后：“皇上还年轻，祖母死后，大臣之中必有人会不安好心，愚弄于你，迫害忠贞老臣，你可要警惕。”

赵煦应付地：“孙儿明白。”

高太后又转向六位臣子，叹息一声：“唉！诸位爱卿均是三朝老臣，为我大宋江山鞠躬尽瘁数十年，而今大多老了。我死之后，幼主亲政，自然会启用一批新人，你等当好自为之，该致仕辞官归隐颐养天年的就请皇上恩准，让你们颐养天年吧！”

六人唏嘘：“臣等明白。”

高太后：“苏轼，苏爱卿！”

苏轼：“臣在！”

高太后：“你生性狷直清高，无意与人纠缠，屡请外郡。这也好，避开些是非，还能多写点锦绣诗文。我死之后，请皇上如你所愿吧！”

苏轼：“臣谢太皇太后、皇上庇佑！”

高太后：“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除苏爱卿暂留一会儿，我有件礼物赠送外，你等都去琼林苑烟水亭用膳吧。皇上，祖母不能动弹，你替我敬几位爱卿一杯。”

赵煦勉强地：“孙儿遵命。”

六人匍伏在地叩谢：“谢太皇太后陛下！望陛下保重！” 

高太后：“去吧去吧！明年今日，勿忘了老身！”

六人泪眼迷蒙地望着高太后：“陛下！……”

高太后轻轻挥手。

吕大防、刘安世、苏辙、韩忠彦、范纯仁爬起，跟随赵煦退出。

高太后依依难舍地目送。

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

 

7．皇宫外．日

童贯带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化装成小太监的玉儿走来。

宫门侍卫见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赶忙施礼：“童公公！”

童贯睬也不睬，带着玉儿径直向宫内走去。

 

8．宝慈宫．日

高诚捧出一个黄陵包袱递给苏轼。

高太后指着包袱：“子瞻！你打开！”

苏轼打开包袱，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特写：整整齐齐的十多卷装钉成册的诗文集，最上面一本上“东坡词集”四字字迹隽永秀丽。

苏轼捧着文集泪如泉涌，扑地跪倒：“陛下！……”

高太后也泪眼迷蒙：“子瞻！老身要感谢你，是你这些诗词慰藉了我整整三十年的深宫寂寞啊！现在我将去了……唉——，再也读不到你令人荡气回肠的佳作了……!”

苏轼泣不成声：“陛下！……”

高太后：“子瞻请起！这是我俩最后一面、生死一别了，子瞻能否亲口为老身吟诵一遍那首《十年生死两茫茫》？”

苏轼：“臣……遵旨！”

音乐轻轻起。

苏轼万感交集地吟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高太后脸部特写：泪，缓缓在脸上流淌，流淌……

 

9．琼林苑烟水亭．日

酒汩汩流入杯内。

镜头拉开，皇帝赵煦独踞上方，两侧，各三张条几，吕大防、刘安世、苏辙、韩忠彦、范纯仁各踞一席，有宫女跪在前面侍酒。苏轼的那张空着。

赵煦目光斜向那张空几，一脸的疑惑。

 

10．宝慈宫．日

高太后拭去泪水，满足地说：“好了，子瞻！以后有了新作，可别忘了我这个冥冥中的知音，一定要给老身烧化一份啊！”

苏轼：“陛下……！”

高太后：“好啦，去吧！别让皇上他们等久了！”

苏轼：“谢陛下！”依依不舍地告退。

 

11．玉华宫．日

两个宫女侍侯着玉儿除去太监服饰，摘去帽子。

一头乌黑的秀发瀑布般垂下。

童贯吩咐宫女：“好好侍侯美人！”

宫女：“是。”

童贯向玉儿：“美人请梳洗打扮着，奴才这就禀报万岁爷去！”

 

12．琼林苑烟水亭内．日

苏轼捧着黄绫包袱匆匆走来：“让皇上久等了！请皇上恕罪！”

赵煦不自然地笑着：“太皇太后又赐给苏爱卿何样礼物啊？”

苏轼：“回陛下，是太皇太后所收集的微臣的诗文。”

赵煦不经意地一笑：“啊！……快坐下吧！”

苏轼：“谢陛下！”

赵煦端起酒杯：“各位爱卿请！”

六人举杯：“谢陛下！”

 

13．亭外．日

童贯走来，向宦值耳语……

 

14．亭内．日

赵煦再次举杯：“各位爱卿请！”

宦值走进，待赵煦喝下，进前耳语。

赵煦面露喜色，对六大臣：“朕有急事，须先行一步，各位爱卿勿须拘泥，但请宽坐慢饮！” 

六大臣慌忙站起：“臣等谢恩告退！”

 

15．章惇在京城的别院．花厅．夜

章惇、曾布、舒亶、蔡京、董敦逸、黄庆基各拥一妓，欢聚一堂，畅饮欢笑。

中间，管弦悠扬，歌妓执板唱着：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漫古道，

晴翠染京城。

……

黄庆基叫道：“错了！错了！唱错了！不是‘远芳漫古道，晴翠染京城’，是‘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章惇笑着说：“没错，是我给改了的。庆基听完就明白了！”吩咐歌妓，“重唱！”

歌妓重唱：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漫古道，

晴翠染京城。

又接英才归，

壮志抒豪情。

曾布拍案叫绝：“改得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接英才归，壮志抒豪情。’哈哈，我等可不是又活鲜鲜地活过来了，又重新杀回京城来了吗！”

舒亶：“我等活过来，就该那伙元祐老奸死过去了！”

章惇得意地：“诸位猜猜，元祐老奸那伙人现在都在干啥？”

舒亶：“能干啥？安排后事呗！”

众大笑。

 

16．苏轼府．小花厅．日

苏轼对苏迈夫妻、苏迨夫妻和苏过(字叔党)安排家中后事：“时局倘若有变，为父定将外放，以后如何，不得而知。届时，这所皇家所赐的府第必然为朝廷收回，常州宜兴那份产业便是我们一家唯一的生存依托，遮风蔽雨之所。迈儿、迨儿！”

苏迈、苏迨：“儿在。”

苏轼：“你们母亲的灵柩寄存于天清寺，为父已托你叔父照应。你俩兄弟依例居丧守制，两年勿须公干，趁此机会，抓紧收拾收拾，明日便启程，带领家中老仆同往宜兴，将我们那庄园整治整治，把那几十亩田产好好管理起来。待服丧期满，若朝廷依然用你二人，再带着家眷回京，若不用，就都在那作田头翁吧！”

苏迈、苏迨：“是，父亲！”

苏轼：“过儿！”

苏过：“儿在。”

苏轼：“苏贵、任武都老了，再不能让他们跟着为父东奔西走，你就跟着为父，照顾我和你朝云娘吧。”

苏过：“是，父亲！”

苏轼：“你去把高俅叫来！”

苏过应声，走出。

苏轼转向王朝云：“朝云！你指点着迈儿、迨儿他们收拾，完了后，也把我们的行装打点打点。我们离开京城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了，免得届时手忙脚乱。”

王朝云：“官人放心，我会打点的。”

苏过带着高俅走进。

高俅：“老爷！”

苏轼：“高俅！老爷我可能不久就要离开京城，大少爷、二少爷他们也要带着家人们回宜兴乡下。你是去年才跟上我的，不比众人，我问你，是愿意跟两位少爷去宜兴，还是愿意继续跟着我？”

高俅早有想法，圆滑地答：“奴才从小就在京城，不惯外地生活，可否请老爷就留奴才在家，照管门户，照看夫人的灵柩？”

苏轼也早有打算：“我们全家都走了，还有什么门户可照看？夫人的灵柩有你二爷关照，也勿须你操心。你既是不愿离开京城，我给你荐书一封，你到驸马爷那里效力，可好？”

高俅内心乐意，面上却装作不情愿：“老爷！……要不奴才还是跟着老爷，仍给老爷当书童吧！”

苏轼一笑：“算了！”转向王朝云，“你带他到书房，把那封荐书给他。另外，再赏他十两银子。”

高俅喜之不禁：“谢老爷！”

苏轼挥手：“去吧去吧！”

王朝云带着高俅离去。

 

17．通往宝慈宫的长廊上．夜

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引着御医，急如星火地朝宝慈宫奔去。

又两个太监一手提灯，一手搀扶高诚，踉踉跄跄紧跟。

高诚气喘喘吁吁地催促：“快！快！”

两个小太监干脆架起那御医……

 

18．章惇在京城的别院外．夜

化妆成富家子弟的童贯打着灯笼，疾步而来，急促地扣响门环……

 

19．宝慈宫外．夜

两个小太监架着御医，脚不点地地飞跑。

突然，从宫内传出高太后贴身侍女们尖细的惊呼：“陛下！太皇太后陛下！……”

接着，是一片惊天动地的哀号、恸哭……

两个小太监的脚步骤然而停。

御医和高诚颓然跌坐在地。

 

20．章惇在京城的别院．书房．夜

章惇惊喜地望着童贯：“那老婆子不行啦？”

童贯：“估计过不了今夜。皇上让你稍安勿躁，静候圣旨。”

章惇掏出一纸契约递给童贯：“多亏老弟促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童贯：“这是……？”

章惇：“这所大院的契约。”亲热地拍拍童贯的肩，“从现在起，这院房子，连同我买下的那些美女、婢仆，都是老弟你的了！”

童贯喜不自禁：“谢大人——不，谢相爷！”

二人大笑。

突然，童贯止住了笑声：“你听！”

二人凝神细听。

 

21．皇宫．夜

哀乐声声，在黑黝黝的皇宫上空回荡，萦绕……

 

22．苏轼府．书房．日

哀乐余音袅袅。

一双手徐徐解开黄绫，露出十多卷装钉成册的诗文集。最上面一本上“东坡词集”四字字迹隽永秀丽。

王朝云默默地磨着墨。

苏轼眼含热泪，望着诗文集，呢喃：“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化入：

宝慈宫暖阁内，夜。

苏轼挥毫书写，高太后站在一旁欣赏，渐渐情不自禁地向苏轼靠拢，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轻声呼唤：“大苏……！”

  苏轼泪眼朦胧地望着高太后:“陛下……！”

高太后泪眼朦胧地望着苏轼：“子瞻……！”

苏轼：“臣若没有记错，今日当是四月十五，月圆之时……”

高太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太皇太后！”

高太后：“苏爱卿！”

化出。

苏轼轻轻地轻轻地抚摩着那本词集，那四个隽永秀丽的字……

化入：

宝慈宫。

苏轼捧着文集泪如泉涌，扑地跪倒：“陛下！……”

高太后也泪眼迷蒙：“子瞻！老身要感谢你，是你这些诗词慰藉了我整整三十年的深宫寂寞啊！现在我将去了……唉——，再也读不到你令人荡气回肠的佳作了……”

苏轼泣不成声：“陛下！”

高太后：“子瞻请起！这是我俩最后一面、生死一别了，子瞻能否亲口为老身吟诵一遍那首《十年生死两茫茫》？”

苏轼：“臣……遵旨！”

音乐轻轻起。

苏轼万感交集地吟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化出。

一串泪珠滴在词集上。

苏轼忙用袍袖擦拭。

王朝云磨好墨，铺好纸，拿着手绢，唤道：“官人！”

苏轼让王朝云为自己拭去泪水，提起笔来书写：

大行太皇太后高氏仙逝

至矣吾三后，功高汉已还。复推元祐冠，盖得永昭全。……

 

23．睿成宫御堂．日

章惇匍伏在赵煦脚下：“臣纵使肝脑涂地，也必报万岁再造之恩！”

赵煦：“爱卿请起！朕有话要问。”

章惇：“谢万岁！”爬起，弓身侍立。

赵煦：“卿以为元祐之政如何？”

章惇：“元祐这九年，太皇太后听政，独断专行，否定先帝，否定新法，启用旧党，危害不小。”

赵煦：“害在何处？”

章惇：“先帝英明，推行新法，意在富国强兵，挽救大宋百年江山，虽仓促急切，略有缺失，更因遭旧党攻击，阻力重重，然十余年间，已使国库日渐丰盈，军费充足，边防巩固。到陛下继位，太皇太后垂帘，听信元祐老奸们所谓让民休养生息的主张，尽废新法，赦免民间所欠官府债务，又弄得国库空虚，连皇宫要修建一座金明池桥也无钱可用。……”说到这里，故意隐忍不言。

赵煦：“往下说！”

章惇佯作不便启齿：“这……臣不敢言了！”

赵煦：“爱卿但说无妨。”

章惇：“现北方辽邦虽与我大宋修好，数年无战事，但其金人一部却暗中崛起，西北之西夏、西南之吐蕃窥视天朝之心也一直未泯，仍在秣马厉兵，国内亦盗贼蜂起，而国库如此空虚，倘若有战事，拿什么用兵？陛下亲政，面临这样一个烂摊子，恐正是元祐党人刻意所为，心之所愿。”

赵煦没听明白：“此话怎讲？”

章惇扑地跪倒，故作痛心疾首状：“他们正是要陛下一亲政就面临内忧外患，当不下这皇帝，好让别人取而代之啊，陛下！”

赵煦面色陡然阴沉：“这么说，蔡确当年所言之事，并非空穴来风，司马光和王珪确有谋逆野心罗？”

章惇：“蔡确身居相位，若无其事，岂敢凭空捏造？陛下再想想，先帝再位时，有多少官员被谪贬，一个个都安然无事，为啥独有蔡确一人死在贬途？”

赵煦惊骇：“爱卿是说……？”

章惇：“那显然是司马光、王珪杀人灭口啊，陛下！不然，蔡确临死前怎心有不甘，给其子蔡京留下那《辨冤折》？”

赵煦信以为实了，眼里渐渐露出凶光。

童贯走来禀报：“万岁爷！范纯仁范大人求见，称有要事奏禀。”

赵煦恼怒地：“不见！”

章惇急阻止：“陛下请息怒。臣以为还是让他进见为好，看他有何要事？”

赵煦想想，怒气方稍平息：“那，章爱卿先回避回避！”

章惇：“是。”隐入后堂。

赵煦对童贯：“宣！”

童贯高声：“皇上有旨，宣范纯仁进见！”

范纯仁进，跪请圣安：“臣范纯仁恭请皇上圣安！”

赵煦：“平身！”

范纯仁：“谢万岁！”

赵煦：“相国有何急事？”

范纯仁：“皇上颁诏，以太皇太后园陵为山陵，但让何人为山陵使，以便修奉，还望皇上圣裁。”

赵煦：“还有呢？”

范纯仁：“另，扬王颢上表，乞请解除官职，为太皇太后服丧。”

赵煦：“就这两件？”

范纯仁：“就两件。两件事都颇为急迫，请皇上尽早圣裁。”

赵煦：“朕知道了。容朕想想。你退下吧！”

范纯仁：“臣告退。”

赵煦爱理不理地“唔”了一声。

范纯仁退下，章惇走出。

章惇：“怎么样，陛下？你那皇叔就来投石问路了！”

赵煦：“爱卿以为应如何处置？”

章惇：“臣以为不宜打草惊蛇，应不允其所请。”

赵煦点头：“那，山陵使一事呢？委谁合适？”

章惇眼珠一转：“这得个朝中重臣担任，以示对太皇太后的尊重。陛下！让左相吕大防出任如何？”

赵煦明白他的用意：“行！就让他到山陵上呆着去！”

章惇：“还有，臣听说苏轼一直乞请外赐一郡，何不也成全了他。”

赵煦点头：“唔。朕要继承先帝遗志，恢复新法，富国强兵，就断不能容旧党再把持朝政，横身阻拦！拟旨——！”

 

24．皇宫．御街．章惇府．曾布府．永厚陵工地．皇宫外．日

秋风飒飒，落叶飘飘。

庞大的皇宫阴森肃杀。

赵煦的画外音从宫内飞出，在皇宫、御街上空回荡：“父皇神宗皇帝更法立制，国运隆兴，功垂万世。朕今亲政，当接续父皇之道，重振国运。前知汝州章惇，乃先朝重臣，可担当绍述重任，擢升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前知瀛州曾布，忠于王事，博学多才，擢升翰林学士承旨兼侍读，拜同知枢密院。前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德高望重，着其出任山陵使，督修永厚陵，奉安宣仁圣烈皇后灵柩。前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礼部尚书苏轼屡乞外赐一郡，今允其请，着知定州，领河北西路安抚使。……”

赵煦的画外音中——

24．A．章惇府

大铜镜里，头带从二品朝冠、身着从二品朝服的章惇得意忘形左顾右盼，喜不自禁。

24．B．曾布府

钦差宣旨毕，将二品朝冠、从二品朝服捧给曾布。

曾布接过，感激涕零地谢恩。

24．C．永厚陵工地

宏大的土山似的皇陵，不少役夫穿梭往来，担砖抬石。

几个礼部、工部的官吏指着工地，向身着二品朝服的吕大防汇报。

吕大防漠然地听着，一脸的无奈和沮丧。

迭印字幕：

元祐八年九月，哲宗亲政，启用章惇、曾布为相，开始排斥元祐众

臣。变法新党死灰复燃，渐次回朝，重执权柄。

 

25．皇宫外

晨光稀微，宫灯还亮着。

苏轼跪在宫门外，手捧谢表，请求上殿辞行。

 

26．睿成宫．晨

赵煦准备上朝，侍女们侍侯着，为他穿戴。

童贯走进禀告：“禀万岁，苏轼在宫外请求上殿面辞。”

赵煦不悦地：“告诉他，本任阙官迎接人众，就免了！”

童贯：“是。”转身走去。

 

27．皇宫外．晨

童贯威风凛凛地走来。

苏轼抬起头来：“童公公！”

童贯：“皇上口谕：本任阙官迎接人众，就免了！”

苏轼惊愕。

童贯拂尘一挥：“苏大人，请吧！”

苏轼站起，仰天长叹，拂袖而去。

淡出。

 

28．苏轼府庭院．日

淡入。

苏轼气乎乎地走来，高呼：“朝云！朝云！”

王朝云匆匆从屋内跑出，奇怪地：“咦！官人上殿面辞，咋就回来了？”

苏轼苦笑：“圣上口谕：‘本任阙官迎接人众，就免了！’”

王朝云惊骇：“啊！”

 

29．苏辙府客厅．日

苏辙望着范祖禹，一脸的惊愕：“啊！真的？”

范祖禹：“一点不假。是宫门侍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苏辙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边帅临行，上殿面辞，悉心论奏边务之见，听取圣意，这是祖宗之制。何况家兄先后侍读五年，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师父，皇上竟然拒之宫外。……”

范祖禹：“宣仁皇后驾崩，皇上亲政，正是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祖禹担心皇上不明忠奸，曾多次上折奏议，望皇上千万别屏弃元勋旧臣不用，多引小人害政误国，竟如泥牛入海，一无返响。今皇上如此宠幸章惇、曾布，厌恶大防和令兄，可见其已决意反元祐，复熙宁、元丰之政了！”

苏辙：“是啊，局面已明。梦得，真被宣仁皇后不幸言中，家兄之今日恐便是你我之明日啊！”

 

30．苏轼府．书房．日

苏轼奋笔疾书。

一行字从笔端流出：

朝辞赴定州论事状

苏轼悲愤的画外音：“臣虽不成器，蒙陛下选拔为河北西路安抚使，沿边重地，此乃第一要紧之处，臣应详尽地奏禀边务打算，陛下也当认真听取。边帅临行，上殿面辞，是祖宗定下的制度，而陛下却借口本任阙官迎接人众拒绝于臣，不令上殿，臣不知陛下是何意思？……”

 

31．尚书省都堂．日

章惇接读苏轼奏章：“……臣曾前后担任讲读五年，陪侍皇上，与皇上可算亲近，今将戍边，却不得一见而行，这于臣倒无关紧要，而陛下刚刚亲政，正是天下注目之际，便废祖宗制度，恐有损圣德不小。……”

曾布：“大胆苏轼，竟敢用这样的口气教训皇上！”

章惇：“下面还多哩！他举操舟者、对奕者与旁观者，举汉景帝、武帝为例，教训皇上要处暗观明，处静观动，辨别忠奸邪正；说为政如用药，攻击我等为恶药，劝皇上勿用我等，以免被恶药所误。”

曾布：“可恶！可恶！子厚兄，快把他这奏章呈送给皇上，让皇上好好惩治这厮！”

章惇阴险地摇头：“不，咱得先把它压一压。”

曾布：“为何？”

章惇：“他已离开京城，而其他的元祐老奸却还在朝廷上啊！”

曾布领会：“你是说……？”

章惇阴险地一笑：“急啥？让他先在那与辽蛮接界的地方当几天草头王！”

 

32．定州．日

远处，辽邦领地上，帐篷连着帐篷，宽广的草原上，尘土飞扬，一队辽兵在扬鞭催马，赛马取乐。

近处，宋朝定州城楼上，秋风飒飒，旗帜招展，几个持枪老兵松松散散，指指划划，在百无聊赖地遥望着对面的辽邦武士竞赛马技。

 

33．城中街道．日

北国风情浓郁的定州城街道上，兵民混杂，熙来攘往。

苏轼与幕僚李之仪、孙敏行身着便装，沿街遛达，巡视。

一家家酒馆、赌坊、青楼门前或挂或立着牌榜，上面赫然写着“军民同乐”字样，不时有将佐、军士出出进进。几家当铺也不例外，也赫然写着“无论军民，一视同仁”，一样有军士进进出出典当。

苏轼边走边摇头叹息。

 

34．禁军营房．日

破败的营门，破败的营房。

营门前，卫兵军衣破旧，抱着长矛，在飒飒寒风中耸肩缩背地站着。

营房内，一间间军号大敞着，一眼可见军号狭小，仅容得下一床一灶。正是烧饭时候，间间军号顶上冒着袅袅炊烟，低级将佐和老兵的随军家眷衣不蔽体，进进出出。军号前场院里，老兵们衣着单薄，面带菜色，东一团，西一堆，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掷骰子，有的在推牌九，争执吵闹，乱轰轰喧哗。

一个衣着鲜亮的将官——云翼指挥使孙贵带着护兵威风凛凛走来，老兵们相继发现，顿现惊惶。

孙贵指着一个老兵：“张全！”

张全赶紧站起，油滑地立正：“小的在！”

孙贵板着脸：“别油！今儿是啥日子啦？”

张全：“回指挥使大人，九月三十。”

孙贵冷笑：“哼，亏你还记得！那欠爷的钱呢？”

张全指着骰子碗：“这不，还没赢到哩！求大人再宽限两日！”

另几个老兵也相跟着请求：“小的们也求大人再宽限两日！”

孙贵竖起两根指头：“就两日！到时再不还爷，看爷怎么收拾你们！”向护兵们一歪头，“走！两日后再来！”

护兵们簇拥着孙贵走去。

 

35．安抚使衙门．日

苏轼带着李之仪、孙敏行走来，吩咐门前站岗的卫兵甲：“你速往李都尉、钱都尉、刘都尉处，令他俩速来议事！”

卫士甲：“是！”将枪交给卫兵乙，匆匆跑去。

苏轼三人跨进衙门。

李之仪问：“大人！要不要令兵马副总管王光祖来见？”

苏轼：“听说老将军身体不适，就不惊动他了。之仪，你代我去他府上探视，请老将军安心静养，我改日前去拜望。”

李之仪：“是，大人！”转身走出。

 

36．兵马副总管王光祖府庭院．日

须发皆白的王光祖拄着拐棍。

李之仪肃立在一旁。

王光祖：“谢谢苏大人关心！谢谢李师爷前来看望老朽！”

李之仪：“苏大人改日将前来看望老将军！”

王光祖：“请向苏大人转致老朽的歉意。”

 

37．安抚使衙门议事厅．日

苏轼正面端坐，都尉李巽、钱春卿、刘世孙和两个幕僚分坐两边。

李巽正在汇报：“不光定州禁军马步兵营房，还有下属所管步军营房，无钱修缮已多年了。朝廷与北虏辽邦修和，边境无事，便不重视。”

苏轼打断：“这，本官已亲眼目睹。我将上表，请兵部、户部拨款，购置材料，烧造砖瓦，雇人修缮。你等但说说军政。”

