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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满炕的算盘第 39 集 |
【原创剧本网】作者:王学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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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集 1、12月上午,内景,西屋,裴友仁、隗振中、隗莉、腿哥、手哥、三个警察。 裴友仁在炕上一边算着年终账,一边用泥火盆给隗振中和隗莉烧土豆。 腿哥悠荡着系了左腿根的空裤子,匆忙进来:出荷,又逮走一个。 裴友仁不在意地瞥了眼腿哥。 (画外音)裴友仁:哪天不逮?我要不天天看着你们,你们不也悬? 腿哥边摘手巴掌边道:谷成,连上带走了。 裴友仁漫不经心道:没整着钱? 腿哥坐到炕边,烤着手道:没交够出荷粮,磨啥的就叫小媳妇封了,他就镩蛤蟆泥鳅整雀儿,把锅和碗架柜的封条撕了。警察看见烟囱冒烟儿就抓公所了。县里给小媳妇送奖赏,连上带走了。 裴友仁:他自个儿? 腿哥:他自个儿还不够呛? 裴友仁:他娘她们那? 腿哥:他媳妇早领孩子回娘家了,就老娘在家。 裴友仁:他娘咋过? 腿哥:谁道了,活着遭罪还赶不上死了那。看人家小媳妇,得了五千的赏。 裴友仁失声道:五千? 腿哥妒忌道:人家二区三区一万那。 裴友仁惊呼:一万? 腿哥:人家出荷整得好呗。 隗莉边吃土豆边嚷隗振中:雀儿熟了! 隗振中用木棒翻腾火盆,烦道:等会儿! 隗莉:熟了! 隗振中赌气地敲打盆沿,烟火四下飞溅,呵斥道:没熟!等会儿! 裴友仁斜了眼孩子,扫了眼炕上的灰,问腿哥:谷成他娘咋整? 腿哥对隗振中皱了下眉头,无心道:咋整?还能接来啊? 裴友仁:你去接来,吃完再送回去。 腿哥意外道:真接? 裴友仁催道:接吧去。 腿哥不情愿地下了炕。 手哥甩着挽了扣的左袖子,右手拎笼子苏雀进来,举给几人:这些好看,养几个。 腿哥夸赞道:肚囊子真红,养几个。我取笼子。 裴友仁忙道:哪有东西喂?送公所。 隗莉嚷道:养我养! 裴友仁忙哄劝:熟了熟了,快吃。 手哥惋惜道:白瞎了。 腿哥舍不得:还送? 裴友仁:不送不找别扭? 腿哥无奈道:送——我去吧。 腿哥拎走了。 手哥坐上炕边,烤着手,问裴友仁:算账那?强子咋不算了? 裴友仁:没往常好算就扔给我了。我也是粗拉儿算的。 手哥:算完了?咋样儿? 裴友仁把本子递给他,失意道:自个儿看吧。 手哥照本叨咕卖烟款:烟十一垧三,割了七千四百五十八两,两块八毛八一两,卖了两万一千,四百七十九块。两万?这老多? (画外音)裴友仁:一亩比去年少卖七十多你不道?你——不是你,是胜子,是胜子个损嘴不收小粒儿的。这个损——不是,不是天不收,是人——不是,是政府,对——算了,别生这气,气不起。 裴友仁“嗯”了声,给隗莉剥烧熟的雀。 手哥念起烟的扣款:烟苗税一块五,烟灯税一块,特产税二十二块九毛一,地税一块七毛二,印花税三毛八,起运税一毛二,护运税一毛八,过境税一毛八,落地税一毛二,出售税六分,市政两块四,教育三块七毛五,国防两块,建设两块两毛八,慈善捐一块八,警捐一块,贫民捐五毛,公益捐五毛,种子六块,看护费十四块八,雇工三块,一亩总共扣六十六块二,一百六十九亩五,总共扣了一万一千,二百二十块九。一万?给人家一万多? (画外音)裴友仁:又涨又扣的真闹腾。 手哥看裴友仁没理他,不好意思地翻了页:噢还有,贷款五百,利息一百五,本息六百五,总共扣一万一千,八百七十块零九毛。给人家一半儿了。 裴友仁白了眼本子,数落隗振中:扒净了,毛儿都吃了。 (画外音)裴友仁:今年要一半儿,来年就一大半儿,后年就都要,不是都,是统统的。 手哥道:还剩九千六百零八块一,可也行。 (画外音)裴友仁:行——你倒知足,你个不道——不道盐味儿的东西! 裴友仁:吉林那垧儿一等烟六块、二等五块五、三等五块,咱这,还不到人家一半儿,少卖多些? 手哥安慰道:这也不少。 裴友仁“嗯”了声,接着喂隗莉。 (画外音)裴友仁:波斯一块,我两块八毛八,吉林六块,差这老多,政府咋不都要一块还要六块的?还能老这样儿?万一都要波斯的咋整? 手哥翻了页:河泉五十三垧,一垧五块,卖了二百六十五。这是啥?噢叫李大全花了。 裴友仁惆怅道:今年五块,来年就够呛了。 手哥舔了嘴唇,念中兴的粮豆收入:五垧谷子八千五百四十斤,一斤八分六,七百三十四块四毛四;四垧三苞米六千二百六十斤,一斤六分九厘五,四百三十五块;一垧一黄豆六百二十三斤,一斤八分五,五十三块;老詹一垧六苞米五百六十七斤,一斤六分二,三十五块一毛五。总共十二垧,一千二百五十七块五毛九。十二垧没十一垧的零头儿多。 (画外音)裴友仁:粮咋比烟? 裴友仁责怪隗振中:脑袋稀脆稀脆的——嚼了! 隗振中从盆里捡回雀脑袋,吹了吹,给裴友仁。 裴友仁弹了下,扔嘴嚼起来。 手哥蘸了口水,翻页道:地税一亩四毛五,印花税一毛五、所得税一毛五、交易税一毛五、地价税一毛五、土地增值税一毛五,不对吧?噢对,加了一半儿,是。国防税一毛五、教育税一毛五、市政税一毛五、建设税一毛五、邮政税一毛五。(翻了页)慈善捐一毛五、弹压捐一毛五、警捐一毛五、田亩捐一毛五,贫民捐一毛、公益捐一毛。 裴友仁斜了眼手哥。 (画外音)裴友仁:不嫌烦你就念。 手哥舔了手指,翻了页:村会费一毛五、区会费一毛五、兴农会费一毛五、协和义勇奉公费一毛五、爱路费一毛五,一亩三块五。十二垧三是一百八十四亩五,总共交了六百四十五块七毛五。撅去一半儿了。(翻页)还剩六百一十一块八毛四。(往后翻了翻)还有?这老多。 (画外音)裴友仁:我没嫌你烦,你还嫌多?这多,我家底儿不也赔得多?我要赔光了,你就得要饭! 裴友仁“嗯”了声:慢慢儿看。 手哥清了清嗓子:防水利民公债一人五块,圣战必胜公债一人五块,十四口人一百四十块;满洲国中央银行铁道建设资金一户六十块,六户——咋六户? (画外音)裴友仁:才六户?都六户多老长时间了?你——你还觍脸儿问,你不一户? 裴友仁:你仨,文儿强子我,不六户? 手哥红了脸,低头道:是,是六户,三百六十块;满洲国中央银行金属债券——航空,资本发展资金一户二十,六户一百二;满洲国中央银行节约建国储蓄券一户一百,六户六百。总共是一千二百二十块。(蘸了口水,翻页)勤劳奉公雇人七个四百九,啊,我仨又算了。 (画外音)裴友仁:你仨不是人?干啥不算? 裴友仁:算就算吧,别吱声儿。 手哥应付道:不吱声儿。 (画外音)裴友仁:你仨没地没房儿还啥都干不了,跟要饭的有啥两样儿?干啥还一样儿不少啥都收?我养你仨搭多些了?我帮人还帮出孽了?还不兴我说,一说就抗税、就逮就蹲笆篱子,这哑巴亏儿得吃到啥前儿?还得搭——那点儿家底儿还能搭几年? 裴友仁看隗振中用手背抹脸,就不由得呵斥道:没了洗洗去,造一脸黢黑的。 隗振中没理裴友仁,哄隗莉:给哥点儿。 裴友仁看隗莉往回缩手就训斥隗振中:你都十一了咋就不道让着点儿?去去洗去! 隗振中不舍地下了炕。 手哥嘀咕道:新加的保甲费一户两毛五,道德会费一户两毛,天照大神庙捐一户两毛,维持费一户两毛,五户是四块二毛五。门牌儿税一户两毛,门口费一户两毛,两户八毛,总共五块零五分。对了咱没养狗,狗牌儿税不用交。 (画外音)裴友仁:咋没养?仨那,不是,是比狗金贵,贵得没边儿没沿儿。 手哥翻了页:学生勤劳奉仕五十五,出荷的高粱秆儿一车六块,高粱二百八十斤十五块四,小麦四百七十斤五十四块零五分,这就花了一百三十块四毛五,总共还剩八千三百,七十四块四毛四。也行。 裴友仁喊隗振中:拿手巾。(说手哥)往后看。 手哥心烦地念道:预征康德十年的税捐费,河泉一千八百五十五,中兴八百一十五块五,满洲国中央银行铁道建设资金三百六,满洲国中央银行金属债券航空资本发展资金一百二,满洲国中央银行节约建国储蓄券六百,防水利民公债七十,圣战必胜公债七十,总共预征了三千八百九十块五。 (画外音)裴友仁:预征两三年,我还能活两三年还是他仨能活两三年?活不上两三年给返不?钱揣你们兜儿你们舍得掏?哪个老虎往外吐肉了?你们——娘的还赶不上胡子那。 手哥不满地敲了敲本子:总共还剩四千四百八十三块九毛四。卖了两万多就剩四千多?后面——算了不看了。 裴友仁边给隗莉擦嘴边应道:原先借出去的没人还,这又借出去两千多。 手哥同情道:救命的借吧,可再咋借也得留够自个儿用的。 裴友仁无奈道:存了两千多,等谷成借前儿交易所就不给转账儿了。 手哥合上本子:是,好几家当完房子当完地跑了。这烟种少了真不行,没种的更褶褶。啊,怪不得强子老劝拢你上街那。 隗振中嚷道:我也去! 手哥哄道:去吧,有馒头还能烧粉条儿。 裴友仁把手巾扔给隗振中,道:也好不哪去。 隗振中用手巾抡裴友仁,嚷道:就去就去! 裴友仁忙应道:去去。 三个警察进来。 裴友仁愣住了。 一警察严令裴友仁:镇长有请! 裴友仁一惊:干啥? 警察:不道。快点儿! 裴友仁慌张地下了炕。
2、上午,内景,镇公所,裴友仁、腿哥、张喜富、四个警察。 裴友仁战兢兢地站在地当中,看阴冷冷地坐在办公桌后的张喜富瞟了眼自己,腿就抖了两下。 张喜富左边的甲警察用眼神请示了张喜富,指着桌旁的雀笼子,和颜悦色地问裴友仁:这个挺结实,滚儿还灵,你扎(zhā)的? 裴友仁看了眼笼子和坐在一旁的惶恐的腿哥,低声道:是—— (画外音)裴友仁:那个咋还写?写滚笼儿干啥?腿哥就送雀儿...... 甲不瘟不火地闲聊裴友仁:你手真巧,满屯子没谁比得上,别人求你扎没? 裴友仁:没有,都没高粱秆儿了就...... 甲轻缓地问:一个滚笼儿得半捆高粱秆儿,以前都有,现在咋就没了? (画外音)裴友仁:不都征——不行!一说征没了就——就是反对征了,一反对就—— 裴友仁十分小心道:就是,就是种得少了。 (画外音)裴友仁:烟种得多,高粱就种得少。这么说——行——该行。 甲:高粱种得少了,滚笼儿也成稀罕物儿了。你家有几个? (画外音)裴友仁:这瞒不了,腿哥也得说实话。 裴友仁:四个,都是往常...... 甲:滚笼儿那么好使,不能少滚了,一个一天咋也二三十,能吧?那老些能不卖点儿? (画外音)裴友仁:得实话,得对上腿哥。 裴友仁:也就二十多,没卖,一个也...... 甲和善道:私下卖犯法,几个钱儿犯不上,你可别犯傻。有没有谁家小孩儿不稀罕雀儿的?你有没有给过? 裴友仁:没给过,谁也...... 甲:给得上税,不上税就犯法,犯不上。你除了送皇军还干啥用了? (画外音)裴友仁:就吃了,除了吃—— 裴友仁:吃了,自个儿家...... 甲:那老些能天天吃?能不藏林子点儿? (画外音)裴友仁:藏林子?毛嗑秆儿鞭子换树枝鞭子、给抗联送东西——我没有! 裴友仁忙慎重道:没藏,一个也没藏,都拿家...... 甲:天天吃,怪有口福儿的。能当饭还能当菜,是不? (画外音)裴友仁:哪当饭了?