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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阍

第1集

    1．西北省城中心广场  夏天上午十点

八月，大西北天高云淡风轻，清真寺的金色尖顶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塞北江南的大雁优哉游哉，自得其乐，还没想到南飞哩。

中国的省会和自治区首府，无论其一把手即毛主席当年所说的诸侯，是否热心于政绩或形象工程，都有一个中心广场，或叫人民广场，或叫劳动广场什么的。

改革开放后，作为城市名片的中心广场都扩大了，有规范化的，也有自成一家的，反正绿树成荫，绿草如茵，道地的放群广场鸽，先进的具综合功能，地下比地上还热闹。

上午十点左右，广场上人不多，鸽子漫步绿地，一派祥和的景象。

中心广场是城市交通的中心地域，四角宽大的十字路口车来人往。

西南的路口200米开外是银行、证券交易所等集中的片区，即人们常说的金融区。

忽然，广场鸽一齐惊叫着飞起来，围绕西南角的绿地旋飞。

绿地上的惊叫声冲向四面八方，一个女人的尖叫特别凄厉：

抢劫了！

杀人了！快来人呀！

救人呀！抓歹徒！

一刹那，行人纷纷驻足不前，然后奔向有几丛树、巨大的绿地。

车辆纷纷刹车，司机、乘客、随车人员跳出来，也冲往绿地。

很快，东边传来警车慑人心魄的呼啸声，西边传来救护车令人心悸的尖叫声。

红绿灯仍然自动变换，交通警和协管员狂吹哨子，手忙脚乱，人们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不是踯躅路口挤作一团，便是发足涌往绿地。

2．绿地

树丛边的小草挺直了身体，因为它们得到了鲜血的滋润。

鲜血来自一个小伙子的几个伤口。

俩小伙子脸贴脸、身贴身，一上一下缠作一体。

上面的大汉的右手被压在身下的小伙子的左手紧紧攥住、顶住，左手被小伙子的右臂紧紧压在自己仍在流血的右胸上。

警车和救护车驶上绿地，停下。

警察下车，兵分两路，三位警察拉两位协管员冲往树丛，几位警察拉起红白相间的警戒线，和闻讯而来的协管员连推带劝将人们拦到线外。

医护人员下车，带着担架和急救器材冲往树丛。

警察和协管员都身强力壮，一左一右，一边二人，俯下身去，几乎用尽平生之力才分开纠结的俩小伙子。

另一位警察一直拍照。

被拉起来的、魁梧、肌肉虬结的小伙子的右臂已经僵硬，保持弯曲姿势，右手仍紧握把刺刀。

这是把当年侵华日军的步枪刺刀，有出血槽，镀镍的、沾满鲜血的刀身发出寒光，血还在往下滴。

大汉的右掌中露出的小半截刀柄早没电木了，只是用细牛皮绳缠住、薄薄、黑色的木片，木片也沾满鲜血。

躺着的小伙子双目紧闭，咬住块肉的嘴巴呼吸急促，胸腹急剧起伏、汩汩冒血。

他突然弯曲刚才被拉直的左臂压到右臂上，紧紧护住胸前一只血淋淋的坤包。

省城第一医院急救科的主任医生王逸群带史国芳等护士冲向小伙子，命令：快！紧急抢救伤员！

一位警察掏出手铐猛击凶手右手腕，打掉他手中的刺刀，怒不可遏地呵斥：混账！还不放手！ 

另一位警察配合他拗凶手左手腕，好套手铐。

他目光从凶手笆斗般的大脑袋被撕掉右耳朵的侧面移到黑红色、粗野、满是硬胡须、被咬掉下巴肉、滴血的脸，再移到公牛般粗壮的脖子，再移到铁塔般的全身，惊呼：乖乖！歹徒身高至少1米85，虎背熊腰，杀坯！

