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本

自卫

 第1集

1．小学操场

（画外音：长三角地区的广大农村地区实施土地、产业、人口

“三集中”。改革开放多年, 经济发达地区的城市化过程早自然而然开始了，县升级变成地级市的区了，乡镇旧貎变新颜， 县城扩大了三倍。 原来的县第一中学成为市重点中学，身价自然倍增，在莘莘学子和家长心目中，它就是通向名牌大学的天桥。

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郝如璧是镇小学的“名人”，成绩一流，顽皮一等，打架一级，一向随遇而安，也不将升学考试当回事，反而是发小们着急。小学毕业考试成绩公布后，姚志强、王小明、刘炳瑜拖住他商量。

小明：如如，我们应了梁山好汉的一句话，“不打不相识”，打得头破血流，反而成为好朋友。如如，马上考初中了，你不能“说走咱就走哇”，你得帮帮我们，别趁机自个儿玩个痛快，你要带我们复习。

志强忍俊不禁，轻扭他的脸面，笑嘻嘻：你这个猪头三，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求于人，却揭癞疤！

2．（闪回）教室

（画外音：笑料是二年级的。）

班主任暨语文课老师马鸿达上课。

老师：同学们，中国大陆的大江大河水一般向哪里流？

如如立刻举手。

老师皱眉：起立。

如如起立，张口就唱：大河向东流啊……

老师挥挥手打断他，命令：对！不必唱了。

如如噤声，学生们捂嘴。

老师一急，下一个问题脱口而出：同学们，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如如马上唱：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老师光火了，忍不住轻斥：没叫你回答，你抢什么？

如如一愣，眨眨眼睛辩解：你没叫我坐下，自然要我回答呀。

老师更火了，挥挥手，厉声：再捣蛋，你出去！

如如横跨一步，高兴地唱：说走咱就走哇。

老师无奈地问：你有病吗？

如如顺理成章地唱：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老师怔了，怒喝：你再说一句试试！

如如也一怔，随即唱：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老师脸色变了，喊起来了：信不信？我告诉你爸爸……

小明出外快了，轻声说：爸爸会揍你哩！

如如大声讥笑，又唱了：爸爸揍我？敢上外公家揍我？算了！倒是你爸爸妈妈……

他又唱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老师哭笑不得，命令：你出去吧，不要上课了！不好好检查自己，明天也别来了！

如如歪头问：真的？不上学了？不要太开心哦！

他离开座位，从课桌肚里拽出书包，迈出一步，一甩，不慌不忙，放声高唱：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师生笑得前仰后合，几个孩子还在课桌上磕痛额角。

3．操场

志强这时提醒，四人开怀太笑。

炳瑜笑过，愁锁眉头，叹口气：真倒楣！我又挨数学老师批评——56分！完了！

如如也叹口气，幽幽地：同病相怜！我也挨他批评……

大家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如如故弄玄虚，沉吟一会：这、这、这个嘛……我做完试卷，又自出自答，加做了初中一年级的三道题……

三人大笑：原来如此！

志强笑过，耍无赖了，威胁：你不帮我们复习，你也玩不成！

小明唱白脸，柔媚地：没有我们陪伴，你也不惬意的。

如如不甘心：哥儿们读书外行，捣乱内行，别威胁！说说利诱！

志强宣称：只要你考进市重点中学，我们送你报到，承担费用！

4．区政府所在地的第一中学  学生宿舍  8月底

（画外音：如如被迫既当小老师，又要投入复习，这回又成为镇的名人——全镇只有他和一个叫司徒仁青的女孩被第一中学录取。）

发小们说得没错，第一中学为保证教学质量，规定除居住在区政府所在地的学生走读外, 学生一律住校读书。8月31日，发小们送如璧报到。

男生宿舍是一室三床六人。

如如一言不合还能忍，逢争夺不太肯让。这不，为争上下铺，对方又伶牙俐齿，他一怒之下差点儿和对方动手，被发小们劝阻了。

如如揎袖，对方后退。

姚志强抱住如如，怒斥：你应了大人的话：轻易得到的东西，人往往不珍惜！

王小明拉住如如，柔声规劝：第一中学是重点中学呀！我们削尖脑袋还钻不进来，你倒好……

刘炳瑜拉开那位学生，打招呼：真对不起了！如如脾气暴躁，请你多多谅解。

王小明放手，握那位学生手问：请问尊姓大名？

那位学生来自近郊，行李不多，独自报到，见如如有伙伴送来，自忖非等闲之辈，便作出大度的姿态，微笑：不计较，不计较。我姓弓长张，名叫永勇，永远勇敢。

如如也顺坡下驴：吃饭后再商量吧。

志强索性邀永勇上饭店共进午餐。

永勇婉言谢绝：报到就有就餐券了，不必客气。听说学校考虑到家长人多，另有小餐厅供应，你们人多，去吧。

走出宿舍，志强拍拍如如肩膀：如如，你出身书香门第，一向聪明伶俐，虽然不上心，读过算数，但是从小爱读书呀；全校二百多人，就你和司徒考上，你要珍惜这重点中学的读书机会！

5．第一中学小餐厅  

小明：我刚才看过校规了，这儿不比普通小学，打架会受处分，闹不好会被学校开除的。难道你愿意灰溜溜回家吗？

志强表情凝重：你当初用砚台砸我，拿剪刀刺小明，抡扁担劈炳瑜，大家本是朋友，你外公是老教师，人缘好，我们家长买账……离家四十多里路，这儿的人谁买你和你外公的账？

炳瑜点头：进一中的都是我区的精英，该互相帮衬呀！

如璧沉思一会，大声宣告：我发誓，从今往后，除非迫不得已，我决不打架！

张永勇在学生食堂吃饭，独个儿吃得快，找他们来了，正好听到如如发誓，大笑着说：哈哈！我发一样的誓！

小明建议：谁睡上铺——剪刀、石头、布。

矛盾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6．（闪回）幼儿园草坪

（画外音：如如自进幼儿园就爱打架，更会随机应变。）

幼儿们难得自由活动，男孩自然互相追逐。

如如独自走向花丛，不料一个男孩悄悄冲上前来，几乎撞倒如如，还大叫着伸手抓人：抓住了！抓住了！

如如稳住身体，打开男孩的手，不屑：谁和你玩来着？鼻涕邋遢，脏死了！

男孩火了，仗着比他髙大，拔拳便打，怒气冲冲：就你干净？我爱和谁玩，就和谁玩！

如如左臂挡开拳头，右手当胸－推，扁扁嘴：就不和你好！去你的！

男孩不防他闪电还击，一个趔趄，正欲攻击，见如如摆出打架的姿势，只得退后一步，虚张声势声明：我回去叫我爸爸打你爸爸的脑袋瓜子！

老师发现了，快步走过来。

如如正面对老师的方向，忙垂下举起的双臂，后退一步，大声：哈哈！哈哈！你爸爸才打不到呢！我妈妈都说了，我爸爸根本没脑袋瓜子！

男孩一愣，赞同：倒也是！我亲妈（祖母）也这么说爸爸来着。

老师走到，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笑出声来，双手搂住他俩，柔情似水地教育：好孩子是不吵架的，更不可以打架，要做好朋友。

如如指指老师凸出的小腹，亲切地问：是的，老师，包括这里边的小小朋友吗？

老师点点头，肚子里突然发出声响。

如如蹦起来大叫：哈哈！小弟弟听见我说话了，回答我哩！

男孩学着凑趣儿说：老师一直教我们讲卫生，看，小妹妹还没出生，就会饭后漱口了。

如如知道老师有个比自己大的女儿上大班，老师在自己的小班里一向对男孩疼爱有加，便一本正经纠正：不！是小弟弟刷牙、漱口、洗脸！

他的话正中她下怀，她笑得欲弯腰而不成。

7．（闪回） 家里  星期六午餐后

（画外音：其实，如如打架，从不轻举妄动，不论对彼方知否。刚进小学，如如最怕星期六回自己家，爸爸总要查考功课。）

餐室，妈妈正收拾桌子，爸爸叫了：儿子，期中考试的卷子呢？拿出来看看。

如如奔进卧室，又出现在门口，将一卷试卷从书包里抽出来，脸色尴尬，止步不前。

见爸爸变了脸，慢腾腾走向他，如如大叫：别过来了！爸爸，要学会远程教育！

爸爸一怔，如如将试卷扔到他脚下，大叫：放心，全是100分！

妈妈放下抹布走上前来，弯腰捡起试卷。

（试卷特写）一张纸背面有条蜡笔画的变色龙。

妈妈皱眉批评：哪有这样糟蹋试卷的！

见如如蹙进卧室，爸爸拿过试卷仔细看，微笑：画得挺像，就眼睛夸大了。

他将试卷放到桌子上展开了看，大喜过望，一拍桌子，叫：真的，全是100分！

妈妈附和，又回头叫：这小瘪三这段日子嘛，听爸爸妈妈讲，放学回家，确实挺用功……宝宝，出来！

如如出来了。

爸爸问：如如，爸爸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你认真读书的。是外公和外婆督促你吗？

如如答：不是。

妈妈问：是老师盯紧吗？

如如答：不是。

爸爸问：是神父教育你，要做上帝的好孩子吗？

如如答：不是。

妈妈问：喔……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如如低头：是这样的：每天一进入小教堂的门，我就看见耶稣被大大的钉子钉在大大的加号上面，还流着好多好多的血……他大概被弄成哑巴了，也不叫痛……德芳姐姐说，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学习现代的语文、算术、英语等新知识，才被族人钉上去的……

妈妈强抑膈肌：呵呵……这话么，我没听神父说过。他只吿诉我们，读的书里的知识是上帝的仆人花费几千年的功夫钻研得来的……

爸爸问：嗬，姐姐又说什么呢？

如如仰脸：姐姐说，二千年前，大家这么对待不肯接受新知识的、上帝的儿子，除了叛徒犹大，上帝和耶稣的十一个门徒也无可奈何。如果我不用功读书，那么，上帝的仆人、族人、亲戚什么的，也会对我玩真的……

爸爸的表情立刻变得不胜害怕，惊呼：可怕呀！这么多人抓住你，你怎么挣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也救不了你呀！

妈妈双手举起，置于双耳旁，夸张地呻吟：大铁钉一点点敲进手脚、胸膛，多唬人！多痛呀！血一时还流不尽……

如如连连点头，豪情满怀：如如不是傻瓜，不会让他们折磨的！我当然会考出最好的成绩！对了，我还得给老师和副校长看看，变色龙既聪明，又活络，看见凶人，躲！

8．（闪回）小学一年级教室

（画外音：如如再乖巧，作为孩子，挨打是不可避免的。）

一年级的班主任兼教语文课老师俞明珠在黑板上写个“乳”字，解释：大家都明白了？这个字就是“小”的意思，比如乳鸽、乳猪。谁用这个字造句？

她又在黑板上写：乳鸽、乳猪。

她回头看见如如举手，便指点：站起来说。

如如起立：现在房价太髙，小明家只买得起50平方米的乳房。

小明响应：对！

老师脸红了：再造一句。

如如：别看小强个子大，连一米宽的乳沟也跳不过去。

小明嘀咕：放学我跳给你看！

老师额角冒汗：再造一句。

如如摸摸头：老师，让我想想。

想了一会儿，他举手敲敲头叫：我真的造不出了！我的乳头都快想破了……

老师晕倒。

如如惊呼，全班学生异口同声重复，声震屋宇，响彻云霄：老师，你怎么乳晕了？

9．（闪回）家里  星期日

（画外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放学后，师生是黄牛角，水牛角，各归各，孩子们的童年欢乐依然存留；不知何时起，老师和家长紧密连接，把孩子们禁锢在功课里。如如无心使老师难堪了，家长即使不至于立竿见影，却不隔夜，便与老师心心相印了。

外公和外婆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会对宝贝外孙一笑了之。如如躲得过初一，挨不过十五，妈妈当然趁他星期日回自己家，外公和外婆不在眼前的时候适当教训他。）

如如捂住屁股，哭泣着冲出门去。

爸爸正在修理椅子，一惊，站起来问：儿子，怎么啦？

如如站住，抹抹眼泪，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抬头问：爸爸，如果有人打你的儿子，你怎么办呀？

门口传出妈妈的怒喝声：还敢跑！

爸爸揣着明白装糊涂，怒吼：忍无可忍！我会狠狠揍他儿子一顿，叫他泪如雨下，泪如泉涌！

如如呆了。

爸爸装模作样追问：谁打你呀？

如如转身踽踽独行，嘟囔：哼！大的打小的……打不过就逃……哼！我找更大的替我报仇雪恨！对！明天告诉外公和外婆……

10．（闪回）县医院产科的分娩室  十二年前的孟春的一天

（画外音：志强说得没错。书香门第必然遗传其基因，但是在如如体中似乎有所嬗变。）

分娩室门开了，躺着产妇柏岱鸾和男婴的轮床被推出来。

丈夫郝胜强、父亲柏有才、母亲赵金玉、弟弟柏天翼迎上前去。

婴儿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柏有才将食指塞进小手掌，马上被握紧了。大家轻笑。

岱鸾高兴：宝宝与外公挺亲哩。看，一出世就握手言欢！

柏有才转脸对郝胜强说：如果亲家赶上了，宝宝准保先握爷爷或奶奶的手哩。

11．（闪回）居民小区的幼儿园门口

（画外音：俗话说“只怕不生，不怕不大”， 从拍百日照起，外婆就用“如如”这个小名称呼日长夜大的如璧。）

外婆抱刚会走路的如如来到居民小区的幼儿园门口，看孩子们嬉戏，教如如说话。人人经过咿呀学语的阶段，他却是“大怪路子”——发音别具一格。

12．（闪回）外公家  晩上，

舅舅柏天翼对如如：小哑巴，听说外婆带你去过幼儿园了，还教你说话。你到现在至多只会叫人，不会说话，来呀，说话！

如如瞪大眼睛，桂圆核般的大眼珠忽闪忽闪，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开口。

舅舅亮出根包装漂亮的棒棒糖逗如如：宝宝，说话，叫舅舅，有糖吃。

如如伸手，憋出句话：糖……丢丢（舅舅）。

舅舅举高棒棒糖命令：说！幼——儿——园——

如如手跟着举髙，拗嘴拗舌：幼……儿……园……

舅舅高兴地笑了，手放低些，鼔励他：好！再说一遍！幼一儿一园。

如如盯住棒棒糖，抝嘴拗舌：幼——儿——园——

外婆凑近鼓励他：宝宝，再说！幼儿园里有小朋友，是吗？

见他点头，外婆教他：说！小——朋——友——

如如仍拗嘴拗舌学说，但是顺当些了：小——朋——友——

舅舅俯身问：如如，小朋友多吗？

如如脱口而出：多！

外公凑过来：看，一个字学得多快！教二个字，然后教三个字……不能急于求成呀。

舅舅点头，将糖交给外公。

外公问：如如，小朋友唱歌吗？

如如不假思索回答：唱。

三个大人笑了。

外公俯身命令：说！唱一歌。

如如伸手欲拿糖：唱、唱……嘟、嘟……唱——嘟。唱——嘟！

舅舅皱眉评论：发音不准！

外婆：小孩子嘛，“革”与“得”要分清，早哩。

舅舅问：如如，小朋友怎么唱歌呀？

如如拿腔拉调唱开了：呵……呵……啊……啊……啊……啊……

三个大人笑得前仰后合。

13．（闪回）居民小区的幼儿园门口

从此，如如每天缠着外婆或外公去幼儿园，学说话，听孩子们在教室里上课而学短语和短句，趁没有人闯进儿童乐园，骑木马、木羊，溜滑梯……最后吵吵嚷嚷要求入幼儿园，直到大人们反复、耐心地解释，满三足岁才可入学，才算作罢，仍时不时趁幼儿们自由活动时混进去玩耍、说话、交友。

14．（闪回）小学食堂  中午

（画外音：如如上小学，讨老师喜欢又令老师发愁。他读书漫不经心，但是成绩优异，又花样百出，几乎危及学途，从不轻言放弃。）

小学是所老校新开的教会学校。20世纪初，教会在这个风景画般的江南水乡办了所学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教会学校易主，规模扩大，农民子弟都可入学了。改革开放后，教会“卷土重来”，注入资金，大规模修葺，重建小教堂，栽树种花植草。学校资金充足，条件优越，午餐、校服、教材、簿籍等免费，又适当实行教会教育。

孩子们秩序井然地领取中式午餐。

食堂中间放张长条桌，一端是一堆苹果，桌面上贴张粘胶纸条，上写：只许拿一个苹果，上帝监视着你；另一端是一堆巧克力块和小点心，却没贴纸条。

开始有吃得快而还掉餐盘的孩子上前，拿一只苹果，转身就走。

如如趁没人的空档，径直地走到桌前，从口袋里摸出张粘胶纸条，迅捷地贴到另一端，取了几块巧克力和小点心，再到那端拿一只苹果，扬长而去。

司徒仁青——酷似台湾演员俞小凡的小姑娘早悄悄尾随如如。如如前脚走，她后脚到，瞄一眼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规规矩矩的字：随便取上帝的恩赐吧，主只看守伊甸园的苹果。她微微一笑，拿一块巧克力和一块小点心，轻盈地走了。

孩子们三三两两走向条桌两端……

巧克力和小点心很快没了，苹果还有不少，孩子们自然到饭菜窗口讨要……

15．（闪回）小教堂

纪律教师查食堂发生的事。

査到如如，对不上他火柴棍般的字体，他又矢口否认。

司徒抢着证明自己和如如同时看到纸条，先后取巧克力和小点心。孰料他嘟囔：美味食物本来就是上帝对人类的恩赐的……

16．（闪回）校长室

（画外音：如如的嘟囔令他露出马脚。除一般校规和学生守则，

恢复开办的教会学校还保留着自己的一套规矩；如如掀起了轩然大波，恐怕难容于学校了。邻家女孩黄德芳每天带如如上学，高他二届，自然上下说情。班主任俞明珠挺喜欢聪明伶俐的如如，也竭力替他开脱——说到底，就是个刚从幼儿园门走进小学门的娃娃呗。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黄德芳和俞明珠替如如向校长说情。

17．（闪回）小教堂

如如由德芳陪伴，真诚地向神父忏悔这上帝所诫的贪念，只求上帝收留迷途的羔羊。

18．（闪回）教室

（画外音：世界是矛盾组成的，有妍必有媸。三年级, 如璧一向称雄作文课，然而, 下学期的一堂作文课, 他相当尴尬。）

梅老师叫：全班学生认真听我评讲司徒仁青的作文，郝如璧，你却在后排做小动作！应得90分的作者同学起立！

如如低头在课桌肚里看书，没响应。

老师怒喝：如如，叫你呢！起立！

如璧“嗖”地起立, 《木偶奇遇记》从课桌肚里掉下。他顾不上、也不敢拾，大声：报告老师，我在！

老师问：我马上要评讲你的作文，前边的评讲你都听凊了？

如璧站得笔挺，毕恭毕敬答：报告老师：司徒仁青的作文一向细腻、动人，不过比起我来，略输文釆。

学生们多数点头，少数撇嘴。

老师哭笑不得，揺头：你先回答：这篇作文，你写光一本新作文簿，连封底也写光，你怎么写岀来的？

如璧愣了一会：报告老师……这叫我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写出来的。

老师大失所望，只得换话题：说说你的指导思想。

如璧：报告老师：反正平时你教导，有什么写什么，还批评大家的作文太短，不到一千字，我就努力写长，看到、听到、想到什么都写，还尽量把你教的手法用进去。一句话， 我不想放学后被你留下来补写，——不少同学说熬得肚皮贴到脊梁骨……

老师怔住，瞪眼：你是为老师写？更为了不关夜学而写？难怪你把经历、见闻、想法、看法都写进去了。整篇作文，句子挺通顺，也没有错别字……

如璧洋洋得意：谢谢老师打90分！

老师坏笑了：嘻嘻！你先不要急于谢老师。来，你拿回作文簿，念第八页的肖像描写的一段文字给大家听。班长出列，拿作文簿给如如。

作文簿被班长翻开了摊在如璧课桌上。

如璧嗫嚅：老、老师……不必念、念了吧……

老师戟指他，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大家进学校，说“我要学”，只有你讲是爸爸、妈妈、校长、老师“要你学”！聪明蛋，你自诩文采好，就大声念！

如璧无可奈何，捧起簿子，畏畏缩缩地念起来：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呀, 不说她螓首蛾眉，也不讲她婀娜多姿，只提一阵风吹过，撩起她的裙子，那双修长、健美的腿堪比女神维纳斯。那对藕段般的臂膊真该安到女神双肩上，那种残缺美就会变成健全美。真的，她如果全裸，风头肯定盖过希腊人，独占世界花魁宝座……

司徒轻笑着评论：嘻嘻！怎么选择这么个角度？

全班学生大笑，目光聚焦美女老师。

老师脸红了，轻斥：打住！没叫你念这段，你却投机取巧，挑逢迎我的念——这，我另外和你评说！念我画线的一段！

笑声止息。

如璧犹豫不决：老、老师，我知道、道了，饶、饶了我、我吧……作文嘛，不过写写而已，不、不可当真……

老师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轻喝：写得出就念得出！念！

如璧豁出去了，大声朗诵：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老师是一眼美女，我们班上偏偏有个一眼丑女。她那长相呵， 随便什么人见过，都会说养眼……好了，完了。

老师命令：念！不准跳浜！

王小明出外快了：如如蒙混过关呀？

如璧啐他一口：去！去！念就念！

司徒不知好歹，挑他上山，柔声叫：如如还有怕的辰光呀？

如璧硬起头皮轻声念：她呀，苹果般的圆脸上嵌对绿豆小眼，朝天的塌鼻子上布满空调机散热孔般的麻坑，蛤蟆大嘴里、七歪八扭的大黄牙间，常伸出蛇信似的大红舌头……

他念不下去了，因为师生哄堂大笑。

许多学生转动脑袋，视线交叉到隔一排座位的马洪萍的脸上。

司徒以手指轻击课桌，笑靥如花，称赞：这文采我输定了！

马洪萍的头一点点低下去。

老师怒斥：不要笑了！

鸦雀无声。如璧站得歪斜，头颅低垂。

老师宣布：哪有如此丑化人的？还有写老师的文字，是抄的吧？这篇作文只能打50分！

学生们面面相觑。

马洪萍从桌肚里抬起头来，涕泪交流。

如璧缓缓抬头，轻声：是，老、老师，应该！其实我该得0分……我不该自作聪明……以后，我就写一千字……

老师缓颊了，柔声：不能因噎废食，以后仍要写好作文。当然了，马洪萍也不要对号入座，不要放在心上……

如璧忸怩着解释：老、老师你、你说得对，我、我不是写马洪萍，真的。老师，我要解释的是，我没有抄袭；当然，有些好文章对我有启发……我想，美，要美到极致；丑，要丑得特別，特別的丑也是种美……

老师挥挥手：好了，到此为止。真不知你小脑袋里装些什么呢。坐下吧。马洪萍也不要哭了。

如璧萎萎靡靡坐下。

马洪萍掏出餐巾纸擦脸，抽抽搭搭：呜呜！坏如如……我告诉哥哥！你……

司徒举手。

老师正欲调节气氛，笑了：温柔、可爱的小司徒有什么话要说？起立！

司徒起立, 声音甜美：好老师，我求你了！如如的文采还是匠心独运的，50分太少了。您本来要打90分，能不能和50分相加，再二一添作五？

老师朗笑：哈哈！看不出小妮子还挺有主见。好，他的作文就打70分！坐下。

司徒转向马洪萍, 朗声：洪萍，看到了吗？坏蛋这次分数比你低得去了！嘻嘻！

梅老师才缓和口气：如如，你确实聪明伶俐，成绩总是第一名，也得认真听讲呀。看，连老师评讲你的作文，你思想也开小差，可想而知你是怎样上其他课的了。你不安静，做小动作，会影响同学。

如如无所谓：不影响的，反正他们总抄我的作业……

老师强捺火气：看你扯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认真听讲呢？别的老师也反映你不专心上课。

如如：报告老师，你总叫我们预习，而一预习，我都懂了。我不想听了，又不得不陪大家坐在教室里……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发脾气：你、你……你可以走出这教室，不来上课呀！

站着的如如全身往上一耸，高兴了：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懂的东西够多了，噢，教科书早看完了，没有必要继续读书了。谢谢老师！我走了。