当菜——那也不能天天—— 裴友仁:就是零嘴儿。 甲心平气和道:是不都当零嘴儿了?不吃点儿零嘴儿,肚子是不空捞(láo)捞(lāo)的? (画外音)裴友仁:吃就是空儿,空儿就是吃不饱,吃不饱就是粮少,粮少——不行! 裴友仁:是吃零嘴儿,肚子没空儿——不老空儿,有前儿...... 甲:你别老多心,咱实话实说,问啥你就说啥,别老犯寻思。谁都知道,老吃零嘴儿肯定肚子老空儿,是不?肚子空儿就是没放量吃,是不?没放量吃就是给的粮有点儿不太够,是不? (画外音)裴友仁:是——不都是,不是——有的是,咋说——说零嘴儿! 裴友仁:就是零嘴儿,没...... 甲:现在不像以前可劲儿吃、随便吃了,是不?给的没以前自个儿留得多了,是不? (画外音)裴友仁:是——不行!没以前多就是不乐意配给粮,就犯法;说不是——不行!随便吃白面也犯法。咋说不犯?分开说,像往常——犯法,不像——那就是没往常多,祖宗——咋说都犯? 裴友仁支支吾吾道:那啥——就是——孩子——吃零嘴儿,没...... 甲嗔怪道:你看你,就说说苏雀儿那么点儿事儿就跟咱打上呼噜语儿了。方才还说一家子都吃,这就光孩子了。你这么说就不实在了。你也知道,你咋说咱咋记,记完报县上,县上不判你编巴儿唬隆罪?不判你抗拒调查罪?那老些罪你值得犯?就点儿苏雀儿你就犯得上?咱都一个屯儿的,谁家啥样儿谁不道?谁家大人没吃雀儿?你寻思寻思,犯上犯不上,是不?你就简单、就直说,是,还是不是,咱都听得懂,也记得清,是不?你寻思寻思,我再说一遍。 甲不急不躁道:现在不像以前可劲儿吃、随便吃了,是不?给的没以前自个儿留的多了,是不? (画外音)裴友仁:县上就那老多罪,还用皇军来?就几笼子雀儿就走老翁的道儿?老翁—— 甲见张喜富把头扭去一旁,忙轻声审道:就问点儿苏雀儿事儿你就不搭理咱,咱要不是街坊邻居、老亲少友的,张镇长能给这老些面子?没张镇长拦着,不早请皇军问了?你都寻思这老长时间了,咋还不吱声儿?人家好话不说二遍,我就当不好听的,跟你说三遍,够劲儿了吧?三遍你再不吱声儿,咱可尽到仁义了,没法说了。皇军咋问,那是皇军的事儿了。我再说一遍。现在不像以前可劲儿吃、随便吃了,是不?给的没以前自个儿留的多了,是不? 裴友仁惊惧得失口道:是——不是——他真是...... 甲:给口粮这招儿,没以前自个儿留的招儿吃得饱,是不?给这招儿是好招儿吗? (画外音)裴友仁:招儿——配给粮?是!不是,苏雀儿那么点儿事儿咋就刮连了配给粮?配给粮——好?得说好! 裴友仁:招儿好。 甲等了片刻,聊道:你别着急。我问一个,你就说一个;问两个就说两个。我再问一遍,你听清,你就说是、不是,别的不用说。给口粮这招儿,没以前自个儿留的招儿吃得饱,是不?给这招儿是好招儿吗? 裴友仁:招儿好,就是——就是往常——往常不道节省,这前儿——一下子——改不了就——就滚点儿垫补垫补,不该招儿的事儿,就是...... 甲缓声道:你看你,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说了那老些,咱也没听清是还是不是。你老这样说,谁听了乐意?不乐意,能往好儿上寻思你?不得判你抗拒调查罪?你看看,咱跟你说,你就打呼噜语儿,你还非要请皇军跟你说?你寻思你给皇军雀儿,皇军就啥事儿都向着你?你要觉得咱老亲少友不能唠嗑儿,皇军唠行,咱就帮你请皇军。你看看,请不请? 裴友仁急道:不用不用不用请,我说我说啥都说。 甲:你要搭理咱,咱就唠一唠。你说,你家都垫补都不够吃,是不?够吃也不能吃雀儿,是不? 裴友仁:没有——就我——我寻思往常都滚今年也滚,滚点儿——皇军也尝尝,哪回都给...... 甲:谷穗儿都挺齐整,是特意留的,还是跟谁要的?是割之前整的,还是割前儿整的? 裴友仁:没有,是耗洞掏的、地头儿地脑儿——草窠子鲁生的几个,我整了好几天好几块地才...... 甲:耗洞得一个人挖一个人捡,你领谁了? 裴友仁:没领就我自个儿,他们...... 甲:拿家搁哪了? 裴友仁:挂下屋儿了,怕雀叨耗子...... 甲:你整好几天谷穗儿,那你家都知道你整谷穗儿?都看见谷穗儿了? 裴友仁:看——看着,都看着了。 甲温和道:你好长时间没上街了,没想孙子?你孙子来没? 裴友仁:没来——他们不道,没给捎...... 甲:小蛋子哪有不稀罕雀儿的?当爷的哪有不稀罕孙子的?你不给他雀儿也得给他滚笼儿,啥前儿给的? 裴友仁:没给,啥前儿都...... 甲:四个滚笼儿,最少也得俩人滚,这谁都能看着,是不? 裴友仁:是——是我,他——还有手哥,就我仨,再没...... 甲:你知道,咱男的都稀罕打鱼打猎打牌儿,隗强会枪还能不稀罕雀儿不整雀儿? 裴友仁:他没功夫儿,胜子祖本都没...... 甲:他仨还能一手儿没伸? 裴友仁:真没有,真给镇里砍木头拉干...... 甲:出工得真干,张天胜能干啥? 裴友仁:打下手儿,帮...... 甲:你捡那谷子没搁锅、搁炉盖蹦花儿吃? 裴友仁:没吃,就捡不几穗儿,光...... 甲:没给牲口吃? 裴友仁:没有,就那几穗儿哪舍...... 甲:苏雀儿是烧了吃还是炸了吃? 裴友仁:烧,都...... 甲:褪毛儿烀了也挺好,是不? 裴友仁:没有就是烧,没...... 甲:你送皇军,咋舍得? 裴友仁:人家大老远儿来的,帮咱这那的,费心费....... 甲:送皇军就是友好,皇军就能记着你,有事儿就能向着你,是不? 裴友仁:就——就寻思尝尝,就是尝...... 甲:这些事儿都是你自个儿张罗的? 