刘世孙痛心疾首地：“回大帅，营房破败仅为其表，军政不严、边备松弛才可堪忧！”

苏轼：“都尉请道其详！”

刘世孙：“末将奉调来此，已两年整，军队竟无一次象样的操练。军政不严，军纪涣散，加以粮饷不济，城内柜坊商家引诱，士卒将官赌博偷盗成风，慵懒油滑成性。更有不法军士逃亡，聚为盗贼，搅得民不安居。”

苏轼：“是吗？”

钱春卿点头：“刘都尉所言，句句是实。这一两年尤甚，盗窃军库物件银两屡屡发生。甲仗库军人张全公然持仗入库，一年内先后盗铜锣十二面，监管官明知，也不申报。帐设什物库军人田平等，两年内先后盗帐设什物八百余件，银二百五十两。据末将们所知，不仅看守军库的兵士监守自盗，个别将官也入库劫掠，并转而以劫掠所得钱财向兵士放高利贷，坐收渔利。”

苏轼：“此事王老将军可知？”

刘世孙：“监管官不报，老将军想必不知。”

苏轼沉吟思考片刻，慨叹道断然抽出一枝令箭：“刘都尉！”

刘世孙站起：“末将在！”

苏轼：“令你即日拘拿劫贼，严加拷问，取证划押，追还赃款，禀报本帅。”

刘世孙接过令箭：“末将领命！”

苏轼又抽一枝令箭：“钱都尉！”

钱春卿站起：“末将在！”

苏轼：“城中柜坊商户公然出榜典当军库物资，引诱军人赌博嫖宿，乱我军政，损我军威，断不能任其继续。命你领所部军士逐户清查，令其改业。有收受军库物资者，如数退还，加倍罚银，以充军用。”

钱春卿接过令箭：“末将领命！”

苏轼再抽令箭一枝：“李都尉！”

李巽站起：“末将在！”

苏轼：“军不操练，何能作战？驻兵不保境安民，养兵何用？王老将军年事已高，令你权领军务，自明日起，练兵演阵，部署边防。”

李巽接过令箭：“末将领命！”

苏轼转向两位幕僚：“两位师爷！”

李之仪、孙敏行：“属下在！”

苏轼：“营房破败，必须修缮。请二位物色工匠，逐营点检，概算所需，备本官上奏朝廷。”

李之仪、孙敏行：“属下遵命。”

苏轼：“军士戍边，尽管无战事，风霜雨雪，也自辛苦。营房上漏下湿，军士岂能安身？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何能为国效命？我等为官为将者身居大厦，锦衣玉食，却视而不见，于心何忍？望诸公各自上心，整治军务，端正军政军纪。”

李巽、钱春卿、刘世孙：“大帅放心！末将等自当用心。”

李之仪、孙敏行：“属下今日就物色工匠，明日便启程。”

苏轼满意地：“这便好！”又想起一事，问刘世孙，“都尉适才言道有不法军士逃亡，聚为盗贼，搅民害民，可知贼有几股？”

刘世孙：“据末将所知，此等悍贼计有三伙。另有北虏贼寇数伙，也常过境骚扰。”

苏轼：“何不缉捕？”

李巽：“贼寇强悍，武艺精熟，行动敏捷，来去如飞。而我军虽有战兵二万五千余人，却分屯八州，兵力分散，况疏懒成性，闻声迟迟难动，待得赶到，贼已远去。纵使遭遇，也非其对手。”

钱春卿：“边民为了自卫，自发组成弓箭社，反而强似我军。”

苏轼：“弓箭社？”

刘世孙：“对。每户出一青壮男丁，择武艺出众者为社头和社副录事，上山下地均带弓佩剑，贼寇来犯，击鼓为号，共往驱逐。”

苏轼：“此法甚善。若再加组织，拟定章程，各社联合，则更势大。”

李巽摇头：“此法恐不可行。”

苏轼：“为何？”

李巽：“朝廷于熙宁六年行保甲法，宣布除两地供输村外，原有弓箭社尽行废罢。现本州五百八十八村，止有八十九村系两地供输人户，其余皆不准组建弓箭社。”

苏轼：“这无碍。本官将连同修缮军营事一并上奏朝廷，请念边境情况特殊，额外恩准。”

 

38．兵马副总管王光祖府客厅．日

王光祖兴奋地：“好哇！若得朝廷恩准，许五百八十八村都组建弓箭社，少说可成一支三万余人的队伍，不唯北寇内贼恐惧，便是辽邦得以摆脱现在的内患，背盟入侵，边境也固若金汤。”

苏轼高兴地：“如此说，老将军之意，此折该上？”

王光祖：“何不该？吾儿现任胡谷寨主，那里紧邻辽邦，他来信道，燕京东北白浮图东恶山内就有强贼一伙，聚众一百五十多人，胡谷寨莎泉堡也有北贼六七十人。两股贼常过界打劫，铺兵难敌，一次竟杀死我弓箭手及妇孺七人，临去还向我铺兵扬言，将再来取食。”

苏轼：“如此嚣张，这还了得！我即写本，上奏朝廷。”

王光祖：“甚好！练兵和边防之事，苏公不必操心，老朽将养两日，即亲往校场督促。”

苏轼：“老将军身子要紧，须多养几日才是。”

王光祖：“无碍，老毛病了，已大见好。”

 

39．汴梁．章惇官衙．夜

曾布手拿两本奏折匆匆走来：“子厚兄，苏轼那厮连上两本，乞兵部、户部拨款修建修缮定州禁军营房，特许边境各村组建弓箭社。”

章惇：“组建弓箭社？他这是变着法子反对保甲法，扩充自己的军事实力呀！”

曾布：“那，呈不呈给皇上？”

章惇想想：“呈！连他那道《朝辞赴定州论事状》一起呈送皇上！”

曾布顾虑：“连那道一起？那可是几个月前的，万一皇上追问为何现在才呈上，怎么应对？”

章惇神秘奸诈地一笑……

定格。

 

第三十三集  白首释嫌

 

 

1．汴梁．章惇官衙．夜

曾布手拿两本奏折匆匆走来：“子厚，苏轼那厮连上两本，乞兵部拨款修建修缮定州禁军营房，特许边境各村组建弓箭社。”

章惇：“组建弓箭社？他这是变着法子反对保甲法，扩充自己的军事实力呀！”

曾布：“那，呈不呈给皇上？”

章惇想想：“呈！连他那道《朝辞赴定州论事状》一起呈送皇上！”

曾布顾虑：“连那道一起？那可是几个月前的，万一皇上追问为何现在才呈上，怎么应对？”

章惇神秘奸诈地一笑：“皇上成天沉醉在温柔乡，没那么细心！咱就要在这时一股脑儿呈上，让皇上看看苏轼那厮将没将他放在眼里？元祐奸佞们都是何居心？”

曾布：“你是说，全面摧毁元祐体系的时机到了？”

章惇：“不错，咱们报仇雪恨的时候来了！”

 

2．睿成宫御堂．日

赵煦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问：“那苏轼走了快两月了吧，《谢恩表》怎么才到？”

章惇捧着一本奏章：“回陛下，不是《谢恩表》，是《论事状》。”

赵煦：“《论事状》？”

章惇：“是的。他对陛下拒绝他上殿面辞耿耿于怀，怨恨不浅。请皇上亲自御览。”

赵煦又打个哈欠，摆摆手：“你念吧，他都怎样怨恨于朕？”

章惇展开奏章：“陛下请听！他在奏折里教训和质问皇上：‘臣虽不肖，蒙陛下擢为河北西路安抚使，沿边重地，此为首冠，臣当悉心论奏，陛下亦当垂意听纳。祖宗之法，边帅当上殿面辞，而陛下独以本任阙官迎接人众为词，降旨拒臣不令上殿，此何义也？’”

赵煦眉头紧皱。

章惇偷眼望望，又念：“‘陛下听政之初，天下瞩目之际，将帅不得一面天颜而去，有识之士，皆谓陛下厌闻人言，所损圣德不小。’”

赵煦怒形于色。

章惇继续：“‘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 曾布在旁火上浇油：“陛下，苏轼竟敢如此狂悖，诋毁陛下不会有所作为，祸患早迟将至！”

章惇：“陛下，苏轼还呈上两道奏章，称沿边诸郡军营破败，军政废驰，将骄卒惰，逃军为盗，连小贼也敌不过，更休言战。要皇上废除先帝时推行的保甲法，准其组建民间弓箭社。”

赵煦不懂：“啥弓箭社？”

曾布：“即是民间武装。据苏轼称，少则须达三万余众，比边境禁军还要多，且尽为民间武艺高强者，全归他节制。”

章惇猛然扑地跪倒：“陛下，苏轼此议，万不可准！否则，加上朝廷禁军，苏轼将拥兵六七万众。元祐奸党颠覆皇上贼心未死，司马光赠谥国公，富弼配飨先帝庙庭，吕大防、范纯仁、苏辙、刘挚、刘安世、范祖禹、黄庭坚等元祐中坚还身居高位，盘踞朝堂，把持津要，其党羽遍布朝野。若再让苏轼手握重兵，表里呼应，臣恐不唯陛下回归先帝祖制的宿愿难以实现，连帝位也终将不保啊！”

犹如晴天霹雳，赵煦大为震惊，震惊之余，又不敢相信：“章爱卿多虑了！元祐党人反对先帝行王安石新法是实，但欲废朕，仅蔡确一家之言，并无实据。你们审讯专司太皇太后文案的那翰林待诏梁迪，不是一无所获吗！”

曾布也跪倒，再烧一把火：“陛下！那翰林待诏梁迪抵死不招，只因元祐奸党还手握重权，他尚心存侥幸，故敢于负隅顽抗。章大人所言极是，元祐老奸们无不时时窥视着皇位，刘安世、范祖禹公然散布流言，诽谤皇上夜宿乳娘，贪恋女色，便是明证。他们以前未敢行动，是时机尚不成熟，若让苏轼阴谋得逞，手握重兵，则祸乱不远矣！”

夜宿乳娘之事戳到了赵煦的痛处，小皇帝恼羞成怒，牙齿咬得紧紧。

章惇：“不防一万，须防万一啊，陛下！臣冒死进言，请陛下防患于未然，尽逐元祐奸党，夺司马光、富弼、吕公著赠谥，排宣仁皇后灵位于祖庙之外，以保陛下帝位、先帝圣誉、大宋江山！”

赵煦有所警觉：“啊！排皇祖母灵位于祖庙之外？章爱卿想要朕遭先祖英宗皇帝在天之灵责骂，叫朕永远不进先皇帝的祖庙吗？不可!不可!”

曾布急忙转寰：“陛下！排宣仁皇后灵位于祖庙之外有损皇上孝道、仁德，固不可取，但元祐奸党也断不可留啊!”

章惇：“元祐奸党不除，社稷难安呐，陛下！”

赵煦犹豫一阵，下了决心：“那就先将吕大防、范纯仁、苏辙罢相，赐徐王颢太师，改封冀王，把他们逐出京城吧！”

章惇、曾布大喜，欢呼：“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3．定州．苏轼官邸．日

苏轼心情沉重地望着面前的书信出神。

王朝云捧着茶走来：“官人！”

苏轼惊醒：“啊！”

王朝云：“谁来的书信，令我先生官人如此闷闷不乐？”

苏轼将书信递给她。

王朝云看至一半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啊！”

苏轼拉王朝云坐下：“朝云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王朝云坐到苏轼身边。

苏轼：“你看到了，王安石配飨神宗皇帝神庙，蔡确追复右正仪大夫，蔡京回京重修《神宗实录》，徐王颢为太师，改封冀王，其实是被逐出京师。吕大防、范纯仁和子由均被罢相，分别谪知随州、颖昌府、汝州。范祖禹及一些许多元祐旧臣也相继被逐出朝廷，甚至连洛党、朔党那些人也未能幸免。政局翻了个个儿，又一次罢贬元祐旧臣的狂潮开始了，看来，我在这定州也呆不久，还不知会被谪贬到何等荒凉之地去哩！”

王朝云依在她的怀里：“管他哩!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朝云也不离开我的先生官人！”

苏轼：“我正是担忧着你呀，朝云！你还年轻……”

王朝云用手堵住他的嘴：“不准往下说！”

苏轼拿开她的手：“你还不知我要说啥呢！”

王朝云委屈地：“官人莫非想休了朝云？”

苏轼：“我是怕你跟着我受罪啊！”

王朝云泪汪汪地望着他：“官人难道忘了在杭州时朝云说过的话啦？”

苏轼眼眶也湿了：“哪能忘哩！”

化入(苏轼的回忆)：

杭州苏轼官邸。

苏轼一声长叹：“唉——，为了这，我可能会遭遇不幸，连累家人吃苦受罪……”

王润之打断：“子瞻你别说了！润之理解你的心情。你只管照你为人为官的准则去做，家里有我和任妈，你不用操心！”

任妈：“对，有我们哩！我们会把孩子们照顾好！”

苏轼相信地点头，转向王朝云，亲呢地拍拍她的手：“朝云啊，我就担心你这嫩肩细腰的小美人儿会扛不住啊！”

王朝云强把快要奔涌而出的眼泪忍回去，噘着嘴说：“先生小瞧朝云了！朝云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什么风雨没见过？先生是亲眼看见过的，朝云跪在梆硬的船板上腰没弯过，以后纵使有千斤担子压上肩头，我这细腰，一样也不会弯的！”

化出。

苏轼：“我有种预感，这次可能比谪贬黄州还惨!”

王朝云：“别说了，官人！纵使走遍天涯海角，纵使上刀山、下火海，反正朝云跟定你了!生，是你的小朝云；死，魂魄也不离开我的先生官人!”

苏轼：“我是朝廷命官，一入官场便身不由己，你却何苦！你这是为啥啊？”

王朝云斩钉截铁地：“不为啥，就为朝云的性命、朝云的灵魂，都是我的先生官人给的！”

苏轼无比感动，把王朝云紧紧搂在怀里：“朝云！我的小朝云！……”

画外音(王光祖洪亮的大嗓门)：“苏公！苏公！”

王朝云忙站起。

王光祖心急火燎地大步流星走进：“苏公！来了朝廷官报，说令弟……”

苏轼平静地：“苏某知道了——舍弟来了书信。”

王光祖愤慨地：“这帮奸小！何凶恶如此！”

苏轼：“此早在苏某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老将军！苏某与你共事的时日恐怕不多了！”

王光祖：“苏公此言……？”

苏轼苦笑：“那帮奸小恨苏某尤胜舍弟，不可能让我久居一方军政要职的。”

王光祖：“唔，苏公所虑不无道理，否则，何以我们那整修军营和组建弓箭社之表章，迟迟不见朝廷批复。”

苏轼：“如苏某没有料错，肯定是被章惇、曾布二奸给扣下了。唉，朝廷不理，咱们便只有靠自己。整修营房事，苏某想，可支用刘都尉追回的赃款和钱都尉所罚城里柜坊的款项，并让军士们自己动手，烧砖造瓦，做泥木匠作，因陋就简，暂时解决遮风蔽雨的当务之急。不知老将军以为如何？”

王光祖：“爱兵惜兵本是将帅之责。老朽原来有所忽略，苏公一来就系之于怀，令老夫感慨又惭愧。苏公放心，纵使你不在，光祖也会尽力而为！”

苏轼：“弓箭社之事，边防所需，民心所愿，并不要官府出人出钱，只须官方同意，民间自会踊跃行动。只是得担风险，……”

王光祖：“没关系，这风险老夫来担！老夫戎马一生，无数次险些丧命，所为何事？不就是保境安民么！现人已白发皓首，土埋到脖颈了，纵使朝廷怪罪下来，丢了这颗头颅，就权当是战死沙场，又有何憾！”

苏轼：“不不，这风险还是由苏某来担。苏某反正是获罪之身，多一罪与少一罪一样。”

王光祖更为感动：“苏公不仅是当代文豪，侠肝义胆也令人佩服！莫若这样，我俩人一起来担吧！”

苏轼也豪爽地：“那好！咱们现在就召集将佐官员们布置！”

王光祖：“何急如此？”

苏轼：“我担心有今日无明日了！”

王光祖玩笑地：“未必钦差已在路上？”

苏轼笑道：“应该差不离吧！老将军有所不知，奸小们谗害起苏某来，可比办理利国利民之事踊跃，总是雷厉风行的！”

 

4．驿道．日

传旨钦差身负黄陵包袱，带着随从，纵马奔驰……

 

5．定州城楼．窑场．军营．练兵场．日

苏轼、王光祖站在城楼上指指点点俯瞰——

5．A．窑场

窑场上，砖瓦窑上空浓烟滚滚，窑前，堆码着土坯和出窑的砖瓦，军士们来来往往，有的和泥熟泥、制作土坯，有的把出窑的砖瓦搬上马车……

5．B．军营

营房正在整修，军士、匠作有的在屋面盖瓦，有的在地面和泥抹墙，干得热火朝天……

5．C．练兵场

军队与民间弓箭社壮士对阵操练，刀来枪往，棒打剑迎，煞是热闹……

镜头回到城楼上。

苏轼欣慰地：“好！两件事都付诸行动，苏某走得也心安了！”

王光祖：“苏公料定必然被贬？”

苏轼：“舍弟和那么多元祐旧臣已贬，苏某历来即是奸小们之眼中钉、肉中刺，何能幸免！”

王光祖：“你由君主近臣而到这边陲，不已被贬了么？”

苏轼：“可毕竟还是一方军政大员，头上还有端明殿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的头衔，奸小们岂肯甘休！”

王光祖玩笑地：“那，老朽可要提前为你饯行，免得钦差一到，逼你启程，便没机会了！”

苏轼也笑：“如此甚好！便今日吧！”

王光祖：“真的？”

苏轼玩笑：“怎么？认起真来，就舍不得破费啦？”

王光祖：“哪里话！说，愿意上哪儿？”

苏轼：“北岳庙。”

王光祖：“到那破庙干啥？想当和尚啦？”

苏轼：“实不相瞒，苏某怀此意久也！世不见容，还留恋啥？真想回归眉州故里，清风明月，松间林下，身静心静，了此残生。唉，就怕也不可能！前日往游北岳庙，见那里竟有数株家乡常见的海棠，不由牵动乡情。飘泊在外，身如转蓬，见到它心中也得一丝慰藉。”

王光祖：“那好，就依苏公，去北岳庙！我这粗人也跟着附庸风雅一回，陪你品酒赏花。走！”

苏轼：“走！”

 

6．城楼下．日

李巽急匆匆走来。

苏轼、王光祖谈笑着从楼上下来。

李巽惶恐不安地迎上去：“二位大人，朝廷钦差来了！”

王光祖意想不到，大为吃惊：“啊！来得如此之快？”

苏轼笑问王光祖：“如何？”

王光祖问李巽：“可知把苏大人移往何处？”

李巽：“听说是英州。”

王光祖大吃一惊：“英州？”

 

7．汝州．苏辙官邸．日

史氏瞪大两眼：“英州？岭南地面，蛮荒得很啊！”

苏辙摇头叹息：“可不，自古流放罪犯之地！数千里途程，还得翻越一座大庾岭。”

 

8．汴梁．睿成宫御堂．夜

赵煦看着苏轼请求乘舟南下的表章，有些动容，提起朱笔，欲批。

章惇忙进谗言阻止：“陛下！臣以为应不准其所请，命他乘递马速往英州贬所。”

赵煦不忍：“数千里途程呐，陆路行走，定州无人送，英州来接的人未到，……”

章惇：“元祐老奸中尤数这苏轼可恶，一贯藐视圣上，诋毁先帝，陛下万不可发恻隐之心！既是贬谪惩罚，就当让其吃些苦头，明白狂悖不忠，自绝于君亲，是何后果！”

赵煦想想，还是下了笔：“唉，算了！他已是年近花甲之人，听说岭南炎热，途中又正当三伏天，暑毒、瘟疫凶险，恐未到贬所便倒毙道旁。就准其乘舟南下吧！”

章惇心有不甘：“陛下……！”

赵煦批完，将折子递给章惇：“爱卿不必多说了！他好歹作过朕几年师父，朕不能做得太过，令天下人指责。你吩咐下去，让有司拨给他官船吧！”

章惇无奈地：“臣遵旨！”

 

9．长江京口．日

一艘官船停泊江边，苏轼、苏过、王朝云和两个男仆、两个婢女站在船头。

苏迈、苏迨带着子侄依依难舍送行。

苏轼嘱咐苏迈和苏迨：“记住，看护好孩子们，经管好农庄！”

苏迈、苏迨：“父亲放心！”又齐声叮嘱苏过，“三弟！父亲和朝云娘就交给你了！”

苏过：“大哥、二哥放心！”

艄公：“苏大人，咱们走了吧？”

苏轼：“走吧！”

艄公唱一般地吆喝水手和纤夫：“帆挂起，纤拉紧，走哩——！”

帆徐徐升起。

纤绳被纤夫们拉紧。

船徐徐离岸，溯江缓缓而行。

歌声起：

漫漫人生路曲折不平，

一程一程变换不定。

走过春天遭遇暴雨，

秋季刚去冰雪又降临。

前途迷茫吉凶难卜，

何处青山埋我忠魂？

问大地，大地它默默无言，

呼苍天，苍天它晦暗不明。

这人世总为啥正邪颠倒，

一任那妖孽鬼怪肆意横行？

 

坎坷谪贬路一程又一程，

一程程风光倒也宜人。

春花开过夏荷又放，

大江波涛连结鄱阳烟云。

湖光山色明月清风，

洗涤尘俗爽朗胸襟。

休管它，虎逞凶狼逞狂，

何在乎，山多高水多深。

浩然正气在胸我就是我，

风霜雨雪荆棘坎坷从容笑迎！

歌声中的一组镜头：

春雨潇潇，水乡雾锁烟笼。

高扬着手的儿孙们的人影越来越小，隐入烟雾之中。

王朝云、苏轼、苏过泪光闪闪，站立船头。

纤夫们整齐沉重的脚步。

逆水艰难上行的官船。

翻腾咆哮的浪花。

烟雨迷蒙的钟山。

阳光惨淡的江淮平原。

怪石累累的江岸，官船停泊在江边。

苏过扶着苏轼，王朝云提着竹篮，向杂花盛开的高坡走去。

苏过扒开荒草，一道小小的石碑现出，上面“苏遁之墓”四字依稀可辨。

苏轼拔去坟前荒草。王朝云摆上果品，点燃冥钱。

青烟袅袅婷婷，飘上林稍。

大雨如注，庐山群峰在烟雨雾岚中隐隐约约。

雨过天青，官船来到鄱阳湖口，纤夫们离开长江，沿着支流前进。

夕阳斜照，岳阳楼金碧辉煌。

歌声结束。

 

10．鄱阳湖畔．日

官船进入鄱阳湖，停靠湖畔码头。

湖水浩瀚无边。

晚霞如火。水里漾着绚丽金波。

苏轼、王朝云、苏过和婢女墨竹、桃云及两个年轻男仆下船。

一个官差骑着马如飞追来，大叫：“苏大人请留步！”

苏轼一行人停住，惊疑地望着官差。

官差滚鞍下马，把一封公文递给苏轼。

苏轼拆看公文，看毕，平静地对官差说：“请上差回禀章宰相：苏轼知道了。”

官差拱手告辞，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王朝云关切地问：“官人，是何公文？”

苏轼淡然一笑：“诏命。再贬苏轼一级。”

苏过讥笑：“这是第四次了。麻烦！要贬就一贬到位呀！”

苏轼若无其事地：“这是猫玩老鼠！定州一道，罢翰林院侍读学士，以端明殿学士左朝奉郎知英州。在汝州与你叔父分别时一道，又降一级，去端明殿学士，以左朝奉郎知英州。到仪真，再一道，再降一级，去左朝奉郎，移知惠州。至此又再降一级，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哈哈！当年宣仁皇后连升我四级，而今她的孙子哲宗皇帝连降我四级，正好一个轮回，无所得也无所失。管它的，走，吃饭去！”

一个人突然高声接过话头：“对，该吃茶吃茶，该吃饭吃饭！”

苏轼循声望去——

杨世昌道长手执拂尘，立在酒家门前。

苏轼无比惊喜地快步迎上：“世昌！你为何在此？”