他跨出座位，高举双手转了一圈，大声：老师，再见！同学们，再见！

老师目瞪口呆，看着他放下手来，从课桌肚里拽出书包。

学生们骚动了。

老师猛醒：慢！慢点走！你走出这教室，就只能读到三年级了，不可再回学校，一级级地读上去了。

如如举右手：报告老师：我是只要读到三年级，不过仍在学校里。

老师惊异地问：我听不懂你的话！你到底怎么打算？

如如一本正经答：报告老师：我决不离开学校，决不放弃学习！我现在去找校长，要求他让我去教二年级……

司徒忍不住问：然后呢？

如如坦诚地答：等你们升四年级，我回班里学习，然后教三年级……

哄堂大笑。老师差一点厥倒。

19．（闪回）教室外

下课后，如璧找到司徒, 诚恳地说：谢谢你了！二年级时我嘲笑你, 我道歉！

司徒嫣然一笑：没什么呀。如如，以后注意别挖苦人就是了。

20．宿舍  夏天                                    

（画外音：将近三个学年过去了，郝如璧和张永勇维持一般关系，命也；一致对外动武，运也。晚自修后，大家漱洗过，打算上床了。）   

天气转热，宿舍当然没安空调，风扇的“咿咿呀呀”的转动声吵得人心烦。

张永勇大声提议：反正是温课迎期中考试，不必太紧张了，周末放松一下。我提议不要回家了，去看连场的电影——据说星期六是美国大片。

郝如璧响应：好！电影比录像大多了，有味。

历飞鹏也响应：算我一个。永勇家近，不花车费，省掉的钱该请客吃点心……

张永勇：你俩省车费看电影，我本来就没有这笔开销，你怎讹上来自农村的穷鬼了？矮子肚里疙瘩多！

室友们大笑。

21．电影院内  厕所  夜

灯光暗淡。

历飞鹏散场时内急，怎奈厕所变成蜡烛店，如璧和永勇又没耐心等，他只得收缩肌肉。

                      第2集

22．电影院外  夜

（画外音：初三学生还是孩子，早盼周末回家，只有三人看电影。）

散场了，三人勾肩搭背走出电影院，慢腾腾往回走，看路灯光下，自己的影子一会变长，一会变短，觉得有趣。

飞鹏散场走出不远，他自感肉龙头压力骤强，便声明：我要找宽阔的绿化带的隐蔽的所在减压。

郝如璧响应：好！

飞鹏寻觅了。

见他走远，永勇提议：我俩紧走几步，找个墙角躲起来，吓唬矮脚虎。

郝如璧响应：好！

两人踮脚飞奔到一个拐角躲着。

左等右等，悄无声息，永勇不免有点焦躁。

如璧一拉他衣角，轻声：来了！有点不对头！

两人探出头去，只见闪现一溜急急忙忙奔跑的人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

随后，一个较矮的人影突现到一溜人影前，飞鹏慌张的呼喊直冲他俩耳膜：如如，永勇，快帮忙！

他俩忙转出拐角，才看清擅长短跑的飞鹏没命狂奔，三个比他们高出一大截的小伙子在后面穷追，大吃一惊，忙迎上前去。

飞鹏眨眼跑到，小伙子立马追到，刹住脚步，相顾大笑：哈哈！有三个小不点, 丰收了！

如璧上前一步大喝：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最壮实的小伙子歪歪头看看他，双手叉腰：盗亦有道，小阿弟，哥儿们不是读书的料，不上高中了，城里人没地可种，也没工可上，就靠学弟学妹进贡零用钱。不懂吗？

有同学在，飞鹏胆气壮点了，抬头：我们是穷学生，哪有钱呢？

另一个小伙子抖抖腿：金龙哥的话，你们听不懂吗？知道你们是穷鬼，我们也不绑票。识相些，有多少就多少，身边的悉数奉上！

张永勇一向傲横，迈前一步：不论多少，不给！

又一个小伙子扬拳厉声呵斥：嘿！乡下小毛头口气不小哩！不听银龙哥的话？皮肉痒？

如璧扎个弓步，大叫：你是铜龙？有本事自己来取！

飞鹏从没练过武术，也摆个拳击姿势。

小伙子们仰天大笑：不自量力！哈哈……

永勇猛醒，对如璧耳语：记得我俩发的誓吗？校规无情，何况马上考试了……

如璧顿觉醍醐灌顶，轻声回应：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打不过。

他悄悄拉扯飞鹏衣襟。

飞鹏听觉何等灵敏？他马上左右开弓，拉扯两人往后退，自己上前一步，装出副笑脸：三位大哥莫记小弟过！我们不领市面，不知好歹……刚看过电影，没多少钱，只求你们不计较……

金龙放下拳头：还算识趣。说实在的，三龙从不打娃娃。

银龙大喝：有多少，交多少，自己动手！

如璧他们翻转所有口袋，连角币也交到铜龙手中。

铜龙不屑：晦气！穷得叮当响，也闯街面？

银龙撇嘴：连上排档也勉强！

见三个孩子转身，金龙猛踹飞鹏一屁股，厉声呼叱：小赤佬，以后向爹爹姆妈多要些钞票，也好孝敬哥儿们！

23．宿舍  星期日晚上

    （画外音：自习武以来，如璧第一次称臣纳贡。一则对手太强，二则拖拉着二位弱兵，打不赢就逃也行不通，他只得委曲求全，但是这强压的怒火一直在周身乱窜。永勇本来为调剂心情看电影，孰料被敲竹杠，心情烦闷，又无力报仇雪恨，周日回家要了钱，下个周五放学，对飞鹏说要去虚拟世界宣泄，便去了网吧。如璧和飞鹏嫌网络游戏虚假，各自回家了。）

永勇不见踪影。

如璧：永勇家到学校，走路只要一个多小时，他星期一早上会返校的，别放心上。飞鹏向宿舍管理老师打个招呼。

飞鹏：好，我这就去。

24．教室  星期一

班长：老师，永勇整天没露面，别出事了！

学生们：是呀……

25．教师办公室

白天，老师往张永勇家打电话。

没人接电话。老师摇头：估计家人上班、下田去了。

傍晚，老师和班长往张永勇家打电话。

老师摇头：父母说他周五没回家。

怕他家人慌张，班长撒谎：学校双休日排练节目，永勇忘了和家里通气，我作为班长，事后补打个招呼。

26．副校长室  傍晚  

（画外音：重点完全中学的管理就是不一样。老师马上向值班副校长汇报。）

老师马上向值班副校长汇报。

副校长向区公安局报警。

副校长拍桌：马上组织住校的单身教师，带领全班男生全城找！

27．城里  晚上

住校的单身教师带领全班男生去影剧院、录像厅、网吧、茶室等地方寻找到凌晨，却一无所获。

28．副校长室  星期二

另一位副校长命令几位老师：除请求公安局支援外，调动半天没课的老师，率领全初三级段的学生，兵分六路，从城里找到周边五里内的小区、村、镇找。

29．城里  夜以继日

老师率领全初三级段的学生，兵分六路，从城里找到周边五里内的小区、村、镇。

民警举着紧急放大的张永勇的报名照，搜遍旅店、娱乐场所、饭店、集市……

永勇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30．校长室  星期三

早上，校长命令几位老师：今天是星期三，全校停课，倾巢而出，夜以继日搜寻！

下午三点多，止不住打盹的校长被电话铃声惊醒。

他拿起话筒，跳起来欢呼：找到了？！谢谢！太感谢你们了！   

31．（闪回）离一家中等规模的网吧大约百米的人行道  中午  

（画外音：张永勇是被消防队从下水道救上来的。）

一位中年男人隐约听到微弱的呼救声，停住脚步。他环顾四周，看不到人，便举手在耳朵上搭凉棚，缓缓转身，静心谛听。

午饭时分，没行人，少噪声，他终于找准方向，循声来到十字路口宽广的绿地，走到个半敞口的窨井前。果然，他俯身察看，马上听凊，是个男孩呼救。

他大声呼喊；喂！孩子, 是你在下面吗？

井下的张永勇声嘶力竭地叫：救命！叔叔，救命！

男人自言自语：从声音判断, 窨井挺深，凭一己之力救不了人，弄得不好，还要搭上自己。

他低头大声：孩子，井太深了，我找人救你。你好好等着……

永勇叫喊：救我！救我……

男人大声解释：孩子，我发现你了，你就有救了。你别乱动了，节约体力。乖啊！你不会等太久的，听话！

男人直起身，摸出手机报警。

他发现马路上有几个人走过，高举双手迎过去，大喊大叫：朋友，帮帮忙！救人！人在下水道里！

警车和消防车很快来了，张永勇被救起来了。

他已半昏迷，只穿一条内裤——其余的衣裤鞋袜浸在污水里，浑身污泥，背心、手、脚多处皮肤溃烂甚至脱落。

救护车来到前，消防官兵打开消防龙头冲洗了五分钟，又仔细擦洗，总算将他弄凊爽。

32．医院病房  

下午

经简单的医疗，张永勇很快醒来，大叫：渴死了！饿死了！

他一口气喝了三大杯水，吃了二大碗面条。

    晚上

如璧等室友到病房探望永勇：讲清这场劫难的来龙去脉吧。

33．（闪回）网吧外一带  星期五晚上十一点光景

永勇走出这家网吧，马上被不良青年盯上了。

走出不过50米，他就被包围了。

他一向会打架，不过校规压制住罢了；何况没有飞鹏这样的累赘拖着，他不甘俯首听命，拼命厮打。

十五岁的少年怎敌三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他衣裤被撕烂，钱被搜光。他们也受了甚至不轻的伤，恼羞成怒，毒打至他动弹不得。

三人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商量：找个隐蔽所在关他，叫同学、家长送钱赎人。

（画外音：绑票！这个词在这一带还是县级行政时闻所未闻，改制成区级行政后传入这个词，并伴随有“撕票”的骇人传闻。永勇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农家少年，会成为必撕的肉票。）

强烈的求生欲望瞬间使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猛伸双臂拖倒一个小伙子，又一跃而起，弯腰一头撞倒另一个小伙子，忍住遍体鳞伤的剧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往宽阔的绿地中央的树丛。

夜色深沉，路灯自动熄灭一半。

一个不良青年扶起伙伴，已找不到永勇踪迹。

他怒喝：追！他人小，跑不远！

一个小伙子叫：肯定躲在树丛里！

永勇确实冲进了树丛，脚下一绊，摔倒在草地上。他回头一看，绊他的是个半掀起的窨井盖，同时听见了小伙子的对话。

他急中生智：这就是城里的下水道吧？估计不会太深，先躲一阵子再说。

他调头爬回井口，蹲起来，用力掀开盖子，伸展双臂撑住井口，躬身将双腿顺进去，双手拖过井盖竖起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分头找”的呼喝声从树丛外灌进他的耳鼔，他忙往下一缩。他人小力单，浑身伤痛，井盖只斜着半盖住井口，人却直坠到底。

34．（闪回） 窨井里

出乎他的意料，从上海请来的设计者奉行“长治久安”的理念，下水道深达5米。他“咕咚”一声掉到齐膝深的污水里，几乎跌昏，尚听到井畔有人喊：“小羊呢？”

他嗅不得臭气，双手挠壁，寻找砖缝要爬上去，却听到头顶传来小伙子们的对话：

怎么一眨眼，小王八蛋不见了？

这只小羊腿忒快！

一不做，二不休，下星期五傍晚到他们宿舍区门口等。

对，他们都寄宿，双休日回家的多，传达室的老头子和保安松劲，干脆翻墙进去！

反正留在宿舍的人不多，逮不到这只小羊，抓其他兔子，兜底翻，钱不会少哩。

永勇垂手屏气，不敢动弹，抬头看依稀可辨的星空。

终于，人声远去了，他手脚并用地爬井壁。“扑通”，他才爬到一米多高就掉下来了。

他不灰心，继续试……他精疲力尽，靠着井壁睡着了。

射入井里的阳光唤醒了他，他又尝试……他失败了。

他大声呼喊，没人响应……

暴雨落进井里，他仰天张口接雨水喝……

闷热异常，他脱得只剩内裤。

35．医院病房  

永勇讲完他的劫难，虚弱不堪，躺下了。

室友们纷纷掉泪。

飞鹏一击床头柜叫起来：上次“三龙”的行径只是上海人说的“拗分”， 这回是暴力抢劫了！如果永勇没逃脱，就是绑票了！

永勇附和：公安局是以抢劫立案侦查了。

如璧问：你认得出三个强盗吗?

永勇答：尽管天色暗，我又马上反抗，看不清楚，但是我隐约觉得就是三龙……哎，如果是白天，又是一对一，我不一定打不过……至少安全逃脱。

如璧自然发生共鸣，心声：永勇也是练武的，本领再不济，白天对付一个不良青年还过得去，否则上次也不至于不战而屈了。和室友在双休日满城寻找，对方落单，就痛揍一顿；对方结伙，就群殴得路人围观，引来警察。

他嘴上却问永勇：你读书就读书罢了，干吗去网吧，还玩得这么晩？

永勇长叹了口气，坐起来：怎么说呢？哎，这重点中学的学习之紧张、功课之沉重出乎我这个小镇小学尖子的意料，不仅是勤奋能胜任的——我不能和你比先天因素。真的，如如，你“才子”绰号是班主任老师“钦赐”的，你是全班最不用功的，书读过算数，成绩却是一流的。每个星期，五天里绷紧神经，到了双休日，就像绑在身上的十几道绳子一下子松掉，我就发现，我多需要放松呀！这虚拟的世界里，我不仅放松，还可发泄呀。

如璧点点头，苦笑：倒也是。我猜测，上次我们不战而屈，你就在游戏里痛揍强人，借以发泄屈辱和仇恨……

飞鹏捅如璧胳肢窝，阴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读书绝顶聪明，别的未必了。你不懂“发泄”的贬义吧？你看他发育得比我们都早……嘻嘻……你不曾留意他看司徒的眼神吧……

室友们大笑。

永勇有点失态：有谁不多看她几眼呢？

飞鹏刮自己脸皮：不羞！不羞！也不撒泡尿照照尊容！如如眉清目秀，貌若潘安，和她又是青梅竹马，轮得到你吗？

如璧扭他一把，佯怒：怎么把矛头指向我了？矮脚虎要招惹武行者吗？

室友们朗笑。

病房门被推开了，娇小妩媚的司徒仁青和几位女生出现在门口。

司徒的声音轻柔、甜蜜：巾帼英雄来探望败将了！什么事使残兵们得意忘形呀？

36．（闪回） 小学  中午

（画外音：郝如璧和司徒仁青可谓是青梅竹马，不过有些异样。

小学二年级，眼看绿领巾要换成红领巾了，如璧被罚迟换，因为他闯了祸。）

操场一向被高年级学生霸占，课间、中午、放学后，低年级学生一般在走廊、转角等小地方玩。

中午，如璧和同学兴高采烈地踢小皮球。球被王小明一脚踢过来，如璧飞起一脚踢个高球。球径直飞向教师办公室，不偏不倚直冲玻璃窗……孩子们惊呼着四散逃逸。“砰”的一声，球正中玻璃……

37．（闪回） 办公室里

班主任手捧搪瓷饭碗和不锈钢调羹正走向办公桌，“豁剌剌”－声响亮，小皮球随破碎的玻璃落到桌上，又蹦起来，打翻他手中的碗匙……

38．（闪回） 小学  中午  第二天

男孩们老实了，呆看女孩踢毽子。

司徒活脱脱台湾影星俞小凡儿童时代模样，双眼也有点向内斜。毽子似乎和她过不去，她不时落空。

如璧心情郁闷，邪劲上来，指着她大声问男孩们：你们说, 司徒为什么总要落空？

小伙伴们大声起哄：斜白眼呗！

如璧又手舞足蹈，无师自通地拍掌说快板：斜白眼，打竹板，竹板头上挂油盏。油盏坍下来，压死斜白眼。

男孩齐呼：“耶！耶！”

女孩“嗤嗤”地笑。

司徒哭着跑了。

   39．城里

警察出动也好，如璧和室友双休日昼夜逛马路也罢， 三个青年影踪全无。

40．宿舍

（画外音：永勇也出院了，时常抚摩满身伤痕，咬牙切齿地念念不忘抓“三龙”归案。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永勇烦躁不安。室友们讨论了各种可能。）

永勇茅塞顿开，点点头：我想明白了，我豁散了头发和他们搏命，至少两人或多或少受了伤，也须疗伤和将息，因此警察和我们找不到人。

如璧补充：你身陷下水道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警察满大街找，他们当然会避风头了。

飞鹏分析说：这么讲，他们不久仍会露头？

如璧苦笑说：露不露头，于他们有意义，于我们毫不相干了。

永勇瞪大眼睛问：啥个意思？

如璧扳手指头讲：Ａ．当初在热头上，警察自然大动干戈，时过境迁，他们每天有多少案子呀？当然不会再做小之又小的事，专门去抓不良青年。Ｂ．公检法讲究的是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尤其强调取证。试问你，你有一丁点儿物证吗？Ｃ．又回到“热头”上来，如果当时抓住，他们年轻，打人心虚，闯祸心慌，或许会认账；过去这么多天，即使逮住，他们还会承认吗？Ｄ．进三步讲，就算上述分析都有好的结果，他们以你掉入下水道为由，不承认你的伤是他们打出来的，如之奈何……

室友们叫了：关龙头, 如如！

宿舍一时陷入沉默，气氛悲壮。

永勇一跃而起，悲愤地大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飞鹏站起来附和：以命抵命！以暴制暴！

方慈善击掌叫：对！有部美国大片讲的就是以暴制暴，身体力行的全是执法者——公检法的精英！

如璧摇头：谈何容易？实力相差悬殊！你们看，他们从不落单，一向三人一伙，类似 “三三制”的战斗小组；我们这方呢，老师是文人，不能说手无缚鸡之力，连体育老师也不会锄强扶弱吧？一般初中生既没能力，更没胆略……

慈善打断他的话头：照你这样说, 当年不必抗日救亡了？

计白泉开口了：如如, 首先该问的是, 你有胆略吗？

如璧瞪眼歪脖：谁没胆略了？

41．（闪回）外公家小厅  傍晚

（画外音：如如从小胆大妄为。家长发现这点，还是他上幼儿园小班时。）

吃晚饭，如如兴奋地“汇报”：教育局领导视察幼儿园，老师弹钢琴演奏，孩子们唱歌跳舞，还有人拍照……

他喋喋不休，搬弄许多新鲜词儿，也撒了不少饭粒在桌上。

外婆仔细地收拾饭粒吃掉，问：如如，你可跟外公念过首唐诗，写到粮食来之不易吗？

如如不扒饭了，眨巴眼睛问：哪一首？

外公朗诵《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如如点头又摇头：这是从前再从前的事了……幼儿园里，小朋友吃不掉的饭菜都倒进一只桶里了。

突然，平地一声雷，如如唬得惊叫，碗也脱手了。

外婆忙拍他背心：不吓！不吓！如如，你看，雷公发怒，警吿你了。雷公在天上边飞，边看，边听，天下的事都知道。他最恨人浪费粮食，就下雨、打雷。

外公帮腔：是的，我昨晚梦见雷公。他说，谁浪费粮食，他就要把雷炸到谁身上。他还问：“你家有人浪费吗？”我说：“没有，没有哇。”看，雷公见你还是小孩，只警告你……

如如三下五除二吃光饭，舔净碗底，收起掉出的饭粒，一口吞下。

42．（闪回）外公家  三天后的傍晚  

外婆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响亮的雨声里间杂惊天动地的雷声，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叫：老头子，如如呢？

小厅里，外公打转自问：咦，刚才还在，小瘪三人呢？

43．（闪回）外公家门洞

如如穿着整齐地站在门洞里仰望天空。

闪电似金蛇狂舞，一道接一道划过天幕，如如跟着微笑。

雷声如天鼓频擂，一阵接一阵滾过大地，如如随着鼔掌。

外公走出房门，大叫：如如，快进来！

如如略转过头来，神气活现地命令：外公别吵！

外公上前拉他，他顿脚大叫：不要骚扰，外公！

外公愣住：小坏人说啥？

如如指点天空，大声：我乖，雷公伴奏，电母闪光，老天爷爷给我拍照哩。外公看，我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讲究形象哩。你是程咬金，半路杀出来，少拍多少呀！

外公如拨浪鼓般摇头评论：三岁看到老，小不点儿长大，生命字典里少个怕字咧。

44．（闪回）宿舍  下午三点

（画外音：幼儿不畏神，少年不惧鬼，如如“贼胆”天般大。）

如如出生的乡镇与县城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十余里，可是没有直通的公路，因此如如到重点中学上学，每二星期回一次家，绕道乘长途汽车，单程花近三小时。两地间拐个大弯、相对短的公路的一半路基是竣工了，大约是资金不到位，半条路基只筑在图纸上，竣工的泥路基的路面一直没铺混凝土，汽车不开，但是方便了自行车和走路人。如如走过多次，单程花四个小时；不过中途可以在外公的学生家小憩。车马费是贵点，如如也付得起，何须步行？

重点中学周末下午照样上课，不早放学，三点钟放学。

如如看看电钟，自言自语：外公、外婆是20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传统观念强，要我德智体全面发展，走40里路，既锻炼身体，又发扬光大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我知道傍晚起有雨……我是乡镇少年，广阔天地里长大，从小活动半径越村跨乡，从不怕风雨，也不惧黑夜。

他穿上旅游鞋，带上这一带还买得到的、结实的油布伞，出门，踏上回家之路。

45．（闪回）归途

孰料今天风雨来得早，刚出县城西门，踏上公路路基，就下大雨了。如如撑开伞来。

46．（闪回）六里桥

风雨来得猛，才走过六里桥地名牌，如如就感受到伞柄传递的、巨大的压力。

47．（闪回）十里亭

走过十里亭地名牌，宽阔的土路泥泞不堪，风力超过五级，雨量超过中等。

他庆幸：油布伞结实——换了一般的晴雨伞，早散架了。

他迎着随时转向的疾风骤雨调整伞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坚定前行，速度自然减少大半。衣裤渐渐从外湿到里，由于出热汗，也不觉得冷。天黑了，一马平川的远方现出个山包似的黑影。

他欢呼：啊！近烟墩了，我走了三成多的路！

（作者注：这是当年戚继光抗倭时建造的烽火台，本地人称烟墩，挺贴切。）

他的心声：走到烟墩这里，回程就达四成；再往前有棵千年银杏耸立中点。乡人传说，这是位挺灵验的树神。当年，一向是顺民的祖先在这片富饶的沃土上先后两次痛歼矮东洋，我现在不过在风雨中向战场强行军罢了！

他身上来了劲……

他在烽火台下小便，向千年银杏树双手合十，默默致敬。

公路到此为止。树下，他转过60度，迈上乡间小路。

                        第3集

48．（闪回）乡间小路  田野

他没留神天更黑了。（他的心声：这条回家之路太熟悉了——走出三里便是外公的学生陈中达家；当然，先过二里外的小河。）

微光中，他走过座大坟，点点头，自言自语：对了，这座古坟少讲也有三百年了，是这条路。

闪电一亮，远方亮起条白带，他欢呼：还有一里可过河了！

他埋头和风雨抗争，用力跋涉，未曾留意天色越发黑暗，浓若墨汁。

一条金蛟窜过黑幕，他蓦然发现立足之地是农田，二丈开外才是土路。

他霎时脑中灵光一闪：我一向不迷信，这莫非是老人讲的鬼迷路？

他朝对面喷口唾沫，怒叱：呀呀呸！滚！

迈步走向瞬间记忆中的小路。

走了不知多久，他感觉脚下不是泥路。

他打个激灵，腾出左手举到眼前。啊呀，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终于慌张地停步。

一个更大更亮的闪电撕破漆黑的混沌，晃花他的双眼，也惊出他一身冷汗：他竟然会走下呈45度坡度的河岸，驻足河滩，鞋下不足半尺是汹涌、浑浊、明显涨起来的河水！

他太阳穴突突地猛烈跳动。（他的心声：不好，莫非“鬼打墙”！）

他不假思索，收拢油布伞，往泥泞中猛然插下，叉着腿，拉开拉链，边转一圈，边撒一泡热辣辣、急乎乎的尿，同时大声吐出一连串本地人最不堪入耳的粗话恶语。

立刻，浓黑中现出微光。

他拔起伞当拐杖，不管风刀刮脸，不顾雨箭射头，手足并用，爬上岸来。

他撑开伞，跌跌撞撞地夺路而走，只记得爬过一个又一个坟茔。

他灵机一动：《西游记》中的大圣，用三昧真火烧魑魅魍魉！

他停下，稳稳心思，狠狠心肠，咬破舌尖，望空喷血。

果然，天色亮了点，他找到了通向小石桥的路……

他已丧失时间概念，只觉得机械的、势必用尽体力的、挣扎着的迈方步似乎量不完记忆中熟悉的一里多路……

一向倔强的他终于停下。

（他的心声：我对“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这句话总算有了真切的感受。外公的学生在大西北工作，婶婶和哥哥、姐姐在家……）

他稳定一下情绪，声嘶力竭地呼喊：婶婶！水英！金道！我是如如呀……

喊叫声壮了胆，也添了力气……

又一道大闪电照亮天地。左边是三座坟，右边是两座墓，脚下是小道，二十米外是狭窄的石桥！他大叫：冲啊！乌拉！

49．（闪回）陈伯伯家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冲过小石桥，也弄不清婶婶是怎么听见呼喊，叫姐姐和哥哥在彼岸接应自已……反正先边喝蜂蜜姜汤，边在大灶下烤火，然后洗热水澡，再吃二碗鸡蛋面、半只咸鸡……