裴友仁:是——就我自...... 甲:你咋想起张罗这些事儿?张罗得对吗? 裴友仁:送皇军咋不对了?哪垧儿不...... 甲:干也干了,说也说了,画了吧。 (画外音)裴友仁:啥事儿就画? 甲:都是方才唠的嗑儿,你画不画? 裴友仁边上前边表态:画画。就是...... 甲看裴友仁签了字、摁了手印,就和缓道:你都说清了,第一,你老是空儿肚子,老是吃不饱、老是配给粮不够、老是怨配给政策,这是政治犯。第二...... 裴友仁百般惊愕:政治犯?(腿软身抖地申冤)没有没有没政治,我啥都政治,没怨没犯没政...... 甲沉稳地继续宣判:第二,你掏耗洞粮不交,自个儿留着滚雀儿吃,这是经济犯。 裴友仁万分惊骇:没经济没犯经济,就捡...... 甲:第三,你全家看见谷穗儿不举报,是窝藏包...... 忽然,一道红光划空而过。 裴友仁重重地直扑血地。
3、下午,外景,学校操场,裴友仁、裴文、隗强、祖本、张天胜、腿哥、手哥、张喜富、宁班长、警察五十人、全镇人。 裴友仁被反绑了手,从头到脚的污血,颈挂装有三只苏雀的笼子,瘫软着被两个警察架在操台上的东侧。 隗强、祖本、腿哥、手哥、张天胜都耷拉着头,站在裴友仁身后。 宁班长威武地站在操台正中,严肃地望着台下。 张喜富手持几张纸,站在宁班长西侧,大声宣告着。 众警察持枪环卫操台,警戒人群。 裴文站在人群前,紧盯着裴友仁。 张喜富极认真地喊:一、裴友仁!到金矿服刑五年,罚款两千元,罚地十垧。二、隗强、祖本、张天胜、手哥、腿哥、戎芝、惠彩杰、隗振中八人!每人罚款三百元,每人罚地一垧。三、裴友仁转移存款两千一百八十七元,全部没收!由三十四户借款人十天内交到镇。 张喜富抖下纸,换了页,大声道:四、第一百一十四保!十户连坐,每户罚款五十元,保长加罚五十元。五、从没收土地里奖励举报人六垧。
4、中午,内景,金矿宿舍,裴友仁、裴文、士宪姜、仲保安。 裴友仁惨白着脸,盖了两床被子,颤抖着吸着裴文喂的药汤。 裴文耳语:你安心养着,强子替你下井了,保安正托大柜想招儿那。 裴友仁喘息着问:没求,县长? 裴文:你一到县,我就托局长科长他们去求了,可县长倒叫和久安忠骂了一顿,整不了,就得在这想招儿了。别上火,地收就收了,钱还有。 士宪姜摇着手锤进来,招呼裴友仁:老华你咋又得罪人了? 裴文忙恭敬地让座。 裴友仁勉强道:捡点儿,谷穗儿,滚苏雀儿...... 士宪姜掂着手锤,不屑地截话道:你捡粮能活下来就烧高香了。在这,你捡个树叶儿看看? 裴友仁咧嘴道:没自个儿吃,孝敬皇军,好几回。 士宪姜嘲弄道:你瞅瞅你,这溜须打的——五年!(看裴友仁叹着气,豪爽道)没事儿!你养着,我撵四个上病号儿房子,你爷仨在这住。我晚上再来,走了。 裴文忙送出去,回来接着喂。 裴友仁怪道:啥前儿,变人了? 裴文低声道:钱支的。 裴友仁:多...... 仲保安急忙进来,悄声道:铁子捎信儿了。 爷俩一愣,急忙盯住仲保安。 仲保安冲裴文道:铁子说你要听琼老师的就都回家。 裴友仁和裴文都一愣,互相望了眼,都盯紧了仲保安。 仲保安说裴文:简单,写你服从琼德臣的领导就行。笔纸都借了,快写吧。 仲保安一边给裴文笔纸,一边怪异地看着迟疑的裴文:咋了快写,别叫人看见。 裴友仁看裴文接了过去,忙问:行吗? 裴文边在铺子上写边坚决道:哪掉轱辘哪卸车! 仲保安迷茫地瞅着两人。 裴文吹了吹纸条,给了仲保安。 仲保安叠了揣好,匆匆出去了。 裴友仁无奈道:这,又把你,刮连了。 裴文安慰道:能出去就行,也给他们看看。 裴友仁痛心道:他们是,熊我,两手攥空拳那。 裴文:空啥拳?就是没倒出空儿。 裴友仁怪异道:你,联系了? 裴文:一直没断,就是不能和你说。 裴友仁:哪垧儿的? 裴文:哪垧儿都有,哪派都有。 裴友仁:咋不来? 裴文:咱种烟能挺过去,就没...... 士宪姜进来。掏出两个馒头,爽快道:你爷俩先吃着。 裴友仁感动道:半年,没看着了。 士宪姜怪道:你在警察局待了五六天就没吃着? 裴友仁:哪睁过眼睛?光喝药来的。太谢谢你了。 士宪姜告辞道:吃吧。我去看看你姑爷。 裴文忙送出去。
5、上午,内景,西屋、裴友仁、隗强、裴文、糜老艮、手哥、张天胜。 糜老艮给裴友仁摸脉,诊道:别看喝了八天药,还得喝。手哥取去。 糜老艮领手哥走了。 (画外音)裴友仁:琼老师章程是大,才三天就把我整出——他把文儿整进去了,他得咋支使文儿?他——日本子满洲不收拾文儿?共产党不更得收拾?不光收拾文儿,也得收拾文儿他——我这个国民党的爹、我这个国民党的家。完了,这可毁了,往后——不是往后,是眼下。眼下,地没了,钱光了,没法儿养活这一大家子了。这回没死,他们肯定踅摸下一回,这一大家子肯定不保掯。这就得躲,都躲——上河泉——正好种烟。这就我个老头儿领个老太太,就没啥让他们踅摸的了。 裴友仁说隗强:你搬河泉去,领他仨种烟。振中跟你哥去。我跟你婶儿在这。 隗强轻声道:俺不能丢下你两个。 (画外音)裴友仁:丢不下——是真心,怕那的开拓团——是实情。怕也得去,没招儿了。 裴友仁向隗强坚持道:我俩能动弹。 隗强:不中。 裴文劝隗强:得种河泉那地了。 隗强:要去就都去。 裴文商量裴友仁:他们上河泉,你俩上街,这房子地都卖了吧。 (画外音)裴友仁:搬街就安生?矿上都杀我,街上啥人没有?我就不搬不出屋儿,他们就得踅摸我,那你们就没事儿,咱就都没事儿,这才保掯点儿。 裴友仁:我不走,地不卖。强子明个儿上河泉找房子,这么的了。 隗强:就在一起! 裴文说隗强:那你就来回跑。 隗强:跑啥? 