那边，王医生检查伤员，不由得惊叫：一刀！快！包扎！二刀！三刀！这么凶残！这一下几乎刺中心脏！小史，快，先这儿——严重失血，止住！

三位护士迅速、熟练地止血、消毒、包扎。

鸽群在上空盘旋、翻飞，不安地叫。

这边，见凶手挣扎着，刚冲上前来的警官命令：按倒上铐！

四条大汉一齐用力猛扭凶手双臂，同时抬膝盖猛顶凶手膝弯。凶手拼命挣扎，怎奈剧痛使他右腿不由自主一软，被反剪双臂

按压在地。

警察迅速铐住凶手。

那边，小史惊叫：这刀从前胸几乎扎到后背！穷凶极恶！

另一位护士举臂擦汗，庆幸：这刀还好，不算深。

一旁，一位四十来岁、微微发福的女人清醒了，站起来，惊魂未定地尖叫：救救他！你们一定要救活他！他是英雄呀！

小史抬起头来报告：主任，拉不开他的手臂！

王医生试了试，也失败了，摇头：力道这么大！也罢，手臂护住的部位不会有刀伤，上手术台再说。

这边，一位以双膝压制凶手右腿的警察发现凶手右腿渗血，抬头报告：他也受伤了。这儿，看！

警官大声招呼：医生，也给歹徒包扎一下！

王逸群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应声：等会再讲！

凶手全身被压，停止挣扎，不服气地抬头瞧医护人员。

警官瞥见他下巴露出来点白骨，上前俯身观察，不禁开心：哈哈哈！你几乎刺死他，自己也付出了代价！你即使侥幸逃脱，我们也很快逮住你！

凶手无言以对。

那边，小史报告：主任，全包扎好了。拾到一只大耳朵。

王医生举手吩咐：上护理，然后上车。

小史给昏迷的伤员上氧气袋，有所发现，大叫：呀！他嘴巴紧咬块肉，还有血哩！

警官过来，低头一看，幸灾乐祸：哈哈！混蛋的下巴肉在英雄嘴里呃？好，太好了！医生，这儿弄好了，能不能去那边包扎一下？凶手也是人呀。再说，天气热，他发炎了，也不利于我们审讯呗。

医生听而不闻，双手抄到伤员身下，命令：准备！上担架！ 

护士和护工一齐配合，将伤员抬上担架。

医生命令：快！天气太热，他伤口容易感染，马上抬进车里抢救！

警官命令拍照的警察：小赵跟上去，检查英雄身份！

医生这才不情愿地吩咐：小史和小王去处理凶手伤口吧。

担架上的伤员浑身缠绕着止血带、绷带，吸着氧气，深度昏迷，仍双臂交叉，紧紧压住胸口的坤包。他臂膊和手上的血被擦拭干净了，皮肤白皙、光滑、细腻，肌肉发达，双手骨节崚嶒。坤包鼔鼓的、血糊糊的。

中年女人跑过来，手指坤包大叫：坤包！我的坤包！

警察向她敬礼，解释：大姐，不要急。这位见义勇为的小伙子保护你的坤包，夹得太紧了，死也不松手，一时拿不过来。放心，坤包迟早会还给你的。大姐，坤包也是证据，我们也需要。

见她点头，他又要求：对了，大姐，你是第一证人，等会跟我们去分局作证，好吗？当然，我们还得找几位目击证人陪你去。

她学男人拱手，满脸恳切：好的。我叫任秀兰，是阿里巴巴公司的出纳员。能不能让我先跟着去医院，亲眼看医生救活这位帮我夺回包的英雄，然后我来护理，再到分局来协助你们调查？

警官走过来，笑眯眯：任大姐，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你不是医生，插不上手，何况我们要马上调查，还请你先跟我们走吧。