婶婶听他讲完，拍拍心口下的结论植根于他心中：你的阳气特别旺！

    50．（闪回）田野  初夏的一个晚上

（如如画外音：从小，外公常带我来陈伯伯家。婶婶讲对了，我阳气旺，鬼魅敬而远之。我五岁那年初夏的一个晚上，外公有事找陈伯伯，我横吵竖嚷，撒娇耍赖，终于成为外公的小尾巴。）

朦胧的月光下，广阔的田野寂静而神秘。如如一会叫外公背，一会自个儿走。

瞧得见远处的村庄的模糊的轮廓了，如如下地走。

外公有点气喘，走得慢点，如如却蹦蹦跳跳，渐渐领先四五丈。

小路两侧连绵的大树根深叶茂，晚风吹过，簌簌作响，他觉得新鲜、有趣。

走近村子了，村头密密的小树林显得幽深。

忽然，如如前面一丈多，飘然出现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孩子，背对着他，身着白色的长衫，衣裾飘拂。

孩子比大人爱扎堆儿、集群。如如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喂！哪里来的小朋友？等等我，一起走，好吗？

白衣孩子不睬他，飘然前行。

如如追着问：等等我呀！就你一个吗？

倏然，又出现个差不多模样的白衣孩子，背对他，与原来的白衣人并肩飘若浮云般前行。

如如追赶，不满地叫：等等我做伴呀！跑这么快干吗？

他追近了，诧为奇事：喂！你俩没脚？没脚跑这么快？

小白人不吭声，也不回头，溜得更快了。

如如好胜心切，拔腿急起直追，吆喝：比比谁快！

追不到一丈，一只大手拽住他。

外公低头问：你干吗原地踏步？呼叱什么呀？

如如满腹委屈地告状：外公，你看，两个乡下小朋友不肯和我要好，等也不肯等……

外公稍稍抬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小路，只觉得莫名其妙：小孩子家说笑话哩！农村里人睡得早，特别是孩子，早被大人关在家里了……

如如举手往前方指点说：喏，就在前面，我追了至少20米……

前面何来人影？只是片灰蒙蒙的夜色。

外公心头一凛：追了20米？外公才走20公尺赶上你，看见你练原地踏步动作呀！

51．宿舍

（画外音：如如幼儿时有此奇遇，初二时历此一劫，惊天地，泣鬼神，初三的他国骂一句后，鼻翅儿翕张：如如小爷怕谁！）

   室友们继续讨论。

慈善心存疑惧：我们假设我们可以不惧强人——以后论证, 但是不可以不考虑回避校规约束。

室友们面面相觑。

如如怒从心头起，愤然：是的，校规如同观世音赐给唐三藏的金箍，会勒扁我们，我们只能逆来顺受。相反，对妖魔鬼怪来说，庆幸有猪八戒撺掇唐僧念紧箍咒而肆无忌惮、肆意妄为。这回是永勇，下次是飞鹏，以后说不定是你慈善长老以身饲虎……长此以往，我们即使不成当年匈奴铁蹄弯刀下的汉朝边民，至少是任人戏耍的小猫小狗、任人宰割的鸡鸭猪羊，丧失人的尊严，哪有安全可言！须知我们虽然小，但是堂堂正正的人——万物之灵！

众人默默无言。

52．（闪回）菜市场  近中午

（画外音：如如刚有意识，就以自己是万物之灵而自豪。几件趣事自己记不得，是外公告诉他的。如如会走路、说话后，自然要外公带着出门乱走，见识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

这天家家户户做饭时光，外公搀着他逛空闲下来的菜场。

有人牵哈巴狗逛到活禽区。鸡叫鸭噪鹅嘶惹怒温驯的小宠物，小狗狂吠不已。家禽仗着个头大，不买小狗的账，大声示威，有的还伸喙欲啄。双方对峙，不可开交。

如如远远看见，大开眼界，兴高采烈，甩开外公的手，摇摇晃晃、歪歪扭扭一路小跑，要去看热闹。

他模样逗人，眉清目秀，摊主们正闲着, 朗笑着指点他议论：

唷！谁家的男孩，长张女孩的脸？多漂亮！

看！小不点儿走不好，还跑哩！

看！肥胖的小光屁股颠颠的，一步三摇，肥鸭一只！

不，一步一点头，一跳一跳的，像小鸡！

我看脸蛋儿胖嘟嘟的，小身体圆滚滚的，小脑袋晃悠悠的，小花猪一只。

是外公还是大大（祖父）？老人家搀着他，像牵只京巴狗，太可爱了！

这小光腚比绸缎还滑，比豆腐还嫩，亲上一口，太舒坦了！

一位少妇丰胸晃悠，大声：人世间最可爱的不就是孩子吗？

另一位给二岁多的女儿喂饭的少妇附和：人活一辈子，就为孩子忙活呗。

少妇们向他伸手，甜蜜蜜地招呼：

来，宝宝，阿姨抱抱！

宝宝，过来，妈妈亲亲！

男子汉向他招手，笑逐颜开地叫喊：

小把戏，来，叔叔摸摸小鸡鸡！

小朋友，过来，伯伯咬咬小屁屁！

他停下了, 高举双臂大叫：不！不对！宝宝是人！是人！

见男人们大笑着、威胁地向自己伸手，他放下双臂，双手捂住裤裆，蹦跳着大喊：小屁屁可以摸，不许咬！

摊主们大笑, 少妇们泪珠也笑出来了。

一位带个比如如大几岁的女孩的少妇走出摊位伸手欲抱，柔情蜜意：宝宝乖，宝宝是人，不是鸡鸭猫狗猪羊！来, 阿姨亲亲……

53．（闪回）外公家  傍晚

外公背如如回到家，如如扔下玩具，走到外婆跟前，仰头问：外婆，我属（生肖是）什么呢？

外公逗趣说：属猪。

如如马上挨近他：是小猪猡，就要“抄河泥”。

外公俯身，双手抄起他，用力向左晃，然后向右晃，来去晃，同时哼唱：抄河泥，泼河泥。抄河泥，泼河泥。抄着一只小猪猡。恰喇哩彩，恰喇哩彩咚彩咚彩……

外公渐渐喘气，如如“格格格”地笑。

外公终于气喘吁吁地放下如如。

如如甫落地便大叫：我不属猪！我不属猪！

外婆笑嘻嘻问：怎么不属猪了？

如如坏笑着答：本来就不属猪。

外公笑眯眯问：抄河泥时属猪，对吗？

如如奸笑着答：就是嘛。

外公又抄起他，埋头在他肚子上作噬咬状：外公就要在猪肚皮上咬块小猪肉！

如如推拒、挣扎着抗议：哈哈哈！我是人！哈哈哈！人不可以吃的……

外公和外婆大笑。

54．（闪回）幼儿园门口  第二天下午四点

幼儿园门庭若市——家长来接孩子了，老人居多。

如如岀门就叫：外公，抱！

外公逗他：外公只抱好人。

他马上声明：我是好人。

外公俯身问：好人是怎样的？

他答：和外公好好。

外公蹲下问：怎么好？

他踮脚，举双臂勾住外公脖子，将小脸贴住外公的脸，甜腻腻地叫：这样好！

55．（闪回）归途

如如不胖也不瘦，外公只觉得越走越沉，放下如如，解释：外公没力气了，你自个儿走吧。

如如不依，叫：外公有力气的！

外公弯腰问：怎样才有力气？

他媚笑着答：亲亲外公。

外公蹲下，他“啧啧”地吻外公的脸，大叫：有力气了！

外公眉开眼笑：外公有力气了，背你。

他不饶，叫：好！不过要摇船！

外公只得说好，背起他，边走边揺晃：给外公加油。

他抱住外公脖子，随着轻微的晃动哼唱：嘿哟！嘿哟！嘿哟……哎唷哩哈！嗯哈……嗯唷！嗯唷哩哈……

外公眉飞色舞，路人注目。

外公觉得累了，哼唱：背猪猡！卖猪猡！背猪猡！卖猪猡！卖掉一只小猪猡，换来钞票一大箩……

如如抗议了：不是！

外公略转动脑袋问：不是？

如如答：如如不是猪猡！

外公问：是什么？

如如答：是人！

外公：坏人！

如如反驳：好人！

外公问：好人？

如如答：好人！

外公问：“真的？”

如如伸长脖子，脑袋越过外公肩膀，吻外公的脸：真的好！

粉脸却被胡子扎痛，他叫起来：哎哟哇！

外公大笑着问；是怎么样的好人？

如如吻外公另一边脸，自豪地答：金不换的宝宝！

走出几步，外公又逗如如，扭头问：如如，你看见外公就要背，看见爸爸、舅舅就要抱，看见妈妈、外婆就乖乖自己走路。这是什么道理？

如如摇摇晃晃，不无得意问：外公，道理挺简单，你不知道吗？

外公摇头答：不知道。

如如理直气壮：我告诉你吧，省得你猜。外婆和妈妈是女人，你和爸爸、舅舅是男人。

外公不罢休：这是什么道理？

如如解释：嘻嘻！女人力气小，男人力气大呗。你年纪大，抱不动，如如照顾你，就背罢。

外公不甘心地问：你是男人，力气大，怎么还要背？

如如撇撇嘴：我是男人，但是鸡鸡小，力气小！小男人就要大男人背！

外公开怀大笑，几乎摔掉如如。

56．宿舍

（画外音：如如回忆当然如电光石火闪过，也坚定了他的信念。）如如对室友们：在地痞流氓面前，我们是弱势群体，正义在我

方；在勒索绑架面前，我们是受害者，自卫还击是我们的权利。显示人的尊严，我们何罪之有？然而，反抗绝非易事！我们是少年，他们是青年，以弱敌强，仅靠勇敢无畏是不够的，要讲究战略和战术，以最小的代价……

永勇一拳击在桌上，大叫：我相信，你只要策划得好，兄弟们都不是吃素的！

白泉又打横炮，非杞人忧天：我们是重点中学的文人，赢得起，输不得；三龙之辈是草精木怪鼠妖，命同蝼蚁；双方不值得同归于尽，灰飞烟灭。法律不必说，我们最好是不付出触犯至少是校规的代价。这才是上上之策。

军事家有句话：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以弱击强，能不付代价？首鼠两端，初中生面对的是何种方程式？几元？几次？如何列？怎么解？大家默然。

如如搜索枯肠，自然想起自己进小学不久, 以德芳姐姐异乎寻常的思路，凭几句空话逗弄、戏耍大人的往事。

57．（闪回）外公家  夜

（画外音：如如由外公和外婆带大，就近入教会学校读书。黄德芳毎天带他上下学。至于学校发的《启蒙圣经》，外公当故事书，天天晚上讲给如如听。）

傍晚，如如趴在桌子上看《启蒙圣经》，横看竖看画着亚当的插图，又打量一会外公，爬下椅子，拉起外公：外公，照大橱镜子去。

外公不明所以，依如如便是。祖孙俩一起照镜子。

如如问：外公，人都是上帝造的吗？

外公敷衍：这是《圣经》写的。

如如说：不对，爸爸、妈妈说，人是从猴子、猩猩变来的。

外公解释：这是不信教的科学家的讲法。

如如点头：我懂了。我该信哪种讲法？

外公：当然信科学家的。

如如端详镜像，顿有所悟：外公，你看，我比你漂亮多了。

外公呆了，喃喃自语：是的，外公老了。

如如举起手中的《启蒙圣经》，指点插图：外公，你看，亚当多漂亮，是天下第一帅哥！人是上帝造的话，你先造出来，我后造出来吧？

外公只得点头附和：是的。

如如一本正经评论：上帝造你的时候不用功，但是近来进步了，干的活比以前好多了。看，我不光比你美，比亚当还精细！

外公笑得弯腰。

如如继续发挥：按爸爸妈妈的讲法，莫非你是猴子、猩猩变来的，这么难看，而我是孙悟空、白猿变来的，这么帅？

外公笑得直不起腰了。

如如歪侧脑袋，刨根问底：莫非只有我是上帝造的，你们都从猴儿精变来的？孙悟空哪有我光洁、靓丽？不对了呀！这不是一家人了呀！我到底是什么呢？

外公几乎趴下。

如如哭了，愤愤不平：不公平！我找上帝去！我要叫他重造外公、外婆，要比亚当、夏娃还年轻、漂亮！

外公忙找来纸巾替如如擦干眼泪，然后乱翻从他手中拿来的《启蒙圣经》。

书里掉出张树叶做得漂漂亮亮的书签。

外公拣起书签给如如看，故弄玄虚：这不是我从别的书里抽出来而夹进去、标示我讲故事到哪儿的书签吗？ 漂亮吗？这是上帝为补偿他的失误而送给你的礼物。

如如问：什么礼物？

外公指点：你擦亮眼睛看清楚，漂亮不？

如如擦眼睛，仔细看，高兴地赞叹：哟！树叶真漂亮咧！

外公哄他：如如，你还小，现在这身打扮是找不到上帝的。这片树叶是亚当当年的衣服。你要有这样的穿着，配上满身发达的肌肉，也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美男子，才可能见到上帝呀。

如如睁大眼睛问：这么小、小的……衣、衣服我怎么穿呀？

外公：耶和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他不想见你，你找不到他；他要见你了，就赐你树叶衣服，马上出现在你面前。别急，上帝赐这片树叶给你，就是叫你耐心等待；直到你长大成人，他再赐大的树叶衣服给你，接见你。

如如端详书签，点头：我懂了，我长大了才能见上帝，求他重造外公和外婆，还有爷爷和奶奶，不过，外公，这树叶能当衣服吗？就是用大树叶包身体，小奶奶、小鸡鸡、小屁屁全漏出来了，多难为情呀！

外公再哄他：你穿树叶衣服时，别人看不见你，只有上帝看得到你。

如如说：我放心了，不害臊了。

外公把书签夹回《启蒙圣经》，郑重其事叮嘱：如如，这片树叶不可弄丟了！等你长大，耶和华要接见你时，它会一夜变大，给你当衣裳穿。

如如忙捧住书：我不会丢失的，会看得牢牢的。外公，放心。

外公点头。

如如合什：上帝放心！

他拉起外公的手：走，找外婆去！

外公问：干什么呢？

如如答：一起去找大树叶。

外公诧异，问：干什么呀？

如如解释：先叫外婆包外公。

外公一怔，问：为什么？

如如答：到我长大，太久了！我现在就要重造你和外婆。

外公吃惊：你重造？

如如解释：你和外婆不总讲，我是你们的上帝吗？

外公不禁摸自己鼻子问：外婆我不知道，我几时讲过？

如如坏笑着答：我淘气或者闯祸，你们不是合什叫“我的上帝啊”吗？

外公一时语塞。

如如奸笑：放心，老奶奶、老鸡鸡、屁屁嘛，只有我看见，别人看不到。

外公目瞪口呆。

如如不会善罢甘休。

祖孙俩找到正做针线活的外婆。

如如拉外婆起来，命令：外婆和外公立正！

外婆当然听心肝宝贝的话。

如如又命令：并排！

外公皱眉问：你不找大树叶了？

如如声明：天亮再找。现在并排！

俩老只好照办。

如如歪头观察一忽儿，拍手叫：对了！外婆身坯比外公小，是外公肋骨做的。

外婆只觉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外公使眼色阻止，附和如如：对的，如如。

如如拍手：我明白了：我还小，幼儿园里同班的小芳不可能是用我的肋骨造的，因此她上另一个小学，不做我的情人了。

外公顺水推舟夸奖：如如聪明！

如如却怅然若失，自问：那么，我的夏娃是谁？在哪儿？

58．（闪回）放学回家路上

（画外音：天涯何处无芳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儿童再聪明，天地毕竟太小，如如立马确认每天陪他上学、放学的德芳姐姐为夏娃。）

这天放学，她搀他手回家。他突然叫停。

她停下问：怎么啦？

他端详她一会，终于开口了：德芳姐姐，你不难看。

对这个机灵鬼的童言无忌，她早习以为常，因此一笑了之。

他问：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做的？

她答：一点不错。

他不住点头：外婆身坯比外公小，当然是他的肋骨；你身板比我大，看来是比你高大的男孩的肋骨做的。哼！稀奇啥？我现在小，等长大了，我也抽根肋骨造个比你漂亮的老婆！

她毕竟是女孩子，计较美丑， 怒形于色问：听你的口气，我姿色平平？

他嗤之以鼻：脸蛋儿长圆，过得去。小眼睛、单眼皮；鼻子不挺括，有点翘；嘴巴不小，嘴唇薄些；牙齿齐是齐，小了些；眉毛弯弯，少了些……

她勃然大怒，顿足：小小人儿上学、放学还要人陪，脑袋瓜子却乱七八糟！下流！你看不上眼，我还不嫁你哩！

他歪歪脑袋：幼儿园同班的小芳上别的小学了……小芳，大芳，怎么卖相都不好看？

她冷笑：你这个捣蛋麻子能有我陪你上学已上上大吉了！嫌姐姐不漂亮，你自个儿上学好了！

他眨巴眼睛，哑口无言。六岁小儿出言不逊，何曾料想到后果严重？小脑筋充血了。

反正快到家了，她扔下句话，捂着脸跑了：但愿小坏人不出事，更别闹事！

 59．（闪回）相邻两家  翌晨

（画外音：孩子们的事，家长往往不留心。德芳憋气，如如争

脸……）

他俩同时出门，不打招呼，顾自走路，距离迅速拉开。

60．（闪回）德芳教室  中午

德芳刚把碗匙放进课桌肚，就听见一阵小男孩的哭声，脸色大变，惊叫着冲出教室：不好！是如如！

61．（闪回）小学校外的小河边的大柳树下

如如背着书包哭叫：外公！外公来……呜呜！外婆来……舅舅，舅舅来！妈妈……

德芳循声冲到如如跟前，惊恐地问：如如怎么啦？！

他不睬她，蹲下大哭。

她蹲下抱住他，掏出餐巾纸替他擦泪，柔情似水：如如乖！姐姐和你好，疼你来了！小好人别哭了，告诉姐姐，怎么回事？

他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边抽泣边诉说：呜呜……俞、俞老师不、不来了，姐姐，换、换个陌、陌生人来……呜！呜！哇……

她问：告诉姐姐，怎么样的陌生人？

他答：呜呜……男人……高高的……满腮阿胡子，好凶……

她略思索，明白了，笑逐颜开解释：如如，那是副校长呀，俞老师也归他管。俞老师今天生病，他代课，课不要上得太好哦！

他止住哭，申辩：他是男的，脸好凶！

她哭笑不得，解释：他脸凶不是给你看的，生出来就是这样的，和你勿搭骱。

他伤心地申诉：我全懂了，没有听他上课，他硬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

她低头抹去他又滚出的泪珠，再擦他的鼻涕，柔声问：你回答了吗？

他答：我正玩变形金刚，不知是什么瞎七搭八的问题，就说：“老师，你刚才问啥哩？”他还好，讲了……

她追究：你答了吗？

他骄傲：答了，对了！

她松口气：这就是了。

他愤愤不平地叫：他又连提三个问题呀！

她大吃一惊（心声：也太难为了吧？小八喇子是聪明，但不是十三岁当丞相的甘罗呀，只是个小淘气呗。）。

她紧锁眉头问：结果呢？

他响当当回答：难不倒！全对！

她心头石头落地，额手称庆：这就好了呀。

他站起来，委屈地叫：不！他批评我不专心致志上课，还说我有“骄娇二气”什么的……这不是人大欺负人小吗？

她终于明白（心声：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可爱其实是个瓷娃娃，硬碰不得也！）。

她失声大笑：原来如此！唉，如如，你过目不忘，入耳即通，但是受不得直接的批评……算了，上课去。

他大叫：不！我不上课，回家去，一样读得好！

她哄他：如如聪明，上学会更聪明……

他自掏餐巾纸揩泪，大叫：外公陪我上！只要校长上课，就会和我过不去！外公比他大……

她拥他入怀中，嗤之以鼻：傻瓜！老教师怎么和小学生坐在一起？也罢，下午不管谁上课，我陪你。

他破涕为笑，勾她脖子，抽鼻问：真的？

她贴他脸答：真的！

他放开她，歪头问：还陪我上学、放学？

她扭他酒窝儿答：再不分开！

他伸小手指，蹦跳着叫：拉勾！

62．（闪回）教室  下午

她陪伴他上课。

                       第4集

63．（闪回）校外工地  中午

（画外音：风波平息，俞老师也教育如如，学生就要专心上课，他也接受了。刚离幼儿园，桀骜不驯的如如一时不适应小学生的一套，往往集体午餐后溜出校门，逛一会市政工地。德芳怕他出事，有时陪他逛。）

深深浅浅、宽宽窄窄的沟纵横交错的工地上，一个年近四旬的汉子不知疲倦地深挖一块地方。

德芳觉得奇怪（心声：工地中午平时可是热火朝天哩，怎么今天只有一个人工作？……奇怪！）。

她悄悄走近观察，终于弄清所以然。

姐弟俩商量，有了主意。

64．（闪回）校门口  第二天中午

德芳站在校门囗观望，如如踽踽独行，走向勤奋的民工。

65．（闪回）校外工地  中午

不多久，民工挖到一沓黏着的铜板，坐下端详，喃喃自语：可惜只是清朝末年的。

如如上前问：叔叔，什么东西？怎么胶在一起，又这么龌龊？

民工其实是小包工头，相对穷些的邻县农民。他横如如一眼：小鬼头懂啥！

如如从小好奇心强烈，什么事都要轧一脚，是当地人说的“百有份”，见多识广，又有将风马牛裁剪拼接的本事。他撇撇嘴：我在家里玩的可多哩，都清清爽爽，一套套分开夹在大本子里；谁高兴汰这么脏的？大人有耐心，我呀，早扔了！你这个大个子稀奇啥呀？还不及我这个小囝！

小包工头目瞪口呆。

如如邪气上升，开无轨电车了。他双手手指并拢成圆，表示个银圆，不无诱惑力：话说回来，这些黑的、紫的、红的、黄的、绿的，当然还有方洞的，都不稀罕，这么大的白板，两面图案不一样的，才稀奇哩。

民工对他刮目相看了，解释：小朋友，这些和我手里的差不多的，叫铜板；中间有洞的，叫铜钿；白的圆板，叫银圆；这都是十八代祖宗那些老老早的人用的钱，现在没用了，只可以玩玩。

如如继续发挥他丰富多彩、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想象力，附和小包工头：叔叔聪明！你都知道，也猜准了！叔叔，我求你们不要再挖掘了，这么些沟太害人。

小包工头皱眉头问：我们改造电缆、自来水管，怎么害人了？

他一本正经答：真的！前天德芳姐姐放学太晚，天色黑了，喏，就在那儿，看见吗？呣，看见了？她手里玩的、袋中放的八块银圆掉落沟里，响声也没有，怎么都找不着了！

小包工头抓住他的一只手急切地问：我想起来了，是每天带你上学，带你放学，有时陪你白相的大女孩吗？

如如点头。

小包工头狡黠地问：你准保一直和她玩，记得是些什么样的图案吗？

如如举空着的手挠头摸耳，想入非非：图案是有，太简单，不过是大人头、小人头、外国女人头、怪胡子外国男人头什么的。对了，好看点的，龙，还有老鹰……

小包工头站起来，抬头看天，推如如走，故装焦急：哎呀呀，辰光勿早，快回去上课！

66．（闪回）校外工地  第二天放学时间

姐弟俩看见那位可爱的叔叔仍独自挖掘。

11月初，一般人穿羊毛衫了，他只穿短裤头，汗流浃背。

他抬头看见走近的姐弟，忙招手呼唤：俊俏的小男孩，过来一歇好吗？

如如背着他向德芳做个鬼脸。

她会心地莞尓一笑，一推：去吧，说得圆满就是。

如如跳跳蹦蹦来到小包工头跟前，热情地问：叔叔有什么话呀？

小包工头拿出个大变形金刚玩具给如如看，俯身附耳：乖孩子，你告诉我银圆究竟掉在哪块，我送个大变形金刚给你。

见如如点头，他直起腰。

如如带他兜圈子，胡指乱点，末了摇头，颇显为难地解释：前天我一个人早回家，听姐姐说，我……

小包工头恳切：你指指准好吗？这几天我叫手下的民工们先挖别的地方，这片的沟我包干哩。

如如不为所动，继续解释：叔叔，姐姐比我晚走，我不在身边，怎么指准呢？

小包工头听明白了，皱起眉头：昨天你没有说明呀！

如如叫屈了：你推我上课去，不让我说呀。

小包工头怔立当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问：小朋友，你莫非还有话来不及讲？

如如自击掌：对呀！你真聪明，一猜就着！我本来要告诉你，前天晚上，她大大（爷爷）提着应急灯找，半个钟头，总算寻齐了。

小包工头“啊呀”一声，仰八叉倒下。

67．宿舍

想起这桩趣事，如如有信心了（心声：多动脑筋，集思广益，不付出犯规的代价的办法总会有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会有的。）。