裴文:你领他仨去种地,他仨不回来,你忙完了回来。 隗强:不中,俺一天也不能丢下他两个,不中! 裴文:你不放心,小杰娘俩就不去。 隗强琢磨起来。 (画外音)裴友仁:不去行吗?她——跟老芮他们来来往往得挺近边,不应该有啥事儿,还能帮我说说话儿,那就不去。 裴友仁吩咐裴文:明个儿领他买房子,回街把你婶儿换回来。你俩上公所儿说去,去吧。 裴友仁扭头歇息。 隗强犹豫着跟裴文出去了。 手哥和张天胜轻手轻脚地进来,把药包和瓷罐子放上炕。 裴友仁扭头问:那些家咋样儿了? 张天胜瞅了眼手哥,迟疑道:都张罗凑那。 裴友仁伤感道:搁啥凑,还不得当房子当地? 张天胜敷衍道:反正都在凑,你别操心了。 裴友仁内疚道:原本帮人家,这还刮连了人家。 手哥恨道:都是小媳妇! (画外音)裴友仁:他是老芮支使的,恨他没用,不是,这话不能说。 裴友仁嘱咐两人:张罗张罗,把老詹房子跟地卖了。 张天胜:怕卖不出去。 裴友仁:那就勤打听打听,谁家没住的给他住。你仨跟强子上河泉,强子来回跑,你仨在那看地。 张天胜两人意外地互相看了会儿,难过地低下了头。 裴友仁叮嘱道:看着点儿强子,听人老李的,别招惹谁。‘四霸’可比小喜富邪乎,别惹乎人家,还有开拓团,离他远点儿。(看两人低头不语,伤感道) 没曾想,把邻居还刮连了。(停了会儿,痛惜道)刮连了四十多家。 (画外音)裴友仁:帮人家拢人家,人家能帮我,这前儿刮连了人家,人家能乐意?能帮?不帮就得了,万一谁再举告不就又笆篱子? 手哥安慰裴友仁:你别老寻思了,谁也没怨你。 张天胜劝:咱不借,他们不也这样儿? 手哥:就是,人没闪失比啥都强。 张天胜:熬过去就好了。 手哥看没能劝转裴友仁,便说:姜邮政说,日本子和美国也打起来了。 张天胜恨道:日本子他谁都打。 手哥驳道:人家姜邮政说美国最邪虎儿。 (画外音)裴友仁:姜邮政的话保掯,他说美国邪乎就能干过日本子,那日本子就快,满洲也快,松子老柳回来得也快,到那前儿,死老芮...... 裴友仁起身问手哥:在哪打的? 手哥:他没说。 裴友仁叮嘱手哥:你盯着点儿,多打听打听。 张天胜双手捂着罐子道:盯啥,来不了了。 裴友仁忙问:咋了? 张天胜愤然道:思想犯!说不上整哪去了,连史局长都好悬了。 裴友仁泄了气,躺下,恨道:说说报纸上的就思想犯了。 张天胜捧起罐子:封校长那前儿是大不敬,搁现在就是思想犯。行了,搁热水刷刷能熬了。 张天胜捧了出去。 (画外音)裴友仁:姜邮政都思想犯了,旁人更不敢说了,那就没垧儿打听了。 裴友仁扭过脸去。
6、1943年3月上午,外景,学校操场,裴友仁、隗强、芮法政、镇里人。 镇里人都躲开裴友仁和隗强三步外。 裴友仁和隗强孤零零地站在人圈子中央。 (画外音)裴友仁:干啥都躲?少帮了?良心都——都帮了咋就交不下?“跟谁都不赖”咋就都防贼防胡子一样儿防我?咋——往后咋整?没人搭理没人帮——更得顺从老芮小喜富了。 芮法政在操台上高声道:镇长不迂作(生了病),叫我说几个着急的事。第一个,又有人家把地撂了,这不行!年前大检举,跑了十二家,房子牲口卖了,好地卖了,不好的撂了。跑啥?啥地方比得上咱们这?多种烟不啥都解了?是,有的地不行,像老詹家的,土搂喀都不长不能种烟,可你两垧串别人一垧还行吧?串不着和我串,不串租也行。我一垧就四十,年底给也行,不要利。镇长说这么一来,咱们烟也多了,出荷也够了,没有撂荒了。 裴友仁匪夷所思地望着芮法政。 (画外音)裴友仁:年底儿给还不要利? 芮法政顿了顿,高声道:第二个,按照《增产纲要》,镇长要学生多铲一遍地多捡一遍地,咱们都预备好工钱。第三个,政府发了《治安矫正法》,蹲笆篱子回来可能犯罪的人、流浪的人,还有别的嫌疑人当中有可能犯罪的人,都要送兴山那的矫正辅导院去矫正。 (画外音)裴友仁:蹲——犯——我——矫正? 裴友仁惊疑得直了眼。 芮法政喊:《思想矫正法》就是,看你地一举一动、想法说法可能犯罪的,送进矫正辅导院,先预防拘禁,防备你犯罪,再不就管制监察。 (画外音)裴友仁:完了矫我了,文儿快——快找琼老师,快快! 裴友仁惊惧得直哆嗦,被隗强牢牢地扶住。 芮法政:说白了,你小声说话就是思想犯;谈论国家事情就是国事犯;你家有大米白面烟卷儿那些专卖东西的、买卖鸡猪白面布的,都是经济犯;低头走道就是嫌疑犯。 (画外音)裴友仁:低头——我——毁了——文儿快快快来。脑袋——要炸了,心——要蹦出来。文儿快! 芮法政:三个人一起说话的,还有夜里点灯的、睡觉说话的都是谋反罪;没有居住证、劳动证、通行证、购物证的都是通匪罪;关门睡觉的、家里有饭盒裹腿布的、买更生布之外的布都是通匪。 (画外音)裴友仁:更生布?完了,我家没有——通匪——祖宗——喘!狠劲儿!咬!舌头那? 隗强发觉裴友仁筛子般地直颤,就一边牢牢地架着,一边耳语:活动活动就不冻来。 (画外音)裴友仁:再咬!狠劲儿!找——是腿儿,是脚,撑住!千万挺住,千万不能露,千万挺回家,赶紧找文儿,不行就自个儿上街,不让就求人去,有金子——不行,不好使,那就求琼老师,对,有琼老师,他那章程肯定,保掯。脚趾头——站稳了,心——回去了,舌头——真疼,真不扛劲儿——咬大劲儿了,都咽了。听听,还有啥。 芮法政:别的地方抓了不少人,也有浮浪者,都送兴山煤矿矫正去了。煤矿和金矿有啥两样?第四个,高射机关枪献纳金,一口人一块五,五天内交完!第五个,往后,不管在哪,见了警察特别是皇军,都要主动报告,别犯藐视! (画外音)裴友仁:抬头、报告、烧不是更生布的穿戴铺盖,矫正——没这火急。回家!快!