杨世昌：“岂止贫道，还有一位故人在此恭候大驾！”

苏轼：“谁？”

了然和尚从店里钻出：“阿弥陀佛！恭喜子瞻，贺喜子瞻，终于解脱金钩归大海了！”

苏轼笑道：“不，真成配军了！”

三人大笑。

 

11．官船甲板．夜

明月当空，湖波浩渺。

笑声在甲板上延续。

——苏轼讲的故事逗得了然、杨世昌、苏过、王朝云和家人、船夫们忍俊不禁，朗声大笑。

杨世昌：“有趣！有趣！子瞻兄，再讲一个！”

苏轼：“好！再讲个猪婆龙的故事。”喝口茶，润润嗓子，“艾子航海，一晚，船泊小岛，忽听水下有哭泣之声，继之又有说话声。艾子细听，原来是龙王昨日下令，凡有尾巴的水族都得斩首。一条猪婆龙正为性命不保伤心，有只蛤蟆偏偏也来凑热闹，放声大哭。那猪婆龙不由恼怒，止了哭泣，质问蛤蟆：‘喂喂喂！我是猪婆龙，有尾巴，害怕被杀。你屁股上光秃秃的，怕啥，为何也痛哭流涕？’蛤蟆于是也止了哭，哽哽咽咽地说：‘龙公不、不知，小的现今固然无尾巴，但小时候是蝌蚪，也、也有的。我怕龙王手下那些奸佞追究那、那时的事，也将我处死。’”

杨世昌笑指着苏轼：“子瞻兄何将自己比作蛤蟆？”

苏轼：“我比那蛤蟆还可怜，它只是害怕人家追究小时候那条尾巴，而我则始终被人家抓住那条早已无影无踪的尾巴不放。”

了然挥动拂尘，往苏轼身后一扫：“阿弥陀佛！贫僧帮你把那无形的尾巴挥去，就让他们没的可抓了！”

众人明白过来，又笑。

正说笑着，一个将佐带领一队兵士骑马驰来。

那将佐在岸边勒住马：“请问，船上可有苏东坡苏大人？”

众皆惊骇。

苏轼从容站起：“在下便是。将官是……？”

那将佐下马，只身上船，对苏轼拱手施礼：“末将汪镇，见过苏大人！”

苏轼还礼：“不知将官率队前来，有何公干？”

汪镇：“实在对不起，苏大人！因大人又落职，按朝廷规定，无权再享用官船。九江漕司主官着末将前来收回。上司差遣，无可奈何，请大人鉴谅！”

了然等退进船舱。

王朝云为汪镇献上茶。

汪镇欠身致谢：“谢谢！”

苏轼为难地：“朝廷有制度，品级不够，不配享用，便须退还。只是，此间无空船可以租赁转换，急切间……”

王朝云：“是呀，可否宽限一日，容我们抵达南昌港再交？”

汪镇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傍晚，九江漕运司主官闻知大人又被降职，遣人带队，前来收船。晚生情知此处赁船不易，怕别人前来勒逼大人，故主动请求，讨下此差事。就明日中午于南昌港再交吧！”

苏轼感激：“素昧平生，蒙足下如此眷顾，何以为谢？”

汪镇：“不敢不敢！末将粗通文墨，久慕大人，今得一睹尊颜，平生愿足！无奈职卑权微，难以相助，只能通融这半日，望大人鉴谅！”

苏轼：“如此已是解了苏轼之危难了！”

王朝云：“只不知明日中午可到得南昌港？”

汪镇：“此去南昌港不甚远，今晚天气晴好，若请船家适当夜航，明早又顺风顺水，当无大碍。到南昌后还可走水路，逆赣江而上至赣州。再往南，得过大庾岭，便只有陆行，须至韶州，方可又乘船下广州。晚生见过大人便星夜赶往南昌，为大人寻下赣江上船只，在那里恭候大人。”

苏轼：“这却不可！承蒙宽限，已是感激不尽，现夜已深沉，怎敢再有劳尊驾劳顿？”

汪镇：“大人不必过谦，就让晚生微尽绵薄心意吧！”说完，旋即站起告辞，“明日，晚生在南昌港恭候大人！”

苏轼、王朝云送汪镇下船。

了然、杨世昌、苏过和船家从舱内走出。

杨世昌：“善哉善哉！世上还是好人多！”

苏过央求船家：“老伯！烦你和弟兄们辛苦，乘月明夜航如何？”

苏轼：“是啊！不要牵连那好心的将官才好！”

船家指着船桅上的旗帜，为难地：“非是小人怕辛苦，大人请看，风不顺啊，夜航危险！”

果然，船桅上高高悬挂着的“淮西转运”旗帜猎猎朝北而飘。

苏轼、苏过、王朝云、杨世昌和男仆、女婢们你瞅我我瞅你，都呆了。

王朝云着急地：“这咋办？这、这咋办？”

了然一挥佛尘：“阿弥陀佛！待贫僧替子瞻向龙王爷祈祷！”

话毕，双手合什，面湖礼拜，然后放下拂尘，取出木鱼，盘膝打坐，笃笃敲响，虔诚祷告……

 

12．船桅．夜

船桅上高高悬挂着的“淮西转运”旗逆风飘飞。

了然的木鱼声、祷告声充斥天地：“佛家弟子了然，禀告天庭玉帝、鄱阳龙王：今有忠良苏轼，遭遇奸小陷害，身处为难境地，祈求神灵垂怜。玉帝龙王圣明，定能抑恶扬善，顿起恻隐之心，转风推舟向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忽地，仿佛上苍有知，逆风渐渐减弱。

旗帜越飘越慢，渐渐停了下来。少倾后，突又呼呼风起，旗帜忽然转向，朝南欢欢地飘扬。

 

13．船头．夜

水手们惊奇地：“啊！风顺了！真的风顺了！”

苏轼激动得忽地跪倒，叩拜欢呼：“苍天有眼呐！神灵有眼呐！”

王朝云、苏过和男仆、女婢也跟着跪倒，叩拜：“苍天有眼呐！神灵有眼呐！”

船长兴奋地高呼：“阿弥陀佛！上天都怜惜忠良！弟兄们，快拔锚启航啊！”

水手们应和：“拔锚启航！送感天动地的苏贤良！”

官船启航，鼓满风帆，劈波斩浪前行……

 

14．汴梁．章惇府花厅．夜

酒席上的气氛有些沉重。

杨畏喧泄似地控干一杯酒，把杯子朝桌上一顿：“可恨许将那厮！若不是他那句话，皇上就准章大人所奏，把司马光开棺鞭尸了！”

舒亶附和：“可不！掘司马光那巨奸的墓、鞭他的尸就会‘为本朝留下污点’？那，元祐奸党破坏新法、诋毁先帝、迫害我等又该算啥点呢？”

曾布劝道：“皇上虽然没同意开棺鞭尸，也下诏追贬了司马光温国公的封号，平了他的功德牌坊，磨了他的碑文，查没了他的家产，还夺了他子孙的俸禄官衔，这也足够了。依我之见，那夺他子孙的俸禄官衔都有些欠妥。本朝开国以来向无先例，我们首开其端，颇有点太过。”

舒亶反诘：“何太过？光惩处死人有什么用，就是要他们的后代儿孙都跟着吃苦头！”

曾布尴尬地笑笑，不再言语。

“三面杨”杨畏讥笑：“曾大人何又仁慈了，是虑及将来有一天别人也会如此对待你之儿孙？”

曾布：“正是。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人都有子孙，谁也难料身后之事。我们开了头，后人还不会跟着效仿？”

章惇：“正因如此，我们对元祐奸党才应毫不手软，免得他们东山再起。”

舒亶：“现，那些元祐老奸们虽被逐出京城，贬往各地，但离京城都不远，还有同党尚在朝中，一有风吹草动，定会死灰复燃。因此，我们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章惇：“我已安排蔡京清理朝堂内外元祐奸党，不许漏掉一人，把他们的表章、奏折都编类，以便上奏皇上，一网打尽！——咦，蔡京呢，咋还不见人影？”

话刚落地，蔡京拿着一封公文匆匆走来：“来了来了！”

章惇：“你何迟迟才来？拿的什么？”

蔡京将公文呈给章惇：“淮西漕运司上报，已将苏轼乘坐的官船在鄱阳湖收缴了！”

舒亶幸灾乐祸地：“好啊！”

 

15．汝州．苏辙贬所．夜

苏辙看着苏轼的来信，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史氏关切地问：“哥哥信上都说什么？”

苏辙：“说他们乘坐的官船在鄱阳湖时就要被收走，险些露宿野外。所幸办差的将官心好，宽限半日，又蒙上苍可怜，经了然法师一祷告便刮顺风，送他们提前到了南昌港。那将官还另外给他们赁了条船，溯赣江而上。”

史氏凄然泪下：“真苦了他和朝云、过儿！”

苏辙叹息：“是啊！这又月余过去，也不知他们抵达惠州没有？”

 

16．广东东江博罗江段．日

纤夫们一双双赤足整齐有力地捯动。

竹槁起起落落，木船缓缓上行。

茂密的甘蔗林和果实累累的香蕉园、荔枝园构成浓郁的南国风景。

船头，船家一边撑槁一边望着不远处掩映在香蕉、荔枝林中的连片的竹楼瓦舍，告诉苏轼：“那便是博罗县，再过去就到惠州了！”

 

17．惠州合江楼官舍前．日

白头浩首的惠州太守詹范（字器之），推官黄焘，博罗县令林抃（字天和），邻县几个县令，嘉祐寺住持希固禅师，罗浮道观邓守安道长，以及不少闻风而来一睹苏轼风采的文人雅士、平民百姓熙熙攘攘，翘首盼望。

木船出现。

一个秀才遥指木船：“来了来了！”

木船越来越近。

苏轼浩首白须，屹立船头。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

“那就是名满天下的大文豪苏东坡呀？”

“岂止是大文豪！还曾是皇上的师父，当过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哩！”

“啊唷，贵为公卿呐！为何事被贬到这南海边上来了？”

“何事？得罪了当朝的权贵们呗！”

“啧啧！那些人真是心狠手黑，瞧人家那么一大把年纪……”

船在人们的议论声中靠岸。

詹范带着官吏们迎上：“苏大人辛苦了！”

苏轼：“请问大人是……？”

詹范：“下官惠州詹范，字器之，与本州官员和仰慕东坡学士的学子们恭迎大人！”

苏轼：“啊啊，原来是詹使君，昔在黄州，曾多次听徐使君君猷提起过。犯官怎么敢当？怎么敢当？”

詹范：“君猷与在下，挚友也！东坡公大名如雷贯耳，诗赋文章天下诵读。公在黄州时，在下曾托君猷兄讨得公手书之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对公神交仰慕已久。今日一睹风采，实在三生有幸！”

苏轼感动不已，拱手抱拳致意：“谢使君抬爱！谢谢诸位！谢谢父老乡亲们！”

楼上悠扬的潮州音乐起。

詹范伸手相请：“苏公请！”

苏轼礼让：“使君请！诸君请！”

一行人簇拥着苏轼向楼上走去。

 

18．常州宜兴苏氏庄园．日

赤足泥腿的苏迨捧读父亲来信，边读边唏嘘。

苏轼画外音：“……此地远非如内地人所想象的蛮荒，倒是‘岭南万户皆春色’，风光宜人，食物也不错。太守詹器之对为父颇为礼遇，推官黄焘、博罗县令林天和，以及邻近几县官吏亦相待为父甚善。民众更是厚道，并未把为父当贬谪罪人看待，很是亲近。王参军还借了一块地给我们作菜圃。……”

画外音中化入：

18．A．田野

两乘肩舆抬着詹范、苏轼，后跟肩挑食盒的仆人，穿过甘蔗林、香蕉林、荔枝林，爬上白水山。

18．B．白水山佛迹岩

詹范、苏轼下了肩舆，携手来到温泉，脱衣入浴，于瀑布下漂洗长发……

18．C．东江畔盘石小潭

苏轼头带斗笠身披蓑衣垂钓。

有鱼上钩，苏轼挑起鱼竿，好大一条鲈鱼划空而过。

18．D．詹范官邸

苏轼喜滋滋地拎着鲈鱼走来，高呼。

詹范笑吟吟地从官邸里迎出。

18．E．菜圃

苏轼、苏过、王朝云、了然、杨世昌道长、邓守安道长在地里整菜畦、平地、栽菜、浇水。

黄焘、林抃带领挑着酒食水果的仆人走来，扬手招呼。

苏轼丢下活计，与黄焘、林抃说说笑笑，向寓居的嘉祐寺僧舍走去。

18．F．嘉祐寺前梅树下

竹席上摆着菜肴和香蕉、荔枝、龙眼等水果。

苏轼、黄焘、林抃、了然、杨世昌道长、邓守安道长席地对坐，谈笑风生野酌。

化出。

苏迨还在读信。

苏轼的画外音继续：“更可欣慰者，这里酒类未由官府专卖，每户各有家酿。邓道长教为父酿造一种桂酒，味极醇厚甘美，不啻仙露。……”

画外音中接入——

 

19．惠州嘉祐寺．苏轼居所．日

硕大的竹笠揭起。

王朝云欣喜地冲苏轼叫道：“官人！你闻闻，多香啊！”

苏轼凑过来，嗅嗅：“不错！香得醉人！”

王朝云噗嗤一笑：“不醉人还能叫酒？”用勺子舀起一勺，“你再尝尝，看味道如何？”

苏轼品尝一口，咂嘴回味：“唔，微甜醇厚，回味绵长。朝云，你出师了！——哎，昨日剔下的羊脊肉还有，你上街再买点啥菜，我叫过儿去把器之、黄焘和天和给请来，尝尝你亲手做的这桂酒。人家隔三差五地给我们送酒送菜，咱也得回敬回敬才是。”

王朝云瘪嘴：“就那点羊脊肉和小菜便能待客？也不嫌寒酸！”

苏轼：“没关系，这几位都不是俗人，不会计较的。有啥办法，市面上每日只杀一只羊，官府衙门里那么多人都盯着，咱们得知趣，不能够跟人家争抢不是！”

王朝云：“我倒有个法子。”

苏轼：“啥法？”

王朝云：“莫如将咱们新酿的这酒装上几葫芦，给他们送去。”

苏轼想想：“这倒也是个办法，既表示了心意，也避免了寒酸尴尬。”向外面高呼，“过儿，你找几个酒葫芦来，灌上酒给詹叔叔他们送去！”

画外音接过：“不用送不用送，我们来了！”

话落，詹范、林抃领着挑着酒坛、羊肉、菜蔬的厨子跨进门来。

厨子显然不止一次前来，招呼过苏轼和王朝云，就熟门熟路地朝厨房走去。

苏轼笑迎着二位：“又劳器之、天和破费！贱内亲手酿了缸桂酒，我正说让犬子给诸君送去品尝品尝哩。咦，黄焘咋没来？”

詹范：“他有个小案子，晚来一步。”嗅到了酒香，“东坡夫人手艺不错啊！今儿就喝夫人亲自酿造的桂酒。东坡兄，咱们先上后面的松风阁去，待会儿厨子做好了，让他给送上来。”

苏轼：“好啊！”

三人说笑着走出去。

淡出。

 

20．松风阁．日

淡入。

松风阁阁顶浮在深沉蓊郁的绿荫顶上。

小路弯弯曲曲，时隐时现。

三人走来，在阁的底层坐下。

詹范心情沉重地将一份官报递给苏轼：“东坡兄，弟今日是特向你通达不幸消息的。兄的弟弟子由公又由汝州贬到筠州了。范祖禹、刘安世也以在元祐年间构陷诬谤圣上罪，范祖禹被贬为昭州别驾，贺州安置；刘安世被贬为新州别驾，英州安置。两人都被发配到岭南来了。”

林抃一样的心情沉重：“去年，吕大防吕大人再贬，蔡确之长子蔡卞被重新启用，当上尚书右丞，副宰相。今年春，韩忠彦老相国被罢知真定府，富弼富相国配飨神宗庙庭也被取缔。如今的朝中，是奸党完全把持朝政了啊！”

詹范：“朝中情形如此，东坡兄北归恐是无望了！”

苏轼把官报还给詹范，默默地向阁楼爬去。

詹范、林抃无言地跟上。

苏轼来到楼上，放眼望去——

 

21．空景．日

东江、螺河蜿蜒曲折。

二水交合处的丰湖波光粼粼。

南国小城惠州绿树掩映，风光秀美。

嘉祐寺前，一片荔枝果实累累，宛若彤红的玛瑙垂悬在翡翠般的绿叶中。

秋高气爽，天空纤云不挂，蓝得纯净，格外空阔。

 

22．阁楼上．日

苏轼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情绪恢复正常，兴致不错地遥指着高天：“南国的天很美啊，纤尘不染。南国的山水很秀丽啊，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詹范：“那是。这倒比北方强得多。”

苏轼突然发问：“二位！你们说，这天空是有云有月时美，还是象现在这样纤尘不染的美？”

林抃：“各有千秋吧！以先生看呢？”

苏轼：“我爱它有云有月时那种朦胧的美，略带点忧郁忧伤的美，但更爱现在这样纤尘不染、坦坦荡荡的美。它象正人君子的心，洁净无暇。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心无暇疵，何患得失，在乎什么荣辱浮沉？如此山川秀美之处，何不能歇？苏轼便强如是在惠州土生土长又屡试不第的秀才，纵终老于此，又有何憾！”

詹范深深佩服他的旷达：“东坡兄如此心胸空阔，詹某与林抃就放心了！”

苏轼：“我倒有一事要烦使君。”

詹范：“仁兄有事，尽管吩咐！”

苏轼：“九月，皇家祭祖大典，大赦天下，然而友人来书告之，我们元祐诸臣不在大赦之例。看来北归真是无望了，老寄住寺里，总不方便。我看中一块地皮，想买下来建造新房，将儿孙迁来，就永做惠州人。”

詹范：“仁兄看中哪儿了？”

苏轼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山顶：“那儿——白鹤峰，白鹤观旧址。不用太宽，半亩地足矣！”

詹范：“那是归善县的地面，我叫他们给办便是。”

林抃：“好啊！依山面水，左临惠州，右靠博罗。山下白鹤村人家十余户，户户酿酒，住在那儿，先生将成醉翁了！”

画外音（王朝云的声音）：“怎么？酒菜才来，谁就成醉翁啦？”

话落，王朝云、苏过和担着食盒的厨子相继上楼。

林抃亲热地拉着苏过的手，指给他看：“叔党兄，令尊大人打算在白鹤峰买地造房。”

苏过：“那儿不错！现只住着两户人家，一是翟秀才，一是林婆婆。林婆婆酿得好酒，我常与父亲去买。他们两家之间有块空地，能造一二十间房屋。”

林抃：“傍着卖酒人家住，先生可不成醉翁啦！”

王朝云打断：“好啦好啦，先别醉人家的，还是尝尝我的手艺吧！”

林抃：“咦，这黄焘兄咋还不来？要不要等等他？”

詹范：“一个兄弟俩争夺财产的官司，挺扯皮的，兴许一时走不了。不等他罗！”

众人围绕石桌坐下。

王朝云和苏过一一为大家斟上酒。

 

23．山道上．日

黄焘匆匆走着……

 

24．阁楼上．日

詹范提议：“好酒岂能无诗，请东坡兄便以这新酿的桂酒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林抃击掌附和：“好！”

苏轼微微思索：“有了！请听——‘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

 

24．阁楼前．日

黄焘走来，突然刹住脚步，凝神倾听……

 

25．阁楼上．日

苏轼继续吟诵：“‘……酒材已遣门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烂煮葵羹斟佳醑，风流可惜在蛮村。’”

黄焘噔噔上楼：“好！”

苏轼：“黄焘快来！”

詹范：“何迟迟才到？是被那兄弟俩给纠缠住了？”

黄焘把一份官报递给詹范：“倒不是，只因来了官差，耽误了一阵。”

林抃：“又有何公事？”

詹范：“送来一份任职官报，道一位名叫程之才的调到广州，任广东提刑来了。”

苏轼一听大惊：“程之才？是否字正辅？”

詹范再看看官报：“正是。怎么，东坡兄认识此人？”

苏轼：“岂止认识，他还曾是我的表兄和姐夫。只是四十多年没来往了。”

詹范奇怪：“四十多年？这是何故？”

苏轼：“此公是家母的侄子，当年，尚未入仕，娶了我八姐。八姐到其家，克守妇道，其父母却不善待，不两年竟将我八姐虐待至死。家父为之愤恨，召集亲族，痛骂程家，并对天盟誓，宣布永远断绝两家亲戚关系。”

林抃有所警觉：“啊！朝廷调此人来，怕是欲借其手加害先生啊！”

苏过：“这定又是章惇那厮的阴谋！除了他，谁能知道我们苏程两家这桩纠葛？”

詹范愤愤地：“借刀杀人，好狠毒啊！”

王朝云怕败了大家的酒兴，忙说：“便是章惇亲自来又如何？除了谋逆之罪，大宋朝不准判官员死刑，至多把官人头上那空有其名的小小头衔彻底捋了，还能怎样！休管它，喝酒，喝酒！”

苏轼明白她的心思，也笑道：“对对！那正好成全我们回常州宜兴作田头翁，与家人团聚。真那样，苏轼倒要谢谢我那多年相交的‘好友’章相国了！”

黄焘不无担心：“先生且不可等闲视之，还当小心为上。”

苏轼：“无碍。人生所惧，不过两件事：一是身病，二是心忧。我今身无病，心无忧，快快乐乐，所惧何来！诸君可知我何以如此快乐？”

黄焘：“这正是晚生佩服又不解之处。”

詹范猜道：“因东坡兄襟怀坦荡。”

林抃猜道：“是先生超凡的气魄。”

苏轼摇头，指杯中酒：“非也！全由于有它。日饮美酿三升，胸中浩浩焉，落落焉，浑身轻灵飘逸，可飞行空中而不坠，步行水面而不沉，蓬莱西天，三山五岳，自由往还，仙人一般。连魔鬼也奈何我不得，还惧疯狗扑腾乎！”

一席话说得大家开怀大笑。

 

26．汴梁．章惇府花厅．夜

章惇、舒亶、蔡京也举杯朗笑。

舒亶边笑边称赞：“高明！高明！就让他两个老狗自相撕咬去！”

章惇阴狠地：“不，是让他那姐夫把他撕成碎片！我打听过了，那姓程的每在一地为官都有酷吏之称。”

蔡京：“是吗？”

章惇：“绝对不错。皇上不是心存怜悯，不答应派吕惠卿的弟弟吕升卿去吗，我就派这么一位他的好亲戚前往！”

舒亶：“范祖禹、刘安世也在岭南，叫这姓程的一并把他们也好好收拾收拾！”

   章惇：“跑不了他们！我已给姓程的去书叮嘱了！”

 

27．嘉祐寺．苏轼书房．夜

苏轼执笔难下，心里颇不情愿：“这无疑是示弱，是央求乃至哀求。”

王朝云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已四十二年过去，两家老人均已作古，你二人也都历尽风霜，相互间何苦还耿耿于怀？”

苏轼犹豫：“这……”

王朝云：“雷公不打笑脸人。写吧！哪怕是为了儿孙们！”

苏轼叹口气，终于勉强落笔。

苏轼的画外音：“……弟窜逐海上，渴况可知。闻老兄来，颇有佳思。昔人以三十年为一世，今吾老兄弟不相从四十二年矣，念此，令人凄断。……”

 

28．广州．程正辅官邸客厅．日

程正辅看着信。

苏过端着茶杯，偷眼瞄着他。

苏轼的画外音继续：“……某获谴至重，自到此，旬日外，便杜门自屏，虽本郡守，亦不敢往拜其辱，老兄到此，亦不敢出迎。若以骨肉之爱，不责末礼而屈临之，馀生之幸，非所敢望也。……”

程正辅合上老眼，两行老泪潸然流下。

苏过试探地：“姑、姑父！……”

程正辅擦去泪水，叹道：“是呀，四十二年过去，大家都老了！过儿，你父亲近来可好？”