方慈善见如如沉思良久，误以为他犹豫不决。他是如如同桌，自以为了解如如（心声：要叫如如“落草”，请将不如激将！）。

他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如如，想不出办法嘛，你真枉称“才子”！

如璧又好气，又好笑，击掌：读书和打群架是两码事呀，岂可混为一谈？

慈善撇撇嘴：此理相通！否则这绰号就不会是“钦赐”的！

68．（闪回）大食堂  午餐后

（画外音：入学不久, 班主任就当众称如璧为“才子”。

重点中学虽然以严格的校规和纪律约束学生的行为举止，但是从不给学生的嘴巴加锁，刚入学的初一的孩子一时不可能完全融入浓厚、严肃的学习氛围，自然在语言的交流方面恣肆汪洋，尤其是如如。寄宿生定时就餐，八人一桌，人员固定——基本以宿舍为主，因此，孩子们饭后会边敲碗匙，边海阔天空地聊和侃。）

如璧：其实姓名只是一个人在社会中供人识别的符号，有的颇有特色，使人一听就记住；有的用谐音或方言略加改造，成为绰号，更使人铭记在心。

小白脸郑立正拿出纸笔说：你举例讲讲，我记录。

如壁拿过纸笔：我还是自己写。你们看看这些一个年级的学生的姓名——有趣。

他笔走龙蛇，很快写就：（特写）（郑立正念）  

    朱逸群——猪一群（有猪姓）

    杨宜知——羊一只（有羊姓）

    杜志腾——肚子疼（怨灶王爷）

    秦寿生——情仇深

同学们看过，大笑。

慈善微笑着问：你敢给老师和长辈起绰号吗？

如璧瞪眼歪脖：小看人！

他又下笔如有神：（特写）（郑立正念）  

    音乐老师  管风琴——本来如此

    美术老师  练亚玲——练哑铃

    化学老师  吴嫣梅——无烟煤

    物理老师  袁项尤——怨项羽

    校医      段  珍——断  针

同学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当中断气。

如璧：有的姓名要用方言称呼，才显得滑稽、可笑。比如……

他边写边解释：（特写）（郑立正念）一位老师姓矫……看见了？矫枉过正的“矫”——这姓很少, 老祖宗大概是古代弓箭作坊里专门矫正弓身的。他名字是厚根——根底厚实，一看就知道来自山区。这姓名用我们这一带的吴侬软语，尤其用苏州话念，就是脚后跟——人人有脚，有脚就有后跟。

大家笑出了眼泪，评论：侬哪能想得出！

他又边写边解释：（特写）（郑立正念）有一个同学姓口天吴, 名礼坚——礼貌的“礼”，坚强的“坚”。这姓名本来没什么，可是我们那位历史老师是毛泽东老太爷的同乡，“吴”与“胡”发音不清了。第一次师生见面会，你们可能不留心，我可是听清楚了，老师把他喊成了《聊斋》故事的一大类主角，而且是雄——的！

叶伟华问：什么呢？

如璧写字解释：（特写）（郑立正念）狐狸精！

伟华恍然大悟，击节称赏：对呀！当时我觉得怪怪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你听出来了？哈哈！雄狐狸精，专惑女人？哈 ，哈哈！

众人大笑。

如璧：另一个班师生见面，由于抄写名单的老师字迹潦草，也闹个笑话。

白泉点他鼻子：你是个流窜犯吗？嘻嘻！讲！

如璧边写边讲：（特写）（郑立正念）我不是流窜犯，是克格勃。有位同学叫朱月坡——朱德的“朱”，月亮的“月”，山坡的“坡”。大约他出生在山区，正值半夜，月光如水，洒遍山坡，他爸爸心旷神怡，替儿子起个诗情画意的中性名字。抄写的人写“坡”字，“土”字旁接近“月”字而远离“皮”字。指导老师按名单点名，喊了几次“猪肚皮”，就是无人响应。点完名，朱月坡站起来问：“老师，您刚才是否叫我？我叫朱月坡，不是猪肚皮，更不是猪头三！”老师再检查名单，仔细辨认，才知就里……

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

    历飞鹏发现破绽了。他伸手戳如璧胁下，发难了：那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呢？

如璧怕痒，躲闪着声明：嘻嘻！别呵痒……嘻嘻！莫谈国事！

同学们纷纷撺掇：

说过算数。

决不外传。

守口如瓶。

博一笑呗。

如璧郑重其事声明：老师人如其名，是忠厚长者, 不可乱讲！

立正击掌：君子协定：如如试讲讲，权当耳边风。大家笑一笑，到此即为止。

如璧无可奈何解释：班主任大约是冒辟疆后人，名倚廉，即廉之所倚，说明祖上有人当过官，而且是清官，以廉传世，好！

立正以指击桌：有头绪！绰号呢？

如璧言归正传了：他是正宗的苏北望族人，乡土口音重，用语调铿锵的乡音念，就是：毛发的毛，一二三的一， 脸庞的脸……

伟华插嘴了：毛一脸？哈哈哈！他一脸络腮胡子，——我稍逊风骚。形象！传神！

如璧解释：其实苏北话语汇丰富，形声词多，音调铿锵，相当传神，富有特色。民歌更好听，如《拔根芦柴花》《女社员之歌》，还有淮剧《一副保险带》《拣煤渣》，不要太有韵味哦！

立正撺掇：你向来擅长模仿各地方言，不妨学冒老师几句， 博大家一笑。

如璧作截止的手势：可以，到此为止。

大家点头齐声：0K！

如璧问：冒老师兼教地理，形容春天的特点的话大家记得吗？

飞鹏答：记得。

如璧学说苏北话：春天孩儿面，一天三变脸。

同学们大笑着称赞：哈哈哈！像！

如璧问：冒老师描述北大荒这块处女地的肥沃、富饶的话学吗？

白泉击掌叫：当然！

如璧学说苏北话：棒打獐子瓢捕鱼，野鸡落到饭镬里。

同学们拍桌打凳, 笑翻了天：哈……

如璧兴奋了，直接拖腔拿调学说苏北话：冒老师讲解地球在太阳系中运行的规律：地——球，围绕着一地轴——自——转，围绕着一太阳——轨道——公——转——

同学们笑得顿足，前俯得头磕到饭桌上，敲打碗匙乱响，几乎喘不过气，大叫：绝了！

69．（闪回）

（画外音：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隔桌有耳。市一中集中了全市的尖子学生，十只手指头伸出来尚且长短不一，何况人乎？师道尊严，不可冒犯，自然而然有班干部报告班主任。冒老师自然要关注如璧了。）

再说，如如给他的印象较深。

入学伊始，师生照例要系统而扼要地复习小学的功课，然后不计分考试。毕竟学生原来都是各个小学的尖子，地理卷子收上来，普遍可打95分以上；如如的卷子却难评分。

（考卷特写  师生问答）

老师问：美洲在哪里？

如如答：我不是哥伦布，更不是麦哲伦，只知美洲所谓新大陆在西半球，细分成北、中、南三部分，但是讲不清方位。

70．（闪回）地理课

（画外音：冒老师明白，这是个有个性的学生，简单训斥和给大象搔痒无异。机会来了。）

全班人端坐听冒老师讲课，如璧在后排佯作听课，偷看摊在膝上的《在人间》三部曲合印本。

冒老师的自然雷达早瞄准如璧。一声吼如晴天霹雳响起：郝如璧起立！

如璧大吃一惊，应声起立，书“啪”地掉下，也不敢拾，大声：在！冒老师。

冒老师龙行虎步，转眼挺立在他面前，命令：捡起来，上交！

如璧乖乖执行。

冒老师瞄上一眼，拍拍厚厚的书，大声：嘿嘿！高尔基，世界名著——你厉害！

如璧慌张了，哀求：冒老师，学生认错，求你别没收——图书馆借来的。

冒老师举起书，边在排位间行走，边大声问：谁也在看这么大部头的文学书？请举手。当然，我不是责怪的意思，只想了解谁有本事在确保成绩优异的同时，做条专啃大书的蠹虫而已。

没人响应。

老师朗笑着宣告：郝如璧，书嘛，可以还你，只要你一字不差回答我刚才提的问题。

见同学们都盯住自己，如璧破罐子破摔，昂然：冒老师，我刚才不尊重你，没听讲，请原谅！你再提一遍问题，我马上回答，保证一字不错。

老师踱到如璧跟前，将书轻轻放到课桌上，然后回到讲台上，摇摇头：听说你相当聪明，课文都预习过，我估计难不倒你；你还说过，地理课小学里上过，进中学还学是“炒冷饭”，乏味，因此我不强求你回答刚才的问题。大家反映你看书多而杂，我得考考你！如果你答得老师满意，我特准你在保证成绩优异的前提下，上地理课时可以博览群书。

全班学生愣怔怔地看看老师，又看看如璧。

如璧注意到，张永勇坏笑着做抺脖子的手势，司徒仁青向自己眨眨斜视减轻而显出种特别的美的秀目，然后鼔励地点点头。

如璧邪气上升，大声问：君无戏言——老师, 此话当真？

老师微笑：金口难开——当真！你给大家讲讲甘南州概况。

同桌方慈善不由得惊呼：教科书里没有呀！

学生们情不自禁压低声音附和：就是！

71．（闪回）小学的一堂历史课

（画外音：这难不倒如如，因为文科的教科书对他来讲，是贫瘠的山地，凡能到手的课外书，他都一口气看光。他常常分不清楚课堂内外，肚皮里装的货，说冒就冒出来。）

小学的一堂历史课，老师讲得快，结束得早。

老师心血来潮，看看手表：还有时间，我出道趣味题，自由女神为什么一手举火炬，一手拿书举在胸前？拿的什么书？

学生们面面相觑。

如如举手。

老师命令：郝如璧，回答！

如如起立：老师，说来话长。

老师颇感兴趣：听说你课外读物看得多，不妨讲讲。

如如娓娓道来：自由女神其实是法国人亡羊而补的牢。法国人和英国人争夺北美洲，失败了，只剩魁北克一块地方，还并进加拿大。英国人不准魁北克独立，只许自治。法国人不死心，送位这般高大的一眼美人给美国人，竖在登陆北美洲最好的港口纽约。自由女神高举火炬，既给航海的法国人照亮，使他们不致迷失方向，又照亮北美洲英国人、美国人的各个战略、战术要地，好让法国人进攻时看得清楚、准确。自由女神是法兰西人，一下子中止学业或事业来到美国，自然而然要恶补英语，她拿的书就是法英辞典。她既然长住美国，当然要熟稔英语，可以刺探美国人、加拿大人的机密。每到夜晚，她还用火炬照亮这本书，教航海来北美洲的、天可怜见的法国佬学写英文、学讲英语。真的，作为法国人，她预见到英语会成为世界语言……

老师打断他话头，问：为什么先进的法国人非学英语不可？

如如答：学习英语，就是为了赶上、超过、打败英语民族。中国人占世界人口的二成多，凭什么学讲这劳什子的“兽语”，学写这弯弯绕的蚯蚓文？就是为了赶上遍布世界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真的，我们将来也该送更高大的嫦娥像给美国佬。美国人好色，观极品美人分了神，中国人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完胜美国人。美国人贪财，肯定会立马收下不付钱的巨型雕塑……

老师击桌叫：好！打住！好一个异类孩子！

72．（闪回）地理课

冒老师的题毕竟冷僻，如璧略一思忖，不慌不忙地回答：甘南州总面积将近5万平方公里，比瑞士、荷兰、比利时这样的欧洲小国还要大。它位于青藏高原东北角，人称“小西藏”，因为不管从外形看，还是从内涵看，甘南州的确如同西藏的缩影，举凡雪山、原始森林、草原、冰川湿地、高原湖泊、高原河流，一应俱全。它是迄今为止，绝少污染，因其幽寂、不为人注意而免遭破坏的一片香格里拉式的地方，其原始生态系统比拉萨、日喀则保留得还要好。甘南多河，都是名河、大河。甘南山势峻拔，切割剧烈，积雪融化，雨量丰沛，地下裂隙水和地上融雪水交汇，使甘南成为多条大河的发源地，如云南省横断山脉发源了多条河流一样。藏族同胞命名大河都有个“曲”字：黄河叫玛曲，洮河叫碌曲，大夏河叫桑曲，白龙河叫舟曲……

学生们“啧啧”赞叹。

老师笑眯眯地命令：好！打住！

如璧洋洋得意的目光掠过室友。

老师既要变被动为主动，更要证实班干部的小报告，便话锋突转，大声问：如如，听说我某些形象的讲解，你记得挺牢？

饭桌侃友们恍然大悟，恼怒、怨恨的目光纷纷射向几位班干部。

如璧腿也软了，几乎坐倒，忙讨饶：老师，请恕学生不敬！不过、不过话得说回来，学生的楷模首先是老师，尤其是班主任，因此学生记得最牢即印象最深的是老师富有特色、传情达意的讲法……

老师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他朗声大笑：哈哈哈！如如，听你狡辩也是种享受哩。别强词夺理了，按我的风格回答吧。今天是姜太公在此——

如璧反应敏捷，接口：百无禁忌！

全班学生大惊失色。

如璧低头：老师洞察一切，学生无地自容。

老师：少拍马屁！原汁原味，原腔原调——三句。多乎者？不多也。

如璧90度鞠躬，朗声唱喏：谢陛下隆恩，为臣放肆了！

学生们伏到课桌上，不敢出大气。

如璧从容不迫地用老师的乡音复述了三句“名言”。

语音甫落，哄堂大笑。

老师虬须戟张，拍桌大笑，声震屋宇：如如小鬼真是我们学校的才子！

从此，喜欢如璧的师生和工友昵称他“如如”——和他上小学时一样，或直呼“钦赐”绰号——“才子”。

73．（闪回）语文课

（画外音：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不可侥幸过关，更捧不得。

语文课老师是山东人，家乡口音重。上午那堂语文课是听写古词《卧春》。）

老师朗读《卧春》：

    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

    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透黛绿。

74．（闪回）语文教研室  下午

老师们静静地批改作业。

山东老师勃然大怒叫起来：这个郝如璧！听写些什么呀！

主任闻声即来，拿过他手中的练习簿，问：他怎会激怒你？我看看。（练习簿特写，画外音朗诵）：

                       吾蠢

    俺没有文化，吾智商很低，要问吾是谁，一头大蠢驴。

    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呆驴。

主任不由自主大笑：你朗诵原词给我听。

老师苦笑：主任，别出我洋相了！他是拿我的方言将我的军呀！

主任拍拍他肩膀，诚恳：幸亏全级段只有这个才子，否则，你不改乡音，教学颠倒哩。

                         第5集

75．（闪回）历史课

（画外音：老师惹不起学生，还躲不过哪！历史课老师魏兴森是湖南人，乡音重，偏教如如这个班，小喜剧必然上演。）

老师上课，深入浅出，广征博引，如如一会点头，一会揺头。

老师最后洋洋得意问：我讲课生动、活泼吗？

学生们齐答：是！

老师意犹未尽，大声：还有时间，提些有趣问题罢。谁能回答：清朝与唐朝的审美观念有什么不同？

无人响应。如如终于举手。

如如爱听学识渊博的魏老师的课，从不发难，老师也没将老师间的传闻放心里去；何况他提的问题早超出教科书，不出所料，连班长也缄口，因此，他挺想看看这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指点如如：起立！讲吧。

如如起立，学老师的湖南口音：清朝美人必如林黛玉。

老师问：怎么讲？

如如目视司徒仁青，嘴吐诗句：美人上马马不知。

司徒长大些了，毫不相让，啐他一口，轻叱：我非飞燕！

学生们微笑。

老师也微笑：妙！唐朝呢？

如如答：唐朝美人必以杨玉环为准。

老师问：怎么讲？

如如斜睨一个又高又胖的女生孙芝芳，嘴吐诗句：美人上马马不支。

芝芳刚横眉立目吐出“我会圧死”四字，如如就咕哝“美人也”。她马上噤声而笑逐颜开。

老师轻击掌称赞：绝！坐下。

学生们捂嘴。

老师又提问：我刚才穿插了《三国演义》的故事。现在，请大家回答：董卓骑的是什么马？

没人举手。老师只得提示：我再点明：这马，吕布也骑过。

全班沉默。

老师不设防，转入进攻，直截了当叫：学我口音的同学回答。

如如无可奈何起立回答：貂婵。

哄堂大笑。

老师：你回答，王安石和欧阳修有什么样的共同点？

学生们瞠目结舌。

如如的怪答脱口而出：他俩都是宋朝人。

孩子们憋不住轻笑。

老师强压火气问：你再回答：他俩和唐太宗李世民、蜀汉丞相诸葛亮有什么样的共同点？

学生们竖眉瞪眼。

如如不假思索回答：他们都是古人——历史名人。

教室里笑声骤起，

老师哭笑不得，俟笑声平息，双手按讲台问：你再回答：他们和孙中山、鲁迅先生有共同点吗？

学生们眉来眼去。

如如愣住，摸摸脑袋：老师，老师，他、他们……都、都是男人……当然是与司马迁、魏忠贤、李莲英不一样的、真正的男人。

师生同笑。

如如茫然不知所措，环顾教室，自问：不对吗？太监、太监其实还是男人……不过……

老师忍笑追问：如果加上李清照、慈禧太后呢？

如如着急答：对了，那拉氏是满人，满人也是中国人……对了，他们都是中国人！

老师笑得几乎憋气，学生们笑得趴在课桌上。

如如窘迫地大叫：你们笑什么？宋祖英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加上海外游子，全是中国人！地球上，五个人就有一个中国人！

老师泪珠也挤出来了，笑逐颜开：对，对。你再回答：拿破仑和凯撒有什么共同点？

如如不能自已，搔搔头答：他俩都当过欧罗巴式的皇帝。对了，只有情人，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有嘛，都不得善终。

哄堂大笑。

如如急了，强调声明：我补充：他俩都通过搞阴谋、发动不同形式的政变而篡位、自封皇帝的，上台都实行独裁……

学生们静悄悄谛听，如如却猛醒——上当了！他来个急刹车。

老师忍俊不禁，穷追不舍：他俩和达尔文、希特勒有什么样的共同点？

如如一时不能自拔，洋洋得意答：老师，你难不倒我！四个人都是外国人、白种人、欧洲人。

学生们点头。

老师竖起大拇指称赞：你真是个精通历史的孩子！

如如大言不惭：是吗？冒老师也称我“才子”哩。我要补充的是，拿破仑、凯撒、希特勒是白种人的统治者，达尔文是科学家，四人依次讲法语、意大利语、德语、英语，犹如中国人讲北京话、吴语、闽语、粤语；无论正邪，都是白人精英。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大叫：细仔给我听好了：中国人口中相当大部分讲湘语哩！旧中国有句话，叫作“无湘不成军”啊！气死我也！

教室里沸反盈天。

铃响了，下堂课的老师推门而入。闹剧结束。

76．（闪回）宿舍

如如：才子，不过是指读书，和打架“不搭骱”。

郑立正不放他过关：相比较而言, 吴用属文人，也是个才子。遭遇小毛贼，他当豆腐吃；歼灭强敌，他组织好汉砍瓜切菜。

张永勇：我们都强烈要求你当回智多星，组织自卫。

77．（闪回）小学一年级教室  午餐后

（画外音：说起组织能力，如如与生俱来，小学三年级就在驱逐富家劣女“出境”事件中显露了。

如如和同学的关系说不像，话不像。有人群，必分群落，严重的即帮派。如如从不主动搭理吵架、打仗的两派的头。如如特立独行，他俩即使拉拢不成，却从不招惹如如，因为少了如如，地球照样转动，自己功课却做不好，而且一入学就粘住了如如。）

小学一年级识字阶段，如如就看小人书了，往往无师自通地理解生字的音、形、义。

午饭后是大家玩耍的黄金时段，小明、志强等顽童却安静地呆在教室里，围住如如，等他看完小人书讲故事。

如如看的一页上，画只张嘴的鸟，写个“鸣”字。

一个男孩问：这个字识什么？

如如答：鸣。

男孩问：鸣？知道了。什么意思？

如如答：就是鸟轻声叫的意思，和“叫”有点差别。

男孩问：你怎么知道的？

如如答：我听见大人说话，知道两个字有区别。你们看，鸟死了，嘴就闭拢，不会叫了。活鸟才会张口，鸟字加口字，就是叫的意思。我们都认识“叫”，这字当然读“鸣”。

男孩们：你这样解释，好记，好懂。

如如得意了，放下书，拿过张白纸写个“活”字，解释：看见了？人死，闭口无言；人活，口才张开往外吐口水，至少三滴……对了，就像姚志强，讲话时唾沫横飞。

顽童们起哄：

姚志强！

活人！

78．（闪回）语文课  下午

语文课才上到一半，如如将教科书收进书包。

班主任俞明珠叫：郝如璧！

如如起立，书包掉到脚背上，他不禁轻声叫痛：哎哟哇！

他接着大声报告：老师，到！

俞老师问：怎么收书了？

如如答：报告，我懂了，不用看了。

俞老师（心声：只要自己态度强硬，这个瓷娃娃说不定冲出教室，该走迂回线路。）。

俞老师柔声：如如，老师知道你懂了，书收就收呗。你能不能给大家讲讲，“发现”和“发明”这两个词有什么不同？造句最好。

如如趁拣书包的时间想好了，将书包放到课桌上，响亮地回答：爸爸发现妈妈，他们发明了我。

师生笑得七歪八倒。

79．（闪回）英语课

如如做小动作，自然遭老师的训斥：我的孩子，你的朗读进步不大，还思想开小差？我在你这个年龄，已经朗读得十分流利了。

如如理直气壮的话几乎使老师闭气：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你出生在伯明翰，落地就接受洗礼，由嫲嫲抚养，而且你的英语老师比我的老师好。

80．（闪回）操场  中午

（画外音：他做小动作，其实是核对为小伙伴编的小词典，因此，中午，他和小伙伴来到操场。）

他从屁股袋里摸出本小本子拍拍，神气活现：好了，我这本叫德芳姐姐“加工”过的小词典，如果公平地让你俩翻阅过，你们成绩肯定上去。现在，我问，你们必须答，否则我再也不教了。

平时凶巴巴的人，这会温良恭俭让，诚惶诚恐：是，是。

如如问：世界上哪些动物最劳苦？

姚志强抢答：不消说，当然牛马最劳苦。

如如称赞：你还会动脑筋哩。

王小明答：最劳苦的动物莫过于鱼。

如如扬眉：你讲讲道理。

小明解释：牛马虽然劳苦，晚上还有睡觉的地方。鱼整天在水里来来往往地游，没有睡觉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鱼闭眼。鱼从不睡眠。

如如称赞：你会往深处想了。

两人同时抿唇向对方扬场下巴颏儿。

如如粲然一笑，大声：其实最劳苦的动物是我们小——学——生呀！其他动物都不用上——学，不必做——功——课！

两人兴冲冲地高声附和：对呀！

81．（闪回）作文课

（画外音：这几人和如如的关系从不平等。）

马老师在讲台上高举本作文簿，宣告：今天，先由郝如璧念他作文中我划红线的句子和家长及我的批语。

班长上前接过作文簿，转交给应声起立的如如。

如如只好轻轻地念：我写的是：如果我是总统，我首先撤教育部长的职，因为学生的作业太多。

大多数学生异口同声赞同：对呀！

如如又念：爸爸写的是：如果不做作业，永远当不上总统。

大多数学生摇头议论：谁要当总统呀？

如如环顾教室，放下作文簿。

马老师笑眯眯问：怎么不念了？

如如离开座位走到讲台前，将作文簿塞给老师，嗫嚅着请求：马、马老师，你的评、评语，还、还是老师念好。

见老师冷笑着收下，他一溜烟回到座位上坐下。

马老师大声念：他已经是总统了，班上的差生有作业就围着他转，抄他的作业，听他侃大山。

如如早有准备，也教过差生如何诡辩。他转动脑袋向伙伴使眼色。

短暂的沉默后，有勇者起立发言了。

姚志强有些气愤地抗议：马老师，请别叫我们“差生”！

王小明叹苦经：马老师，作业实在太多，我们几乎没有时间玩。

刘炳瑜强词夺理：马老师，我们该叫作“总统随从”——帮总统誊写文件。

82．（闪回）语文课

（画外音：毕竟没有人留级，全班学生一个不落地升三年级。老师明知如如“功不可没”，不追究孩子们抄如如的作业本，而幸运儿对如如心存感激。小明一伙对如如众星捧月，如如自然有点飘拂飞扬。）

教室里，学生们坐得端端正正，就有个位置空空如也。

班主任兼语文课老师梅文钰大声问：班长，上课铃响过一分钟了，还缺谁？

班长不情愿地起立说：报告老师，还能是哪个……

门外响起敲搪瓷饭碗的、颇有旋律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伴随的是“踢踢踏踏”的拖鞋皮的声音。

班长如释重负地坐下：他来了。

全体学生快活地咋呼：他来了！

“砰”地一下，门被撞开，两种声音终止。如如趿着鞋，左手拿搪瓷饭碗，右手握不锈钢汤匙，堂而皇之出现在门口。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怒责：上课铃响多久了？你在什么地方玩，到现在才想到上课？