7、中午,外景,街道,裴友仁、隗强、镇里人、七个警察。 裴友仁在隗强地伴护下,扬头往家奔。 镇里人都行色匆匆地躲开两人,慌慌张张地奔家而去。 裴友仁望见三个警察迎面巡来,忙立正:报告!我俩才开完会儿往家走。 三个警察一愣,随即一顿痛斥。 甲:你拿我仨打滑哧溜儿那?别人都不报告你显屁啥? 裴友仁愣住了。 乙:你梗(gèng)梗(gèng)个脖子干啥?不服芮队长讲话咋的? 裴友仁慌道:我服从我赞成,就是往常走道儿低头儿低惯了,这冷不丁抬头儿走不太得劲儿,你们大人大量,让我再学学。 乙责问:不会走道儿? 裴友仁央求:容我学一学学一学。 (画外音)裴友仁:快让我回家,快快! 丙向乙悄声道:他以前老是沁脑袋,现在再沁就嫌疑矫正了。 乙眨了眨眼,大度地一挥手:抓紧学! 三个警察向前巡去。 裴友仁稍稍低了点儿头。 走了一会儿。 (画外音)裴友仁:不行,这样儿低头儿就明情儿的嫌疑——该像保安队训练的抬头——往前看才对。 裴友仁保持颈不扭、头不动、目不斜的姿势走了一会儿。 (画外音)裴友仁:脖子脑袋太难受,眼珠儿不转也难受,不行,别动,就这样儿!快走快,快把裹腿布、不是更生布的穿盖都收拾了,快求琼老师。 裴友仁步子越大脚步越重,帽子就被震动得往下耷拉,就遮住了眼睛。 (画外音)裴友仁:老遮眼睛看不出去,来了警察看不着就得犯藐视,那就毁了。 裴友仁时不时地用手抬抬帽子。 (画外音)裴友仁:老抬手就像敬礼,老敬礼人家肯定挑理,赖我显屁。别抬,搁脑袋,一扬就正了。 裴友仁走几步扬下脑袋,把帽子正一正。 走了一会儿。 一高一矮两个警察迎面巡来。 高个警察一扬手,喝了声:站住! 裴友仁被喝愣了。 高个警察怒斥:咋的?你脑袋灌风了?瞧不起我们你就一梗(géng)一梗(géng)的?你是藐视还是抗拒? 裴友仁惊慌地恭敬道:没藐视没抗拒,帽子——老耷拉,我是...... 高个警察吼:是啥是?是咋不报告? 裴友仁忙正色挺身:报告!我俩才开完会儿,往家走。 高个警察厉声审道:讲啥了? 裴友仁:七个事儿,第一个...... 矮个警察忙向高个警察悄言道:又冷又饿的拉倒得了。 高个警察瞪了眼裴友仁,指鼻子训斥:往后长点儿记性!走吧! 两个警察走了过去。 (画外音)裴友仁:前后的听清了,当间儿的不道,真要说那就露了,就完了。快走快快。 裴友仁保持不扭颈、不动头、不斜视地姿态,大步流星。忽见两个警察拐过街道,迎面跑来,他慌忙立正恭候。 警察还没跑近,其中一个就吼裴友仁:挺尸?公所!快! (画外音)裴友仁:公所儿——矫正? 裴友仁身子一歪,被隗强一把拽住。 隗强忙问警察:治啥? 警察吼道:问谁?快点儿! 裴友仁踉踉跄跄地被隗强半搀半拖着地走。 (画外音)裴友仁:别倒,自个儿走,走——走哇,别害怕——有琼老师, 他肯定能救。走,别得瑟,挺——踩实了。你好生扶! 走了会儿。 (画外音)裴友仁:不是,是逮去就杀,再不就去矫正的道上杀,那琼老师咋也不跟趟儿,咋也是毁了。 裴友仁身抖腿软得走不动了。 警察在身后吼:你躺着走?快走! 隗强慌乱地一边搀裴友仁,一边哀求:走走,他冻得,俺扶他走。 (画外音)裴友仁:我不是冻的,是吓——是犯,低头犯思想、抬头犯藐视、一低一抬犯抗拒,咋走都犯——还咋走? 裴友仁吃力地抓住隗强大口喘息,一步也挪不动了。 警察:不能走就爬!快爬! 裴友仁无力地说隗强:背—— 隗强弯下腰。 两个警察一边一个地拖起裴友仁。 隗强慌乱地扯拽要背。 警察一边对隗强拳打脚踢,痛斥怒骂,一边拖裴友仁走。 裴友仁大喘着,一脸的汗水。 (画外音)裴友仁:别撕巴,别惹人,别一堆儿逮去,别——狠劲儿!咬当间儿,狠劲儿! 裴友仁拼命挺身子,抓牢隗强,吃力地挪动。 (画外音)裴友仁:咬狠劲儿——啊——咬掉了?完了,舌头掉了不能说话,他们就得赖我抗拒,这老疼——没掉,能说。
8、中午,内景,镇公所,裴友仁、隗强、芮法政、宁班长、仇铁、十个警察。 裴友仁倚靠着墙,脸色惨白,汗水流淌,边喘边吞咽,绝望地望着前面。 (画外音)裴友仁:完了,琼老师不跟趟儿了,就得上兴山赎我了。那道上——咽,疼死了。 芮法政坐在桌旁,向宁班长和裴友仁分别介绍道:他是裴友仁,那个是隗强。这是宁班长,问你些事,你实实在在地说。 (画外音)裴友仁:千万挺住!挺得功夫儿越长,文儿才越有功夫儿找琼老师,琼老师才越有功夫儿救。挺住!别寻思旁的,别走神儿,千万听清,千万答兑好了。 裴友仁挺了挺身子。 宁班长斜了眼身旁做记录的仇铁,不紧不慢地审问裴友仁:张天胜他三个是你让去河泉的? (画外音)裴友仁:这瞒不了,可问这干啥? 裴友仁:是。 宁班长:还让谁去了? 裴友仁朝隗强点了下头:他。 (画外音)裴友仁:强子不用瞒,谁都知道。 宁班长问隗强:对不对? 隗强:对。 宁班长问裴友仁:你让他们去干啥? 裴友仁:种地。镇里开了信,也报告二区了。 (画外音)裴友仁:谁都知道咋还问?干啥——矫正用? 宁班长问隗强:你们去找谁? 隗强:李大全。 (画外音)裴友仁:刮连他了?不能啊,矫正我该他啥事儿? 宁班长问隗强:李大全和你们是亲戚? 隗强:没亲戚,托他经管河泉那地。 (画外音)裴友仁:管地也矫? 宁班长问隗强:他经管多长时间了? 隗强:二十多年来。 (画外音)裴友仁:二十——来往的功夫儿长就矫? 宁班长问隗强:他来过你家? 隗强:五年前来过。 (画外音)裴友仁:五年前——我没犯——咋矫那老远? 宁班长问隗强:来干啥? 隗强:他怕李成贵哥三个叫家晨李勾去,要打发他三个搬走,地不种来。叔——劝他种烟养羊,不叫掺和家晨李。 (画外音)裴友仁:对——不对,矫我咋问河泉?河泉咋了? 裴友仁百般不解地看着宁班长。 宁班长看了眼仇铁。 仇铁指了指宁班长面前的记录纸,轻轻点了头。 (画外音)裴友仁:纸上有红印儿——肯定河泉的,那河泉也犯了?大全他——不能——不对,肯定那哥俩。完了,大全没管住,可毁了一家子都毁了,连我...... 宁班长问隗强:谁帮你买的房子? 隗强:他爷三个都帮来。用六垧地换来三间,《房照》《地照》都在二区办完来。 (画外音)裴友仁:这是他们招前儿说了我,人家才来查我。可我没跟他们犯——不对,是一打就没扛住,就啥话都说——肯定说我了。