苏过一听这称谓，悬着的心放下来，话语也流畅了：“回姑父，还好。无官一身轻，整日就几件事：作画，游山玩水，听我朝云娘抚琴，和朝云娘一道去寺观与僧人道长谈禅论道。最近更迷上了酿酒。”

程正辅：“还作诗么？”

苏过依然保持谨慎：“很少。偶尔吟诵，也不过应慕名而来的学子恳请，但写山水风月而已。”

程正辅又一声哀叹：“唉——，可惜了！普天下闻名的苏子瞻、苏东坡，我眉州人的骄傲啊！——姑父记得，令尊好饮而量浅，稍饮即醉。现在酒量可变大些？”

苏过：“每顿五银盏。”

程正辅笑道：“啊，大有长进啊！过儿，走，带姑父喝你父亲亲手酿造的桂酒去！”

淡出。

 

29．惠州嘉祐寺．苏轼客厅．夜

淡入。

程正辅品着桂酒：“不错不错，醇厚甘甜，别有滋味！”

苏轼：“更妙在此酒能益气补神。”

程正辅：“桂圆温补嘛！子瞻，可否将酿造之法惠赠愚兄？”

王朝云掏出方子呈上：“子瞻早准备下了。何时有幸能拜见尊嫂，倘若还有不甚明白处，小妹还可奉献心得。”

程正辅笑望着王朝云：“早闻子瞻得一年轻知己，升降沉浮全视同过眼云烟，乌台缧绁，东坡躬耕，岭南流放，生死相随，心心相映，痴情不改。令愚兄好生羡慕啊！”

王朝云：“姐夫过奖！朝云少年蒙难京城，得官人营救，以后流落教坊，又得官人教拔，免坠风尘。随侍官人后，更得他无比呵护，谆谆教诲。官人之于朝云，是恩公、先生、朝云引以自豪的夫君，朝云岂能割舍！”

程正辅感慨：“啊啊，原来还有如此之多的传奇！”

苏轼：“便是此次给老兄去信，也是朝云所促成。”

程正辅更为惊奇：“啊，是吗？”

苏轼：“正是。我起初尚有顾虑，是朝云再三相劝才提笔作书。”

程正辅坦诚相告：“愚兄也不相瞒老弟台，此次朝廷擢升愚兄为广东提刑，确是章惇所谋，但也是愚兄所愿。当年家父家母处事欠妥，致使令姊含恨身亡，愚兄不能指责高堂父母，唯心内愧疚哀痛。四十二年来，久有与老弟台兄弟俩消除嫌隙，重修旧好之意，只是苦无良机。因此，便顺水推舟，接下这差事。不想老弟台虚怀若谷，主动示好，令愚兄惭愧啊！”

苏轼：“就怕章惇那厮得知，于兄台不利。”

程正辅淡然一笑：“愚兄已年过花甲，还图何来？况章惇那厮不过私下叮嘱，原本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愚兄不理会，他能奈何？”

苏轼感动，举起杯来：“表兄，弟敬你一杯！”

程正辅：“不，应是愚兄敬表弟！”

苏轼：“这如何使得！”

程正辅：“子瞻喝下，愚兄还有所求。”

苏轼：“老兄有事，但请吩咐！”

程正辅：“愚兄欲借子瞻如椽大笔，为曾祖父撰墓志铭一篇，不知可否？”

苏轼爽然答应：“兄之曾祖父也是弟之外曾祖父，有何不可！”

二人欣然碰杯。

苏过突然神色张皇地跑来：“父亲！姑父！不好了！”

定格。

 

 

 

 

 

 

 

 

 

 

 

 

 

 

 

 

 

 

 

 

 

 

 

 

 

 

 

 

 

 

 

 

 

 

 

 

 

 

第三十四集  南海孤鹤

 

 

1．惠州嘉祐寺．苏轼客厅．夜

程正辅淡然一笑：“愚兄已年过花甲，还图何来？况章惇那厮不过私下交待，原是上不得台盘的阴谋，愚兄不予理睬，他能奈我何！”

苏轼感动，举起杯来：“表兄，弟敬你一杯！”

程正辅举杯相应：“不，为我们兄弟重归于好，大家干！”

二人碰杯。

苏过突然神色张皇地跑来：“父亲！姑父！不好了！”

苏轼：“何事惊慌？”

苏过：“东江上游涨水，洪峰骤至，渡口上连翻两船，死人无数！”

苏轼一下站起：“表兄，我们看看去！”说着，不容分说，拉着程正辅便走。

 

2．东江渡口．日

江面，波涛滚滚。

江两岸，妇孺老幼哭声震天，哀号动地。

一个老婆婆——林婆婆哀痛欲绝地拍着地面嚎啕：“儿啊！我那苦命的儿啊！你咋就丢下为娘先走了啊！”

苏轼、程正辅和苏过走来。

苏过扶起林婆婆：“林婆婆，休要太过悲痛，伤了身子！”

林婆婆一把抓住苏过：“公子！你……你有所不知，这条河已……已先后溺死我家两口人了！前年，大儿媳妇……今天小儿子又……”

一个老秀才——翟秀才在旁边哀叹：“洪峰岁岁肆虐，河上年年覆舟，多少人葬身水府。唉，何时有座桥就好了！”

苏轼为之触动，放眼打量……

 

3．嘉祐寺前．日

程正辅吃惊地望着苏轼：“桥？你想在那儿造桥？”

苏轼指着远处的东江：“对。而且不是一座，是两座。惠州以东，江溪合流，原曾有桥，已被毁坏。以西，有一湖，名丰湖，隔绝两岸。此两处系交通枢纽之地，皆因无桥，来往不便，但发洪水，便舟覆人亡，这老兄昨日已亲眼所见。若能在江上和湖上各造一桥，则既可免百姓溺水之苦，也有利车马往来，繁荣惠州商贸。”

程正辅：“好固然好，只是工程不小，所耗颇巨啊！”

苏轼：“正因如此，郡守詹范虽早有此意，也未敢轻动。”

程正辅笑道：“他一郡之守尚觉棘手，你又有何能力！”

苏轼：“老兄难道不知弟在杭州曾整治运河，疏浚西湖？”

程正辅：“苏公堤天下闻名，谁人不知！但此时非彼时，那时你是大权在握的郡守和浙西路军马钤辖，而今呢，只是一个无权的贬官。”

苏轼：“弟这贬官有经验，詹郡守有权，若再加上老兄你相助，岂不强似弟在杭州之时？”

程正辅：“我这广东提刑只有权处理重大诉讼和上诉案件，可指挥不动漕司，管不着水利交通上的事。”

苏轼：“但可以跟转运司、提举司两司相商，为惠州百姓说话呀！”

程正辅感慨：“唉！老弟台遭遇如此，尚存济世爱民之心，愚兄一方要员岂有推托之理！说，老弟台要我做什么？”

苏轼：“一个字：钱！弟曾与罗浮观道士邓守安和栖禅院禅师希固仔细测算过，新建两桥，约需钱一万余贯，而惠州府库仅能拿出三千贯。”

程正辅：“差之甚远啊！”

苏轼：“这是积善积德之事，我已给子由去信，向他募捐。他居官较我稳定，曾位极宰辅，薪俸高，朝廷赏赐不少，闻知此事，竭力支持，已遣人送来一千贯。弟也可以捐出一些。”

程正辅讶异：“你还能捐？”

苏轼：“弟一生飘泊，又不善理财，积蓄有限，仅剩下为朝云所置的首饰衣物可以变卖。”

程正辅：“你怎可打人家的主意！弟妹不嫌老弟潦倒，含辛茹苦生死相随，已是不易，岂能再夺人家那点女人家的体面？”

苏轼：“朝云仁慈心善，跟弟一样，早有造桥之心。她已自己清点折算，可得钱二千余贯，除留千贯买地建房，可捐出千贯。造桥利民，民必拥护，邓道长和希固禅师愿率领僧道化缘，募集一些。若再得督府拨款三四千贯，造桥之费便足够了。”

程正辅感动：“老弟台贤夫妇、贤昆仲如此高义，愚兄更无可推托了！”

苏轼拱手施礼：“如此，弟先谢过老兄！”

了然带着希固和一小和尚突然出现：“阿弥陀佛！南海有幸，来了贤良诸君，真乃百姓之福啊！”

程正辅吃惊地望着两个和尚：“两位禅师是……？”

苏轼指着希固：“这位便是栖禅院长老希固禅师。”

希固：“贫僧希固见过程大人！”

苏轼又指着了然：“此位了然禅师，乃你我蜀中老乡，弟出服堂兄宝月大师之徒孙。”

了然：“阿弥陀佛！四十二年嫌隙，一朝心桥沟通。贫僧祝贺两位乡党！”

程正辅更为吃惊：“程某与禅师素昧平生，何以得知？”

了然指着小和尚：“大人怎就忘了我这小徒法舟？”

程正辅猛然想起，拱手致歉：“啊啊，这不是半月前于南雄禅寺交给我宝月大师佛谒的小长老么！得罪得罪！”

苏轼：“啊，小长老从蜀中而来？”

法舟从佛袋中掏出封书信递给苏轼：“正是。今年二月二十二日，曾祖师坐化。坐化前曾有两谒，分赠程大人和曾祖师叔。曾祖师佛骨归成都智福院寿塔后，师祖绍贤大师便遣小徒前来拜谒，呈送。程大人的，小徒已于南雄奉上，此是给曾祖师叔的。”

苏轼怆然泪下，拆信，展看。

书信特写——

纸上只有两个苍劲古朴的大字：赐铭

苏轼怆然感叹：“唉唉，十二年前蒙兄赠弟‘看山’一谒，不料十二年后便与兄仙凡两隔！”向法舟，“宝月大师塔铭，我今夜就写，明日便烦你送回成都。”

程正辅嘱咐法舟：“走时，替我也捎一篇文字，代我在宝月大师寿塔前烧化，感谢大师对俗人程某的点化。”

苏轼：“大师赠老兄的是何谒？可否一观？”

程正辅从袖中掏出一纸，递给苏轼。

苏轼展开。

特写——

同样的笔迹，同样只有苍劲古朴的两个大字：释嫌

苏轼感动，向西揖拜：“宝月吾兄仙灵放心，子瞻与正辅已复为兄弟了！”

突然，又有人接过话头：“善哉！善哉！兄弟同心，黄土成金！”

几人回头望去——

老道长杨世昌与年轻道士邓守安飘然而至。

程正辅与杨世昌也认识：“啊，这不是世昌道长，与苏子泛舟赤壁的吹箫客么！鹤驾几时又飞临南海来了？”

杨世昌笑道：“与苏子同时。怕他这只孤鹤寂寞，和了然法师同来慰藉，不想竟是自作多情。”

程正辅玩笑：“可不，人家家中就有只美丽的白鹤朝夕相依，何用你等慰藉！”

杨世昌：“可我们还可以帮助他！”向程正辅介绍年轻道士，“这位，程大人就不认识了。”

邓守安稽首：“贫道邓守安见过大人！”

程正辅还礼：“啊啊，子瞻刚刚还说起邓道长和希固禅师。”

邓守安：“如蒙程大人相助，贫道与希固长老愿竭尽全力，建好两桥，造福乡里。”

程正辅感叹：“僧道两界均如此古道热肠，官府更责无旁贷。行，本官回广州，就与提举、转运两司相商，竭力拨款玉成。”

邓守安、希固：“谢大人！”

 

4．嘉祐寺．苏轼书房．日

四个金锭摆在桌上。

苏轼推辞：“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程正辅：“苏大学士文章一字千金，区区润笔之资，望贤弟切勿推却！”

苏轼：“为外曾祖父撰写墓志铭，也是苏轼应该的，何能收取笔酬？老兄是把苏轼不当亲戚了！”

程正辅改个说法：“那好，就不算润笔之资，权当愚兄为老弟台夫妻代出的建桥捐款吧，免得弟妹典当首饰衣物。再怎么说，弟妹也是官家太太，天下闻名的大学士夫人，穿戴一如贫妇，成何体统？”

苏轼：“那也用不了这许多！”

程正辅真诚地：“你们寄居寺院也非长策。愚兄听说贤弟欲购地建房，又见弟妹一心向佛，久有买一池塘做放生池之打算。捐桥所剩，就助你安居，助弟妹了却这份善心。望贤弟万勿拂了愚兄这点心意！”

苏轼见其真诚，不再推却：“那，弟恭敬不如从命，就愧领了！”

程正辅：“贤弟每至一处，不论自己遭际如何，总心悬百姓，竭力造福一方，令愚兄常自愧不如。此番蒙章惇那厮成全，与弟重修旧好，贤弟有事，尽管相告，愚兄定当竭心尽力。”

苏轼：“弟之家事，有兄解囊相助，已无困难。唯惠州地方，除却建桥，还有两件事，也望仁兄援之以手。”

程正辅：“哪两件？”

苏轼：“请与弟出去走走，老兄就知道了！”

程正辅：“好。”

二人出屋。

 

5．牢城营街．日

破烂不堪的营房，军士们出出进进。

苏轼与程正辅走来。

苏轼指着营房：“不光这牢城营，本州所辖之澄海、清化、泉州、信州禁军之军营，以及广州驻境内客军军营，住房均破败不堪，且远远不够住。詹器之告诉弟，说半数军士只好租赁民房。喏，那儿就住着军士！”

程正辅顺着他的手看去——

一幢老百姓的竹楼上，晾在竹竿上的一长串军装湿淋淋的，一个风骚妖冶的妇人同一个军士还在晾晒，边晾边动手动脚调情，发出格格的浪笑声。

苏轼：“军士不堪房租之负，生活窘迫，还常与民妇勾搭成奸，兴起诉讼，败坏军纪。”

程正辅：“这象什么话！詹范怎不过问？”

苏轼：“器之曾多次反映，上司都称军费短缺。唉！这里江海之间，地处边陲，盗贼众多，兵无住处，军纪松散，边防何能巩固？”

程正辅：“这得花多少钱？”

苏轼：“弟粗略估算过，若以弟在定州之法，自烧砖瓦，自出粗作人工，再建营房三百间，并将破败营房修缮修缮，所费不过千贯，便可使军士安居。望老兄向广南节度使再陈利害，早奏朝廷，拨款修整。”

程正辅：“此其一。二呢？”

苏轼：“那得再走一处。”

程正辅：“走吧！”

苏轼领着程正辅钻进一条巷子。

淡出。

 

6．又一条街道．日

淡入：

苏轼与程正辅从巷子里转出。

程正辅被街面上的情景吸引住。

街上全是络绎不绝、穿梭来往的农夫，推着、挑着满车满箩的稻谷朝前走去。也有人推着、挑着满车满箩的稻谷或空车、空箩返回。

去的与返回的相遇，相互打听，七嘴八舌地牢骚、议论：

“怎么，还是不收啊？”

“不收，只要钱！”

“唉！盼丰收，盼丰收，盼来丰收心更忧！”

“可不！稻谷丰收，粮价下跌，官府的捐税却不要粮了，改而要钱，还按歉收年粮价最高时计算。卖两斗还交不上一斗的捐税，让人怎么活啊！”

“挨饿吧！总比蹬大牢、挨鞭子强！”

“我倒愿蹬大牢，比在家强，还多少有口吃的！”

“谁象你，一个人有吃，全家不饿！”

苏轼指着农夫们：“看见了吧？就是这事。今秋惠州丰收，而转运司则有令，凡纳秋粮五万石以上州郡，均不得以米粮纳捐纳税，须缴现钱。本州恰在此例。詹范体恤民情，为怕米贱伤农，曾申请第二等以下人户，纳钱纳粮任随其便。此实一州人的愿望，并非詹守私意。朝廷近日也有赦文，凡赋税役钱过重、百姓负担不起者，可方便行事，然而转运司竟不允准。烦仁兄回广州与主官商议，权衡利害，准詹守之所请。”

程正辅感动：“贤弟真如仁宗朝之贤相范仲淹，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行，愚兄回广州即将贤弟拳拳之心诉与节度使和提举、转运两司的傅大人、萧大人，争取说服他俩，由我们三司联合行文，准詹范所请。”

苏轼连忙摇手：“仁兄切不可说出小弟在中间言语，以免节度使和傅、萧二位大人误会，从中作梗。”

程正辅：“行，愚兄就称是我自己视察所见。”

苏轼深深一揖：“弟再谢仁兄！”

程正辅：“谢啥！老弟台若给子由修书，请代为问候。”

苏轼笑道：“书已交了然、世昌道长和法舟僧捎去了。”

 

7．筠州．苏辙住所．日

苏辙看完官报，心情无比沉重。

史氏亲自为他捧上茶来：“官人，又有什么事了？”

苏辙：“章惇那厮阴毒，几月前擢升程正辅做了广东提刑。”

史氏大惊：“啊！那不是冲大哥去的吗？”

苏辙：“是啊，也不知兄长现今怎么样了？”

老家人前来禀报：“老爷！有位蜀中僧人从惠州而来，求见老爷！”

苏辙：“啊！快请！”

老家人应道：“是。”转身走出。

史氏：“从惠州来？是为大哥传书来了吧？”

苏辙：“八成是。”

法舟走进，稽首施礼：“小徒法舟拜见曾祖师叔！”

苏辙还礼：“小长老从惠州来，可有家兄书信？”

法舟掏出书信捧上：“小徒正是专为传送书信而来。”

苏辙接过，双手微微发颤，急急拆看。

史氏紧张不安地望着他。

苏辙匆匆浏览毕，松了口气，把书信递给史氏：“啊！程正辅还算有良心！”

8．惠州．东江浮桥工地．日

江面，四十艘木船，两艘一组，用大铁索锁定，石墩套固，浮桥已具雏形。

匠作人夫正在邓守安道长的指点下，来来往往，有的搬运木板，有的拼接，铺设桥面。

詹范陪着程正辅走来。

邓守安见了迎上。

程正辅欣慰地说：“动作真快啊！这还没几个月哩，桥就快成了！”

邓守安：“这得感谢程大人，既拨款补助建桥，又允准第二等以下人户纳钱纳粮两便。百姓们感念大人体恤之恩、好生之德，纷纷捐钱捐粮出人。这些粗使人工就是无钱无粮可捐，自愿前来效力的。”

詹范：“丰湖那边更多。”

程正辅：“子瞻在那边？”

邓守安：“可能在吧。”

 

9．丰湖．日

湖两岸两座楼阁，湖面上七座水上飞楼，其间以木板连接，成一道跨湖长桥，蔚为大观。

木工们正在安装楼阁间的护栏。漆工、画工正在刷漆和彩绘。

希固禅师这里那里检查指点着。

詹范陪着程正辅走来。

程正辅惊叹：“哟！好气派的一道水上长桥，好精巧的设计，惠州将又添一美景了！”

詹范：“主意是苏大人所出，设计、施工由希固禅师负责。其间还出了点麻烦。”

程正辅：“麻烦啥？”

詹范：“水中那七座飞楼屡作屡塌。”

程正辅：“是何原因？”

詹范：“皆因水下基础不牢。”

程正辅：“后来如何解决的？”

詹范：“得力于苏大人一梦。”

程正辅：“梦？”

詹范：“是的。飞楼屡作屡塌，苏公寝食不安，一夜，恍恍惚惚间觉得去了东海龙宫，见到东海龙王，便向龙王请教。龙王告诉他，可采湖滨坚固如铁之石盐木打入湖底丈余作顶桩，于顶桩上再砌石墩支撑飞楼，即可牢固。苏公醒来，即奔工地，与希固禅师按龙王所示指挥操作，果然成功。”

程正辅：“神了！子瞻真非凡人，连神仙也屡屡相助！——咦，他人呢？咋也没在这儿？”

詹范：“是呀！”高声问不远处的希固，“禅师！苏大人呢？”

希固回头：“他呀，在白鹤峰哩！今儿他的新居破土动工了！”

 

10．白鹤峰苏轼新居工地．日

远处，翟秀才和林婆婆房屋之间的一块空地上，石灰线画出了房基，翟秀才和一帮农夫挥锄挖着基坑，林婆婆也相帮着，给送茶送水。

近处，苏轼扎煞着泥糊糊的双手，陪程正辅、詹范说着话。

苏轼朗声大笑：“哈哈！不是东海龙王所示，是荷仙姑指点的迷津！”

程正辅、詹范：“荷仙姑!哪又来个荷仙姑?”

苏轼指着下面：“喏——荷仙姑来了！”

二人顺他的手势望去——

 

11．峰下荷池．日

一大片荷池，荷叶田田，荷花红白相间，洁净高雅。

王朝云穿行在花海中，袅袅婷婷，裙裾飘飘，绰约仙姿。

 

12．新居工地．日

程正辅吃惊：“你说是弟妹？”

苏轼：“是的。那一日，朝云在王参军借给我们的地里挖土种菜……”

化入——

 

13．菜圃．日（苏轼的回忆）

晨雾蒙蒙。

锄头起落，葛衣布衫的王朝云挥锄挖土。

一锄下去，锄头弹起老高。

王朝云疼得松开了手，呲牙裂嘴地吹着起泡的掌心。

她顽强地掏出手绢把手缠上，咬咬牙，又举起锄头，小心翼翼地刨着。

一根泥糊糊的木桩现出。

她丢开锄头，用手拔，拔不出；又拿起锄头敲，敲不断；木桩纹丝不动，发出金属般清脆的响声。

她莫可奈何地望着那木桩。

一个老渔翁肩着网提着鱼篓路过，奇怪地问：“苏夫人，挖到什么了啊？”

王朝云：“好……好象是一根木桩。”

老渔翁放下鱼网、鱼篓走过来：“让我看看！”

老渔翁接过锄头使劲地敲击木桩。

木桩锵的一声断开。

老渔翁拾起断桩，看看茬口：“这是石盐木打的桩。”

王朝云：“石盐木？”

老渔翁：“对。硬如铁石，又比铁石还坚韧。早年间这一带还是丰湖的湖滨，我们打鱼人常用它打桩拴船。若非几十年过去，便是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也休想敲得断它啊！”

化出。

 

14．新居工地．日

詹范：“啊，原来如此！可怎么又变成龙王托梦给你了呢？”

苏轼诡谲地笑：“其时正值隆冬，湖水冰冷，连续几次失败，役夫们都没信心了，不说是龙王爷的主意，他们岂肯下水打桩？”

詹范大笑：“好你个东坡公，也故弄玄虚！”

程正辅也笑：“荷仙姑变龙王，有趣！有趣！”

王朝云从山下走来，笑问苏轼：“又在卖弄你装神弄鬼的事吧？”

苏轼：“可不，正向二位炫耀我家荷仙姑的功绩哩！”

王朝云嗔怪地：“好我的先生官人，贵客来了，就让人家陪你在这喝凉风，听你说闲话，也不陪人家上家里喝酒去？”

苏轼这才想起：“对对，走！我昨儿又新酿了一种真一酒！”

程正辅：“好哇！”

 

15．往朝嘉祐寺途中．日

苏轼、程正辅、詹范三人边走边说着话。

程正辅：“子瞻真打算永作南海异乡人啦？”

苏轼坦然地：“北望中原，恐永无归日。西望峨眉、岷江，怕更只有梦里还乡。哪座青山不能归隐？何方黄土不能埋人？白鹤峰上陋居落成，弟就作南海陶渊明，环屋种瓜果，菜圃栽时鲜，再买水田数亩，将儿孙接来，扶犁躬耕，闲暇时与朝云谈禅论道。……”

詹范笑问：“又当东坡居士？”

苏轼笑答：“不，这回是与我的小朝云作峰上双鹤。到时，请二位来我新居做客，和我们共享羽化成仙的快乐。”

程正辅凄然摇头：“恐不能了！”

苏轼站住，吃惊地：“这却为何？”

程正辅：“吏部来了公文，令愚兄致仕退养了。今日此来，就是向老弟台告别的。”

苏轼明白这又是受了自己的牵连，不禁愧疚：“又是我连累了仁兄！”

程正辅笑道：“何言连累？能于晚年与子瞻尽弃前嫌，和好如初，又蒙贤弟开导，为惠州民众微尽薄力，留下两桥，也是愚兄一大快事！只可惜贤弟和器之托办的修缮军营一事尚无下落。”

詹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正辅兄何必遗憾。”

苏轼：“是啊，你我忧天忧地，可朝廷那帮辅弼大员却只顾排斥异己，争权夺利，奈何！——仁兄还有些时日才离开广东吧？”