如如高举碗匙解释：报告老师：对不起！我刚才在拉急屎。

哄堂大笑。老师忍俊不禁，也笑了。

如如等大家笑停了，双臂下垂，向老师鞠躬，囉囉嗦嗦解释：报告梅老师：不知中饭里有些什么，反正快上课了，我肚子疼……哎呀呀，熬不住咧……差点儿，差一点儿……要不是跑得快，就屙在裤衩儿里了！

全体狂笑。司徒捂住鼻子，举掌当扇，轻叫：臭！臭！

老师好不容易止笑，怒喝：都不要笑了！

学生们安静了。

老师问：郝如璧，上卫生间，怎么用这么多时间？

如如鞠直角躬解释：报告梅老师，其实，没吃完饭，我就冲进坑棚间（厕所的本地称谓）了。这饭碗总不见得带进五谷轮回之所去吧？外婆说要遭天打雷劈的呀！我随手放在门口头……哎呀，等我束好裤子，——妈妈老师，这裤子为什么不像女生那样用橡皮筋呢？钉拉链真烦！束皮带也烦！越急越忙，屎屙好，拉链咬牢，拉拉扯扯，总算拉上！我到门口一看，哎呀呀，不得了！蚂蚁都爬满了饭碗，黑压压的……还有大的哩……喏，订书钉般这么大的！只见黑，不见白，这饭怎么吃？

学生们由轻到响又笑了。

老师欲打断如如的弥漫性的话，轻叱：好了，不要讲故事了。

如如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不是容易关拢的。他像煞有介事解释：老师，你一直说不可以浪费粮食——宝中宝。你又讲，蚂蚁是可爱、聪明、勤劳、刻苦、集体主义的小生物，不要伤害，要观察它们，于是乎，我蹲下来，不和它们抢饭吃，看它们怎样排列两队，搬个头比它们结构精巧的身体不知大几倍的饭粒……

大家哄然大笑，老师也哭笑不得。

笑声渐小。

老师大声问：你回答：英语里，蚂蚁怎么说？

如如双手下垂，毕恭毕敬，一脸茫然，一声不吭。

老师佯怒：快说，否则别上课！

如如急了，站直了，一脸无辜的神态，高声申辩：老师，蚂蚁，蚂蚁……它们，它们……没说话呀，更别说英语了！

师生迸发的笑声震天骇地。

83．（闪回）小学校走廊  星期一清晨

（画外音：如如多笑料，小伙伴也不差。）

如如早到，在走廊里踯躅，看见姗姗来迟的小明的狼狈不堪的模样，大吃一惊，迎上前问：小明，你不是说爸爸和妈妈星期六会破天荒带你逛公园吗？

小明摸摸脸颊敷的大块纱布答：是呀，是去过了。

如如问：那你嘴脸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小明解释：我们租了条小船。下水不久，一只胡蜂落到我脸上……

如如不禁大叫：哎呀呀，你不马上赶走它？

小明说：是要赶，可我还没来得及……

如如顿足责问：什么“没来得及”？你会说话不？语无伦次！

小明总算讲清了：爸爸先下手，霎时举起船桨打死了它……

如如一蹦老髙，失声惊呼：你爸爸倒真敏捷哈！这一桨可是打在你老面皮上呀！他力气一向大咧！啊呀呀……

小明眼泪滚下来了，犹自申辩：我没说谎、吹牛吧？哎哟！爸爸动作一向快……

84．（闪回）教师办公室

如如拉着班长，陪小明到教师办公室找班主任请假。

如如自吿奋勇：我负责放学后给小明补课。

（梅文钰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小明反正一向抄如如作业，上课不上课，一百步与五十步之差而已；何况小明“下岗”，班级反而太平无事。）

梅文钰便顺水推舟：准三天假，并免功课。

85．（闪回）作文课

梅老师笑容满面：王小明，你这次写作文，进步很大，尽管滥用词语。你起立，念念给爸爸的信吧。

小明受宠若惊，“嗖”地起立，捧起作文簿，洋洋得意地念：

我最亲密无间的爸爸：您好！

    近来你身体是否健壮如牛？工作是否蒸蒸日上？

现在，我正奋不顾身、猴儿玩世不恭似地学习。老师表扬

了我的丰功伟绩，我听了之后沾沾自喜。

您一以贯之批评我古往今来滥用词语，我一定前功尽弃，前嫌尽弃，卷土重来，决不卷铺盖走人。

    祝爸爸万事亨通、万马奔腾、万古长存！

您的首屈一指、独占鳌头的芭比娃娃

全班学生鼓掌喝倒彩，只有如如不动声色。

等大家安静了，梅老师笑容可掬问：王小明，谁帮你修改的？

小明和志强有一点相同，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硬撑着声明：报告老师：全是自个儿写的。

老师笑逐颜开：那么，你给大家解释几个成语的意思：玩世不恭、前嫌尽弃、一以贯之、万古长存。

小明马上蔫了，无可奈何地承认：我请如如添了几个词……

哄堂大笑。

如如和小明同时低头。

梅老师问：王小明，你为什么要这样写信给爸爸？

小明抬头答：叫爸爸高兴呗。

如如插嘴解释：他考不好会挨打。

梅老师轻叱：谁叫你插什么嘴？起立！

如如起立，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解释：报告老师：小明家有“考试三打”，因为他爸爸妈妈都是球迷——从小球到大球。

梅老师诧为奇事，不由得惊问：哦，有“考试三打”？

如如抛个眼色，小明按捺不住，含泪解释：报告老师：70分以下会有女子单打，60分以下会有男子单打，50分以下会是混合双打，40分以下还有加时打。

师生们呆怔片刻，爆发大笑。

如如大喊：别笑了！

笑声骤止。

如如严正声明：我帮小明忙是行侠仗义！

梅老师神情戚然：王小明，你保证努力学习，我会作家庭访问，请你家长终止家庭暴力行为的。你这边脸还没退肿。前几天我疏忽大意……这脸伤是怎么来的？

如如解释：星期六他和爸爸妈妈在公园的小湖里划船，碰到了乌铃乓……

梅老师打断他话头，皱眉问：慢！什么是“乌铃乓”？

如如解释：鸡头米的大叶子，我们本地孩子叫它作“乌铃乓”。老师也是江南人，知道各地方言尤其俗话，乡和乡不同，你能理解。

梅老师捉摸不定了，歪头：原来是鸡头米。它刺挺多的，莫非王小明摘鸡头米被戳了脸？哎呀，除非皮肤过敏，否则不至于这么严重呀。

如如笑吟吟地解释：老师，我们这是借用谐音而已。

梅老师问：怎么讲？

如如苦笑：足球场上，将球打进自家门，叫“乌龙球”。其实，王小明是挨了他爸爸一记“乌龙打”……

梅老师：如如，你和老师也弯弯绕？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如如鞠躬：老师，你是女性，该说“丈二尼姑摸不着头脑”，见谅！他一家人划船找乐子，不料一只大马蜂飞来……过去是苍蝇叮癞痢头，这回是胡蜂叮王小明的老面皮。他爸爸反应奇快，撩起船桨打死了大马蜂，要不是他妈妈动作迅捷，一把抓牢，小明差点儿被打下水去。这不是“乌龙打”吗？

师生敞怀大笑。

如如侧目而视小明，朗声：老师，制止家庭暴力是对的，也不能太便宜王小明。他嘛，三天不挨打，皮肉发痒；五天不挨打，脑筋生锈；七天不挨打……

志强幸灾乐祸起哄：耶……

小明怒吼：你才皮肉紧哩！

全班哄堂大笑。

如如有恃无恐地笑谑：你敢？！有种以后不找我救苦救难！

凶汉无奈，有时得随智者走，小明低声下气：如如，我不敢！

86．（闪回）幼儿园  小班      

    （画外音：天将降小任于小人儿也。一个不美也不丑的女生插到如如班里。她曾和他幼儿园同班，叫小芳, 是他的跟屁虫, 不笨, 也不聪明。他自然记起些趣事。）

小班的孩子们在草坪上分散自由活动, 她却紧跟他问：如如，我家隔壁的小弟弟为什么整天哭个不停？

如如是幼儿，却喜欢婴儿，便停下问：他多大？

她：生下不久，他妈妈刚竖着抱他。当然，有时横抱着喂奶。那两只奶奶可大哩，像大柚子，奶水足哩。他又不是吃不饱，还哭不停。

他扁扁嘴：这有什么奇怪的呢？要是你也设有牙齿，是稀毛瘌痢，不会讲话，不会走路, 连撒尿拉屎也要大人帮忙，你也会整天哭个不停的。对了，你撒尿，为什么解裤子蹲下呢？我可是站着的。

她：你说得对。呀，不对，我也不知道。妈妈一直教我蹲下赤屁股撒尿。等会尿急，我也站着撒。

他立刻想明白了，歪头：不行！你没小鸡鸡，会撒一裤子的。

她的注意力早转移了，提出新问题来：那么非洲在哪里呢？如如，上个星期日，爸爸说他要去非洲，挺远的，半年才能回来呢。他说，那儿都是黑人，从头黑到脚，只有牙齿、手心、脚底是白的。

他又扁扁嘴：他瞎讲！非洲不远。

她一呆, 问：不远？

他摇头晃脑：你知道吗？有个黑人每天都跑步经过外公家小区。外公说他跑着去附近的工厂上班，既锻炼，又省车钱。你说，跑步就到，非洲会远吗？

她火气上来，愤慨：爸爸骗人，我告诉妈妈！

87．（闪回）自己家  星期六     

（画外音：如如似乎从小就在乎男子汉气概，要有人崇拜，因此和小芳挺要好。）

三下五除二吃完饭，如如放下碗筷，昂然：妈妈，我有情人了！

妈妈还在吃饭，一呆，放下筷子问：情人？如如说什么呀？

他顶真：小芳呀！她和我最要好了。昨天我们玩过家家，我向她求婚，她答应先做情人，后嫁……

夫妇俩笑得喷饭。

如如一本正经：真的，她说下星期嫁到我家来，要我布置新房。爸爸力气大，干重活……

妈妈见爸爸也放下碗筷，便郑重其事：爸爸妈妈祝贺你俩！

爸爸笑容可掬：放心，新房很快会弄好，还有龙凤花烛。不过你得问问她，就一句话……

如如抢先：我知道：你有固定工作吗？

妈妈笑逐颜开问：有吗？

如如豪情满怀地答：有，擦黑板！

夫妇俩笑得前仰后合，大叫：

这顿饭还怎么吃呀？

有种出种！

88．（闪回）小学

（画外音：幼儿园毕业，小芳不知去向，听说他爸爸妈妈去外地造高楼大厦，带她去那里上小学。现在她插班，无猜的两小自然亲热。和当年一样，她只和他交往，不和其他人合群；下课，盯住他解悬释疑；只多一桩——不断送这送那。）

她爸爸派轿车送她上学；放学，轿车早等在校门口。

上学的时间，找如如的人挺多，因此两人不久便生分了。

（画外音：少了他的“帮助”，她成绩每况愈下。）

89．（闪回）教室

（画外音：光阴似箭，期中考试了。）             

下课铃响，坐在后排的小芳折叠试卷，塞进个小小的信封。

梅老师很快来收小芳的试卷。她诧异地捏捏折叠的试卷。小芳不吭声，向她抛媚眼，做个OK的手势。她微笑，还以OK的手势。

90．（闪回）小芳家  晚上

小芳洋洋得意地向爸爸“汇报”。

她声明：我实施妈妈策划的行动不止一次了，越来越老练了。

爸爸不正面表态，王顾左右而言他：小芳，爸爸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吗？

她答：是的。

他：小芳，一个成功的人要具备诚信和智慧两个必要条件。

她问：什么是诚信呢？

他答：诚信就是明天要破产，今天也要把货送到客户手上。

她问：什么是智慧呢？

他答：不要做出这种傻事！

                        第6集

91．（闪回）教室  第三天放学前

（画外音：小芳爸爸不幸而言中。）

每个学生领到个装着成绩单的中号信封。

（小芳心声：我成功了！以前是不用信封的。）

92．（闪回）轿车

小芳坐进轿车，迫不及待打开信封。

（特写：里边是她夹在试卷里的小信封和成绩单。）

她先看成绩单，惊叫：啊！5９分！

她打开小信封，露出来一沓大钞。

她熟练地数清：是410元。

她又抽出二张复印的纸条和一张收据。

她念出声来。

（特写：一张纸条是她当时夹在小信封里的：10元——1分  1000元——100分。一张纸条是收费说明：买考分者不得分！但是尊重家长愿望，接受赞助费590元，给5９分以策。收据是校方“家长赞助费”收据，写明收到5９0元。）

她一蹦，撞击车顶。

93．（闪回）教室  翌日上午

第一节课是梅老师的。

下课了，学生一哄而散，小芳呆坐一会，见只有如如几个男生讨论什么而走得慢，便疾步走向在讲台上收拾讲义的老师，叫：梅老师，慢点走！

梅老师毫无戒心，柔声：你都看清了？考虑到你是转学的，特殊处理。得59分，不错了！

小芳走到她跟前，皱起眉头问：梅老师，你是没自己落1元钱，好！我几次测验，你为什么总批我不及格？

如如一向关照小芳，见状和伙伴停步。

老师俯身解释：不是老师批不及格，是你自己没做好呀。

小芳拔高声音，理直气壮叫：爸爸送我转学到这儿时，校长和你都答应照顾我。二个月多点，你就这样照顾我？

如如几人回头了。

老师气上来了，声音响了：照顾？我对学生一贯一视同仁……

“啪！啪！”小芳突然袭击，左右开弓打老师耳光。

老师被打蒙了。

如如反应一向快，大喊：无法无天了！抓住她！

小明、志强随他扑上来揪住小芳，怒吼：

太不像话了！简直是许大马棒！

向梅老师道歉！

向全班检讨！

殊料小芳并不挣扎，反而昂首尖叫：道什么歉？反正没打坏，让我爸爸赔点钱！

小明怒吼：打你十八个大耳光！

老师急忙抓住他举起的手喊：谁打她，老师和他没完！

如如怒极反笑，声音凄厉：好！好极了！幼儿园的小情人出息大了！

他放开她，快步回自己座位，拿把削铅笔刀回来。

小芳唬得花枝乱颤，连连后退。

小明和志强手不松，口大叫：别、别！别乱来！ 

老师抢前几步来，拉开小明的手，来护小芳。

如如惨笑：嘻哈哈！为她？不值！

他将刀放进口袋，然后眼疾手快，将自己和小芳的上衣下摆结在一起，郑重其事地对小芳声明：你，不再是好朋友！我割袍断交！ 

他再摸出刀来一挥，割断下摆。师生惊呆了。

小芳猛醒，哭叫：如、如如哥，你、你不、不睬我了？我……

94．（闪回）小芳家

晚上，小芳被罚跪。

爸爸怒不可遏：我成功靠的是“和气生财”四字！我对你讲的两个条件是有机联系、相辅相成的，你倒好，胡萝卜瞎用，大棒乱打！气死我也！

妈妈柔声劝解：是我主内失职。白天，歉也道过了，钱也放下了……事到如今，赶快补救吧。

95．（闪回）校门口  第三天早上

（画外音：ＭＭ打人，打老师，史无前例。舆论哗然，民愤不平。爹地妈咪，徒唤奈何。）

如如带志强、小明两帮学生堵在校门口。

一辆宝马轿车驶来停下，门开处，小芳下来。

如如带大家齐呼：坏女人不准进来！

小芳畏葸不前。

她爸爸下车。

如如举张纸，带小明、志强、炳瑜迎上去，大声：小芳爸爸：一个小学生寻衅打老师，拒不道歉，是件大事，关系到她的成长！您不要以为家长道歉，赔钱给老师就行了！

小芳妈妈以前接送小芳，时常与如如在幼儿园里亲热。她下车来，走到如如跟前，柔声：如如，你是好孩子，更是小芳的好朋友。我和她爸爸今天就是带她来当众道歉的，你记得我这个妈妈的话，能否放她一马？

如如把纸交给她，亲热地声明：我当然记得你这位亲亲妈妈，但是小芳变坏了。妈妈，我摘录了哈罗德·伯尔曼的一段话，请你和爸爸看看。

他往后举手一扬，三位伙伴带大家齐声朗诵：

            一个小孩说“这是我的玩具”，这是物权法；一

个小孩说“你答应过我的”，这是合同法；一个小孩

说“是他先打我的”，这是刑法；一个小孩说“爸爸

说可以的”，这是宪法。

小芳父母愕然。

校门口师生越聚越多。

如如大步退到伙伴们那儿，振臂高呼：拒绝暴徒入境！

应者云集：拒绝暴徒入境！

众怒难犯，父女三人只得蹙进轿车，绝尘而去。

96．（闪回）校长室  几天后

小芳妈妈来办理转学手续。

    97．（闪回）小学小教堂内

（画外音：不比小芳，三龙来历难査，也无必要；他们的去向，即经常出没之处必须査到，否则报仇雪恨是狗咬刺猬——无从下手。

    人们常说，动员工作无非是动之以情，晓之以利。如如回想六年前儿童时代的驱逐小芳的风潮，对组织少年同学们抗暴制暴充满信心——暴行激发同仇敌忾，“拗分”威胁书山寻宝。

敌强我弱，这架怎么打？如如早打过而且打赢了。）

老师大意，学生遭殃。

小学三年级那堂作文课后没几天的一个傍晚，学校的小教堂里，牧师从专为师生设置的小小的忏悔室走出来，打算关教堂门。他不经意间看见夕阳投射进来个矮小的人影，忙返回忏悔室。

一个男孩进来了，急急走到忏悔室小窗跟前，双手合十。

牧师柔声问：我的孩子，你是几年级的？

男孩低头答：爷爷，我是五年级的。

牧师朗声命令：上帝的孩子，忏悔吧。

男孩轻声忏悔：主啊，我向你忏悔：我把冲头扔进了河里。

牧师宣称：把葱头扔掉，这不算什么罪过，主宽恕你。回去吧。

男孩转身走了。

牧师目送他出大门，刚走出忏悔室，发现夕阳又送进来个小孩的影子，只得返回忏悔室。

第二人是四年级的男孩，忏悔词是一样的：主啊，我向你忏悔：我把冲头扔进了河里。

牧师宣称：这不算什么罪过，主宽恕你。回去吧。

相隔三分钟、五分钟，先后两个四年级的男孩进来作相同的忏悔。牧师心灵有感应，静静等待。

衣服还在淌小水滴的如如进来了，踢踢踏踏来到小窗下。

牧师按捺不住，厉声问：孩子，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把葱头扔进了河里？

如如放下合十的双手使劲绞衣服，水滴到地上。他神情悲戚地解释：爷爷，我就是被拋入河里的冲头。

牧师问：看个头，你是三年级的？怎么叫葱头？

如如答：前头来的人，四年级里的一个；五年级的那个，是我班一个女同学的叔伯哥哥。他们说我总招惹人，是冲头。四个高年级的人，趁放学后我贪玩走得慢，替他们妹妹报仇，抓住我，从小石桥上抛掷下去！

牧师大惊，原来本地话“冲”和“葱”不分，葱头竟是小活人！

牧师一时愕然，如如却发誓：主啊，我向你忏悔：我不该嘲笑同学。主啊，请准许我报仇雪恨！请赐我勇气和力量！

牧师回过神来，柔声劝谕：孩子，主教导你：勿抗恶，宽恕你的敌人……

如如怒不可遏叫：主呵，是你赐给我水性，使我活命，给我留下惩罚要我命的恶人的机会！

如如转身冲出门去。

  98．（闪回）小学小教堂外

教堂的草坪竖块大木牌，上写大字：如果你对罪恶厌倦了，请进来。

如如念一遍，小人儿叹口大气，自言自语：大家都这样就好了。

他发现木牌上有唇膏写的小字：如果你不厌倦罪恶，不择手段达到美丽的目的，请打24小时服务热线电话……

他：我记牢六位数号码了。复仇自古就是美丽的目的呀。

99．（闪回）小河

大孩子们走远，如如就上岸拧干衣服。

如如：我刚入学，就和小伙伴将小河当游艺场，确实淹不死。我得跟踪他们，认清马家兄弟找来的两个四年级的帮凶。

他快速跟踪。

100．（闪回）外公家隔壁黄德芳家

如如走进外公家隔壁，找黄德芳讨主意。

德芳大吃一惊，抓住如如双手问：如如，你长大了，因此这学期我不陪你上学、放学。你今天回来这么晚，这副模样，怎么搞的？

如如：姐姐要对外公、外婆隐瞒真相呀！

德芳边替他脱湿漉漉的外衣，边答应：好的。

如如讲清来龙去脉。

德芳一跃而起，怒不可遏地叫：人命关天！我陪你马上去找梅老师！

如如拉她坐下，苦笑：我连梅老师写进作文里，她不会承认是她引起的，更不会伸张正义……

她义愤填膺：找教导主任！

他：别闹大了！姐姐，这世界还是主持公道的人多，有人肯帮人达到美丽的目的，就是正义的目的，还留了电话号码哩……

德芳激愤中不及细想，拨打电话。

她脸色从高兴变到认真，又转成苦笑。

放下话筒，她笑声清脆，笑逐颜开：哈哈哈！推销化妆品！

如如怔忡一会，咬牙切齿地开口了：姐姐，求人不如求已。我是男子汉！姐姐，你借本英雄好汉报仇雪恨的书给我，再帮我找练武的地方和师傅就可以了。

101．（闪回）如如床头  

一本《水浒传》几乎被翻烂。

102．（闪回）屋后小空地

如如练十路弹踢。

103．（闪回）黄德芳家

德芳：如如，“留得子胥豪气在, 三年归报楚王仇”，这是《革命烈士诗抄》的名句。你就读四年级上学期，人还小哩，打架必定吃亏！忍字头上一把刀呀。

如如：知道了，姐姐。

104．（闪回）教室  放学后

（画外音：仇恨的种子在沃土中会立刻发芽，施肥、浇水会使复仇的嫩芽疯长。初学小技，羊刀小试。本就好勇斗狠的如如显山露水了。）

姚志强叫：如如留下, 我有事找你。

他是一帮成绩差的顽童的头，个头比一般同学高。如如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不参与两帮的争执, 独善其身, 见他呼唤，以为又要讨教, 放下书包。

姚志强见大部分学生走了，率五六人围住如如，愤愤地问：如如，你告诉我错误的答案，害人不浅。你不是作弄我吗？还是好朋友吗？你安的什么心？

如如冷笑着回答：你是拉不出屎，怪马桶不好。说你笨吧，你其实不笨，就是懒惰，只晓得吃现成的。我一向教你这帮子懒汉，有什么好处？难得让你扛趟末梢，你怀恨在心了？羞也不羞！

志强一怔，然后脸一板：我们再闹事、打架，从来让你、罩你，还要怎样？难道捧你吗？

如如嗤之以鼻：省省了！还没有小明上路哩，吹什么呀！

志强恼羞成怒，大叫：他收买人心，别提他！算了，只要你参加我们这帮当军师，你就是二当家！

如如昂然声明：我决不同流合污！一帮都不参加！

志强勃然大怒，大叫：同流合污？你欺人太甚！你把我们看成什么呀？讨打也不挑日子吗？

如如一捋袖子，冷笑：大猢狲只会凭黑爪子说话吗？

志强忍无可忍，终于鼓噪上阵了，大喊：哇呀呀！活字典今天神气了，变小侠别苗头哩！打！上！

如如见男生们逼过来，无师自通，一招狗急跳墙，提起沉重的书包，往后来个平地拔葱跃上课桌。

志强身先士卒，自以为可马上揪住一向斯文的如如，迫他服软认错，并不真想打他——毕竟功课常抄如如的，几曾料到如如身手如此敏捷？因此直冲到课桌前。

如如练武至今，未经实战，慌乱中来个泰山砸顶，挥起书包居高临下狠劲就砸。“砰！豁喇！”

如如猛醒，痛心地大喊：不好，新砚台碎了！

志强眼冒金星，双手捂住头顶，住后跌倒，大叫：哎哟哇！哎唷唷……痛死我了！

三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仍逼过来；二人去扶姚志强，看到他头顶血从裂缝里渗出，小包涨高、涨大，呆了。