完了,死大全你咋瞎说?我跟你有啥你瞎说?完了完了可毁了。 宁班长问隗强:李大全的三儿子死了,他们没跟你说啥? 隗强:说死在矿上,一起死来六个,别的没说。 (画外音)裴友仁:真没旁的,强子都跟我说了,我给他作证,真没说。不信你问我。 宁班长问隗强:你和张天胜他们三个天天都和李成贵在一起? 隗强:俺在大全叔家住来五天,就他帮着扫扫屋子,俺就回来接的他三个。他三个去来俺就回来,知不道他们在没在一起。 (画外音)裴友仁:就是,他回来那肯定不道了——不对,他说了胜子——完了,胜子犯了,肯定犯了。 宁班长问隗强:张天胜他们三个为啥去得那么早? 隗强:上回检来举,不好意思在镇里住来。 (画外音)裴友仁:一个劲儿问他仨,那他仨肯定犯了,完了,一打一招出我可毁了。心咋又...... 宁班长问隗强:你送去的时候看见李成贵了吗? 隗强:李成贵哥两个奉公砍木头,没看见。把他三个领给大全叔认识来,俺就回来来。 (画外音)裴友仁:这是大全爷仨胜子仨,完了,六口子完了。我...... 宁班长问隗强:你没让张天胜他们三个干啥? 隗强:没有。 (画外音)裴友仁:没有!咬住,千万咬住! 宁班长问隗强:张天胜他们三个能老老实实地待屋里? 隗强:俺约莫能拾些烧柴,别的也干不了。 (画外音)裴友仁:六个人,一个说我一句儿我就完,再说了强子他也完。完了都完了,肯定都毁了。别突突别蹦,你心咋...... 宁班长问隗强:你没让他们揍烟刀? 隗强:俺没让。腿哥说过,可俺知不道做没做。 (画外音)裴友仁:烟刀咋了?割烟的不是反满抗日的。 宁班长问裴友仁:裴友仁,你让没让他们干啥? 裴友仁异常谨慎:就是种地。 宁班长:没让揍烟刀? 裴友仁:没让。 宁班长:你家还有多少烟刀? 裴友仁:二十三个。 宁班长:够用不? 裴友仁:别人一借就传出去了,就不够了,都割完才还回来。 宁班长:你没揍? 裴友仁:去年没揍。 宁班长:你给李大全了吗? 裴友仁:给过,忘了给几个。 宁班长:上河泉也种烟? 裴友仁:种烟,在二区贷了十垧地的钱。 宁班长: 别的不种? 裴友仁:地能租出去就不种了。 宁班长:去种烟能不揍烟刀? 裴友仁:真没让,真不道揍没揍。 (画外音)裴友仁:咋揪住烟刀了?烟刀还能资匪通匪?还能反满抗日?还能去矫正?那满屯子都揍都用,就都犯都矫正?那他们不恨死我? 裴友仁盯紧了宁班长。 宁班长看了眼仇铁,见仇铁点了头就说裴友仁、隗强:你们两个来画押。 (画外音)裴友仁:问半天咋不说事儿?大全他们、胜子他们、我跟强子、揍烟刀用烟刀的,到底儿谁啥事儿? 裴友仁领隗强签字摁了手印,忍不住地朝宁班长鞠躬道:报告宁班长,能打听打听咋的了吗? 仇铁冷言撵道:打听啥?回去吧。 (画外音)裴友仁:铁子你咋了?你这样儿那事儿肯定大了。 裴友仁忙领隗强分别向宁班长、芮法政、众警察鞠了躬,沉重地出了公所。
9、中午,外景,裴家院,裴友仁、隗强、仇铁父亲。 裴友仁扶着料槽,垂头静默。 隗强在裴友仁身后焦躁地来回走动,不时地看看裴友仁。 (画外音)拍门声。 隗强忙去开了门,失声道:仇叔—— 仇铁父亲忙用铁锹指粪筐:捡了点儿粪,梁儿折了。那绳子给我我拴上。 隗强低头看筐。 (画外音)隗强:两锹粪疙瘩就折了梁? 仇铁父亲解下门旁的一小段细绳子,拴起筐梁,边拴边耳语隗强:张天胜仨和半拉架俩儿子一块儿揍烟刀,叫人告了聚众抓街了,裴文正托人整。你们就当不知道,别叫你老丈人上火,千万别吱声儿。走了。 隗强惊悸地望着仇铁父亲的身背。 裴友仁奇怪地过来问:谁干啥? 隗强忙道:屋去屋去说。 裴友仁被扶进了屋。
10、下午,内景,西屋,裴友仁、戎芝、隗强、惠彩杰、隗莉。 隗强安抚坐在凳子上垂头的裴友仁:哥在整,你别上火,俺去找更生布——不是更生布的穿戴铺盖。 隗强出去。 (画外音)裴友仁:胜子他们遭了告,宁班长来查我家掺没掺和。跟胜子他们口供对了才查实不是我支使的,都没掺和这才没事儿、才没逮去、才没送去矫正。可文儿得咋整?除了花钱,唉——花吧。地那?能不罚?罚咋整?去他娘的,认!人回来就行——那人他都不是我家的,不是我家人就连钱带地那老多?我滚苏雀儿也没罚那老多呀。唉——完了娘的,倾家荡产了。好像不对,不对!就算胜子那些外人不遭告不挨罚,他们也得熊我,肯定熊,肯定熊得溜干净儿,早晚的事儿,肯定的。唉——不是,是赶紧——更生布——烧!快!你快呀。 裴友仁急忙上炕,帮戎芝翻柜子抖包袱,把更生布的分捡出一堆。望着更生布的两件单衣、四条单裤,傻了。 (画外音)裴友仁:这一炕的都烧?烧了没穿盖不冻死?不烧——不烧不全家通匪蹲笆篱子死?这,这咋就躲不开死了那?咋就不让活了那?活着这么难还赶不上一头撞死了。 裴友仁下意识地看了眼炕沿。 戎芝跪趴在被褥堆上,哭得浑身直抽搐。 裴友仁看着戎芝,揉了揉眼睛。 (画外音)裴友仁:你跟了我没享福不说,这还要受罪遭难了,还有强子胜子他们。这老多人都死?就因为(wù)没有更生布就都得死? 隗强拎了两件更生布的单衣裤,和惠彩杰进来,沮丧着劝戎芝:别哭来。(对裴友仁犹疑道)是这,这更生布糟糟的,谁家都不愿意用,谁家都没有,你象芮大爷他们一点都不能有。现在,现买现换都来不及,就不能难为谁。 (画外音)裴友仁:芮大——谁难过他?他——谁不要踩我一脚?这节骨眼儿不帮我,还净说屁话!娘的白养活你了。 裴友仁怨恨地瞪了隗强一眼。 隗强胆怯地低声道:满镇子和俺都一样,他小喜富芮大爷都一样,都没更生布,就不能光难为俺。 裴友仁训斥道:不难咱难谁?难旁人有用?你芮——他咋的?该他啥事儿?他...... 惠彩杰忙小声:咱这样——这样,咱问问芮大爷,一时半会儿不跟趟儿,求他缓一缓。 (画外音)裴友仁:问——还求? 裴友仁的脸抽搐起来,狠狠地瞪着隗强。 惠彩杰急忙加快了语速:他没有也得缓都没有都得缓,不能一下子就不让。 要不谁家都没有,满屯子都犯法芮大爷也犯小喜富也犯那不能。他指定让缓,一缓咱就匀空儿,就把麻袋啥的缝褥子被乎就跟趟儿了,把更生布的衣裳铰巴铰巴,搁别的衣裳拼补儿拼补儿,一件更生布毁它五件六件就跟趟儿了,裹腿布都铰了,往后补衣裳麻袋啥的,完了跟李大叔要羊皮换了棉袄棉裤...... (画外音)裴友仁:他们聚众能不罚羊?