程正辅不无遗憾地：“本想等两桥落成，与诸公好好庆祝一番，但上命催迫甚急……如同谪贬子瞻你的诏命一样，朝不容夕啊！”

詹范：“州衙已为程大人饯过行了。”

程正辅：“愚兄明日就返广州，打点打点，便启程返回寿州家中。子瞻，设若能北归，定要来看望愚兄啊！”

苏轼：“那是一定。但就怕北归无望啊！”

淡出。

 

16．东江畔．日

淡入：

烟岚迷蒙的江边码头，一艘官船停靠着。

苏轼送着程正辅，朝码头走去。两人走走停停，依依难舍。

程正辅：“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天快下雨了，子瞻请回吧！”

苏轼：“正辅兄保重！”

两双手紧紧相握。

两个白发人泪眼相望。

两双手缓缓松开。

两人拱手相别，互道保重。

程正辅一步一回头地走去，登上官船。

官船徐徐撑离河岸。

苏轼情不自禁沿岸追去，声音哽咽地：“正辅兄珍重啊！”

苏轼苍老沧桑的脸上，两行泪汩汩流淌。

一支歌和着泪水，从心里流出。

歌声：

一声珍重两行泪，

孤帆远影碧空尽。

四十二年前嫌释，

刚刚携手又别君。

自此关山千万重，

若想重逢待来生。

他年黄泉路上遇，

再与老友把金樽。

歌声中——

官船渐去渐远，隐入烟岚迷蒙的空山。

沉沉一声闷雷。

细雨无声而落，飘飘洒洒。

苏轼浑然无觉，还凝视着前方。

一顶斗笠扣在他的头上，接着，一件蓑衣也披向他的肩头。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王朝云边为他系着蓑衣边说：“走吧，雨来了！”

二人相依相偎，向来路归去。

走着走着，王朝云突然一阵寒颤。

苏轼查觉：“朝云，你怎么了？”

王朝云：“也不知怎么的，这几天老觉得身上忽冷忽热，不甚舒服。”

苏轼把她揽紧一些：“定是着凉了。快走，回家歇着去！”

 

17．嘉祐寺．苏轼住所．日

苏轼扶着昏昏沉沉的王朝云踉跄走来。

婢女墨竹惊骇地迎出：“老爷！夫人这……这是怎么了？”

苏轼：“夫人病了。快，把她身上的蓑衣、斗笠除下！”

墨竹手忙脚乱地急忙为王朝云、苏轼摘下斗笠，除去蓑衣。

苏轼扶着王朝云朝卧室走去，边走边吩咐：“叫桃云快熬碗姜汤端来！”

墨竹：“是。”急急朝厨房跑去。

淡出。

 

18．卧室．日

淡入。

苏轼一手抱着王朝云，一手端着姜汤喂她。

王朝云边喝，边难以自禁地浑身发抖。

苏轼：“朝云！朝云！”

王朝云颤抖着手把碗推开：“我……我冷！”

墨竹急得手足无措：“这……这怎么办？城里也没个大夫……”

苏轼把她放下，为她盖上被子：“好好睡，发发汗就好了！”

王朝云哆嗦着闭上眼睛。

苏轼吩咐墨竹：“你好好照看夫人，我请希固长老去！”说着，站起，又终不放心：“要不，你叫少爷去……”

墨竹：“少爷进山买木料去了。老爷放心去吧，奴婢会照看好夫人的！”

苏轼无奈，只有拔腿匆匆走去。

 

19．山道上．日

山路弯弯。

苏过赶着马车，颠簸前行……

 

20．卧室．日

希固闭目凝神把过脉，轻轻叹息。

墨竹、桃云、苏轼紧张地望着他。

苏轼：“长老……？”

希固站起，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21．客厅．日

希固神色严峻地：“据老纳看来，夫人阳脉濡弱，阴脉弦紧，象是伤寒在先，未能施治，前热未除，又感时行瘟气，寒热交替，病为瘟疟。”

苏轼大惊：“瘟疟？”

希固微微点头：“是啊。岭南酷热潮湿，瘴气迷漫，蚊虫肆虐，人多患此症。若身体强健，且治疗得早，或许有救，……”

苏轼更为惊骇：“道长是说……？”

希固从小竹箱中取出一包药递给苏轼：“这是老纳自制的‘老君神明散’，每服一勺，用温酒送下。苏公！请恕老纳直言，夫人万里颠簸，风寒湿热早蓄于心，邪侵真气，外加体质潺弱，恐……”

话未完，里屋墨竹、桃云惊叫起来：“夫人！夫人！……”

 

22．卧室．日

床上被窝掀在了一边。

王朝云面色潮红，口唇干裂，心情烦燥，急促地喊着：“水！水！”

墨竹忙扶起她。

桃云赶紧递上水。

王朝云双眼紧闭，就着墨竹的手，牛饮似地喝着。

苏轼急步走进，从墨竹手里接过王朝云：“朝云！朝云！慢点，别呛着！”

王朝云听见苏轼的喊声，艰难地睁开眼睛，声弱气微地叫道：“先生！官……”官人！”

苏轼把药交给墨竹，吩咐桃云：“快！快温酒来！”

墨竹应着，匆匆跑出。

苏轼抱着王朝云，安慰：“没关系，朝云！吃过希固禅师的药就好了！”

王朝云轻轻点头，看看屋内，没见苏过：“官、官人！过儿呢？”

苏轼：“他进山为我们的新居买木料去了。”

王朝云望着屋外，牵肠挂肚地：“过儿！过、过儿……！”

 

23．山道上．日

苏过赶着马车，徐徐前行……

 

24．卧室．夜

王朝云静静地躺在苏轼怀内。

弥留之际的她格外地心平气和，潮红的脸上竟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苏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化入（苏轼的回忆）：

24．A．汴梁杜康楼前

小歌女期期艾艾地望着苏轼：“公子，我名王朝云……”

24．B．西湖画舫船头

王朝云倔犟地跪着不起：“不！谁罚我跪下的，得谁叫我起来！”

24．C．杭州苏轼书房

王朝云：“不！先生，你不孤立！驸马爷没有看到，先生的身边有夫人、任妈，有小朝云，还有那么多崇敬感激先生的老百姓！”

24．D．湖州苏轼官邸庭院

王朝云固执地把冒着烟的书籍、文稿紧紧护在怀内，苦苦哀求：“我不！夫人，烧不得啊！这都是先生的心血啊！”

24．E．黄州东坡园

王朝云挽着一篮子瓦砾趔趔趄趄走来，见苏轼累得直不起腰，忙丢下竹篮，过去为他捶背捶腰，边捶边心疼地抱怨：“叫你少担点，少担点，偏不听！瞧累成这样！”

24．F．黄州临皋亭

王朝云：“以我看，富贵也好，贫贱也罢，都是身外物事，要来要去均由不得人，关键在于人如何对待它们，更关键在跟什么人在一起。”

24．G．黄州临皋亭

簪红戴花的苏轼和新娘盛装的王朝云牵着红绸，分别在伴郎马正卿、伴娘徐二姨太胜之的搀扶下对拜。

24．H．黄州临皋亭苏轼、王朝云新房

雨过云收，王朝云小鸟依人地偎依在苏轼怀里。

苏轼爱怜又内疚地抚摩着她的手：“你不后悔么？我可能会因这一肚皮不合时宜的牢骚，得当一辈子农夫哩！”

王朝云：“那我就当一辈子赤脚大学士的农妇！”突然发现苏轼头上有白发，“哎，农夫先生别动，你这儿有根白发！”

苏轼：“唉，我这才四十多岁呐！朝云，你说我这白发从何而来？”

王朝云：“多情处来。”

苏轼：“多情？”

王朝云：“可不！对君王多情，对百姓多情。‘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

苏轼笑着接过去：“为一家之长则忧老小，就做了东坡居士。”

王朝云：“哎，东坡居士，天亮了，咱们得去东坡，种咱们的‘醪糟’了！”

24．J．长江上船舱内

王朝云呼天抢地的哀号：“遁儿！遁儿！我的遁儿啊！……！”猛地扑进苏轼的怀里：“官人啊！我们的小苏遁他……他……！”

24．K．常州苏轼买的民居内

王朝云的刘海上挂着一张蛛网，蛛网上沾着一片红叶，颤微微地摇晃。

苏轼乐不可支，替她拈下沾着红叶的蛛网：“苏子无钱扮朝云，梁上蛛公赠珠翠。”

王朝云噗嗤一笑，撒娇地：“来，再给我戴上！”

苏轼将蛛网重新给王朝云沾在刘海上。

24．L．杭州苏轼官邸

苏轼拄着拐杖趔趔趄趄从屋内走出。

王朝云追了出来：“官人！官人！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苏轼：“钱塘江口。”

王朝云心疼地拦阻：“不行！你的腿……”

苏轼着急地：“我的腿还能走路，有啥要紧！可有船又在那里的‘浮山岛’遇难，被漩涡巨浪吞噬，一船人死于非命，你知道不知道？”

王朝云想想，说：“那好，我得跟你去！”

苏轼笑了：“行，我的小保护神！”

24．M．定州官邸

苏轼：“我有种预感，这次可能比谪贬黄州还惨!”

王朝云：“别说了，官人！纵使走遍天涯海角，纵使上刀山、下火海，反正朝云跟定你了!生，是你的小朝云；死，魂魄也不离开我的先生官人!”

苏轼：“我是朝廷命官，一入官场膊身不由己，你却何苦！你这是为啥啊？”

王朝云斩钉截铁地：“不为啥，就为朝云的性命、朝云的灵魂，都是我的先生官人给的！”

24．N．惠州嘉祐寺苏轼住所

王朝云揭起竹笠，欣喜地冲苏轼叫道：“官人！你闻闻，多香啊！”

苏轼凑过来，嗅嗅：“不错！香得醉人！”

王朝云噗嗤一笑：“不醉人还能叫酒？”用勺子舀起一勺，“你再尝尝，看味道如何？”

24．0．惠州菜圃

锄头起落，葛衣布衫的王朝云挥锄挖土。一锄下去，锄头弹起老高。王朝云疼得松开了手，呲牙裂嘴地吹着起泡的掌心。

化出。

一滴滴泪水滴落在王朝云脸上。

苏轼老泪纵横。

王朝云的脸上，苏轼的泪水和她自己的泪水合在一起流淌。

苏轼：“朝云，我的小朝云！”

王朝云：“先生！官人！我的先生官人！”

苏轼：“再有几月，我们的新居就建好了。”

王朝云：“那地方不错，东边山上是香积寺，西边山上是栖禅寺，官人春睡时，能听到庙里的钟声。”

苏轼：“南边有块空地，我们种上橘子、柚子、荔枝、枇杷。你最喜欢梅花，我为你亲手种上两株。”

王朝云：“那里看得见丰湖。湖边有座小山，离我们的新居不远，又靠近栖禅寺。我死后，请把我埋在那儿。面对丰湖长桥，妾身就如同面对西湖苏堤，回到了钱唐老家。听到寺庙的钟声，妾身就犹如还在官人的身边，伴你春睡。”

苏轼：“说傻话！你还这么年轻，不会死的！”

王朝云：“生死不分老少，由不得人，全在天命。两位夫人年纪轻轻地就离官人而去，妾本想陪同先生官人，永远为你研墨煮酒，不料也……”

苏轼：“都是我拖累了你，朝云！”

王朝云：“不，朝云觉得很幸福！”

苏轼摇头：“跟着我，你吃尽了苦头。润之在时，你是侍婢、侍妾，得侍侯我们。她去后，我又被贬逐万里，到这天涯海角，繁重的家务全压在你瘦弱的肩上……”

王朝云幸福地：“这是朝云的福份！”

苏轼：“朝云朝云，莫非你前世欠了我什么？”

王朝云妩媚地笑：“是的，欠了先生官人一笔债——一笔情债。前世未能还，今世才酬报。”

苏轼：“可这一来，又让我欠下你了！”

王朝云撒娇地：“我不要先生来世回报，要官人现在就还！”

苏轼：“怎么还？”

王朝云：“官人把我那件最好的衣裙取来！”

苏轼疑疑惑惑地取来衣裙。

王朝云吩咐：“再把笔墨取来！”

苏轼又拿来笔砚。

王朝云强自撑起身来，颤抖着手牵着裙裾：“来，我的先生、官人，把你赠我的那首诗写在这儿！”

苏轼：“哪一首？是《朝云诗》吗？”

王朝云：“不，是《殢人娇.赠朝云》，让妾穿着这件有我先生官人墨宝的衣裙，羽化成仙，变只白鹤，永远和官人比翼双飞。”

苏轼：“朝云……！”

王朝云殷殷期望：“写吧，我的先生官人！”

苏轼手颤颤地提笔书写。

一行字落在洁白的裙裾上：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 更髻

鬟生彩。……

笃笃的木鱼声中，充满佛教氛围的宁静舒曼的歌声起：

维摩仙女降凡尘，

陪伴人间孤傲人。

风霜雨雪长厮守，

无怨无悔总痴情。

为报公子救拔深恩，

为慕先生旷世诗文。

为敬夫君浩然正气，

千里万里随君同行。

阿弥陀佛！灯已灭，

阿弥陀佛！缘未尽。

相思绵绵无尽头，

一首诗篇伴香魂，伴香魂。

歌声止。

苏轼书写结束。

王朝云含笑瞑目，手一松，裙裾飘飘垂落。

苏轼一下扔掉笔，悲沧呼号：“朝云——！……”

 

25．荷池．日

苏轼的呼号在荷池上空回荡。

碧荷团团。

雪白的荷花亭亭玉立，清纯洁净，凌波仙子般高雅。

 

26．梅林．日

苏轼的呼号在梅林里萦绕。

梅花疏影横斜，恬淡超然，仙风道骨。

一声深长悠远的钟声传来，取代了苏轼的呼唤。

 

27．寺庙．日

僧人撞着钟，一下又一下……

钟声从寺庙里飞出，传向四方……

 

28．丰湖．日

梵钟余音袅袅。

一只白鹤在碧绿的湖面击水起舞……

白鹤飞起，在湖的上空盘旋……

湖上飞楼长桥风光如画。

 

29．栖禅山寺东南．日

栖禅寺的梵钟余音袅袅。

松林杂花生树。

白鹤翩翩飞来，落在一株古松上。

松林前，王朝云的墓上白幡飘飘，墓前摆满祭品，苏迈、苏过和苏迈、苏过兄弟俩的妻子、三个儿子跪拜在地。

苏轼蹲在一旁，捧着本手抄的《金刚经》，一页页烧化。

火焰熊熊。

苏轼老泪淋淋。

一支歌伴着热泪流淌:

苗而不秀岂其天，

不使童乌与我玄。

驻景恨无千岁药，

赠行唯有小乘禅。

伤心一念偿前债，

弹指三生断后缘。

归卧竹根无远近，

夜灯勤礼塔中仙。

歌声结束。

苏轼边烧化边念叨：“朝云！我的小朝云!这本《金刚经》，你生前未能抄完，我为你续上了，现给你送来。我们的白鹤居修好了，房前屋后的果树、梅花已经种上，水井也打成了。唉，本想一家子就作南海民，共度一生，却想不到我白发人先送你年纪轻轻的黑发人!朝云啊……!”

苏迈关切地:“父亲！”

苏轼似未听到，仍继续倾诉：“朝云朝云！迈儿被派到广东韶州仁化县任县令，带着他和过儿的妻小迁来了，就迨儿一家留在常州宜兴经管我们的庄园。今儿，儿孙们都来看望他们的朝云娘、朝云奶奶来了！”

一页页经文唿唿燃烧，化成一堆纸灰。

突起一股风，把纸灰卷起，如一柱烟，向天上飞去。

几乎同时，白鹤也从树梢上展翅而起，翩翩向不远处的白鹤峰飞去。

苏轼发现了飞起的白鹤：“啊，你们的朝云娘、朝云奶奶回家了！”

 

30．白鹤峰苏轼新居后．日

白鹤落在一棵古树上，向苏轼新居鸣叫两声，然后展翅，飞入云天。

 

31．苏轼新居前．日

新居精雅，名“白鹤居”，西面一间名“思无邪斋”，东边一间名“德有邻堂”，匾牌均为苏轼自己手书。

房前新植树木吐出嫩绿芽片，展现勃勃生机。

黄焘、林抃站在牌匾前欣赏，赞不绝口。

林抃：“啧啧！用笔丰腴跌宕，绵里裹铁，圆劲有韵，妩媚多姿。真称得上国朝第一书！”

黄焘：“堂名‘德有邻堂’，取孔子‘德不孤，必有邻’。斋名‘思无邪斋’，摒弃世俗营营之思。苏翁旷世奇才，遭遇坎坷，心境却如此之旷达空灵，着实令人感慨！”

了然飘然而至，接过话头：“阿弥陀佛！心魔又被逐走，子瞻又是子瞻了！” 黄焘、林抃回首，玩笑地：“啊！大师莫非从天而降？”

了然笑答：“云游云游，落下云头，来看故友。可以称从天而降。”

苏轼归来：“啊！天上客，人间客，何不进屋？请！”

四人朝思无邪斋走去。

 

32．思无邪斋．日

此是苏轼的书斋，书架、书画案、竹椅、茶几、一张午休的藤床摆放得井然有序，墙上字画疏朗清爽。

了然望着一幅山石墨竹：“子瞻，你的画风有变啊！”

苏轼：“啊！大和尚看变在何处？”

了然：“奇、乱，乱而有序，乱中见奇。”

苏轼笑道：“大和尚好眼力！只是没看清此画为谁所作。”

了然近观图章：“啊，‘小坡’！是叔党？”

苏轼：“正是过儿涂鸦。”

了然：“了不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黄焘朗读着一幅字上的诗：“‘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先生，这可是你在合江楼居住时所作的？”

苏轼：“正是。那天，前惠州老太守亲手栽的那棵将军树上的荔枝熟透了，紫红紫红，煞是可爱，引得我和詹使君谗筵欲滴。但树太高，人爬不上去，吏卒便让他喂养的那只猴子上树采摘。那荔枝真香甜无比啊！”

林抃指着另一幅：“这首可是先生新近所写？”

了然过去，朗读：“‘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读罢，看看藤床，“藤床在此，寺观就在不远处，定是这白鹤新居落成后写的了！”

黄焘笑道：“那定是观主邓守安吩咐的，不然，他那膀大腰圆的小道童可没如此细心，以前可是把那钟给敲得惊天动地的！”

了然：“阿弥陀佛！有这么多朋友爱惜关照，子瞻，你这小日子过得还真美啊！”

众大笑。

 

33．汴梁．章惇官衙．日

蔡京手捧文书正向章惇汇报：“追贬吕公著为建武军节度副使，司马光为清远军节度副使，王岩叟为雷州别驾。追贬吕大防为舒州团练副使，循州安置；刘挚为鼎州团练副使，新州安置；苏辙为化州别驾，雷州安置；梁焘为雷州别驾，化州安置；范纯仁为武安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相国，你看没错吧？”

章惇：“嗯，没错。都发下去了吗？”

蔡京：“发了。现在这些元祐老奸全都移往广南东路、西路，不知相国将派何人前往监管？”

章惇：“本相本欲派遣吕惠卿之弟吕升卿去的，但曾布竟对这些元祐老奸心存恻隐，怕吕升卿为其兄雪恨，竭力在皇上面前阻拦。”

蔡京：“不可理喻！”

章惇：“啥不可理喻，这厮是想两面讨好！”

蔡京：“那，相国又打算派何人去呢？”

章惇：“一时还无合适的人选。”

蔡京：“是啊，这人是得选好，不然又象程正辅那厮，反而与苏轼兄弟化敌为友。”突然想起，从袖里掏出份诗稿呈给章惇，“啊！一个朋友自岭南来，捎来一首苏轼的近作。”

章惇接过，展看：“‘……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哼哼，苏轼那厮活得还满自在逍遥嘛！”

蔡京：“可不！无事人一样。听说周围的朋友很多，还有人从四川、苏州、杭州跋涉数千里前去陪伴。甚至有人甘愿跋山涉水，千里往返，为其充当信使。”

章惇：“是吗？都是些什么人？”

蔡京：“听说全是和尚、道士之流，也有未入仕的读书人。”

章惇恨得咬牙切齿，一把把撕着诗稿：“我让他朋友遍天下！让他自在逍遥！”

蔡京：“相国打算……？”

章惇冷笑：“哼哼！……”

定格。

 

 

 

 

 

 

 

 

 

 

 

 

 

 

 

第三十五集  天涯放翁

 

1．汴梁．章惇官衙．日

章惇接过，展看：“‘……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哼哼，苏轼那厮活得还满自在逍遥嘛！”

蔡京：“可不！无事人一样。听说周围的朋友很多，还有人从四川、苏州、杭州跋涉数千里前去陪伴。甚至有人甘愿跋山涉水，千里往返，为其充当信使。”

章惇：“是吗？都是些什么人？”

蔡京：“和尚、道士之流，也有个别未入仕的读书人。”

章惇恨得咬牙切齿，将诗稿一把把扯碎：“我让他朋友遍天下！让他自在逍遥！”

蔡京：“相国打算……？”

章惇冷笑：“哼哼！他不是字子瞻吗，本相就成全他，让皇上再降他一级，责授其琼州别驾，移昌化军安置，叫他到儋耳那不毛之地自在逍遥去！”

蔡京一惊：“啊！去海外——海南岛那荒岛上？”

章惇：“这不好吗！海峡阻隔，风急浪高，若还有人愿意舍死忘生追随，那才真是难能可贵啊！哈哈……！”

 

2．惠州东江码头．日

苏轼一家人送苏迈回韶州仁化县赴任。

苏迈依依难舍：“父亲一定要保重啊！”

苏轼：“我儿放心。有弟弟他们相伴照看，为父没事的。”

苏迈向苏过：“三弟，父亲、孩子们就都托付给你了！可别荒废了孩子们的学业啊！”

苏过：“兄长但请宽心，有父亲这天下大学士亲自教诲，指不定今后又会出个‘三苏’、‘四苏’！”

苏轼笑道：“好啦，别再儿女情长了！记住为父的话：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若有不测，便南来，把你家眷带上，回常州与你二弟共同经管好宜兴的农庄。”

苏迈：“儿记住了。”

苏轼：“天已不早，上船吧！”

苏迈深深一揖，含泪登船。

船撑离河岸，扬帆而去。

黄焘神色异常地急匆匆奔来：“先生！”

苏轼：“啊！有事吗？”

黄焘看看苏轼的家小，欲言又止。

苏轼吩咐家小：“你们先回家！”

苏过领着家小离去。

苏轼：“黄焘又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吧？”

黄焘掏出份公文给他：“詹守让晚生送来给先生看看。”沉重地叹口气，“唉，令弟子由先生也被追贬为化州别驾，雷州安置了！”

苏轼看过，平静地把公文交还黄焘，调侃道：“好啊，无论蜀党、洛党、朔党，现在都如当年宣仁皇后所预言的，成了元祐一党，全被贬到岭南来了。我那老友章惇够意思，怕我苏轼寂寞，不止给我送来这么多朋友故人，还让舍弟前来相陪。哈哈……！只可惜他们虽与我同在岭南，却相距甚远，难得一见啊！”

 

3．驿道．日

马车辚辚行驶在葱郁碧绿的岭南驿道上。

苏辙、苏进父子并排坐在前面。

苏进：“父亲，伯伯知道我们去雷州了吗？要不要先往惠州看看他？”

苏辙：“我已给他去信了。等咱们先到雷州安定下来再说吧。”

 

4．惠州．白鹤居思无邪斋．夜

苏过为苏轼念着苏辙的来信：“……弟将家眷安顿于颖昌，只携苏进南下陪侍，已定于日内启程。因限令抵达贬所日期太紧，不能绕道惠州看望兄长，甚为遗憾。以后虽同在岭南，然各自东西，亦不知可有机会相见？”

苏轼叹道：“唉，雷州，与海南岛隔海相望，那也是天之涯海之角了！”

 

5．韶州驿馆．夜

苏辙惊讶地望着苏迈：“什么？责授琼州别驾，移昌化军安置？”

苏迈：“是的。侄儿从惠州归来才得知的。”

苏辙苦笑：“这下，我与你父倒真是近在咫尺天涯了！不知你父亲可曾接到上命？”

苏迈：“估计官差已差不多抵达惠州，应该知道了。”

 

6．惠州．栖禅寺山．王朝云墓地．夜

圆月当空。天穹明净。

月华如水，泻在湖上，湖面波光粼粼；泻在梨树上，梨花似雪如雾。

坟前香烟袅袅，摆着祭品。

一杯酒缓缓倾洒地上。

苏轼一边奠酒，一边对墓中的魂灵呢喃：“朝云朝云，我的小朝云！我又得走了，再次被贬，流放到海那边的孤岛上去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回来看你？这是你去年酿的那缸桂酒，还剩下一点，我舍不得喝，今日来陪你饮。你不在，我到那孤岛，就只有自己酿酒自己喝了。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喝着自己酿的酒，我就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在黄州躬耕东坡，想起你如影随行，不辞辛劳、不远万里追随我到南海的朝朝暮暮。你呢？一定也不会因为飞升仙界，就忘了还在凡尘遭受磨难的先生官人吧？一定会身着白衣白裙，飘洋过海，去那孤岛与我梦中相会，陪伴我孤独的灵魂吧？会的，一定会的！”

一双老泪纵横的脸。

苏轼执壶自饮一口，朝坟前浇一口。浇罢，仰天长叹。

他的目光落在墓前那株繁花如雪的梨树上。

梨花纷飞。

化入苏轼的幻觉：

空中飘飞的梨花聚合，化为白衣白裙的王朝云，从月宫冉冉飞下。

苏轼喜不自禁，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朝云！朝云！我的小朝云！我洁白善良的天使！”

王朝云痴情万种地向他飞来：“先生！官人！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官人！”

两人越来越近。

终于，王朝云落在了地上，偎进了他的怀里。

苏轼：“朝云！朝云！小朝云！你真的飞升天界啦？”

王朝云：“是的，官人！我到了月宫，那里宫阙连着宫阙，曹太后、高太后住在里面，执掌月宫的仙乐班。她们说：朝云姑娘你来啦，就快给我们弹唱大苏的诗词吧。我们可是好久没听到他的词章了!”