如如心疼砚台，一放书包，跳下地来，抄起把椅子就使招“橫扫千军”，撂倒二人，打得他俩连声呼痛。

扶志强的二人大叫：哇呀！打出事了！

他俩撒腿溜了。

志强跌跌滚滚爬起来，大叫：你狠！我……

如如跨前一步，举椅大吼：赔我新砚台！不赔打死你！

志强不搭茬，抱头鼠窜……

教室里只剩如如徒劳无功地拼砚台。

105．（闪回）校门口  放学后

（画外音：凡强项有一必有二，志强确实服了如如，别人就未必了， 如如被动地第二次出手。）

如如注意到，王小明一帮人绕过学校围墙，转到后面去了，便多了个心眼，远远跟踪。

106．（闪回）大片农田

江南的冬天是温暖的，但是早晚有寒风，如如不由得抱紧胳膊，自忖：他们要干什么呢？

四野无人。小明一伙直扑胡萝卜地。

如如追过去，看见毎个人已拔出二三只胡萝卜，大叫：你们偷盗呀？住手！

小明吓一大跳，回头一看，左手按胸，右手食指按到人中上，压低嗓子：吓煞我了！如如，别叫！你想引来农民伯伯呀？

如如右手往下一劈，厉声警告：王小明，你只干坏事吗？再不住手，我偏叫出三里地那么样响！

小明不高兴了，仍耐心：干你什么事呢？我们是好朋友，你嫌冷嫌脏，不想动手，等会多分几只给你就是了。

如如撇撇嘴，不屑地声明：我不上贼船！

小明光火了，怒斥：我们待你不薄，你有毛病哦！

如如不理他，大喊：快来人呀！有人偷胡萝卜！抓贼！

小明一摔手中的胡萝卜，对听他俩对话的男孩们大吼：揍他！

如如打过凶狠的一架，心理和武艺升了一级，主动攻击，冲向围上来的人，一拳撂倒一个，一脚蹬倒一个，一肩膀撞倒一个，顺便一掌劈一人后颈，打得他趴下，一时爬不起来……混战一团。

男孩们听姚志强一帮人讲过如如的凶狠，仗着人多势众，轻视了他，却不知他有拳脚功夫，霎时被打得稀里哗啦。

一个男孩捡起挖胡萝卜的小刀扑上来。如如不留神，脸被划破。

如如大吼：猴急了？动家伙了？

他一抹淌下的血，抓住凶手胳膊往后一拧，抬膝用力一顶，使劲一推，凶手跌个嘴啃泥。

他蓦地明白，擒贼先擒王。他一拳击倒一个，一臂撩开一人，冲到小明跟前，忍住被小明当胸一拳的疼痛，大吼：我和你拼了！

他双手一举，扼住小明喉咙猛推。小明被泥块绊倒，如如和身压上，用力掐小明喉咙。男孩们围拢来，拳脚齐下若暴风雨。如如忍痛收腿跪在小明小肚上，往死里掐，大叫：不是你死, 就是我活！

见小明双脚无力地扭动，双眼翻白，有人大叫：小明要死了！掀掉如如！

男孩们清醒过来，不打了，七手八脚把如如的双手掰开，将他掀到一旁。

小明被大家扶坐起来，好不容易喘上气来，举手抚摩喉咙，不住干呕。如如却一跃而起，抓起自己扔在地上的书包，掏出上美工课用的尖头小剪刀，冲到刚站起来的小明前，左手揪住他的衣领，“嗨”地一声大叫，右手一扬，剪刀刺进他脊骨正中，直没至柄，大喊：我看你们动刀！

小明狠命挣脱，大叫：啊哟哇！痛死我了！

夕阳余晖中，剪刀尖上鲜血赫然；如如脸上的血早被寒风吹得凝结，血痕交叉如网，俊脸变得狰狞可怖。

大家怔住了，风似乎也停息了，空气凝固。

小明吓得边唤疼，边后退，边解纽扣。

一个男孩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衣服，不由得注视小明脱罩衫，再解滑雪衫拉链……惊呼：不得了！罩衫、滑雪衫、羊毛衫、绒线衫、棉毛衫……全刺穿了！暴徒！

如如盯住划破自己脸的男孩，举着剪刀向他一步步逼过去，一字一顿喊：比——比——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剪刀狠！

男孩“哇呀”惊叫一声，扔掉刀，转身就逃。

如如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目光扫过呆立的男孩们，大吼：八格！统统死啦死啦的！

他又折身走向小明，扬起右手，剪刀闪射寒光，大喊：王小明，拿命来！

一个男孩已帮小明脱下滑雪衫，查看背上的绒线衫的刀口，惊呼：血！血！还在冒……

小明吓得大叫：姆妈呀！他疯了！

他撒腿便逃。男孩扔掉滑雪衫，跟着逃了。

如如大笑，拔腿就追，被滑雪衫绊倒，才觉得浑身疼痛，全身无力。

他坐起来，发现小明一帮人全穿兔子鞋——溜了。

他拎起滑雪衫，再看看扔着的罩衫，点点头称赞：有罩衫不错, 滑雪衫一直是新的。

他拉过罩衫站起来，仰天大笑，声压北风：狭路相逢勇者胜！

107．（闪回）校园  中午

（画外音：凡事过二不过三，如如打开了头，便不可收拾。）

学生们在校园里玩，男生追奔逐北。

如如飞跑，斜刺里伸出条扁担，他摔个嘴啃青草。

他眼角余光瞥见，树丛里有个身影扔下扁担欲溜，便一个虎跳，抄起扁担就追。

他看清了比他高大的人，大喊：刘炳瑜，你敢拉绊马索呀！

他将扁担当滑雪杆往后一撑助跑，然后当撑竿跳高，二个起落，不由分说，一抡扁担，担尖击中炳瑜右太阳穴，一道细小的血箭激射而出。

在场的学生都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呆立不动；像集体吃了哑药，目瞪口呆。

终于响起司徒仁青的尖叫声：按住伤口止血呀！

108．（闪回）校园

（画外音：如如被抛下小河的故事渐渐传播开来。）

马氏兄弟俩和俩帮凶从不落单，对如如敬而远之。

如如像猫遇水蛇，无由寻衅。

109．（闪回）放学回家路

马氏兄弟俩和俩帮凶从不落单，对如如避之唯恐不及。

如如如狗咬刺猬，无处下手。

110．（闪回）教室  中午

（画外音：不比小学年代，对付三龙得集体作战。本班男生是人多势众，不过，书呆子们肯参战吗？有多少人参战？战斗力又如何？难！经此在小学本班发动的三役，如如称雄本年级。他从不主动犯人，两大帮派也不惹他，虽然不唯他马首是瞻，但是常听他调遣。他对功课应付裕如，因此诀不离口，拳不离手，有的是时间用来练武，一心要报马家兄弟的一箭之仇。）

    如如给志强、小明、炳瑜——他们不打不相识, 成了发小——等男生讲《水浒传》，还学评弹艺人，将黑板刷权作惊堂木用。

司徒进来听了一会，等如如讲完拼命三郎石秀的部分故事，歇口气时，她轻击纤掌，声音轻柔、甜美地称赞：不足取的匹夫之勇的故事讲得好, 有身临其境之感！

她飘然而出。

111．（闪回）树荫里  第三天中午

如如开戒，和人在树荫里下象棋。

鏖战正酣，头顶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河界三分宽，计谋万丈深。落子须缜密，覆没无人怜。

两人一惊抬头，只见一位佩中队长标志的女孩亭亭玉立。

女孩如出水芙蓉，活脱脱一个小宋祖英，两人又是一惊，如如喉咙口的“你也会下棋”的话竟缩回去了。

令人目眩神迷的女孩眨秀目，启朱唇，口吐莺语：全校闻名的郝如璧，象棋是谁发明的？

如如不自觉地、诚惶诚恐地回答：韩信。

女孩现出对酒窝儿，嫣然一笑：淮阴侯点豆成兵只是关于他的帅才的传说，变幻无穷的象棋蕴含战争的玄机。如如，你肯定比这位古人英俊，论聪明就未必了。

被女生教训，如如是第一次，何况是陌生的美人坯子，他一时怔忡地起立，张口结舌。

女孩转身就走。

她走出三步，回眸一笑百媚生，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指点：如如，打架，打仗，规模悬殊，道理相通。

目送她娉娉婷婷离去，同学嘀咕：这是谁呀？她算哪根葱？教训起你来了！

如如摇头：不，她可能是全校最聪明的学生。

如如沉思。他隐约觉得，此人若在本班，她是神龙首……

司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同学指点远去的女孩问：司徒，你认识她吗？

司徒答：2班班长， 姓“口”“天”的吴，名慧玲，智慧的慧，玲珑小巧的玲。

如如：不是寻常人物哩。

司徒嗔怪：下棋也得有时间概念呀！要上课了！

三人忙赶往教室。

司徒冒出一句话：如如，少年看《水浒》，老年看《三国》，你高兴的话，看看《三囯演义》。

如如问：什么道理？

司徒答：梁山好汉好勇斗狠，三国英雄雄才大略。

                    第7集

112．（闪回）教室  午餐后

学生们多数待在教室里温习。

113．（闪回）树荫里  午餐后  

如如却独自在树荫里看翻烂的《三国演义》。

一会, 他放下书, 伸个懒腰，自言自语：君子报仇，十年不晩……下学期，一个仇人上中学了，我上哪去实施“冤有头, 债有主”呢？

树后转出吴慧玲来，她冷笑：他高你半个头哩，你明年长高了再说啦。

如如吓了一跳, 哂笑：吴慧玲，你是特务吗？

她双手叉腰，笑吟吟：有时当当特务也有用哩。报告好（郝的谐音）英雄：马洪财五年级留了一级，下学期才读六——年——级，仍在我们学校里！

如如一蹦三尺高，大声问：女间谍，真的？

她正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原地踏步，不如爬虫！

114．（闪回）竹园  周六傍晚

（画外音：光阴荏苒，冬去春来，竹笋也长成半大竹子了，如如长高了，武艺长进，终于发难了。

县变成区，乡镇城市化，因地制宜，原来的农村竹园保留下来，缺人管理，稀疏，敝败。马家本是农民，农民新村建在旧址上，靠近这片占地三亩的竹园，离原来的镇不过里把路。）

马家兄弟走过竹园，忽然后脑勺剧痛，朝脚下打量，原来是两块坚硬的干泥。他俩辨泥块来路，一齐往竹园望去。

不用找，只见如如背对快落山的太阳站在竹园外。

他大声招呼：喂，不好意思！刚才砸野狗，不小心误中你俩！

马洪财举手抚摩后脑勺，喜恼交加，对马洪宝叫：他独自来我们家门口，我们是两个，比他大，教训他！

马洪宝点头：好，叫他有来无回！

洪财大笑着喊：小赤佬命大，淹不死，却上门送死来了！

洪宝掉文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如如见远处有几个大人，便响遏行云大喊：两个大的打一个小的了！来人哪！

洪财大笑：喊破喉咙吧，大人远着哩。

如如双手一扬，两块鸡蛋大的石块正中他俩面门，——如如背光，远处的人是看不清他出手的。

他俩一抹脸，怪叫着冲向如如。

如如大喊：俩欺一，没得命来！

他一闪进了竹园。

他俩怒不可遏冲进竹园，如如不见了。

正四顾间，一根事先弯足的嫩竹弹中洪财胸脯，打得他怪叫着仰天倒下，背心被两个竹桩刺中，呼痛连天。

洪宝慌忙去扶，一根竹竿从横里弹来，破空声响，他吓得往后一纵，两个竹桩几乎刺破旧旅游鞋底，疼得他乱蹦。

洪财挣扎着爬起来，怒吼：小赤佬有种的出来单挑！

话音刚落，闷棍击顶，他又趴下了。

洪宝不去扶他了，却拦腰挨了一棍，疼得弯腰，又被兜屁股一脚踹倒。他幸亏眼尖，中途别过头去，否则右颊早被竹桩刺穿。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大叫：有种来明的！下三滥！不公平！

不防如如从背后来个双峰贯耳，他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

如如忽觉背后有动静，双拳下滑变爪，抓住洪宝双肩用力一按，撑起身来，双腿急收，用力后蹬，正蹬着高大些的洪财的胃部。洪财摔个四仰八叉，反作用力使如如推着洪宝扑倒在地。

如如就势骑在洪宝身上，左右开弓，拳击两颊，厉声呵斥：当年四个高年级的人扔一个低年级的人到河里去，讲过公平吗？

听得背后有动静，如如一跃闪开，洪财刹不住步子，踩踏洪宝，洪宝杀猪也似叫起来。

洪财忙跃过洪宝头顶，急忙转身。

如如早踏过正好弓起身来的洪宝背心，一记侧踹正中洪财左膝盖，“咔嚓”有声。

洪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叫：断了，我的腿！

洪宝半起，如如又一记侧踹正中他胸脯，匐然有声。

洪宝双臂抱胸，哭叫：断了，我的肋骨！

打红了眼的如如猛醒，大吼：滚！……

兄弟俩和如如先后走近竹园出口，几个大人才走近，因为如如打的是闪电伏击战，动作太快。

洪财实在不甘心，撂下狠话：总有一天废了你！

如如勃然大怒：我现在就废了你！

洪宝也不死心，威胁：叫你赔医药费, 叫你家破产！

如如杀心顿起：我现在打死你再抵命！

他俩硬撑而已，哪知如如较真！两人交换眼色，撒腿就逃。

见大人们走到，如如略刹脚步，大叫：俩欺一呀！大欺小呀！老面皮啊！

大人互相交流眼神，不说话——原来的农村里，孩子打架司空见惯。

如如拣起两块碎砖，故作受伤状，踉踉跄跄走出竹园，大吼：我要报告老师！治伤赔钱！

马家兄弟见是本村人来到，胆壮了，停步，本能地回头大喊：

赔你个卵！你赔！

小心了！总有一天打死你！

聚居的大人间的关系，不论是谁，总三个热，二个冷，一个温。这不？有人说话了：

我刚才远远看见兄弟俩先冲上去。

这哥俩呀，招东惹西，是读不好书了！把欺负人的劲用到学习上，不至于留级了。

如如趁机掷碎砖, 故意只落到兄弟俩脚前半尺地方。他俩吓得转身就逃。

有人出头了，招呼如如：这位小朋友……

如如俯身又拣起两块半截砖，大喊：推板！打了人逃！哪里逃！

他闪电般从大人们空档中一窜而过。大人们一怔，没拦住他。

有人缓步跟上：上马家说公正话去！

115．（闪回）马家

哥俩自然逃往家里。

农民新村房子式样和一般工房差不多，但长得多；单排住户，一溜十户，类似营房，房后配半亩大的菜园——亦工亦农。农民也学会充分利用空间，长长的走廊里，对着门口放着蜂窝煤炉——小镇还没煤气，而对农民来说，这是跃进。墙上有搁板，炉边有木柜……

“神行”也是武功之一，因此如如追得快，一直追到走廊里。

他恰巧看见哥俩推一扇房门，马上扬手扔砖块，大叫：往哪里逃！

不料太过匆忙，砖块击中煤炉。煤炉翻倒，燃烧的蜂窝煤满地乱滚，大号铝锅满锅将开的水遇上煤火，腾起大团白汽……

如如一跃而过，直扑门口。

哥俩慌不择路，冲进洪萍家。

马爸爸大惊，忙站到门口，双手撑门框，用身体挡住如如，大叫：柏老师的宝贝外孙，怎么打上门来了？住手！

如如撞上肉墙，猛然醒悟, “啊”的一声，硬生生收住脚步。

他从马爸爸腋下往里观察。

嗨！哥俩缩在小厅角落里。

他不由得大吼：有仇不报非君子！我叫你们躲！

他一扬手，另一块砖块从马爸爸腋下飞进去，击中洪财脚踝，打得他捧住脚大哭。

马爸爸恼了，捏住如如双肩，满面怒容：柏老师教过我，是个和善长者。这孩子怎么这般凶横？

马妈妈挤出门来：别难为孩子，有话跟柏老师讲。我收拾走廊。

打抱不平的人赶到了。

一位老人怒斥：放手！阿根，你两个侄子打这个小孩不够，你这大人还要欺负小人儿吗？

马爸爸忙松手，表情尴尬地解释：三叔，我冤哩！他打上门来，我不过阻拦呀……

如如大叫：马叔叔问问他俩好了！一年半前，他俩和二个高我二级的人把我扔到河里，我如果没水性，早丧命了！到底是谁凶横？哼！没人性的法西斯！

“啊！”大人们一齐惊呼。

马爸爸脸红脖子粗地大吼：小赤佬差点儿害死恩师的外孙？气死我也！孽种出来！有这回事吗？

哥俩岂敢应声？

马洪萍战战兢兢走出来，声若蚊蚋：爸爸，是、是真、真的……

马爸爸大叫：桂花，看住两个小赤佬，我送老师宝贝回去。洪萍去叫两个伯伯过来。没王法了！

116．（闪回）马家

双方家长会商。

马爸爸宣告：互不赔偿，互相道歉，隐忍不发。

117．（闪回）另一个马家

马洪财哥俩被揍得脱层皮。

118．（闪回）如如家

如如被父母捉拿归案，罚跪洗衣擦板。

妈妈揺头：看来，老人带不好第三代的说法有道理，爸爸和妈妈太宠爱他了。

爸爸怒吼：跪二小时才准起来！你跪了一个多小时，反省了吗？就是有十二分理，也不可打上门去！你忒狠了！

如如忍痛，洋洋得意：不管怎么说，我用计谋引他俩到竹林里，还让大人们看到是他俩先动手，我再反击……俗话说，“轻记还重记，打死自该死”，我报仇雪恨，大家还指责他俩大欺小、俩打一……哈哈哈！爽！

爸爸大怒：好小子，你才这么点大，就学会耍阴谋、施诡计、用武力？

如如稍改跪姿，歪头问：爸爸，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到你这么大，才可以使用《水浒》的武力，运用《三国演义》的计谋吗？

爸爸气得几乎噎气。

如如忍不住站起来，不无遗憾：毕竟我人小，双拳难敌四手呀！我本想打扁鼻子，打脱下巴，踩断狗腿，打断肋骨……可惜我一时有妇人之仁……我再没机会狠狠惩罚坏料了！

他按捺不住, 昂首长啸：哇呀呀呀……

夫妇俩不禁倒退一步，异口同声问自己：

这是儿子吗？

这是学生吗？

119．（闪回）操场  午饭后

如如在操场上给同学们表演十路弹踢。

叫好声中，他摆个功架，大叫：我嘛，嘿嘿，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司徒仍然娇小，更妩媚动人。

她撇撇小嘴讥刺：得了！你是脚踢南山敬老院，七十岁以上全撂倒；拳打北海幼儿园，1米以下全放倒。

如如一怔，哑口无言。

女生们起哄：耶！耶……

吴慧玲挤开众人，袅袅婷婷上前，装模作样道个万福：司徒没有说全。我们的好汉呀，至少往太平间里一站，一跺脚大喝：“不服气的给我站出来！”嗨，不要说站了，偌大的屋子里，没有一个敢喘气的！

如如被呛得几乎憋气，又被她的美貌迷得晕眩，目瞪口呆。

她转身就走，又回头冷笑：哼！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如如忘形地嘀咕：花开两朵，孰美孰娇？

120．路

（画外音：如如策划痛揍三龙，脑袋快想破了。县城不比家乡，人生地疏，若惹事生非，只有校规处理，没有大人善后。司徒仁青和吴慧玲当年的嘲讽不无道理，他至多在小镇的年龄相仿的少年群体里耀武扬威。现在，对手不是个头差不多的小学生，而是高大强壮的小伙子，或许背后有帮派……总之，小学的模式不可取。）

如如走过树丛，不经意间，视线落到张残破的蜘蛛网上。

他：“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专捉飞来将”，这是儿时我一猜就中的谜语。上古，伏羲向这小虫虚心学习，发明了渔网、太极、八卦，成为以后的华夏民族的智慧，尤其兵法的源泉。对了，书就是老师、军师呀！买《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呗。

121．宿舍

如如发挥集体智慧，和室友们反复研读这二本书，热烈讨论，商量妥当，如排球运动员手交叉握成一圈，齐声呼喊：耶耶耶！

慈善提醒大家：再强调一遍：打架严重违反校规。

如如一扬剑眉：毛主席老人家早讲过，对付反动派，要有理、有利、有节。我们抵制“拗分”、勒索直至绑票，自卫还击不良青年团伙，有理；集中实力与对手不可同日而语的弱者，形成局部优势，有利；诱敌深入，关门打狗，有节。

永勇补充：何况是双休日，校长、老师不在，在宿舍里设伏，后遗症不大。

飞鹏分析：锋头已过，轻伤已愈，蛰伏已久，三虫蠢动。

122．网吧  星期六上午

飞鹏、慈善、立正、白泉去网吧侦察，果然发现三龙。

三人：他们打算下午要来学校“打猎”！

123．中学  下午一点多

永勇、慈善推门进入门卫室，找门卫大爷胡扯。

飞鹏走出宿舍区大门守望，如如在门里逡巡。

不多会，飞鹏回头叫：来了，三个。

如如鼓励：勇敢些，反正你短跑胜人一筹！

飞鹏点头，走出十步等候。如如隐藏大门后观察。

不一会，飞鹏冲进大门，往男宿舍区飞奔。

如如向门卫室打手势，永勇看见，转身，背遮住窗户，慈善拉扯大爷说话。

如如等了一会，不见三人进门，一拍大腿，自言自语：不出所料，歹徒翻墙。

他向门卫室打个手势，撒腿飞跑。

永勇和慈善告别大爷，出得门来，追赶如如。

刚跑到男宿舍区二门口，如如就看见，三个小伙子蹑手蹑脚潜向宿舍，而飞鹏似乎浑然不觉地背对三人晃悠。

如如刚隐身门后，永勇和慈善到了。

突然，飞鹏回头发现了三龙，惊叫一声，箭也似窜进宿舍楼。

三龙偷袭不成，轻喝：小矮子，往哪里逃！

三龙拔脚就追。

三龙冲到走廊里，发现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收住脚步讨论：

咦，人呢？

小矮子真看不出，脚头倒快。

两排房间，三扇门开着。

反正都是“待宰的羔羊”，怕屌！

抓住一个抄一个，逮住两个搜一双，多少有斩获。

兵分三路，积少成多。

三人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分头走向开着的门。

金龙悠然自得，狂笑着推门。一刹那，早放在门框顶的垃圾桶砸下来，混杂其中的一个哑铃正中他头顶。他“哎哟哇”狂叫一声扑倒在地，垃圾盖满背心。白泉抡起长凳打在他背上，垃圾飞溅。永勇冲进来就是一树棍打在他腰部，怒吼：这记为三人被抄光的钱！

银龙“嘿嘿”笑着踢门。瞬间，一个尿桶倾倒下来，尿水里混有许多西瓜皮。他“哇呀”大叫一声，仰天摔倒，又“哧溜”滑进室内，后脑壳撞在水泥地上，瘫了。立正眼疾手快, 一扁担打在他胸上，“嘭”地一声响。慈善冲进来，跳到他腹上大叫：踩你个屁滚尿流！

如如收拾铜龙，则把他当练功的沙袋……

三龙变作三鼠，抱头逃窜。

冲出大门时，他们惊动了门卫大爷。

见大爷推门而出，如如大喊：穷——寇——莫——追！

他举手示意，大家齐刷刷收住脚步。

如如从大门后的绿化带里变戏法似地拿出条大前门香烟，恭恭敬敬地呈给大爷，笑吟吟：大大（祖父），您老什么也没看见吧？

大爷收下香烟，朗笑：老头子眼光不好，什么也没看见。

大家随如如手势齐叫：再见！

大爷抹抹如如脑袋，轻声：如如，是你策划的？野狗该打，但当心反扑。

回到宿舍，大家打扫好“战场”，聚拢在走廊里，叫呀，笑呀，跳呀……

如如举臂吆喝：安静！

大家静下来。

如如大声：我们的本领比不上梁山的小喽啰，初三级段中更没有倒拔杨柳的鲁智深，今后我们外出得注意了！一是白天才可出行，二是五人以上结伴，成五角星状而行。

永勇低头沉思一会，跳起来叫：不好！这帮泼皮花钱如流水，会向女生下手！

立正不忘捞稻草，指点永勇：你发育得早，眼睛盯住女生……

如如打断他的话头，正色：立正，他是我们中间的大男人，荷尔蒙分泌旺盛，动异性脑筋也无可厚非嘛。还是他思前想后的好。这类上海人说的“拗分”角色，就是《水浒》里的市井无赖，城里怕不止一伙，也不止小敲小诈。三龙要么聚众报复我们，要么堤内损失堤外补，拣软売蟹——女生捏。