罚羊还有羊皮?还毁衣裳睡麻袋出的啥馊主意? 裴友仁呵斥隗强:他还能有羊皮?你看...... 惠彩杰忙截住裴友仁:他卖不了够用,主要是匀空儿,是问问芮大爷咋整。 裴友仁恼道:去去!你俩去,看你俩能求来啥?去去! 隗强忙领惠彩杰去了。 (画外音)裴友仁:老芮能管我?寻思得美!可眼下咋整啊?娘的——你哭有啥用?哭死能咋的? 裴友仁劝戎芝:别哭了,待会儿就知道咋整了,实在不行就毁衣裳,要羊皮。别哭了,收拾收拾。 裴友仁见戎芝没动,就把她拽一旁,自己叠了被褥放上柜子,包了那些包塞进柜子,说戎芝:振中要放学了,你接去。 戎芝出去洗了脸,领来刚睡醒的隗莉就走了。 裴友仁拧着眉头,看着玩泥烧制的嘎拉哈的隗莉。 (画外音)裴友仁:欻吧,再不欻就欻不着了。祖宗的,可怜你这小闺女,多招人稀罕?要不是怕你姓裴受我刮连,我肯定答应你爹,叫你裴莉,当我孙女,上我户口。可——裴莉,你就要冻死了,不是,隗莉也得冻死,可白瞎你这小闺女了。不行的话——送人?不行!送人也得冻死,谁家都没更生布,都得死!这么小就——小房子,你没事——没更生布,肯定!那文儿赶紧买——给我送——得几匹,快买快送。找人揍,穿的盖的都揍,别舍不得金子,活命得用——不是,别面儿上用,让人看着就毁了,不对,布店儿不敢要金子——搁戒指耳环——不行,一露戒指布店儿一告就毁了。完了完了买不着了。托副校长琼老师——不行,他俩也不敢出面儿。那铁子——白扯。周翻译——他协会儿的敢瞒日本子?那——换!搁好衣裳换旧的更生布衣裳,不行,肯定没人敢。不敢——硬换——都保命谁敢换?还咋整?抢,让铁子领人抢,不白抢,给他好的。多抢,赶紧送回来,今个儿就——白扯,他肯定寻思不出抢,更寻思不出换,他那脑袋肯定不能——副校长琼老师不给出招儿?就眼瞅着自个儿的人去矫正?不怕招出你俩?不怕——一怕就能保他。保他就不寻思我?到底儿能不能寻思我?我眼看就——寻思就跟趟儿?肯定不跟趟儿。让优子去——白扯,开会儿都不敢瞅我。小明子更料秆子。赵太——早就没影了。刘柱——可不敢跟他说。让铁子他爹假儿装儿找铁子——这行,让杰儿假儿装儿要点儿麻绳串盖帘儿,求铁子他爹上街——够呛,我哄铁子当兵他就不乐意,这前儿他敢揽这事儿?不怕刮连铁子?他一怕一告就完。完了,谁都指不上了,还能自个儿——可不行,可别上赶子伸头儿。强子——啥事儿能求来假——啥事儿都够呛。要是——对,我脑袋疼,强子上街抓药——有老艮能让上街?要是老艮看不了——他啥病看不了?他不会拐弯儿,一说没病不直接去矫正?唉——娘的老艮,你就不能不在家?就不能——有病——病得看不了病? 隗强两口子回来。 惠彩杰劈头盖脸地呵斥裴友仁:叔你俩咋开的会人会上咋说的?你俩四个耳头儿就没一个听事儿的?这要不问你得惹多大祸? 裴友仁大惑不解,忙看隗强。 隗强羞愧道:芮大爷说往后都买更生布,以前的不算,是往后。 裴友仁眉一展。 (画外音)裴友仁:没事儿了!才刚没愁死。不是,不是我没听,是——强子。 裴友仁责怪隗强:我那前儿不那啥——你不听得好好的吗?你咋...... 隗强忙申辩:你直抖,俺扶着很费劲,光担心你跌倒哪听来啥? 裴友仁忙说惠彩杰:揍饭,振中要回来了。(看惠彩杰出去了,问隗强)他还说啥了? 隗强:说俺家不一样,十来个姓的,你得写个保证,一笔一划地写。 裴友仁一愣:保——保啥? 隗强:就是保证买更生布,不买别的布,谁都写自己的名字,交给镇长。 裴友仁眉头一皱。 (画外音)裴友仁:这还用保?干啥偏我写?是不下我夹子? 裴友仁应付隗强:写。你去添添料。 隗强走了。 (画外音)裴友仁:好生捋捋。我写,一笔一划,完了都写自个儿的名儿,干啥?咋就——对笔迹?查布告?肯定!死老芮你真阴,要不多寻思会儿就得踩你夹子上,不是,是小喜富的,一样儿。娘的——就不写,强子写,杰儿送,你能不让?不是让不让,是矫正!咋上街?谁去?就优子!他要不行就小明子!再不行就老景刘柱。先优子!
11、黄昏,内景,西屋,裴友仁。 裴友仁手支下巴,俯身垂头地坐在炕东。 (画外音)裴友仁:是真不让去还是都不敢去?就捎个话儿让文儿回来就不行?我他娘的祖宗,咋就没一个能帮我的?我就等着去矫正?就——不等还咋整?咋等?不出门儿,不低头儿不抬眼皮不——不光我,这一家子都得这样儿,真得这样儿。待会儿说,吃饭说。都听好记住!振中也——不管谁,不管去哪,不管碰着亲戚还是谁,不管啥事儿,千万要抬头,要看前面,要报告,报告要脆声儿,对公家人要顺从,对旁人要近边,说话不能超过三句儿,碰着俩人在一堆儿就赶紧躲,俩国歌千万唱好,日本话满洲话千万说准,行礼要稳当要大哈腰要正经儿脸儿,嗯——还有——先这样儿,再有再说。千万整好,千万——小学生见校长一样儿——对,背三遍! 裴友仁换了手支下巴。
12、晚上,内景,西屋,裴友仁、戎芝。 裴友仁坐在地桌旁,对油灯眯着眼。 戎芝边擦炕边劝:都背会了你还愁啥?洗洗脚睡觉吧。 (画外音)裴友仁:你背会的都是小事儿,矫正还悬着那。镇里不让上街,谁都不敢给文儿捎话儿让回来,还没法儿捎话儿说这事儿,说不上啥前儿死老芮一个喷嚏醒了腔儿,就能把我喷进辅导院。咋整,啊? 裴友仁瞥了眼戎芝。 (画外音)裴友仁:你就不能帮——你白扯,连杰儿都赶不——杰儿行,跟谁家的妇女都处得来,死老芮家去法政家也去,小喜富家也去,啥鞋样儿手巴掌样儿、帽子样儿的,编筐窝篓儿的她都去学、都帮着揍。嘴还甜,叔长婶儿短得招人稀罕。她上谁家都不惹人注意,还联络了那老多家的妇女。跟妇女处好了就跟那一家子都好了。要跟哪家的男人好,就得先跟哪家的妇女好。这老话儿咋就没理糊儿?要羊皮,给死老芮揍——揍啥?他缺啥?他他娘的啥也不缺咋打他溜须?把毡疙瘩铰了给他当鞋垫儿?杰儿不能让,她要看出我溜须就坏了。得,就哄她老去,去帮人串个盖帘、扎个刷束啥的,先哄着看看,再套套话儿,看看能不能给文儿捎话儿。哄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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