苏轼：“啊！曹太后，高太后！她俩可好？”

王朝云：“好！一听到先生你的词章，曹太后就喜上眉梢，高太后就珠泪滚滚，说听不到大苏的诗词，这神仙也当得没滋没味。”

苏轼：“她俩怎又肯放你回来了？”

王朝云：“是高太后让我来的。她说：大苏又要走了，要到天涯海角去了，你带上月宫的歌舞乐班去送送他，再为他唱首《明月几时有》。”

苏轼：“啊！你还带了仙乐班来？”

王朝云：“你看！”

苏轼抬头望去——

白云朵朵，仙乐声声。仙女们在云端弹奏，歌舞。

王朝云从苏轼怀里飘出，歌唱：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惟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常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王朝云边唱，边向天上飞升，越升越高，越远。歌声越来越细，越弱，最后连同人一样，忽然隐去。

化出。

苏轼从梦幻中醒来，仰天呼唤：“朝云——！我的小朝云啊！”

只有一轮西斜的明月，高挂在宁静悠远、蔚蓝如海的苍穹。

只有一树梨花似雾似雪。

苏轼热泪盈眶，缓缓吟哦：“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

吟哦转成歌唱：

玉骨哪愁瘴雾？

冰肌自有仙风。

海仙时遣探花丛，

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常嫌粉污，

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

不与梨花同梦。

 

7．白鹤居前．东江码头．江上．日

歌声中——

7．A．白鹤居前

苏过背着包袱，搀扶拄着拐杖的苏轼走出白鹤居。

苏迈、苏过的妻子和三个儿子，以及两个老婢紧随其后相送。

邻居林婆婆、翟秀才也带着家小汇入送别的人群。

7．B．东江码头

一只木船停在江边。

詹范、林抃、黄焘、邓道长、希固禅师和若干市民、乡民守候在码头。

苏轼一家人来到，詹范、林抃、黄焘、邓道长、希固禅师迎上，与苏轼施礼话别。

人们簇拥着苏轼父子走向江边。

苏轼挨个摸摸三个孙子的头，嘱咐几句，在苏过的搀扶下登船，坦然自若地拱手与家人、朋友、乡亲们告别。

7．C．江上

船撑离江岸，挂帆远去。

 

8．藤州．西江码头．日

薄暮黄昏。

江上烟雨迷蒙。

一艘木船停泊江边。

苏辙、苏进父子戴着斗笠矗立在船头，向下游张望。

一队纤夫哼着号子，拉着长长的纤绳经过。继之，苏轼乘坐的木船出现。船头，矗立着同样戴着斗笠的苏轼、苏过父子。

苏进发现，指着：“来了！父亲，伯伯他们来了！”

苏轼也发现了苏辙，扬声高呼：“子由！苏进！”

苏辙     “兄长！”

回应：

苏进     “伯伯！”

两船靠近。

阔别数年，贬途重逢，兄弟俩紧紧搂抱，怆然泪下，泣不成声。

歌声缓缓而起：

含泪老眼望老眼，

沧桑白头向白头。

唤一句兄弟声发颤，

泪水雨水一起流，一起流！

昔日忠良相，

今日岭南囚。

荒江重相聚，

风雨共一舟。

你问我：云开天青可有时？

我问你：今生何处是归宿？

 

患难兄弟同患难，

山山水水蹒跚走。

送君一程又一程，

一直送到天尽头，天尽头！

海峡风浪高，

云雾隐扁舟。

孤鸿投荒岛，

生死两分手。

问苍天，骨肉可有团圆日？

只怕是，地府黄泉再聚首！

歌声中——

江水呜咽，细雨断肠，木船在风雨荒江中飘摇。

雷鸣电闪，暴雨如注，马车在漫漫驿道上挣扎。

天低云暗，海鸥嘶鸣，琼州海峡白浪滔天。苏轼、苏辙与苏过、苏进老少兄弟依依惜别。

苏轼父子含泪登舟。

海天一色，一叶孤帆飘向天际……

大陆昏蒙，弹丸车马，驶入黄昏……

歌声结束，推出字幕：

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六月十一日，苏氏兄弟于海安惜别，苏

辙回雷州贬所，苏轼赴海南岛黎母山麓的儋耳县昌化军中， 开始海外

流放生涯。

 

9．儋耳．苏轼居住的官舍．日

一幢正房气派、院墙白净的院落与一排陈旧破败、竹篱圈着的土屋紧邻。院落里椰树凌风。土屋前两株木棉古树枝干虬曲，华冠如盖。

一把破竹躺椅放在木棉树下的荫凉地。躺椅边，一只小竹凳上放着个茶碗。

苏轼仰躺在椅子上，一卷《陶渊明诗集》蒙面，正在酣睡。

四个黎族少女阿春、阿果、阿雨、阿水挑着柴担、背着竹篓经过，被苏轼高冠宽袍的儒巾儒服吸引，好奇地驻足观看，叽哩咕噜议论（黎语汉译）：

“哟！那个老者穿得真怪！”

“瞧他那帽子！”

“瞧他那鞋子！”

“这是从哪儿来的？”

老秀才符林走来，笑问少女们：“没见过吧？不认得吧？”

阿春：“符老爹，这老人家是从哪里来的？”

符林：“来得远呐！大海的那边又那边，京城！”

阿春：“京城？”

符林：“就是皇帝住的地方。”

少女们惊讶：“啊唷！从皇帝住的地方来！”

阿果：“老人家是做啥子的？穿那样怪的衣裳！”

符林：“当大官。”

阿春问：“大官？好大的官？有没有我们儋耳的县太爷大？”

符林掐着小指头比划：“县太爷，这么小！”又把两手张得很开，“这位苏大人的官，这么大，这么大！”

少女们更是惊讶，瞪大了眼睛，敬佩地看着苏轼：“啊唷！这么大这么大的官咋被整到这儿来了？”

苏轼被少女们的惊讶吵醒，掀开了书，回过头来。

少女们不好意思，嘻嘻哈哈跑走。

符林一把抓住阿春的背篓：“别跑，别跑！让符老爹看看你背篓里有啥好东西？”

阿春放下背篓。

符林高兴地惊叫：“哟！好大只乌龟！多少钱？卖给我！”

阿春把乌龟提出来，交给符林，突然抓起背篓就跑。

符林忙喊：“站住！站住！还没给你钱呐！”

阿春回头，比划着：“不要钱，送给那‘这么大，这么大’的官下酒！”说完，如飞而去。

苏轼走过来：“这怎么行！秀才，你把龟放好，跟我找那姑娘去！”

符秀才把乌龟放进屋前石缸，盖好，转身同苏轼走去。

 

10．街市．日

竹寮连结而成的半边街市，铁器店、陶器店、粮米店、布店、珠串针线店、油盐调料店倒也应有尽有。

街对面椰林间一块空场，是山民们出卖菜蔬土产的集贸市场。正是赶墟日，黎族人、汉族人错杂，人头济济，嗡嗡嘤嘤。摊点、背篓杂乱无序地摆了一地，海鲜、山货、热带水果应有尽有。

阿春站在背篓后绘声绘色地向黎族同胞们比比划划，讲述那“这么大，这么大”的官（黎语汉译）：“这么长这么长的胡子！这么高这么高的帽子！这么长这么宽的袖子！听说是这么大这么大的官，从皇帝住的地方来的！”

柴担、背篓前围着不少黎族男女，听得津津有味，“啧啧”“咂咂”“哎哟”“啊哟”的惊叹声不绝于耳。

符林领着苏轼寻来。

阿春发现苏轼，惊得张口结舌。

黎族男女们看见，好奇又慌乱。

符林带着苏轼分开众人，来到阿春面前。

苏轼拿出一串铜钱递给阿春：“你叫阿春吧？我这‘这么大，这么大’的官可不能白要你那么大那么大的乌龟。”

阿春忙摇手，结结巴巴地：“不，不！送、送的就是送的！我们黎族人不、不兴反悔！”

苏轼不容推辞地把钱塞进阿春手里：“拿着吧姑娘！我们汉族人也不兴占别人的便宜！”说完，拉着符林，头也不回地就走。

阿春拿着钱不知所措。

在场的黎族人都呆了。

 

11．苏轼居住的官舍．日

昌化军军使兼儋耳县令张中带着陶主簿大步流星走来，边走边急切地高呼：“苏大人！苏先生！东坡先生！”

苏过从屋内走出。

陶主簿连忙介绍：“这位是苏大人的公子苏过苏叔党。这位是新任昌化军军使兼本县县令张中张文仲君，今日刚到任，便来看望苏大人。”

苏过赶忙参见：“苏过拜见军使！”

张中还礼：“叔党兄不必多礼！令尊大人呢？”

苏过指着竹躺椅：“刚刚还在这里，不知这会儿……”突然发现苏轼和符秀才走来，“喏，来了！——父亲，张军使看望你来了！”

张中迎上施礼：“晚生张中拜见大人！”

苏轼忙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犯官先参拜军使才是！”

张中忙扶住：“晚生渴慕大人非止一日，只想今生难得一睹尊颜，所幸竟有机会能于海外相见，如蒙不弃，自此视晚生为学生，直呼文仲即可。”

苏轼：“这如何使得！”

张中：“先生勿须过谦！”指着西侧官邸，“舍下就在左首，与先生紧邻，请先生贤父子过去一叙！”

陶主簿：“军使已吩咐厨子在准备酒席，并嘱属下邀戴主簿和本县几位秀才作陪，为苏大人接风！”

张中伸手邀请：“后补！后补！权当斯文会。请先生和叔党兄万勿推却！请！”

陶主簿对符林：“符兄，烦你去找找葛延之、李兕（读似）彦，可好？”

符林：“行！行！我这就去！”

张中领着苏轼、苏过和陶主簿朝旁边的官邸走去。

 

12．市场．日

阿春托着那串铜钱，感动得眼泪汪汪。

一个黎族汉子——阿春、阿果的父亲黎子云匆匆走来，一把提起阿果的柴担放在肩上，又从旁边抓起个大椰子抱着，大步流星朝市场外便走。

 

13．张中官邸庭院．日

张中捧着两盒棋子从屋内走出，邀请苏轼：“菜肴尚未齐备，先生可否赐教一局？”

苏轼摇手：“老朽不谙此道。过儿，你陪文仲一奕！”

苏过谦逊：“我艺不精，军使可要手下留情啊！”

张中：“叔党兄多多赐教！”

二人坐下，谦让一阵，苏过硬让张中走了先手。

 

14．街头．日

柴担立在路边，大椰子放在柴担旁。

黎子云蹲在后面，守候符林。

符林与戴主簿、葛延之、李兕彦摇着扇子，说说笑笑而来。

黎子云猛地站起，拦住符林：“秀才大哥！那大官老爷家住哪里？”

符林疑惑地望着他和柴担、椰子：“你……？”

黎子云解释：“大官老爷好人——和秀才大哥一样的好汉人！给的钱太多了，一个乌龟不值！”

符林明白他的意思：“啊！你要把这柴禾和椰子添上？”

黎子云点头：“这也不够，我以后再送！”

符林亲热地拍他一掌：“好兄弟！跟我们走！”

 

15．张中官邸庭院．日

苏过与张中的棋下到中盘。

张中已无力回天，拱手认输：“叔党兄好棋艺！佩服，佩服！”

苏过：“承让！承让！”

婢女走来禀报：“老爷，酒菜已备好，可否摆席了？”

张中发现戴主簿和秀才们都没到：“咦，戴主簿和秀才们呢？咋还没到？”

画外音：“来了！来了！”

话音落地，符林抱着大椰子，和戴主簿与郑、葛、李三人走进。

陶主簿：“哟！符兄哪弄来这么大个椰子啊？”

符林：“不是我，是人家送给苏大人的。”

苏轼不解：“送给我？”

符林：“对。不光这椰子，还有担柴禾。”

苏轼：“谁送的？”

符林：“那黎族姑娘阿春的父亲黎子云。”

 

16．城东南黎村．夜

朗月当空，倒映池塘。

椰林婆娑，竹影摇曳。

几幢黎族人家的竹壁茅屋错落有致，座落在椰林中。

土坪上，少男少女们吹着黎族人的乐器德扒、短笛，敲着竹梆，跳着欢快的竹杆舞。土坪边，黎子云兄弟和威徽、先觉就着一个盛酒的大竹筒轮换喝酒闲话，他们的妻子在嗡嗡纺织毛线。

威徽惊奇地睁大眼睛：“啊唷！县太爷见了都恭恭敬敬的？”

黎子云：“符家秀才大哥亲眼看见，亲口说给我听的，不会有假！”

先觉：“了不得！了不得！”

黎子云：“符家秀才大哥说，那大官老爷的学问才好得不得了，天底下找不出二一个！”

威徽：“啊！这样的大学问，这样大的官，这样把我们黎家人当人的好官，连老辈子都没听说过！咋远天远地的整到我们这山里来了！”

黎子云：“听说是皇帝身边那些奸臣容不下。”

 

17．张中官邸客厅．日

酒已半酣，席上人谈兴正浓。

张中端着杯，问苏轼：“先生来儋耳，都走过哪些地方？”

苏轼：“不过在陶君和几位秀才的陪同下，于城周围转了转，顺带了解了下民情。”

张中：“觉得此地如何？”

苏轼：“山水别致，民风淳厚。但荒蛮贫穷，日子艰难。”

张中叹道：“唉，天涯海角嘛，中原大陆之人说起就害怕，觉得简直不能生存的地方。先生来此，受苦了！”

苏轼淡然一笑：“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而海南尤甚，难分四季，酷热潮湿，夏雨滂沱，秋雨连绵，冬春雾浓，人气息憋闷，东西无不霉变腐烂，似乎不是人可以居住之地。然而，我见本地也有八九十岁、乃至上百岁老人，可见天下没有人不能住的地方。寿命在人不在地方，只要习惯了，心安神静，焉知我不能像那些老者，也在这儿活上百岁！”

陶主簿慨叹“苏大人真令人佩服！由京城锦衣玉食的公卿一落千丈，成为隔海黎村中一个不自由的人，从天上掉到地下，还如此开朗达观！”

苏轼：“老夫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农夫乞儿。这算啥！就当西湖灵隐寺的天竺和尚退院，不当住持当游足僧人，在小村庄的院子里用折了一只脚的破鼎锅热糙米饭吃，也一样过得一生。”

张中笑道：“这可连中原内地的小村庄也比不上。岛内黎人不会种稻麦，汉人种的也少，米粮、吃食全得从泉州、广州运来，但遇风暴，海道不通，便无物供应，官吏、将士均得跟土人一样，以薯芋为食，连糙米饭也没有啊！”

苏轼：“说到这，老朽倒有两点浅薄之见，想对你这一方军政长官进一言。”

张中：“请先生赐教！”

苏轼：“头几日，陶君引我上城东学舍看了看，见里面空无一人。陶君告诉我，只因食物用具俱缺，早已先生离去，弟子散尽。边陲之地，化外之邦，教化更为要紧，可万万荒废不得。”

张中：“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先生所言甚是。食物用具我拨给公使钱添置即可，就怕教授一时难聘。”

苏轼：“现有符、郑、葛、李四位饱学秀才在，何须外聘？”

符林：“此事先生与我等谈起过，我等愿为乡梓奉献所学。”

葛秀才笑道：“我等教儿童，东坡先生教我等，论起来还是我等划算。”

张中：“如此甚好！有诸位相助，学舍不愁无良师。有先生这天下大主考、大文豪点拨，诸君金榜题名、海岛上出进士就有指望了。此事便这么办。陶君，明日你就造个学舍所需的概算。”

陶主簿：“卑职遵命。”

张中转向苏轼：“此其一。二呢？”

苏轼：“此地荒田比比皆是，却少有人耕种，只以香料贸易为业。不知全岛是否都是如此？”

张中：“正是。海南啥都缺，就荒地到处可见。”

苏轼：“我听秀才们讲，岛内黎汉两族一直不和，汉人鄙夷黎人，常常相欺；黎人忿恨汉人，且比汉人贫穷，常下山劫持仇家，抢掠财物。”

张中：“此乃全岛之通病。驻军之任务，一为戍边，守卫国土，二便是维护地方治安，辖制黎人。但黎人蛮勇剽悍，又多居深山密林，劫持抢掠后就隐入山林，禁军奈何不得，很难制服。”

苏轼：“汉人、黎人同是大宋之民，何厚此薄彼，亲汉鄙黎，不能以兄弟相待？若一视同仁，公平对待，不鄙夷欺凌，黎人何来怨恨，何会寻仇滋事？民以食为天，黎人蛮野落后，茹毛饮血，在于不懂耕作。官府当加以引导，劝其开荒造田，教其农耕之术，让其广种稻麦。若能如此，以海南温热之气候、充足之水源和众多的肥田沃土，不用多少年，岛内即可勿须向大陆乞食而粮米自足。黎人免去饥馑，也必感念，与官府、汉民亲近，则兵不血刃，岛内也即安定。”

张中点头：“先生之见果然非同常人。只恐汉黎之间仇隙已久，一时不易做到。”

苏轼：“古今之事非在于难与不难，而在于为与不为。但肯为之，或速或缓，总会见成效的。”

张中感动：“晚生听先生教诲，便照先生所言而办。望先生助我！”

苏轼：“如此，是儋耳军民之福也！老夫前几日有和陶渊明劝农诗数首，可书赠足下。”

张中大喜，吩咐婢女：“磨墨！”

淡出。

 

18．仍是客厅．日

淡入。

席旁的书案上摊开宣纸。

苏轼濡墨挥毫疾书：

和陶劝农六首并引

海南多荒田，俗以贸香为业。所产粳稌，不足以食，乃以薯芋杂米作粥糜以取饱，予既哀之，乃和渊明《劝农》诗，以告其有知者。

其一

咨尔汉黎，均是一民。鄙夷不训，……

 

19．学舍．日

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童声稚气，清脆悦耳，读的正是苏轼的《劝农诗》：

“咨尔汉黎，均是一民。鄙夷不训，夫岂其真。怨愤劫质，寻戈相因。散漫莫诉，曲自我人。”（译文：汉族黎族，都一样是百姓。黎人无知粗野在于缺少教化，并非天性，因怨愤而劫持汉人，动以刀枪，自有原因。莫怪人家散漫，不服管束，理亏还在我们的人。）

“岂无良田，膴膴（读瑚）平陆。兽踪交蹄，鸟喙谐穆。惊麇朝射，猛豨（读西）夜逐。芋羹薯糜，以饱耆宿。” （译文：哪里是没有良田，到处都可见丰腴的平原。不过没开垦，成了野兽雀鸟们的乐园。守着这么好的土地，老人们还得靠山芋木薯填饱肚子。）

“听我苦言，其福永久。利我耙耜（读似），好尔邻偶。……” （译文：听我苦心相劝就会永久幸福，既有了自己的庄稼地，可以收获粮食，又能跟邻里友好相处。……）

苏轼、张中立于舍外静静地听着。

苏轼摇头晃脑，陶醉其中。

张中满脸笑容，压抑不住地喜悦。

苏轼听着听着，觉出了什么，神色由陶醉转为遗憾。

张中察觉，欲问，苏轼用手势制止，示意他别惊动了孩子们。

二人来到离学舍稍远的椰树下。

张中问：“先生还有何不满意处？”

苏轼：“咋没听见黎家儿童的声音？”

张中：“黎人不读书，也怕受汉人孩子的欺负。”

苏轼：“这不行啊！岛内多是黎人，首先要教化的便是他们，使他们知道农耕的好处，改变落后习俗。走，我们叫上符秀才，到附近的黎村访访去！”

张中深受感动：“好，走吧！”

二人走出学舍。

 

20．黎村．日

土坪上几个男孩女孩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远远地，苏轼、张中、陶主簿、符秀才说说笑笑走来。

孩子们见到，一轰而散，隐入林间。

苏轼一行人来到茅屋前。

张中见村子里空无一人，问：“咦，人呢？”

符秀才手搭凉棚望着远处：“在那儿！”

 

21．农圃．日

黎子云、阿春父女俩挖着木薯。黎子云挥锄，阿春把一个个木薯抹掉泥，丢进竹篓。

画外音远远地传来：“子云！黎子云！贵客来了！”

黎子云停下锄，凝神细听。

阿春手搭凉棚张望，欣喜地跳起来：“阿爸！是秀才老爹，还有那个大官老人家！”

黎子云伸手提起竹篓：“快！快回家！”

 

22．黎村．日

符秀才领着苏轼等观看黎家茅屋。

茅屋破烂不堪。

屋内，竹篱笆墙上挂着鱼网，靠着标枪和几把月亮锄，中间一个火塘，周围放着竹席，上方吊着一只鼎锅，墙角堆着薯芋和些破烂。

符秀才：“这是黎子云家，旁边那三家，一家是他弟弟，另两家，一家主人叫威徽，一家叫先觉。”

正说着，黎子云急匆匆走来。

符秀才介绍：“子云，这是苏大人，这是新来的县官张大人，这是陶大人！”

   黎子云高兴得手足无措：“啊唷！这么多贵客！怠慢罗，怠慢罗，不好意思罗！”

张中：“我们陪苏大人前来随便看看。”

符秀才：“快给贵客上茶呀！”

黎子云这才放下背篓：“瞧我，都喜欢得不晓得做啥了！”忙忙朝屋内跑去。

突然传来“邦邦”的敲击竹梆的声音。

苏轼问：“这是……？”

符秀才：“黎人的规矩，村里来了贵客，所有人都要回来接待。”

 

23．苏轼居住的官舍前．日

间间屋门上着锁。

竹架背囊放在屋檐下。

一个风尘仆仆的书生守候在门前。

苏过带着一个挑担的脚夫走来。

书生急忙站起，迎上，拱手施礼：“请问兄台，这可是苏东坡苏大人家？”

苏过还礼：“正是。请问兄台从哪儿来？找家严何事？”

书生：“啊，原来是公子！在下潮州吴子野，特来拜望苏大人。”

苏过：“啊，子野兄！请！”

 