立正点头，不无忧虑：女生可没抵抗力呀！何况，我估计三龙会拉上什么三虎三豹哩。

飞鹏建议：未雨绸缪，可保无虞。如如，我们推举你当回洪常靑，拉支娘子军，索性和女生策划联合作战、全歼来犯之敌的计划。

如如点头表示同意，剑眉一蹙问：琼花是谁呢？

永勇大笑：非司徒莫属。               

124．（闪回）教室  小学六年级下学期

（画外音：如如知道，司徒外柔内刚，有率女生“作战”的能耐；这点，他深有体会。）

班长将如如的军：现在是小学六年级下学期，学校开展灭蝇运动，我班倒数第一，拖了学校后腿，而你和司徒组又在全班排末位。如如，你不拿出办法, 枉称“一支笔”。

125．（闪回）操场

（画外音：司徒温柔、多智，凭她的妙计，如如不但完成灭蝇指标，而且带同学们按劳取酬，享用饭店丰盛的晚餐。）

如如愁眉不展，司徒向他建言……

如如：我同意，照办。

司徒：我普通话好，朗诵。

126．（闪回）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  放学后

如如带司徒等十来个人来到。

如如捧个和自己胸膛差不多大的大红信封，信封上是他用狼毫笔写的端端正正的大字：感谢信。信封遮住他大半个俊脸。

老板看见，喜笑颜开，迎出门来。几个闲坐的服务员也看见了，尾随而出。

老板大叫：欢迎！欢迎小朋友！

小明大声宣告：老板伯伯和服务员叔叔、阿姨，我们送感谢信来了！

如如将信封放下：原形毕露。

老板不禁叫出声来：这不是柏老师的外孙如如、出名的铁嘴铜牙秃笔吗？

老板俯身对如如耳语：小爷, 求你了，别捣蛋。

如如耳语：伯伯，放心，好事。

他抽信纸，大声：叔叔, 阿姨，我们要念了！

服务员们来自外地，不认识如如，起哄：好！英俊少年，大声念！

小明接过报纸般大的信纸，志强和炳瑜分立左右展开。

司徒款步向前，声调甜美地朗诵：老板伯伯和服务员叔叔、阿姨：你们好！自从开展灭蝇比赛以来，我们一直找不到苍蝇的乐园。老天开眼，我们终于侦察到，贵饭店苍蝇铺天盖地。如果你们允许我们全歼疾病军团乘坐的航空集团，我们班必将荣获本校和全区学校灭蝇冠军的光荣称号。我们特此预先表示最最衷心的感谢，并致以隔三岔五来贵饭店殊死战斗的最最真挚的诚意！

老板后仰倒退，服务员们前俯后仰，几乎笑倒。

如如声明：我们马上把感谢信贴在门口最醒目的地方！

小明大喊：糨糊和刷子也带来了。

老板跳起来，向如如抱拳恳求：如如小爷，饶了我吧！我请你们吃晚饭。

如如假痴不癫，歪头问：光吃饭？

老板苦笑：你点菜，可乐随便喝，可以吗？

如如大笑：哈哈！却之不恭，谢了！叔叔、阿姨们，我们带来了灭蝇工具和药物，请你们一起突击灭蝇，清除苍蝇的孳生点；然后接受并执行我们带来的卫生长效制度，好吗？

老板和服务员一起响应：好！

司徒说话比唱歌还好听：你们犒劳我们的饭菜卫生、可口，我们就张贴赞扬贵店整洁、卫生、价廉物美、服务周到的感谢信。

如如心声：司徒的点子，既达到目的，又皆大欢喜，好！

127．（闪回）五年级的一堂英语测验课

（画外音：如如服气的人很少，司徒就是一个。她各门功课不比他差, 连他俩自学的第二外语也不分伯仲。）

学生们考得顺利，全交卷了。

袁兰芳老师一高兴，心血来潮，朗声：离下课尚有八分钟，英语考卷这么快收齐，是史无前例的，很好！离下课还有几分钟，我们玩玩。

孩子们欢呼：好！

老师：听说有人自学第二外语俄语，能否请此君讲几个单词？

见大家的目光随老师射向自己，如如只得起立宣称：是我。

老师问：你向谁学的？

他答：外公和外婆。

老师问：如何学？

他答：学习外语就像刷牙漱口，最重要的不是有牙刷、牙膏，而是要坚持，天天张嘴。

老师问：俄语难学吗？

他答：不难，尤其单词。

老师：试讲几个吧。

他：让同学问好了。

司徒扁扁嘴，轻声评论：哼，卖弄！反正大家不懂，他尽可胡说。

他一惊，又不甘心：就由你问。

她笑靥如花，柔声问：“斯大林”这个词的原意是什么？

他答：这是他自己起的姓，意即钢铁，表达他要成为具有钢的意志、铁的毅力的伟人的愿望。

她问：大尉或船长怎么讲？

他答：干瘪带鱼。

全班哗然。

老师微笑，评论：像。

她问：姐妹呢？

他答：死也死脱啦。

同学们面面相觑，有人叫：怎么搞的？诅咒人呀！

她莞尔一笑，评论：对的，用谐音讨巧。

老师点头，评论：不吉利。

她问：农民呢？

他答：十七世纪野人。

老师朗笑：传神。

学生们笑得左摇右晃。

她问：十月一号呢？

他瞪她一眼，摇摇头，不开口。

她刮自己脸皮，“格格”轻笑，提高分贝：俄语语法和英语不同处在于“格”的用法。十月一日其实是个所属格的名词组合；如果学习者没学好语法，就是谐音也讲不像哩。嘻嘻！谅你……

他勃然大怒，恨恨地：门缝里看人——看扁了！

她伸伸小指，哼了一声。

他忍无可忍，脱口而出：哎哟哇啦呀，阿要擦皮鞋！

师生笑倒。

                    第8集

128．（闪回）六年级的二堂作文课

（画外音：从此如如知道，司徒仅作文略逊一筹——他公开的这一说法，她也承认，不过，如如隐忍不发的是，她比他成熟，作文思想性就比他强。）

小学六年级班主任李颕健教学颇有特色，孩子们爱他上语文课。

毕业前, 二堂作文课给如如印象很深。

一堂是民间采风汇报。学生当场或朗诵，或说唱。

司徒较晚汇报，是半世纪前的，如如不专心听，只记得四句：开会麦克风，灌水“蓬蓬蓬”，出门坐汽车，喇叭家家通。

老师评论：好！有时代特色，反映了建国初期，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在物资匮乏的前提下，集体主义体制里的新农民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对共产主义的幼稚理解。同学们，话筒、水泵、中巴、集体广播，你们会笑话——土冒。追根溯源，你们的祖辈就凭着这纯真的理想，艰苦奋斗，才打下了共和国的经济基础……

如如小声嘀咕：好是好，给人印象不强烈，也不朗朗上口。

司徒坐邻排，只隔走道，向他吐舌做鬼脸。唉，模样太可爱了！如如怔怔忡忡……同桌捅捅他, 他才转过头面对讲台。

李老师目光直射如如，大声：个别同学平时挺能干能写，我想，即使釆集不到，也会编撰吧？今天为何不吭声呢？压轴戏最精彩，是吧？

如如“嗖”地起立，一本正经：报告老师：你不点名，胜过点名，只是我的……唉，不登大雅之堂，只能坚持保持沉默的权利。

老师也一本正经：采风始于炎黄，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有风必采，无论雅俗。要老师洗耳否？

如如无可奈何：愧煞学生了！于无声处听惊雷——恕小生放肆！

老师大笑，指点如如：你何曾收敛过？恕你无罪。

如如摇头晃脑：我采的是20世纪60年代本镇的环卫工人的俚歌。那时兴上门服务……

司徒一反平日拘谨、内向的模样，轻击课桌，大喊：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快展金嗓子！画眉还是乌鸦？

学生们起哄了：唱呀！乌鸦嘎嘎嘎！

如如高唱：天上飞来金丝鸟, 哎……

学生们又起哄：云雀！云雀，唱！

如如拉腔拖调地唱了：太阳一出满天红，大家出来倒马桶。还有两只大马桶，哎呀，拎也拎勿动！哎呀呀，拎也拎勿动！

教室里开了锅。

司徒笑得滑下椅子，一手擦泪，一手戟指如如，往地上啐一口，大叫：恶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作！呸！乌鸦嘴！

一堂是评讲作文。

李老师开课就满面春风地宣告：今天的评讲应当相当有趣。

学生们眼光自然向如如集中。

出乎意料，老师命令：司徒仁青上来，念划红线的句子。

全班愕然。

司徒怯生生离座，步履轻盈地走上讲台，翻开手中的作文簿念起来，声若蜜蜂：假如我以后当护士，会像对待情人一样对待病人。

全班哗然。

老师柔声命令：好，坐回去。

见她走回去，老师声音朗朗：同学们，这是你们第一次面对人生作出重大抉择，用作文这种书面载体畅谈理想。我高兴的是，大家郑重其事，认真思考。就理想而言，司徒是女生的一种典型，既实在，又表现岀一定的思想的成熟，可是，个别一贯优秀的同学出人意料……

如如举手叫：老师！

老师笑了：拎得清！起立。

如如起立：老师，别将学生军了，我自愿献丑得了。

老师：如如颇有自知之明哩。也罢，念吧。

如如死猪不怕开水烫，也不翻作文簿，大声：莫愁前路无知己，钱多自然有红颜。

哄堂大笑。

等大家笑够了，老师：你文笔虽好，却有点偏离主题。如如，你成年后打算干什么？这，至少是志向。

如如摇头，回答得干脆：我小咧，没想过。

老师问：毕业后呢？

如如回答得爽快：考进区重点中学。

老师问：指导思想是什么？

如如答：读书累，上重点中学更累，可是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说，人读书，才懂事；上重点，多懂事。我是小辈，不可不听。

老师惊诧不已，扭一把自己的脸皮，然后圆睁双眼问如如：我不是做梦吧？哎唷！是在现实世界里。如如，不是你要读书，而是家长要你读书？

如如坦率回答：可不是？还有，三年级时我说过，为你们——老师而读书。

老师连连摇头，长叹一口气：唉，你这孩子，该怎么说呢？既天资聪颕，又懒于思索；既老练能干，又幼稚糊涂。我问你，这两句话你怎么想出来的？

如如若有所思地回答：教二年级的帖老师眼看要结婚了，买房子用光了钱，再不能买别的东西，和他要好几年的浩美眉马上拜拜了。帖老师垂头丧气，我给他打气，建议他开课外补习班赚大钱……我就这么对他说的，因此写作文时顺便用进去了……

李老师伏到讲台上喟叹：乱七八糟！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呀？

司徒窃笑：怪物！

129．中学  下课后

（画外音：如如现在明白了，李老师讲得对，司徒比自己成熟，要严惩歹徒，是得在联合作战中发挥她的智囊作用。进中学以来，学习气氛浓厚，绝大多数学生只恨一天只有24小时，因此如如和司徒同班，鸡犬之声相闻，老死难得往来。此事非三言两语讲得好的，只有下午四节课结束到晚餐，或晚餐到晚自修，这两个时段可以用来从容商讨。事不宜迟，马上动作。）

第二天下午，课终于上完了。司徒一向下课后从容收拾课桌，今天却早早理妥，铃声刚响，她就起立，迈着小碎步，匆匆冲出教室。

如如明知同学们会抓笑料，也不管不顾，大步追出门去，压低嗓门儿叫：司徒，等等我，有要事相商！

司徒听而不闻，越走越快。

他加快步伐放声喊：司徒仁青，我是郝如璧呀！停一停！

距离拉近，他忽然发现，似乎不长个的她裤子是两色的。他紧追两步，看清她屁股是洇红、湿的，不禁惊叫：出血了？不好，她受伤了！

他急得大叫：别跑了！司徒，快去医务室呀！

孰料，她改作小跑了。

他拔脚要追，惊动了迎面走过的英语女教师。

她抓住他胳膊问：如如，你追她干吗？

他头上出汗，挣扎着指点远去的司徒：老、老师，司、司徒大约受、受伤了！你看，她、她屁……呦，臀、臀部出、出血了。我要送她去医务室。

老师回头瞧瞧，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哭笑不得。

她回头，眼珠一转，厉声：你回去忙自己的！送女生去医务室治臀部，我替你害臊！

他犹豫不决：一大片血——她受伤不轻哩！总得有人送她呀……

她哄他：放心吧，我送。

他马上作揖：太谢谢你了！

她扶起他：如如，其实没什么事，司徒正逢例假。

他摸摸头，不胜羡慕：除了寒暑假，女生还有例假？

她作嗔：你这条生瓜，真是丝瓜络炒面筋，缠夹不清！（此生瓜非泛称的不熟的瓜类，而是专有名词。江南地区夏、秋出产生瓜，大如成熟的丝瓜，色黑夹白条，可切片、刨丝炒吃，多用来醃制酱瓜。老师泛指生的瓜类，如如理解为此生瓜。）

如如牵挂司徒，又不敢得罪老师，讪笑着自嘲：嘿嘿，生瓜做酱瓜，难得炒面筋。我回去了，老师，多多拜托！

130．中学食堂  晚饭后

司徒主动找到如如，问：刚才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如如答：此处非说话之地，出去说。

131．校园草坪

两人走到校园里，在草坪一角面对面坐下。

如如问：喂，你去过医务室了？

司徒反问：奇哉！我去干吗？

他问：你不是受伤了吗？

她一怔，又反问：怪也！我几时受伤了？你从何得知？

他遵从“天地君亲师”的古训，对老师不敢孟浪，对同学一向肆无忌惮。他睁大俊目：下午，下课后。一条丝瓜通体绿，中段团团殷殷红。不是瞽叟皆惊心，尊臀山河一片红。当时我真急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我是唇焦口燥呼得窘，你是公然不睬绝尘去。不过二个小时，你精精神神，没事一般，我真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怎么搞的呀？

她不由得俏脸浮起红云，忍不住啐他一口：呸！你呀，江山易改性难移，怪物升级披羊皮。道貌岸然老夫子，偷看御妹觅歪理！我呢，天生丽质香胜栀，不养深闺由人识。花欲静而蜂不止，狂徒下作窥隐私！……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哩。

他自认是唇枪舌剑的东方不败，今天巧遇隐退江湖的司徒求败，岂可放弃华山论剑的机会？他委屈地申辩：重点中学功课重，埋头努力气氛浓。看似泾渭不混通，其实暗流正汹涌。侧目而视，侧足而立，只缘皆媸看不中。“下作”竹马顶青梅，独赏芦花枯草丛。我关心你，怎么就下作了？你伤的不是地方，非螓首，非鹅颈，非香肩，非藕臂，非玉腿，非娇躯，一根芦柴，偏是伤在稍肥所在，引人注目，怎可责怪我慧眼独具呢？

她弄懂了，一股暖流全身周转，略略内视的秀目一转，柔声：谢谢你关心！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进中学后是变了，对女生目不斜视，心无旁骛，连我也不例外。唉，何以将自己熬成卫道士呢？至于那大片的红渍嘛，是同桌不小心打翻瓶红墨水在椅子上，全淌过来了……难堪吗！你说！我当然要立即回宿舍换裤子了，只好不睬你了。抱歉！

他摸摸脑袋，蹙眉：司徒，我可不是道学卫士……刚才我虚惊一场，原来如此。不过除了老师，学生要红墨水干吗？

她扬起纤纤小手威胁：你有完没完？女生的事是你追究的吗？讨打吗？

他举手：别！别！投降！

她放下纤手：优待俘虏，不打不骂；何况这回狗嘴没吐象牙，也吐了莲花，本姑娘受用哩。反正骗死人，不偿命，你甜言蜜语，我甘之如饴。哎呀，不对，我是丝瓜、芦柴吗？

他淘过糨糊，懵懵懂懂地问她：不承认？你只长漂亮脸，不长个，也不长肉，还不准我评头论足，太霸道了吧？也罢，和你对应，我是傻瓜、竹竿。满意了？

见她点头，他又有问题了：刚才英语老师说， 除寒暑假外，女生还有例假。我闻所未闻，是怎么回事呀？

她又扬手威胁：又追究女生的事了？与你何干？

他又举手：投降！

她幽幽长叹气：如如，你这条生瓜，真不知猴年马月才成熟。

他自嘲：你怎么和老师一样看待我？一直生的好哩，成熟了，会被醃成酱瓜吃掉的。当然，你另作别论，我心甘情愿。（此时，如如进一步理解成长僵的生瓜。）

她放下小手：好了，废水龙头关掉，说急事吧。

他如梦方醒，急切中抓住她的手，风风火火：禀报公主：烽火连天，狼烟四起……

她叫苦不迭：哎哟哇啦……手当老虎钳吗？

他忙松手，却不忘称赞：葇荑真柔若无骨哩。

她打他手，轻叱：你呀，只知油腔滑调……说正事！

他：如此，这般……

听他讲完，她表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兹事体大，我马上与你的女同胞商量。明天午饭后，就在食堂里共商抗击强敌大计。如如，你一向张扬，这回得守口如瓶，不露声色。

他：知道了。泄露天机，胎死腹中。

132．校园路

如如目送司徒，自言自语：吴慧玲泼辣、聪明，虽然没有什么交往，但是虚心向她求教，或许肯当高参，可惜她没考这所重点中学，也不知上哪所中学求学。如果她也上这所中学，她会不会为暴力行动出主意？说不定会反对。  

133．食堂一角  休息日

三龙猖狂进攻，男生严惩不贷，闹得满城风雨。学生们既明白了，学校并非是悬空的净土，妖魔鬼怪虎视眈眈；更明确了，以斗争求平安则平安存，以退让期太平则太平亡。弱者，是女人的名字；山雨欲来风满楼，司徒摇身一变，成了吴琼花，邀如如当洪长青。

毕竟是娘子军，战斗力还不如《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里对付特种部队般的德军伞兵、几乎全军覆没的苏军女战士；行成于思，谋定而后动，因此，休息日，班里大多数男生、女生开个联席会议，以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制订围歼歹徒、毕其功于一役的最佳方案。

如如一向爱钻、也善钻牛角尖，故意“捉错头”，启发大家天马行空般思索。联席会议演变成辩论会，甚至争论得面红耳赤。其间，如如提出，打群架不仅是人力的较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利，强弱转化。蕞尔岛国英国仗着坚船利炮打败领土是它40倍的泱泱大清帝国。国土、人口不及一个四川省的小日本这个刚崛起的工业国的武装到牙齿的矮东洋武士，中条山一役，只留下六百多具尸体，取得国民党军队亡四万余人、被俘八万余人、溃十余万人的绝对辉煌胜利。你一言，我一语，献计献策，秘密武器有了。如如又举当年以七个国民党将士对一个倭寇的云南腾冲战役为例，让大家决定实施人海战术。男女双方反复讨论，订妥作战方案，确定这两个周末集体不回家，诱敌入死亡谷。

134．教室  星期四晚上

女生厉兵秣马，男生准备武器。

如如指挥：

永勇，到时候你分派勇士，一个女宿舍三人。

飞鹏，你必须买到生石灰，分包五十包。就当“进贡”三龙、三虎，你掏钱。买不到的话，偷也得偷来！你个小，灵活如猴，体育器材室有划跑道用的生石灰。

慈善、白泉、立正，准备粗树枝，至少二十根。

135．宿舍  双休日

宿舍无战事，兵器、弹药也就准备得充裕。

136．女宿舍区  下个星期六上午八点刚过

果然，下个星期六上午八点刚过，痊愈的三龙伙同另外三个不良青年翻墙而入，直闯女宿舍区。

毕竟女孩子胆小，司徒离围墙丈把远逡巡，而且面向围墙，因此马上察觉，立即大喊：有贼！

人多势众，便有恃无恐，金龙跳下墙来，嬉皮笑脸招呼：唷！美人，是俞小凡妹妹吗？别羞，别怕，近前来，给哥哥瞧瞧！

还有五人听说有美人，争先恐后翻进墙来。

司徒尖叫，转身蹿进宿舍楼。

六人狂叫着拔脚便追：

三龙来了！

三虎来也！

她逃到走廊尽头——有墙封死，而两侧宿舍门一概紧闭。她无可逃遁了！

六人放慢步伐，嘻嘻哈哈，猫戏老鼠般尽情调笑：

小美人，没处逃了吔！

小娘， 陪哥们玩玩！

人是美眉，只是太瘦小了……

老鹰抓小鸡，哈哈！

她突然转身怒视他们。

金龙兴致勃勃叫：看，西施心痛。小娘光火，别有一种美哩。

见他们逼近了，她竭尽全力大喊：打！

两侧宿舍的门几乎同时应声打开，几张桌子被男生抬出来，封住了走廊进口。

见他们一怔，她一扬右手，一个小纸包飞出，正中金龙面门。纸包“啪”的一声爆裂, 腾起一蓬石灰粉。

金龙捂脸大叫：啊哟！眼睛！我看不见了！

女生们冲出门来，乱纷纷扬手，生石灰包准确无误地击中六人全身。

六人惊呼、叫痛声未绝，如如大喊：水！

男生们冲出门来，乱纷纷上演泼水节。

生石灰遇水即发生强烈的化学反应，烧得六人鬼哭狼嚎。

如如大喊：打！

几十个学生一拥而上, 拳打脚踢，棍棒齐下……

永勇大呼：白瘌痢对付马永贞的办法绝了！

司徒娇呼：痛快！

飞鹏怒吼：永勇几道伤，十二倍奉还！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至，带走六个惨不忍睹、哭叫连天的伤员。 

校领导赶到。

137．教导主任室里                                                                                             二十多个学生肃立，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教导主任来回踱步，哭笑不得，训孩子们：该怎么说呢？孩子们，防卫过当，祸闯大了呀！

经此一役，司徒竟敢出头了。她抬头抗辩：教导，上海不是发生过桩大事吗？一位外地小伙子骑黄鱼车送货，经过建设中的梅陇立交桥工地，遭两个歹徒持刀抢劫。他夺刀反抗，杀死歹徒。法院判他无罪……

主任找到茬了，勃然大怒，一口气教训：一个娇小、文弱的初三女生怎会说出这种话来？两件事怎可相提并论？六个人是歹徒吗？至多是不良青年！他们抢劫了吗？至多是勒索！他们亮凶器了吗？搜遍全身没一件！你们倒好，又是生石灰加水——化学课该得120分！又是树棍！你们下手也忒狠吧？弄不好，这六人会落残废的！他们这一生怎么过？

司徒渐渐垂首。

如如思想跑马了，在他看来，六个歹徒不过是六只猩猩而已。

138．（闪回）虞山  暑假

幼儿园的那个最后的暑假，刚放时天气不是最热，爸爸妈妈带他游虞山。

爬到山顶，三人有些气喘。

爸爸调匀气息，俯视脚下，欢呼：快看哪！我们脚下的平原景色多好呀！

妈妈喘息未定，却附和爸爸。

如如抢白：既然下面的景色好，我们干吗费这么大的劲爬上来呢？累不累？

妈妈目瞪口呆。

爸爸搀如如慢悠悠转圈，指点不同的景色，耐心解释：如如，登高才能望远，看见平时见不到的各种景色。

如如似懂非懂地点头。

上山了，当然要下山。三人尝到了下山难的滋味。

妈妈叹气：唉，猴子上山也好，下山也罢，都利索多了。

如如问：妈妈，人真是由猴子变的吗？

妈妈答：是的。

爸爸补充：严格讲，人是从猩猩变来的。

如如顿足捶胸评论：哦，怪不得猴子、猩猩越来越少了，都关在动物园里，改由人来爬山、下山，折腾自己。

139．教导主任室里

如如轻轻咕哝：这六个歹徒大概是溜出动物园的猩猩变的吧？

主任听见，怒喝：首领郝如璧，抬头！

如如只得抬头。

主任怒斥：你一向能言善辩，今天怎么哑了？你上次带人惩罚过三个人后，及时报告校方，领导自会处置，对你们也会既往不咎，你却变本加厉……你……

如如蔫了，一声不吭。

教导总算缓过气来，拍拍他头顶，气愤：你这个小脑袋里怎会装进这么歹毒的计谋？诸葛亮当年迫不得已火烧孟获的藤甲兵，尚且后悔，追悼亡灵，善待孟获。他站得高，看得远，看得广，既从全局出发，又设身处地替孟获考虑……你、你……气死我也！

教导的话和当年爸爸的话异曲同工！

如如头越垂越低, 双脚不停起落，同学们双脚跟着起落……

140．学校大门口的布告栏

很快，处分决定贴到学校大门口的布告栏上。

师生员工事挤满布告栏前，议论纷纷：

乖乖！郝如璧、司徒仁青记过，张永勇、历飞鹏、方慈善……十人警告！

太重了！近则影响升学，远则影响一生。

不这么处理，校方怎么向伤员家长交代？都不是好相与之人哪！塞嘴了。

有道理，公安局有托词了。

如如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使出这等辣手？

这说法我不赞同！张永勇不久前几乎命丧三个不良青年之手，该怎么解释？歹徒就是要你命的人！

就是！如如他们不预先设伏的话，歹徒劫财又劫色，学校怎么向女生家长交代？等而下之，不必向入侵者家长交代之外，还要追究“养不教”之过。

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快意恩仇！他们是好汉！是巾帼英雄！

141．教室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校师生员工议论纷纷，班长带班干部和同学劝慰十二人。

司徒终于不服气，开口：我佛说，惩恶劝善才是真正的修行……

如如站起来，斩钉截铁：你不要说了，大家也不要劝慰了！大家的拳拳心意，我们十二人该领了。其实，我的处分，校长放了一马——太轻了。我武侠小说、历史小说看多了，忘了对发小发的不打架的誓，愧对师长和同学们。除该收账的永勇，我连累了十位同学，尤其害了小绵羊般的司徒。

永勇一跃而起大叫：不对！祸由我起，我害了大家！

司徒珠泪滚滚。

如如冲出教室，仰天长啸。

142．医院         

（画外音：如如他们并不知道，三龙三虎被揍成三蛇三猫住进医院，在警察面前，又变作虫鼠。

公安局早立案侦查，苦于找不出突破口，送上门的礼岂可不收？

虫鼠分住病房间，也分头被审。）

金龙首先开口了：警察大哥，我们被打得这么惨，活该！你们不问我们是哪块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挨打，送我们来医院，全力救治，而那些初中将毕业的小弟小妹被严厉处分……我也曾是初中生，知道严重后果，良心发现！我要交代“太阳堂”组织的内幕，争取宽大处理。

警察微笑着问：真的吗？

金龙连连点头答：真的！

警察用中指轻击桌子：别如上海人说的那样“摆噱头”了！前两天还嚷嚷着要学校作民事赔偿哩！真的有良心，就不会三个大小伙子毒打一个少年，几乎要了他的命！对了，还要绑票！如果他不获救，现在就是下水道里的一具骷髅，不知猴年马月再见天日，更不要提什么申冤雪恨了！假使我不是警察，他们打死你，我举手叫好。要不是我们公开你们的放大的‘玉照’，好多中小学生指证你们，我们再向你们核实，你肯交代吗？

三人低下了头。

女警察口气缓和些补充：话得说回来，你们多行不义，差点儿自毙，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们如果交代清楚，竹筒倒豆子，而不是挤牙膏，大哥、大姐可以认定为主动交代。说！

金龙低头：我交代。我们属于一个有六十个“小弟”、报复仇家、随意敲诈、勒索、抢劫的组织，人员有失学的、失业的、在校的，叫“太阳堂”。大哥叫毛毛——真姓实名大家都不知道。他是总堂主，自称“太阳神阿波罗”；手下五个人是护法，即金木水火土五神，分管金木水火土五个分堂。五个分堂主即为五行的“宿”——星宿下凡的意思。毎个人手下有十二个人，即一年十二个月的意思。五个分堂六十五人，加上总堂六人， 共七十一人。

警察问：你刚才说有六十个小弟，怎么变成七十一人了？

金龙答：除总堂主、护法、分堂主外，六十人全叫小弟——不管是哪年出生的。

警察问：具体年龄呢？

金龙答：就是二十上下的人。

警察：看来这组织挺严密的。

金龙：是的。分堂又分成四个小组，毎组三人——按林彪的三角形战术组合、作战，再自由选组长。我们又仿效梁山好汉自起外号，我这个分堂有龙、虎、豹、狼四组。

警察问：有堂规吗？

金龙答：有, 是位高中毕业生制订的。

女警察一惊，问：髙中毕业生？

金龙答：是的，他一直待业在家。

警察命令：具体交代龙组参与的案件，再交代虎、豹、狼组参与的案件，然后依分堂顺序交代整个组织的犯罪活动！

金龙解释：我们十二人本领最不济，归入土分堂，参与的都是孙悟空看低弼马温这个官职说的“末入流”的活计……                      

                 第9集

143．女宿舍区门口  周末

如如在女宿舍区门口等到司徒：我俩第一次结伴回家呀！

司徒啐他：呸！你再三求的！看你美的！

他讪笑着提起她的旅行包，与她并肩而行。

144．校园

他俩发现, 大围墙和女宿舍区围墙的墙头都新装了半米高、密密的铸铁栅栏，栏杆头是梭镖状的，锋快。

走出男宿舍区，他俩看到墙头也装了铸铁栅栏。

他由衷称赞校方落实了安全措施。

走出学校大门，他俩发现，密布栅栏的围墙墙面，隔3米左右钉着警示牌，鲜红的大字相当醒目：

      男生一不小心翻越，就会变成女生！

      女生一不小心翻越，就会变成女人！

她嘀咕：这给谁看呢？校外的，还是校内的？

他脑袋左歪右歪，大惑不解，自言自语：什么意思呀？男生怎会变成女生？女生就是女人，还变什么呀？当然，你黄毛丫头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临上轿还要变三变，只是个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子罢了，终归是女人呀。

她啼笑皆非，不禁啐他：呸！生瓜一只！呆子一个！

他早适应她的嬉笑怒骂，也不深究，只说：走吧，到长途汽车站，依你的步伐，要半小时哩。

默默走了会儿，他长叹口气：唉，难兄难妹回家，如何向家长交代？司徒，我先陪你回家，我来对你爸爸、妈妈说。

她一拳打在他胸上，眼中闪现泪花，撇撇鲜红的嘴唇：呸！什么难妹？我只比你小六天！哼！

他掏出餐巾纸递给她，莞尔一笑：小一个时辰也是小……咦，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她：嘻嘻，你不必追究了。不须劳你大驾，我自己告诉父母。

他忧心忡忡：说穿了，向家长交代，对我这个顽童来说，小事一桩；对你这个乖囡来说，事态严重……

她秀眉紧蹙，心事重重：如如，比起影响升学来说，这，真算不得什么了！

金童玉女牵手，步履维艰。

他：彭老总组织、指挥的、著名的“百团大战”。八路军打出了威风，中国人长了志气，然而激怒、提醒了大本营，日伪军倾大部分军力对付敌后根据地，国民党顽固派无后顾之忧，更疯狂了。战场上，战略、战术绝对准确，赢了；抗日战争全局上，战略偏了，战术苦了，小赢。他说，这就是军事家和政治家之别；我们输在全局。

145．区中心医院  眼科视力测验室

（画外音：如如一向不知愁滋味，处变不惊，这不？他又苦中寻乐了。）

由于开展毕业班学生体检，区中心医院几乎对外停诊。

146．眼科视力测试室

眼科视力测验室里，如如班的学生排着长队，秩序井然，等候检查。

如如等五个人轮到了。

医生叫：弥希贤，坐下查。

弥希贤乖乖坐到视力表前的凳子上。

医生摘掉他的眼镜，命令：你捂住右眼，只用左眼看视力表。

见他照办，医生举起小木棍指向视力表最上面的E，问：什么方向？说！举手示意！

弥希贤的左眼一点点睁大，几乎成“环眼”了。

他琢磨一会，怯生生地反问：医生，小棍在哪里？

医生的眼珠几乎鼓出眼眶，他小木棍脫手，惊呼：啊！什么……

如如等四人大笑。

见医生俯身拿笔，如如抢步上前，捡起小木棍塞到医生手中，恳求：医生，包涵包涵吧，查过右眼再写。求你了！

医生点着头抬起身：也好。弥希贤，捂左眼，查右眼吧。

弥希贤捂住左眼，睁大更无神的右眼。

医生又指点最大的E，问：什么方向？说！举手示意！

弥希贤的右眼珠滴溜溜乱转，几乎凭离心力旋出眼眶。

他沉吟良久，开口了：医、医生，你、你人呢？你人在哪里？

医生倒退二步，小木棍再度脱手，目瞪口呆。

如如等四人笑翻天。

如如走到医生跟前解释：医生，他本名“乜细眼”呀！

医生一怔，随即笑出泪来。

如如轻声恳求：医生，我们这一带多年是暖冬，雪光是借不到的，不过夏天我们都帮他抓萤火虫，装到透明的塑料袋里，供他熄灯后啃教科书。他就这样逐渐成了名副其实的弥希贤——乜细眼了。求你放一马，让他报考高中吧。

医生微笑：他没悬梁锥股吧？要不要把他转到伤骨科检查大腿和颈椎病？也罢，听你的，放他过关。

147．听力测试室

如如等五人轮到听力测试了。弥希贤几近瞎子，落后几步，让初龙鹏占先了。

医生找的首先是初龙鹏。听到医生点初龙鹏的名，又被初龙鹏悄悄捏下手，如如不露痕迹、若即若离地跟上。

医生把一对耳塞交给初龙鹏，吩咐他：等会我说什么，你听到了就大声重复一遍。来，拿好，等会把它戴上。

初龙鹏毕恭毕敬回答：好。

医生领他跨出四大步，命令：站在这儿，不要走动。

他马上回应，声音洪亮：站在这儿，不要走动。

如如悄悄向他打个手势——OK。

医生回到诊断桌前，命令：把耳塞戴上。

见如如做戴耳塞的动作，不知为何，初龙鹏并不动作，只是大吼：把耳塞戴上！

医生急了，大叫：我说把耳塞戴上！你听见了吗？

不用如如提示，初龙鹏听得真切。他低头看看手中的耳塞，眨眼睛大吼：我说把耳塞戴上！你听见了吗？

如如等四人开怀大笑。

医生恼了，提高分贝叫：你听得懂吗？快戴上耳塞，接受检查！

初龙鹏不明所以，呆立着玩弄耳塞，见如如下意识地迈步，他猛醒，伸长脖子，竭尽全力吼开了，声震屋宇：你听得懂吗？快戴上耳塞，接受检查！

医生猝不及防，着实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绊着如如急急近前而跨出的脚，差点儿后仰倒下，如如忙背靠桌子，勉强扶住医生。

初龙鹏兀自狂吼，听力测试室沸反盈天。

如如对医生耳语：医生，他本名“戳聋蟚”呀！算了，打个“及格”拉倒。

医生犹豫不决。

如如劝说：他听力是差些，又是重听。你认真查，他这副德性，你吃得消吗？反正是中考，你放个顺水人情吧。

医生无可奈何地点头。

148．透视室

透视了。也是五人一组。

透视室不大也不小。

内室一位医生检查一个学生；毕竟是原来的县医院，设备尚未更新，还是老式的，医患隔屏相对。

如如第一个进内室，外室三位医生接待四个学生。

一会儿，内室传出医生的惊呼：来，苑医生，况医生，邸医生，请快进来！

一位医生嘱咐学生“稍安毋躁”，拉两位医生推开内室的门问：堵医生，什么事？

堵医生边让座边解释：三位仁兄看看吧。我干了二十多年，今天终于邂逅－个！你们来看看方向。

苑医生坐上去一看，喜出望外：还真是哩！看，首先，心脏在右边。况医生，我让你。

况医生换他坐上去，认真观察一会，手指荧屏，喜上眉梢，回头：五脏六腑全长反了！我院有幸, 至少可上报市卫生局哩。

如如忍不住了，回过头：医生，这么长时间了，伦琴射线会伤人的……

邸医生动员他：孩子，请作贡献——让我们仔细地看你内脏反长……

如如转过身来，向医生们声明：医生，不可能吧？我从小到大，透视过不止一次，没有病变，也没人说内脏反长呀。我自己感觉得到，心一直在左边哩。

堵医生总算在半明不暗中看清楚了，大惊失色，叫了起来：啊！你怎么背对我透视？马上给我转过来！

如如：我已经转过来了。

张永勇等人失去耐心，推门一拥而入, 七嘴八舌嚷开了：

怎么要用这么长时间？

如如，你得什么病了？

不见得吧？没预兆呀。

声音这么响，发生什么事了？

可别唬人呀！

三位外室医生正好厥倒，学生们忙扶住。

堵医生啼笑皆非，顿足责问如如：你、你、你为什么背对我透视？

如如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解释：中医一向说，病人没救就是“病入膏肓”，因为“肓”就是肩胛骨遮掩的盲点，“药石无效”， 即药运不至，针灸不透；医生束手无策，患者束手待毙。西医就不同了，有伦琴射线帮忙，能查出来这个“肓”点有无病变。机会难得，我当然得充分利用——背对X光机，一查必准。医生，查出什么病灶了？可别隐瞒病情呀！我人虽然小，但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会正视并正确对待的……

四位医生和四个学生一起晕菜。                       

149．（闪回）区体育馆          

（画外音：与此同时，公安局对“太阳堂”组织的侦破接近尾声。这个组织的活动早超越“拗分”这类“小儿科”范围。

土分堂的“水准”最低，其行径令人气愤，又令人作呕。

去年劳动节，上高中的分堂主寻欣看上了有钱的同学弓先新买的手机，心痒难忍，碍于同班，没法直接下手。他与喽啰商量, 设个“切”手机的局。寻欣约弓先到新的区体育馆打篮球，同时叫龙组三人和虎组组长事先去球场。）

寻欣和弓先一到体育馆，龙组三人和虎组组长就迎上前来，邀打三人篮球赛。寻欣、弓先、金虎为一方，龙组为一方。

第一局“平安无事”。

第二局中途，金龙故意被弓先撞倒，跳起来揪住弓先打架，佯装不敌受小伤，扭住他大喊：你故意犯规撞人，还出手伤人，欺人太甚！赔医药费！

寻欣装模作样上前欲拉金龙，银龙和铜龙上前助拳，高声叫嚷：赔！赔！

弓先是富家子，怕生事，边躲边叫：赔就赔！多少？开价。

金龙大叫：5000元！

弓先一怔，怒斥：诈人！我怕你不成？

金龙就是一拳，耍起无赖，大叫：就诈你！

弓先让过这一拳，不防银龙和铜龙一左一右扯住他双手，一时挣扎不开，被金龙左右开弓连打几个耳光。

他向来趾高气扬，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仗着人髙马大，边挣扎着乱踢，边大叫：寻欣帮忙！

寻欣拉金虎介入战团，打得不可开交。不过十来个回合，寻欣滾到一边去了。

又几个回合，金虎佯装脚崴退出，弓先被三龙按倒在地。

金龙怒喝：赔不赔？

弓先只得求饶：赔，赔。

金龙又怒斥：被你打伤的不止我一个了，加码！

弓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硬挣着大叫：我操！要命，拿去！加码，下世！

大家怔住了。

寻欣他们求财不争气，也知道吃窝边草的兔子的命和它的尾巴一样短；若论“单挑”，没一个人是魁伟的弓先的对手，他被逼急了是条吊睛白额大虫。

寻欣向金虎使个眼色，一起上前拉扯金龙他们按住弓先的臂膊，劝说：三位朋友放手吧。他是不好……不过，出来混嘛，得理且饶人总不错吧？他答应赔，我俩和他一个队，受点小伤也不会索赔，你们何须加码呢？一定要加码的话, 我俩只有帮他起身，拳脚见真章了！

他“软硬兼施”，金龙也见好即收，点头：这位朋友“懂经”，我也维持原来的诉求。

压力略轻，弓先抬头解释：我认罚，不过身边没有这么多现钞，我明天……

金龙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头：我们素不相识！明天？鬼才相信！

寻欣打圆场了：怎么这般死板？我是他同班同学，我担保……

银龙毫不留情地插嘴了：呸！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素昧平生，你凭空担保呀！

寻欣光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你们到底要他怎样？

金龙思索片刻：也罢，相逢动手打，过后不思量。现钞少，就用身边值钱的东西抵！

弓先一时不开窍，寻欣一击掌说：有了！弓先，你新买一只最新款手机，我猜价钱接近，可以抵……

弓先犹豫不决：不行呀……爸爸要追究的……这……

寻欣：推说剧烈运动时丟了呗。

弓先无奈：这也是个说法。寻欣，替我拿手机吧，在运动包里。

150．（闪回）

（画外音：寻欣唆使喽啰寻衅，做好做歹弓先贡献，这是土分堂烘的土家饼。

当然，总堂主不时有上点档次的活计分派给分堂。

去年7月，火土分堂执行“码场子”任务，就是去饭店等场所捣乱。毛毛有个发小姓匡，毛毛叫他匡哥。他的女朋友在一家饭店吃饭，菜里有小虫，老板不承认，也不换菜。他请毛毛派人去“叫板”，许诺重赏。）

分堂主各率一打人到饭店里吃喝。酒干菜尽，该结账了，两桌的小伙子互相调戏大姑娘。女的大骂男方一桌人数正好是“十三点”，引发了合成“二十六点”的激烈打斗。只见砸桌、摔椅、抛碟、飞碗、掷杯，不见拳打脚踢。一声呼啸，打散要求埋单的老板和服务员，两帮人扬长而去。

151．（闪回）小店

（画外音：匡哥和女友本是飞贼，出手大方，送给毛毛一套新款DVD，参与者每人100元。

毛毛恩泽朋友是有名的。赤屁股哥哥姓瓦，大名岗寨，看中一家麻辣烫小店市口好，硬要参股，被店主一口回绝。）

毛毛一声令下，土分堂出动，封锁店堂，打跑老板。

第三天，老店新开，招牌就是瓦岗寨。除江湖客聚首外，生意红火——罂粟壳煮汤，食客能不回头？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其实开店只是打幌子，贩毒是寨主的主业。

152．全区

（画外音：太阳堂成立刚过二年，就成为带有黑势力性质、寻衅滋事的组织，相当可能发展成黑社会犯罪集团。卧榻之旁，岂容猛虎酣睡？）

公安局二天里一网打尽。拔出萝卜带出山芋，牵出了盗窃团伙、贩毒帮派、操纵邮币卡交易的小集团……

153．校长室

（画外音：公安局穷追猛打，同时通报重点中学。）

公安局长拜会校长，说是公安局有心种花花不开，初中生无意插柳柳成荫：这帮孩子被迫自卫还击“拗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歪打正着，客观上成为打黑除恶的先锋，因此，局长建议适时先在内部撤销前段时间出于无奈做出的必要的处分——决不入档案；至于教育局，公安局会发正式文件通知。

这一切情况仅掌控在校一级。

154．操场        

（画外音：古诗云，“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如反其道而行之。）

如如带一帮同受处分的男生来到操场，在跑道上排成一列纵队，边走边顿脚，双手轮流拍打屁股，“噼里啪，噼里啪，噼里里啪，噼里里啪啪噼里里啪”，还有节奏地哼唱：毕业了！身体好！毕业解放轻松了！身体好！隔山打牛跑不了……

走过一圈，如如作瘸子状，边走边操上海话唱开了：垃跷，垃跷，屁股有大小，左边大来右边小，走起路来跷嘞跷。哎唷，哎唷，哎呀呀！出口转内销，价钿真勿小。

大家邯郸学步，鹦鹉学舌，兴高采烈。

班干部和部分同学早就围观。

司徒步履轻盈地走近前来，虚空里扇自己的脸，娇笑着朗声讥讽：小丑！跳梁小丑！阿咪咪，来哗哗。啊呀呀，阿咪咪，来哗哗。小丑！一群小丑！

如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行我素。

班长按捺不住了，向如如大喊：才子，影响不好！别出丑了！

如如向后挥手：暂停，弟兄们！

他停下，一本正经立正、敬礼，响亮地对班长叫：报告大班长：外面有个美娇娘，和你一样长，请你出去白相相！

高大的班长扬手摇头：欠揍吗？如如呵，你真自暴自弃的话，我要对你击一闷棍，再狗血淋头！

瞬间，一列纵队的人个个变成了冰棍。

班长一跺脚，转身走了。

司徒小跑过来，怒斥如如：难道你不打算考高中了？高中功课更多、更重，莫非你视若畏途了？除非你马上找份工作，否则别以为可以放纵了！别丟人现眼了！你破罐破摔，我俩的小镇和母校丟不起这个人！

他嗫嚅：我何曾怕过读书？我还能考吗？上不上学, 我一向无所谓……

她心中的火山终于喷发。她冷不防当胸给他两拳，带着哭腔尖叫：王八蛋，别说了！你是真正的混账王八蛋！你是小女人！小脚老太太！你太令人作呕、令人失望了！

一向温文尔雅、娇艳欲滴的司徒一阵劈头盖脸、痛心疾首的斥骂竟使一向骄傲自大、玩世不恭的如如呆若木鸡、噤若寒蝉。

她几近歇斯底里地宣告：你再沉疴难起，我割袍断交！

他目瞪口呆，她转身甩手就跑。

155．校长室

（画外音：哀莫大于心死，如如审时度势，拿定了主意。他一向敢想、敢说、敢作、敢为、敢当，天马行空，当然敢直接向校长申述。他人头稔熟，托人传递要求。第三天，校长接见他。）

他轻敲校长室门，高叫：校长，郝如璧应召觐见！

室内传出校长亲切的声音：如如吗？请进。

他推门而入，向校长鞠躬，大声问候：校长好！

校长微笑，指点大办公桌前的椅子，朗声：如如，你是我们这所完全中学的新闻人物，我再忙也该接待你。孩子，这只椅子就是为你准备的，坐吧。

如如畏畏葸葸移步，轻声声明：学生不敢！

校长朗笑：狠揍不良青年的狠劲哪儿去了？坐下吧，如如，你和我是平等的，我至多是你的父辈。

如如的异类劲上来了，又感到校长如伯父般亲切，便客套着慢慢坐下：校长，却之不恭，我胆大妄为了，开门见山：我不想参加中考了。

校长问：为什么？

如如解释：一则，读书太累人；二则，外公和外婆带大我，他俩年迈力衰，我该从物质和精神方面尽孝道。

校长微笑着驳斥：物质嘛，根本不用你操心，他俩的退休工资足敷日常开支。精神嘛，你直升我校高中部, 才是最大地尽孝道。

如如强词夺理：还有生活上的照顾哩。

校长从桌后向他探身，讥诮：除非做失业少年，你才负照顾生活的轻任。

如如语塞。

校长单刀直入, 朗笑：凭你这道行，还想在山人前玩障眼法，太不自量力了！哈哈哈！小鬼头，别绕圈子了。一则，你对记过处分耿耿于怀；二则，担心这污点影响你升学，与其被动地遭涮，不如主动找台阶下。

如如被击中要害，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他向不认输，只怔三秒，便梗脖强辩：也不尽然。我一向慵懒，得过且过……校长能否网开一面，替我介绍份工作？

校长拉下脸，厉声：胡说八道！一则，学校从来不是职业介绍所；二则，职场竞争激烈而残酷，大学生往往毕业即失业，何况初中生乎？你这么个小不点儿能下煤窑、去砖厂、上建筑工地出苦力？

如如从椅子上滑下一点，于绝望中冒出句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话：唉……我真想出家哩，管它少林寺还是武当庙。

校长嗤之以鼻，大笑：痴人说梦！哈哈！现在大学生、研究生争当和尚、道士打破头哩。少年才子欲赋新词强说愁呗。郝小侠, 别再胡思乱想了。

如如屁股辗回椅子，强自挣扎：校长，我明白，位置决定对错。

校长乐了，朗声：小鬼还挺有思想哩。不妨道来，我洗耳恭听。

如如诚惶诚恐：如果刺耳，你别计较呀。

校长举手：恕你无罪。

如如边扳手指头边说：在大人面前，当然是孩子错了；在村长面前，当然是村民错了；在交警面前，当然是司机错了；在裁判面前，当然是运动员错了；在现实面前，当然是理想错了；在暴力面前，当然是防卫错了。

校长大笑着问：哈哈哈！多好的、层层递进的排比句！如如，你为何不说：在校长面前，当然是学生错了？

如如起立, 鞠躬，急忙声明：岂敢！何况这句话不成立！

校长点头：坐下！就凭这串极有思想深度的排比句，我已知道你早超越一般同龄人了。我真小看你了！

如如坐下，慌张得额头冒汗。

校长恨铁不成钢，拍案而起，大声命令：孩子，我早知道你成绩一流，又这么聪明，废话少说！你认真复习，报考高中部——我校是市重点中学！

如如颓然：这、这……我、我不敢报考。

校长上身探过办公桌，伸手抚摩如如的头，慈爱地告诫：如如，别当泥鳅，要做伏蛟，修行到家，冲天化龙！

如如抬头，心虚：我即使是蛟，也只得蛰居污泥……

校长拍拍如如头顶，故弄玄虚，轻声：小坏蛋，给我带口信回班里去：校务会通过了决议，并上报教育局备案……唉，算了，你传达必然走样，还是……

见校长欲说还休，如如顿悟。他站起来，抓住校长的左手，迫不及待叫起来：啊！我好粗心呀！校门口的布告栏上的处分公告早被揭去。好校长！只要你肯让我传达，我保证一字不错！

校长抬右手轻轻扭把如如长酒涡的脸颊，故作神秘，轻声：撤销十二人的处分，不进档案。鉴于帮公安局提供了破案契机，本校发放并转发公安局见义勇为奖金；另外制订土政策：凡报考本校高中部者，总分可加分，即原记过者加20分，原警告者加12分。

如如跳上椅子，校长忙不迭松手，听他大喊：乌拉！校长！好好校长！

校长疼爱地打如如一记响亮的屁股，大声命令：才子，认真复习，报考高中部，并且给我将水平发挥到极致！否则我从新加坡借鞭子来！

如如抱住校长就亲他脸，甜蜜蜜：谢谢！谢谢亲亲校长！

校长掰开如如的手，扭他另一边脸颊，笑容可掬地下逐客令：傻孩子，走吧。

如如跳下椅子，向校长敬个少先队队礼，高声：报告校长，我

走了。

他转身，哼起《少先队员之歌》，跳跳蹦蹦走了。

校长目送他推门而出，摇摇头，自言自语：这孩子天资聪颖，又无所用心；疾恶如仇，又暴戾凶狠，集矛盾于一身。他思维敏捷，长于转弯，孰好？孰坏？求学期间尚有师长引导，踏上社会后，谁引导？

156．校园空镜头

（画外音：中学从此加强了安全保卫措施，如如和司徒如愿升入本校高中部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外来的入侵。如如过剩的脑力、精力、体力自然不再耗费在卫校战斗中，而转向文的方面，甚至于舌战群儒，当然不会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