24．黎村．日

四张竹几连接在一起，摆在土坪边，上面堆着香蕉、荔枝、黄柑、龙眼、竹签串着的烤鱼。

土坪上，黎族小伙子们敲着竹梆，吹着短笛、德扒，以阿春为首的姑娘们跳着舞。

苏轼、张中、陶主簿、符秀才端着椰壳碗，边喝边欣赏。

黎子云抱着竹筒为客人添酒：“黎家人没啥好招待，就塘里的鱼，树上的果子，老爷们请别见笑！”

苏轼高兴地：“这好啊！子云，几时借给我三亩地，让我盖座茅屋在你那鱼池边上，栽片果树，种两亩稻麦，做你的邻居。”

黎子云：“苏老爷说笑话！”

苏轼：“不是笑话。那时，我钓你塘中的鱼来烤，吃自己种的水果、粮食，用自己种的稻麦酿酒，再学会吹你们黎家的德扒，唱黎家的歌，跳黎家的舞，成黎母的子民。”

张中：“先生此话当真？”

苏轼：“当真。唉，许久以来就有心学陶渊明退居归隐，可到老来也只是句空话。这次兴许得终老海南，倒有可能实现这个夙愿了。”

符秀才：“先生若是真有此意，倒是我等的福份。”

陶主簿：“这房子不用先生耗资，晚生们一人凑点钱，就给先生建起了。”

张中：“对。先生今儿就可把居室的雅号取下。”

苏轼略一沉吟：“虚堂临池若水载，堂中自酿真一酒。就叫‘载酒堂’，如何？”

张中一击掌：“好个‘载酒堂’！到时，我等就是‘载酒堂’的常客了！”

黎子云：“苏老爷真要愿意来，砍木料、竹子这些下力气的活，我兄弟俩和威徽、先觉给包了！”

苏轼：“又给地又给出力，我可如何谢你们？”

黎子云：“苏老爷不把我们当夷蛮，看得起我们黎家人，这就够了！”

苏轼：“黎人、汉人一样的人，一定要谢！”冲张中使个眼色，“县太爷，你说咋谢？”

张中明白其意：“苏大人现在官小了，钱不多，但有的是学问。子云，经苏大人建议，县里的学舍又开学了，你把你们村子和附近村寨的黎家孩子都动员到学馆读书，苏大人就领你的情了。”

黎子云万没想到，惊奇得睁圆了眼睛：“读书？让我们黎家娃儿也读书？”

土坪上音乐舞蹈嘎然而止，小伙子和姑娘、娃娃们都望着这边。

苏轼：“汉人娃娃能，黎人娃娃咋不能？”

黎子云迟疑：“可我们……”

符秀才猜出他的心思：“一怕汉人娃娃欺负，二怕没钱买书本笔墨，是不是？”

陶主簿：“苏大人、县太爷让去的，谁敢欺负？没钱买书本笔墨也不要紧，告诉你们，苏大人把自己从京城带来的银酒具都卖成钱，让苏公子到琼州买纸笔，托人在广州买书本，就是想让黎家孩子也像汉人娃娃一样读书明理。”

黎子云感激涕零，心潮起伏，突然转身，大声招呼孩子们：“娃娃们，都过来！过来给苏爷爷和各位老爷磕头！”

孩子们起始一愣，接着，蜂拥而来，齐刷刷跪了一地。

 

25．雷州府衙．夜

苏辙、秦观、雷州太守张逢俯伏在地。

监察御史、钦差董必手捧圣旨，趾高气扬地宣读：“圣谕：着监察御史董必巡察广南西路元祐诸臣服罪情况，方便处置。钦此。”

苏辙、秦观、张逢：“吾皇万岁！万万岁！”

董必：“圣又谕：罪臣秦观，攀附罪臣苏轼，妄修《神宗实录》，诋毁先帝，着除去国史馆编修，责授雷州编管，悔罪自省。”

秦观：“臣秦观谢主隆恩。”

董必收起圣旨：“查罪臣苏辙，初到贬所，为太守张逢庇护，违例居住官舍，后恶习不改，贪图享乐，强占民房，着移居惠州惠东，思过悔改。”

苏辙忍气吞声：“臣遵旨。”

董必：“查雷州郡守张逢，藐视皇上天威，隆重接待罪臣苏轼、苏辙，擅自允许苏辙居住官舍，后又纵容苏辙强占民房，还致信琼州、儋耳，竭力庇护苏轼，着撤去郡守职，责授遂溪县令。”

张逢恨恨地：“臣遵旨。”

 

26．苏辙贬所．夜

苏辙神情沉重地挥笔书写。

苏辙画外音：“……张逢君为你我弟兄所累，失郡守职，贬为遂溪县令。弟被诬以强占民房罪，移居惠州惠东。”

 

27．儋耳．苏轼居住的官舍．日

苏轼看着信。

苏辙的画外音继续：“秦观亦获罪，责授雷州编管。董必此行，来势汹汹，据说还将渡海，望兄千万警惕。……”

苏轼看完，将信递给苏过：“你叔叔说，朝廷钦差董必不日渡海，冲为父而来。”

苏过看信：“这官舍看来是不能再住了！”

苏轼：“是啊！”

张中摇着扇子走来：“先生已知钦差将至之事？”

苏轼：“舍弟来信，道因他居住官舍，连累雷州郡守张逢君也失了职。文仲，蒙你不弃，礼仪有加，老夫不能再连累你啊！”

张中：“晚生正为此事而来。先生勿须忧虑，尽管安住，依晚生看，海峡风浪千尺，料那董必未必敢来！”

苏轼：“不防一万，只防万一。万一那厮真来……？”

张中：“来又何妨！晚生自有道理应对！”

苏轼苦笑：“理强强不过权去啊！”

张中：“纵强不过，他又能奈我何！晚生本一介武夫，大不了不兼这县令，仍去带兵，他们能把我咋的！”

苏轼：“可牵连文仲，老夫于心何安？唉，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看来，几月前老夫跟黎子云说的那笑话真得付诸实现，得与他为邻了。”

张中：“黎村偏远，习俗不同，先生如何住得！”

在一旁看书的吴子野接过去：“学生前几日看见一处，倒颇合适。”

苏轼：“在何处？”

吴子野：“城北，一片槟榔林边上。”

苏轼站起：“走，文仲，陪老夫看看去！”

四人走出官舍。

 

28．琼州至儋耳驿道．日

手举“钦命巡察”、“监察御史董”、“肃静”、“回避”等仪仗牌的兵士开道，弓马手殿后，中间，二人抬的华丽肩舆上，钦差董必不顾炎热，官袍玉带，满脸的得意洋洋，满脸的肃杀之气。

队伍威风凛凛行进。

 

29．城北村巷．日

远处山岭，椰林郁郁葱葱，山麓一片槟榔林。槟榔林前一条村巷，巷中两座民房间有块空地。

吴子野领着张中、苏轼、苏过走来：“喏，就这儿！”

张中相度相度：“唔，县城边上，背倚山林，闹中取静。就是地方小了些，不能植果树，种稻麦，不符合先生三亩园之愿。”

苏轼笑道：“够建四五间屋，还可辟园圃一块养花种菜，既慰孤寂，又饱肚腹，足矣，何须定要三亩！”

张中：“先生看中了？”

苏轼：“事在急迫，没时间挑剔了。过儿你看如何？”

张中：“也不急在一时，再看看别的地方吧！”

苏轼：“文仲有所不知，那些奸小整起我来，可是迫不急待，马不停蹄的！”

 

30．儋耳街市．日

“咣咣”的锣声打破街市的宁静。

正在街边木棉树下对奕的符秀才和陶主簿被惊动，惶惶地抬起头来

“钦命巡察”、“监察御史董”、“肃静”、“回避”等仪仗牌不可一世地掠过。

符秀才警觉起来：“钦差？”

陶主簿慌忙站起：“啊呀！张大人可能在苏先生家，我得回衙门支应去！”

 

31．城北村巷．日

张中无奈地：“如此，就只有委曲先生了！”

苏轼：“足以栖身就不错了，何言委曲！”

张中：“那好，地亩征用之事，我即命陶主簿办理。地价先生勿须忧虑，由晚生安排。”

苏轼：“怎能劳你破费？”

张中：“晚生位卑职微，无力庇护先生，惭愧！就让我尽点心意，先生万勿推辞。”说完，岔开话题，“先生之西湖苏堤，海内外知名，此次结庐，也应别致，以后为儋耳留一胜景。”

苏轼：“避雨存身而已，恐怕讲究不得了！”

 

32．县衙前．日

钦差队伍越来越近……

陶主簿从一条巷子里急匆匆钻出，奔到衙门前，问卫兵：“张大人回来没有？”

卫兵摇头。

陶主簿吩咐：“钦差大人到了，快到苏大人府上找去！”

卫兵：“是！”忙忙跑走。

 

33．官舍．日

县衙卫兵飞奔而来。

官舍的间间屋铁将军把门。

卫兵急得一顿足，转身跑走。

 

34．街市．日

苏轼一行说说笑笑走着。

张中：“先生，建房地址改了，居所建成，还叫‘载酒堂’吗？”

苏轼：“当然不能了。”

张中：“打算又取何雅号？”

苏轼：“那屋后一片本地人称为桄榔树的槟榔林，适才我听见，黎族人在山上围猎，敲竹梆惊鹿麂的‘桄榔’声隐约可闻，想必夜间更为清晰。莫如就名‘桄榔庵’。”

张中：“‘桄榔庵’？倒也有趣！”

 

35．另一条街道．日

卫兵截住符秀才打听：“符相公，可见张大人？”

符秀才：“没有。”

卫兵：“那，苏大人呢？”

符秀才：“也没有。怎么……？”

卫兵已匆匆跑走。

符秀才想想，拔腿向官舍走去。

 

36．官舍旁街口．日

苏轼一行来到街口。

张中：“先生请回，晚生还得上衙门里去。叔党兄，晚上请过寒舍，咱们再战几盘！”

苏过笑道：“就怕文仲兄又得一败涂地！”

张中：“那倒未必！晚上恭候！”

苏过：“一定遵命！”

几人拱手告别，苏轼父子和吴子野离去。

卫兵满头大汗跑来，气喘吁吁禀报：“老、老爷！钦差大人到了，快请回衙！”

张中一惊：“啊！”

 

第三十六集  星殒江南

 

1．官舍旁街口．日

张中：“先生请回，晚生还得上衙门里去。叔党兄，晚上请过寒舍，咱们再战几盘！”

苏过笑道：“就怕文仲兄又得一败涂地！”

张中：“那倒未必！晚上恭候！”

苏过：“一定遵命！”

几人拱手告别，苏轼父子和吴子野离去。

卫兵满头大汗跑来，气喘吁吁禀报：“老、老爷！钦差大人到了，快请回衙！”

张中一惊：“啊！还真来了？”

卫兵：“陶主簿请大人……！”

张中：“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卫兵：“是，老爷！”

张中迈步向官舍走去。

符秀才急急奔来：“张大人！张大人！”

张中止步：“啊，秀才兄来得正好！朝廷钦差越海而至，恐是冲东坡先生而来。”

符秀才：“学生猜测也是为此。”

张中：“先生恐不能再住官舍了，你火速为他找所民房。”

符秀才：“勿须，学生家中就可住下。”

张中：“那好！你快去告知先生，帮他们收拾收拾。我得赶紧换上官服，应付钦差大人去。”

符秀才：“大人放心。”

 

2．县衙大堂．日

董必恼怒地一怕公案:“身为边陲军使、一县长官，不坐衙门，到哪儿去了？”

陶主簿亲手捧上茶，不阴不阳地回禀：“回钦差大人，正因地处边陲，汉黎杂糅，张大人又身兼军政二职，事务繁多……”

董必不耐烦地打断：“还不快快找来！”

陶主簿：“已遣人去寻。”

画外音：“张大人到！”

董必寻声望去——

张中身着武官服，昂首挺胸，阔步走进，向董必微微一拱手：“卑职昌化军使、儋耳县令张中见过钦差大人！”

董必倨傲地眯着小眼睛：“儋耳县难道没接到琼州官报？”

张中：“回大人，前日方接到。”

董必板着面孔：“那，何不在衙门伺侯？”

张中皱皱眉：“卑职以为大人须在澄迈巡察，未想到大人来得如此快速。”

董必：“本钦差奉旨巡视考查元祐奸党，澄迈有吗？”

张中不语。

董必：“儋耳县，本官问你：你将苏轼那厮安置于何处？”

张中：“暂居官舍。”

董必一拍公案：“好哇！你竟敢对朝廷罪臣礼仪有加，让其居住官舍！”

张中：“大人！诏命上说，苏轼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别驾亦是朝廷命官，何住不得官舍？”

董必语塞：“这……”

陶主簿暗向张中递以钦佩眼色。

董必恼羞成怒，忽地站起，掏出圣旨：“儋耳县张中听旨！”

张中一惊，跪倒。

 

3．官舍前．日

屋檐下放着两只已收拾好的箱笼。

符、葛、李三秀才和吴子野、苏过又抬着米袋、酒瓮之类的出来。

有不少的过往行人观看，悄悄议论。

董必率领着随员和随从军士气势汹汹而至。

又有不少汉黎民众、学童尾随而来，其中就有黎子云兄弟、威徽、先觉、阿春姐妹。

随员来到门前，高呼：“钦差董大人到！”

苏轼佯装惶惑恭谨地从屋内走出：“贬臣苏轼参见钦差大人！”

董必看看一地的坛坛罐罐，阴阳怪气地：“啊，苏大学士消息满灵通的嘛！”

苏轼眼睛一转，作古正经回答：“回大人，苏轼获谴至重，自到此便杜门自屏，反省思过，虽本郡守亦不往拜，免辱于人，往来者，不过乡间学子。实在闭塞之至！”

董必：“那，本钦差未至，何以你就得知不许你再居官舍呢？”

苏轼信口调侃：“乃缘于昨日一白日梦，为神灵所示。”

董必：“白日梦？”

苏轼：“正是。昨日，我闲来无聊，携了壶酒到海边自斟自饮，不觉大醉，酣睡于巨石之上。突然，有虾兵来传唤，言南海龙王闻我谪贬在此，令我前往侍侯。我随虾兵到达龙宫，龙王令宫女展开十丈白绢，命我为其作诗作画，并说：‘孤王不白让你辛苦，你谪贬儋耳，暂居官舍，不日将有朝廷大员前来逐你迁出。你若写得好诗，画得好画，令孤王满意，孤王可赏你珊瑚居一幢，不强似住那破败不堪的官舍？’”

苏过情知父亲要戏弄董必，故作听得入神，问：“父亲作了吗？”

苏轼：“龙王差遣，岂敢违抗？又有此重赏，何乐不为！我便精心画了幅水国风光图。画毕，题诗一首于其上。”

吴子野也心领神会，问：“那南海龙王可满意？”

苏轼：“龙王、龙后、虾兵蟹将对我的诗画都赞不绝口，唯独鳖丞相不喜，眯着细眼，围着长绢反复察看挑剔。”

符秀才：“他能挑出啥瑕疵来！”

苏轼：“这鳖相公鳖大人还真厉害，看到诗里有‘南海’二字，便怒不可遏，向龙王奏禀，说：‘启禀吾王，这苏轼大胆，竟敢直书吾王名讳，实属大逆不道！岂能赏他珊瑚别墅，就让他露宿荒郊野外！”

李秀才：“那，龙王呢？如何说？”

葛秀才：“是呀，听没听鳖相公的谗言？”

苏轼：“龙王如何说，我没听到，只被鳖相公这一吓就醒了。醒来后一想，那鳖相公也是龙宫重臣，算得尊神，所言钦差一事或许不假。因此今儿就打点，准备搬出这官舍，暂借民房居住。哈哈！珊瑚居是空欢喜一场，但梦却应验。现在董鳖（故将“必”读为“鳖”）董大人你不就来了吗！”

董必悟出他话里的意思，气得面孔变形，眼睛更小，越象鳖相公。

不少人也听懂了，望望董必的小眼睛，想想那“必”字和“鳖”字，不禁哄堂大笑。

董必恼羞成怒：“你……你……好你个苏轼！来人！”

兵士们止住笑：“老爷！”

董必：“把家什给他甩出来！把官舍封了！”

苏轼忙挡住兵士们：“勿须劳动各位！苏轼的东西已在外面，其它都是官方的，封吧，封吧！”

符秀才站出来：“来啊！大家帮帮忙，把苏大人的东西搬到我家去！”

黎子云兄弟和威徽、先觉等黎族汉子挺身而出。

黎子云振臂高呼：“汉家兄弟、黎家兄弟们！搬完东西，我们就动工，给苏老爷造座房子！”

不少人响应：

“对！官家不给苏老爷房子住，我们给！”

“我们给他造座珊瑚居！”

众人争先恐后，七手八脚，一拥而上。

董必被人流挤开，阿春带来的一只乌嘴黄狗又幸灾乐祸地冲着他汪汪吠叫，使他惊惧又恐怖，十分尴尬难堪。

董必的狼狈相，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4．城北村巷空地．日

众人开怀大笑化作鼎沸的人声。

苏轼的新居开工。

工地上人声鼎沸，挥着镐锄开挖地基的、扛抬竹木的、舞着木工斧刨加工梁柱的……干得热火朝天。

吴子野、符秀才、葛秀才、黎子云兄弟、威徽、先觉、阿春、阿果、阿花、阿水都在其中，干得格外卖力。

 

5．符秀才家小院．日

一只大木盆盛着酿好的米酒——醪糟，一只大陶瓮口子上放着竹筲箕，苏轼正将盆里带渣的米酒用椰瓢舀起，倒入竹筲箕，滤进陶瓮。

张中跨进院门：“哟，好香啊！”

苏轼：“文仲来啦！”

张中：“酿这么多呀？”

苏轼：“今天要上梁了，大家泥里水里的相帮，我怎么也得答谢答谢！”

张中：“难为那么多敬重先生的人，干得真快，估计再有十来日就可竣工，学生还赶得上喝先生乔迁的喜酒。”

苏轼停下手里的活：“怎么，你……？”

张中：“来了上命，调我出海岛，到北方皋兰山征辽。”

苏轼一惊：“啊！朝廷与辽邦失和啦？”

张中：“不太清楚，只听说皋兰山边衅又起。”

苏轼内疚地：“唉！‘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是老朽又把文仲给拖累了！”

张中：“先生休如此说。我本一介武夫，效命疆场，是自己的本分。”

苏轼：“上命催之不急吧？”

张中：“倒也没限时日。”

苏轼：“那便好。待新居落成，老夫当陪文仲好好游玩游玩。”

张中：“行！城北十里，南渡江上有一长湖，风光极秀丽，到时我们带上先生的真一酒，乘上竹筏，好好醉上一醉！”

隐隐地有如歌的号子声断断续续传来。

张中：“好象开始上梁了！”

 

5．惠州．白鹤居庭院．日

苏迨向一家人读着苏轼的来信：“……朝廷遣董必出使广南西路，来到海南，逐我出官舍，不得已买地起屋。所幸儋耳官民怜爱，助资助力，尤十数学生有君子之趣，不辞劳苦，不图回报，甚于家人。……”

化入——

 

6．儋耳．苏轼新居工地．日

吊脚木楼的骨架已立起，一个匠人骑在屋架上领唱号子，指挥着汉子们拉着一根根屋梁。

号子声：

（领）儿郎喂，东拉梁！

（和）东方苍龙吐紫气，

      紫气东来报吉祥！

（领）儿郎喂，南拉梁！

（和）南方朱雀衔祥云，

      祥云朵朵家道昌！

（领）儿郎喂，西拉梁！

（和）西方白虎坐屋脊，

      妖魔鬼怪难逞强！

（领）儿郎喂，北拉梁！

（和）北方玄武踞一方，

      子子孙孙寿命长！

号子声骤然拔高几度：

（领）儿郎喂，上正梁！

（和）浩然正气天地间，

      天地保佑忠良相！

一阵欢呼，屋梁上齐，鞭炮炸响。

化出。

 

7．惠州．白鹤居庭院．日

苏迨继续读信：“新居屋五间，在南污池之侧，桄榔茂木之下，夜阑人静，可闻黎人敲梆逐鹿之声，遂戏称‘桄榔庵’。”

化入——

 

8．儋耳．苏轼新居．日

新居落成。

苏过指挥着吴子野、符秀才、葛秀才、郑秀才正往门额上悬挂匾额。

匾上“桄榔庵”三字为苏轼手书。

张中赞赏不已：“‘桄榔庵’，其味无穷！笔法颜肌柳骨，却自成一体，不见颜柳之形。妙哉！”

黎子云率领着一帮黎族小伙子扛着数张竹桌、书架走来。

张中奇怪地问：“咦！咋做这么多桌子和书架？”

陶主簿：“这是为秀才们准备的。”

张中：“先生要在这儿开书院？”

陶主簿：“正是。”

化出。

 

9．惠州．白鹤居庭院．日

苏迨放下信，说：“父亲为感谢儋耳学子们，在新居专辟一室向他们讲授诗赋经义策论。但由于去时所带书籍仅《陶渊明》数卷，《唐书》一部，远不敷用。那里又地处边僻，笔墨纸张也奇缺，要我们遣人送些书和笔墨纸张去。”

苏迨妻发愁：“路途遥遥，还得飘洋过海，咋送呀？”

画外音突起：“阿弥陀佛！传书送信人来也！”

众人回头——

了然、法舟飘然而至。

 

10．桄榔庵．夜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松明火在桌上的瓦盆里燃得火焰煌煌，青烟袅袅。

桌上几篇文稿散放着。

苏轼手捧一篇，就着松明火光阅览，看完，提起笔批示。

吴子野端着两碗夜宵进来，将一碗放在苏轼面前：“先生，尝尝叔党兄做的山芋羹。”

特写——

一碗山芋糊糊，乳一样白。

苏轼放下笔，端起来看看，嗅嗅：“唔！香似龙涎，味如牛乳，酽白若玉，色香味皆奇绝。”

苏过也端着碗走来：“父亲倒是尝尝啊！”

苏轼唏哩呼噜喝起来，吃得很香，吃完嘴一抹：“美哉！天上酥酡不如，人间决无此味，赛过当年在黄州吃的东坡玉糁羹。大雨滂沱，海道不通，无粮无米，何碍？有此佳肴饱腹，我们照样做海上仙！”

苏过笑问：“真有这么美妙？”

苏轼：“当然！吾当赋诗一首赞之！”

便提起笔边吟边书：“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荠脍，轻比东坡玉糁羹。”

突然，觉得口里不舒服，嘬着嘴：“唔，唔，就是有些涩和麻！”

苏过、吴子野大笑。

苏过连忙递上茶碗，笑道：“到底还是木薯山芋，并非西湖莲藕。”

苏轼嗽嗽口，指着刚看完的文章，笑对吴子野：“风雨之夜，吃着海南学子馈赠之木薯，读着潮州吴子野的美文，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吴子野：“恐怕学生的文章也象这木薯羹，涩麻难当！”

苏轼借物评文：“确乎如苏过做的这玉糁羹，初看，色香味均不错，立论清晰，述理严谨，但细品之，则未能尽去涩麻，文字尚不精炼，且缺少灵动之气。查其原因，盖因锤炼不够，犹如苏过这木薯，漂洗的功夫还不到家。”

吴子野：“谢先生评点！”

苏轼指着桌上的文稿：“符、葛、李三生及琼州姜唐佐送来的文章，我也点评过了。你可一读，取人之长，补己所短。”

吴子野：“是。”

屋外雨小了下来。

苏过：“这雨时大时小，连绵半月有余，也该停了。不然，我们真得日日以木薯充饥罗。”

苏轼：“不妨事，再有十数日，咱们田里的稻谷也可收获了。”

苏过：“那几分田，能收几斗？还不够酿两缸酒哩！”

苏轼：“哈哈！地里还有白菜，山上多的是苍耳、茵陈等野菜和野果，饿不死人的。是不是，子野？”

吴子野：“先生真令人佩服，多艰难的日子也乐呵呵的！”

苏轼：“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我也盼雨住天晴海道通，但并非只望有吃食运来，是怕误了你们的试期。朝廷那帮新贵可不管你海道通不通啊！”

吴子野：“以学生这才学，今科怕又是无望。”

苏轼：“何气馁如此？我是以进士之标准要求于你，而非只望你中个举人。”

苏过也鼓励：“照我看，便是进士，子野兄也差不甚远了，只需再努把力，定能蟾宫折桂。”

吴子野：“谢叔党兄吉言。”

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狗吠声。

苏过急忙扑向门口。

吴子野也赶了过去。

 

11．屋前菜圃和水田间小道．夜

一条人影快速地一晃，穿过小道，隐入夜幕。

狗吠声越发响亮。

 

12．屋内．夜

苏轼问：“是谁？”

苏过：“没看清。”

吴子野：“一晃就跑走了。”

苏轼：“这狗的声音好耳熟！”

吴子野拿起几根松明：“看看去！”

 

13．楼梯下．夜

雨完全停了，只屋檐水在滴嗒。

吴子野举着松明火，与苏轼父子下楼。

乌嘴黄狗见到火光和人，停止吠叫，围着一个芭蕉叶盖着的竹篓打转。

苏轼摸摸乌嘴的头。

乌嘴亲昵地哼哼着。

苏轼：“这不是阿春的那条乌嘴吗！”

吴子野：“定是黎子云又让阿春给先生送吃的来了。”

苏轼：“看看，是啥？”

苏过取出上面的芭蕉叶，提起一腿肉：“啊，好大一腿鹿肉！”

 

14．桄榔庵前．日

天气晴朗，艳阳高照。

吊脚楼前，水田里稻子泛黄，菜畦里白菜、韭菜生机盎然，菊花金黄耀眼。

有“滋滋”的做菜声从厨房传出。

了然手执拂尘，后跟挑着竹筐的法舟和两个牵着驮马的黎族汉子，从小巷转出，沿小道来到吊脚楼下。

了然抽抽鼻子：“阿弥陀佛！好香好香！贫僧真好口福！”

苏过闻声，从厨房走出：“啊唷，是大师和法舟啊！”

了然招呼：“苏过快来，把东西给接上去！”

苏过“噔噔噔”跑下楼来。

了然：“怎不见令尊？”

苏过：“他上黎村去了。”

 

15．黎村．日

苏轼提着酒葫芦，带着乌嘴，来到黎子云家茅舍前，高呼：“子云！子云！”

黎子云弓着身子走出。

苏轼将酒葫芦递给黎子云：“这是我酿的真一酒，尝尝！”

黎子云推让：“这怎么要得！这怎么要得！”

苏轼：“咋要不得！就许你给我送木薯、送鹿肉，便不许我送你壶酒？”

黎子云憨厚地“嘿嘿”笑着，接过，向屋内喊：“阿春！把我昨天削好的那东西拿来！”。

阿春脆脆地应：“哎！”拿着根曲虬的拐杖弓身钻出。

黎子云：“我们这地方雨多，路滑，老爹腿脚不利索，拄着它稳当些！”

苏轼摸着拐杖，心里十分感动：“谢谢！谢谢！告辞了，告辞了！”

苏轼拄着拐杖转身走去。

阿春踢踢乌嘴，用黎语吆喝一声，乌嘴一跃而起，追了上去。

苏轼弯腰拍拍它：“乌嘴乌嘴，回去！回你的家去！”

阿春：“乌嘴，别回来了！就跟苏爷爷做伴！”

苏轼笑问：“你舍得？”

阿春：“咋舍不得！”

苏轼高兴地：“好哇！秀才们要赶考去，我正担心寂寞，这又有乌嘴做伴了！乌嘴，前面领路！”

乌嘴听话地窜上前，摇着尾巴，颠颠地小跑。

 

16．桄榔庵．日

苏轼带着乌嘴走来。

坐在吊脚楼竹凉台上喝茶的了然看见：“阿弥陀佛！桄榔庵主好自在悠闲啊！”

苏轼：“大和尚又从天上来？”

了然：“不，这回是海上。为琼州别驾苏子瞻当押运使，还给你带了个听差来。”

法舟站起：“小徒奉师祖之命，又返儋耳为曾祖师叔充当信使。”

苏轼：“真难为你师祖想得周到！这天之涯海之角啥都还行，就书信往来不便。”

了然：“佛印也本想派个小徒来的，被法舟劝阻了。”

苏轼：“佛印好吗？大通大师好吗？许多年未见，真想念他们啊！”

了然：“大通圆寂了，佛印接掌天竺寺，抽不开身，不然也要来看望你。”

苏轼笑道：“阿弥陀佛！佛家的官也当不得，当上就不自由了。”

苏过端着茶碗走来：“父亲，这下我们富裕了，法舟师带来了家乡的郫县豆瓣，佛印大师、杭州的高升高老板和大哥、二哥都捎了东西来，书籍、笔墨纸张、精米面条，应有尽有！”

苏轼奇怪地问：“你们不是从海上来的吗，怎又绕道去了韶州？”

了然：“你还没看到官报啊？”

苏轼：“新任县令不敢跟我这‘元祐老奸’来往，陶主簿、戴主簿也被调往广州，我便成了耳聪目明的聋子和瞎子了。”

苏过：“大哥信上讲，两月前，吏部又行文，尽罢元祐老臣们的子孙近属官职。大哥已遵父亲之命，南下惠州白鹤居去接嫂子、侄儿，准备回常州和二哥经管庄园。”

苏轼怆然叹息：“奸小们够狠，欲置我们于死地啊！”继而一笑，“然其奈我何！我生多故，愈老愈坚，如屋后桄榔木，任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兀自枝叶青翠，纵使老死，敲着也梆梆地响，生将奸小们气杀！”

吴子野走来：“先生，菜饭好了，在哪儿吃？”

苏轼：“就摆到这儿来！”

淡出。

 

17．汴梁．王驸马府书房．日

淡入:

头发花白的王诜手执紫砂壶站在一幅枯木竹石画前，吟诵着画上的题诗，赞不绝口：“‘老可能为竹写真，小坡今以石传神。山僧自觉菩提长，心境都将付卧轮。’啧啧！书画双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寿康公主走来：“谁的画？令当朝书画大家王晋卿也赞不绝口！”

王诜：“你看！”

寿康公主看过题款，大吃一惊：“东坡？小坡？”

王诜：“对，儿子的石，老子的竹和诗。”

寿康公主：“子瞻不是在那海岛上么，你从哪儿又得到这幅画？”

王诜：“是一个广东官员头几天孝敬给端王的，端王珍爱得不得了！我今儿看见，硬向他借来欣赏欣赏。唉，这子瞻也真是，一去便杳无音信，把老朋友给忘了！”

寿康公主：“他是怕连累你。唉，把人给弄到那天之涯海之角，造孽啊！”

王诜：“从这首诗看，子瞻心境还不错。”

寿康公主：“但毕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不知何时才能让人家回到内地？”

王诜神秘地：“快了！”

寿康公主：“你是说皇上……？”

王诜点头：“他的贴身太监童贯悄悄传话给端王，说他已病入膏肓，没多少日子了。他膝下无子，一蹬腿，天下便是端王的。这位书画大家、儒雅藩王对子瞻父子如此喜爱，猩猩相惜，我和米元章、李龙眠公麟再帮着说说好话，子瞻就出头有望了。”

寿康公主疑惑：“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今上虽然无子嗣，但现存弟兄中，老九申王为长，怕还轮不上这位承继大统。”

王诜：“不然。申王左目失明，泱泱大国，岂能立一眇目之人为君？况且，向太后对端王也颇青睐。”

寿康公主：“阿弥陀佛！但愿如此！唉，我一想到那蛮荒之地，就替子瞻担心，真不知他日子怎么过？”

 

18．儋耳．桄榔庵．夜

了然、苏轼面对面盘膝打坐，饮茶闲聊。

苏轼一笑，递给了然几份诗稿：“怎么过来的？就象我诗里写的这么过来的。”

了然捧着诗稿，诵读出声：“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

诵读转为歌唱：

寂寂东坡一病翁，

白须萧散满霜风。

小儿误喜朱颜在，

一笑那知是酒红。

 

父老争看乌角巾，

应缘曾现宰官身。

溪边古路三叉口，

独立斜阳数过人。

 

北船不到米如珠，

醉饱萧条半月无。

明日东家当祭灶，

只鸡斗酒定膰（祭祀之意）吾。

歌声中——

通往琼州的道口，苏轼父子、了然和尚送别符、葛、李、吴四秀才和法舟。

桄榔庵前稻田，苏轼父子手把手教黎子云兄弟割稻。

学舍，苏轼代替赶考去的秀才领着汉黎儿童们读书。苏过为儿童们示范画竹。

儋耳普陀寺，苏轼、了然手拄拐杖走进蒿草满地的寺内，一群老鸦受惊，呼啦啦飞起。

南渡江湖泊，一只竹排顺水漂流，竹排上，苏轼父子和了然把酒吟唱。

桄榔庵，一只木盆盛着带糟的米酒，一只陶瓮的口上放着滤网，苏轼滤着酒，边滤边喝，渐渐醉倒，进入梦乡。

歌声止。

苏轼翻翻身，睡得沉沉。

一双老眼泪光盈盈。

 

19．桄榔庵．日

火炉上坐着蒸汽腾腾的药罐。

苏过守在炉子边煎药。

床上，苏轼睡得沉沉。

化入梦境：

苏迈、苏迨带着七个孙子呼啦啦扑来。

孙子们张着小手呼喊：“爷爷！爷爷！……”

化出。

苏轼嘴唇张合着，呢喃着。

又化入梦境：

王朝云白衣白裙，从天而降，张着手向苏轼扑来：“先生！官人！我的先生官人!”

苏轼张着手扑去：“朝云！朝云！我的小朝云！”

两双手眼看就要接近，忽然，一股风袭来，王朝云又飘走。

苏轼踉踉跄跄追赶……

化出。

苏轼猛地坐起，双眼闭着，张着手呼喊：“朝云！朝云！小朝云！”

苏过正倒着药，忙放下，奔过去：“父亲！”

苏轼醒来：“啊！我又做梦了！”

苏过：“药好了，现在吃吗？”

苏轼已抬腿下床：“不用。你陪我到外面走走！”

苏过扶着，顺手将拐杖递给他：“病还没好利索哩，行吗？”

苏轼：“无碍。唉，春天又到了，这是我们到海南的第三个春天了！”

苏过：“是呀！到这儿快四个年头了！”

苏轼笑问：“想家啦？”

苏过反问：“父亲难道不想？刚才……”

苏轼坦然承认：“是啊，为父也想了。法舟僧走了有四个来月了吧，怎还不见回来？唉，这天之涯，海之角，恍如隔世，真想知道点外面的消息啊！”

苏过笑着说：“昨晚我也做梦了，梦见法舟僧已过了澄迈。”

苏轼也笑：“那，今日就该到了！”

父子俩说着，朝外面走去。

 

20．山道．日

法舟身背包袱和一个赶马的汉族汉子同行。

黎村近在眼前。

黎子云踩着耙，在水田里平整稻田。

汉子笑道：“苏老人家种几分水稻，把黎人也都搞心热了！”向黎子云高声吆喝，“黎子云！不种木薯种水稻啦？”

黎子云抬起头来：“是呀！白米饭比木薯好吃，酿的酒更香！”

汉子哈哈大笑，唱起苏轼写的《春词》：

春牛春仗，

无限风光来海上。

便丐春工，

染得桃红似肉红。

……

 

21．城外山道．日

苏过扶着父亲徐徐慢步。

歌声隐隐飘来：

……

春幡春胜，

一阵春风吹酒醒。

不似天涯，

卷起杨花似雪花。

苏过：“父亲你听，有人在唱你的《春词》！”

苏轼：“是谁啊？走，我们迎上去看看！”

 

22．山道．日

法舟问赶马汉子：“这是谁写的？”

汉子：“还能是谁？我们的苏大人、苏先生、苏大学士呗！——瞧，他来了！”

苏过看见了法舟，高兴地迎上去：“法舟法舟！果然是你啊！四川人真是念不得！”

法舟也加快了脚步：“阿弥陀佛！怪不得贫僧一路上都耳朵发烧哩！”

苏过迎着法舟：“我们盼你都望眼欲穿了！”

法舟止不住的喜悦：“我也恨不得乘一阵风就飞回来，把好消息告诉你们！”

苏过：“好消息？”

法舟：“是的。哲宗皇帝正月初九驾崩，端王即位，新皇帝力请神宗皇后听政，向太后一听政，就主张赦免元祐诸臣。”

苏过：“是吗？”

法舟：“内地都传开了！”

苏过惊喜不已，回头高声告诉苏轼：“父亲！你听见了吗？”

苏轼没听见：“什么？你们说什么？”

苏过大声告诉：“法舟说，内地都传开了，皇帝驾崩，端王即位，向太后听政，主张赦免元祐诸臣！我们要回家了！回家了！”

 

23．天空．大地．日

云淡风清，天空蔚蓝。

椰林碧绿如海。

木棉花红似锦。

“回家了！回家了！”的声音在天空萦绕，在椰林、木棉林间回旋，惊起鸥鹭，展翅高飞。

字幕：

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正月九日，哲宗驾崩，端王赵佶即位，为徽宗。二月，向太后听政，章惇罢相。四月，起用韩忠彦为门下侍郎，大赦天下，诏范纯仁等复官，苏轼移内郡廉州（今广西合浦），后几经更改，得复朝奉郎衔，提举成都玉局观，管理寺庙。

 

24．桄榔庵前．日

黎子云兄弟挑着行李。苏轼拄着那根黎子云送给他的拐杖，在苏过的搀扶下，尾随其后，走上大路。

大路两边站满了送行的民众。

而今已成了举人的葛秀才、符秀才、李秀才各捧着用巨大海龟壳做成的帽子、用椰子壳做成的酒具、用贝壳镶嵌在红木上做成的如意，恭敬地呈献给苏轼。

黎族小伙们吹着德扒、短笛，阿春和黎族姐妹跳着黎舞，一路相送。

苏轼泪花闪闪，无比激动，一路高高拱手，感谢海南乡亲。

乡亲们簇拥着苏轼父子、法舟穿过街市，走进椰林。

乌嘴一直紧紧追随在苏轼身边。

 

25．南渡江畔．日

椰林掩映的南渡江。

一只木船停在江边。

威徽、先觉站在岸上焦急地盼望。

乐音悠悠，越来越近。

黎汉民众簇拥着苏轼父子走出椰林，来到江边。

苏轼父子登船。

黎子云兄弟与威徽、先觉抽去船板，撑船离岸。

正在阿春脚边亲昵的乌嘴发觉，飞快地转身，一纵而起，跳上船头。

乐音、舞蹈骤然停止。

葛秀才、符秀才、李秀才、阿春姐妹和若干黎汉两族的姑娘、小伙、儿童扑地跪倒，亲声呼喊：

“先生！先生！先生啊！”

“苏老爹!苏老爹!”

苏轼立在船头，热泪盈眶。

一支歌潮水决堤似地骤然而起：

我本海南民，

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

譬如事远游。

……

 

26．一组空镜头

歌声继续：

……

平生生死梦，

三者无劣优。

知君不再见，

欲去且少留。

岷江峨眉生养我，

黄州海南将我收。

东坡稻麦儋耳薯，

山水恩义情悠悠。

黎民父老亲兄弟，

生死相依胜骨肉。

白发衰翁含泪别，

无穷思念寄海鸥。

啊……

歌声中，摇出一组空镜头：

海鸥掠过椰林，椰林浩瀚如海。

海鸥掠过海峡，海峡白浪滔天。

海鸥化作苍鹰，在大庾岭上空盘旋。横断南北的大庾岭莽莽苍苍，山路曲曲弯弯，时隐时现。

苍鹰复化为鸥鹭，贴着万里长江江面，追着船尾浪花。

歌声结束。

 

27．长江下游江面．日

薄暮黄昏，江岸城郭、宽广的水面尽染霞光。

苏轼、苏过、苏迨和苏过的妻儿齐集船头。

苏轼无比感慨：“回来了！回来了！万劫不死，苏子又回来了！我们又回到江南水乡了！”

苏迨欣喜地突指前方：“父亲快看，兄长他们接我们来了！”

 

28．京口码头．日

苏迈父子和苏迨的儿子站在码头，向上游张望。

苏迈发现父亲，激动地高呼：“父亲！”

孩子们齐声高喊：“爷爷！爷爷！”

船徐徐驶向码头。

苏轼老泪奔流，答应：“哎！哎！……”

船停靠江边，孩子们蜂拥而上，围着苏轼，叫个不停，苏轼一一摸着他们的头，应个不止。

突起画外音：“噫乎矣，哀乎？乐乎？好一幅合家团圆图、劫后余生图！”

众人吃惊回首——

米芾摇着洒金扇，潇洒而来。

苏轼惊喜：“元章！米元章！你这些年在哪儿呀？怎么也来了！”

米芾疾步上船，与苏轼紧紧相握：“晚生所幸，只是皇家一画匠，没被他们纳入元祐党，才未必流放。然与驸马一样，想念苏公甚苦啊！新主初登大宝，不让驸马离京，只有晚生一人来看望苏公了！”

苏轼：“晋卿可好？”

米芾：“好！好！元祐诸臣遇难，他多亏向太后念在姑嫂情分，不令加害，只除去其职，就当他的驸马爷，整日与端王谈书论画，酒肆歌楼潇洒。端王即位，他也无意为官，仅恳请新主宽恕旧日朋友。”

苏轼：“如此说，苏轼能北归，也赖晋卿之力？”

米芾：“确有其功。此事一言难尽，待你旅途安顿后再细说吧！”

苏轼性急：“自过了大庾岭，一路舟船，平稳安定，骨头都酥懒了。莫如找个酒家，给我话话朋友们情况吧！”

米芾：“可苏公刚与家人久别重逢……？”

苏轼：“无碍。此后就与他们朝夕相处了，有的是时间！”

苏迈担心：“千里奔波，父亲的身体……？”

苏轼：“没事。自定州、惠州而儋耳，万里关山，天涯海角，七年阔别，恍如隔世，真想念朋友们呐！”

米芾：“那好！也不须去酒楼，金山寺两位朋友已备下东坡肘子、西湖春，等咱们夜饮哩！”

苏轼一下猜到：“是了然和佛印？”

米芾：“不错。”

苏轼渴切地：“那快走哇！”

二人携手而去。

淡出。

 

29．金山寺外望江亭．夜

淡入。

佛印边斟酒边问：“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儿等你吧？”

苏轼：“了然师飘然一身，或许可能，而佛印师身为杭州天竺寺住持，令苏轼真没想到！”

佛印：“无论佛家、世俗，但粘上个‘官’字便不自由，老纳已让贤，而今如同了然，也是云游僧了。”

了然：“我约佛印在此候着子瞻，若子瞻愿回乡，则与你一道溯江而上，陪你岷江拜大佛，峨眉观佛光，青城访道友。”

米芾：“苏公真要回归故里？”

苏轼举杯踌躇：“这一路我都在想此事。苏轼祖籍赵郡，生于西蜀眉州，长于眉州。以后入仕，三度在京，八署州郡，贬黄州，流岭南，配海外，已不知家在何处？现以一落拓之身回归川中，除父母坟莹，还有何剩？”

米芾：“那，公打算落足何方？”

苏轼：“舍弟子由来信，邀我去颖昌，兄弟团聚。但他家眷甚多，农庄收成有限，若再加上我一家三十来口，哪堪重负？况我田产在常州宜兴，江南水乡，风光秀美，强于北国，故已去信婉辞。现决意乞圣上恩准，允我辞官，归隐常州宜兴，了此残生。”

米芾：“这也好。苏公许是还不知道，目前朝中政局混乱，章惇因反对立新主而被罢相贬逐。曾布当了宰相，仍步章惇后尘，不遗余力进谗言加害和排挤元祐诸臣。驸马王公于新帝还为端王时就与之交厚，尚且无意再置身是非纷争，何况苏公被他们视为元祐党首，还是远祸为妙。”

苏轼：“此正是我意。”

佛印：“章惇被贬往何处？”

米芾：“责授武昌军节度副使，雷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苏轼：“雷州虽然路途遥远，地处边陲，却比海南要强许多，没有瘴气。子由在那居住一年，还颇为安稳。”

了然：“阿弥陀佛！恶有恶报，子由被贬雷州，租住民宅，那厮仍不肯放过，又滋事觅罪。今自己也贬到雷州，看百姓愿赁房屋给此恶徒蔽雨否？”

苏轼：“和尚何不宽大为怀，存怜悯之心？”

了然：“那厮害得子瞻还不够？”

苏轼：“往事已成过去，何必耿耿于怀。我怜其高龄，怕他受不了南海的酷热卑湿。我这俗人尚存慈悲，法师佛们中人，何见人受难而幸灾乐祸？”

了然笑道：“子瞻不计仇隙，待天下人均善，可入佛国了。”

佛印：“既子瞻无意回蜀，贫僧与了然也不西去，就结伴浪迹江南，时与子瞻诗酒唱和。”

苏轼：“好啊！如此苏轼不愁田园寂寞了！”

米芾命随侍的小厮拿来一轴画，递给苏轼：“临离京城，驸马公交给我一幅画，让转送苏公。”

苏轼接过，展开。

特写——

《苏公行云图》：赤壁山水为衬，苏轼抚髯傲视，潇洒飘逸。

米芾：“这是驸马公的山水，李龙眠的人物，于不久前一次怀念苏公时所作。”

苏轼凝目看画，心情激越又复杂，良久，突然提着画走到席旁的书案边，挥笔题词于上，边写边吟：“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写罢吟罢，将笔一扔，袍袖一挥，朗声大笑，“哈哈！这便是苏轼一生之功业，一生之功业！哈哈……！”

笑声中，袍袖飘逸的苏轼化作一尊雕像，泰然自若地看着大江滔滔东去。

 于滔滔江水上徐徐推出字幕：

    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七月二十八日，苏轼

      于常州毗陵病逝，享年六十六岁。然而，人虽去世，迫害

      并未结束。一年后，朝廷朋党之争越发激烈。当政者为将

      反对党一网打尽，唆使昏君徽宗下旨， 于全国各地立元

      祐党人碑，规定碑上所列309人之子孙永远不许为官， 

      皇室子女不得与之通婚。

 

30．尾声

滔滔江水化为浪潮般翻腾的马蹄，江涛的咆哮化为撼天动地的厮杀声、呐喊声。

金人铁骑排山倒海地席卷中原……

大宋官员、黎民扶老携幼仓皇逃命……

金将勒马长江边，仰天大笑，笑毕，豪壮得意地吟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迭印字幕：

       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金人大举入侵，攻破汴京。

   二年三月徽、钦二帝被虏，押解北上，北宋王朝覆灭。金人

   饮马长江……

 44年后，南宋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偏安杭州的孝宗

深感亡国之耻，怀念苏轼谋国之忠、至刚大勇， 称“王佐之

才可大用，恨不同时”，方下诏为其平反，追谥文忠公、太师

官职。

时苏轼去世已69年。

江水万古奔流。

江山万古长青。

苏轼的雕像巍然屹立于山河之间，飘逸潇洒，顶天立地。

起主题曲：

大江东去浪淘沙，

几多俊杰青史写下?

一位文豪千古不朽，

沉浮坎坷皆成佳话。

穷则善其身，

达则济天下。

琼浆固然美，

粗茶也不差。

荣辱不惊亦不馁，

心旷神怡自潇洒。

正道在胸我就是我，

长袖飘然走天涯。

 

大江东去浪淘沙，

几多精英青史长留?

东坡词章世代传唱，

爱民忠臣名垂千秋。

赤壁话人生，

大江数风流。

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

岭南风雨东坡雪，

天涯海角含笑走。

醉里翩跹把酒问：

天上明月几时有？

全剧终。                                

 

 

 

 

 

 

                    2003年5月28日~11月26日初稿、二稿

                        2004年2月12日~ 3月12日第三稿

                          2004年4月8日~4月15日第四稿

                         2004年4月28日~5月21日第五稿

                         2004年5月21日~5月26日第六稿

         2004年6月3日~4日校勘完毕,6日再改两处疏忽谬误

        2005年12月1日~16日第七稿，并改名为《大宋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