她哑然失笑，拍拍自己的胳膊，点点头。

护士和护工抬起担架，随医生走向救护车，二位护士也去给凶手尽人道主义责任了。

小史胡乱给凶手下巴颏儿和右耳清创，见他疼得龇牙咧嘴，取笑他：你拿刀狠毒扎人，知道人家痛吗？这点痛都熬不了，孬种一个！还这么大的个哩！

凶手圆睁环眼，只是倒吸凉气。

一位警察觉察到凶手在战栗，气不打一处来，膝盖用力一压，怒斥：你身强力壮，什么工作不好找，非杀人越货不可吗？

凶手沉默。

两位护士包扎好凶手下巴颏儿，起身欲走。

凶手开口哀求：两位妹子，行行好！我右腿伤了……

小史蹲下观察，举起剪刀剪开裤管，发现伤口长约二寸，便用力扳开，凶手忍不住呻吟一声。

她凑近了看，见伤口深近见骨，入肉是斜的，皱起眉头自问：这是什么利器砍的？

凶手边倒吸凉气，边歪头指点：妹子，那边……怪模样的兵器。

俩护士侧过头来看，发现草地上有支球头沾血的高尔夫球杆，异口同声：没见过！

压住凶手的警察这才注意到了。

一个：刚才只晓得按王八蛋，倒没留意。什么东西？

一个：我从奢侈品广告里看到过……对了，高尔夫球杆。

凶手怒视球杆：我还以为是戈哩。好厉害！

一位协管员恍然大悟：是有点像……英雄怎么没砍你狗头！

两位护士清创、消毒、包扎，下手既重又狠，凶手忍受不过，咬牙切齿，不吭声。

那边，警察小赵从救护车上下来，向警官报告：曾队长，英雄身上找不出证明身份的纸。

曾警官无可奈何：抢救过来再讲吧。

鸽群无声地盘旋。

小史走来汇报：警察叔叔，歹徒包扎好了。

曾队长转身命令：人民卫士，押暴徒上车！

警察和协管员拉起凶手。

曾队长捡起髙尔夫球杆，掂掂分量，又看看球头，不无遗憾：可惜没快口，也没劈中要害，否则你这混蛋逞不了凶狂！

他捶打凶手宽阔的胸膛，只听得嘭嘭作响。

他义愤填膺，怒斥凶手：人不可能把钱带进棺材，但是钱可以把人送进棺材！小子，路人都围过来了，你仍行凶？猖狂至极！

凶手昂首不语。

警察小赵提只鼓鼓囊囊的旧双肩包过来：曾队，这只包，听旁观者讲，是这个凶手的。

队长问凶手：是你的吗？

凶手双目放光，又立即暗淡。

他痛得张口结舌，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队长命令：带上这个大物证！

任秀兰跟着走向警车，怒视凶手，厉声斥责：你壮实得像公牛，什么活不可干，非抢劫、行凶不可吗？看脸相，你和见义勇为的孩子是同一代人，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

见凶手痛苦地蠕动嘴唇，曾队长改变主意，命令：先去医院，取出英雄嘴里的那块臭肉，设法补到混蛋下巴上。

凶手环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3．天空

鸽群在天空追随，凄厉地尖叫。

4．救护车内

救护车内，医护人员动用一切手段、设备抢救伤员，焦灼地看仪表，观察伤员。

鸽群凄厉的尖叫声里，伤员的嘴唇微微翕动。

5．（闪回）美国马萨诸塞州医院  1990年

（画外音：西方尤其美国的医学专家、科学家做过不计其数的人的濒死观察、试验，撰写过许多生动的、关于人似乎有灵魂的论文，其中著名的是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医生马克·道格尔博士。他着迷研究死亡，花费大量的时间搜寻灵魂存在的迹象。他相信，如果人类有灵魂，灵魂必然是身体的某部分组织。为了测试他的理论，1990年，他在一家医院里做了项特殊的实验。）

医护人员将一位即将咽气的肺病患者移放到一架很大但是非常灵敏的光束天平上，观察患者的濒死过程。

（画外音：大约过了三小时四十分钟。）

病人的面部表情骤然消失；一刹那间，光束发生偏移，表示有21．26克的重量消失！

6．（闪回）美国医院

（画外音：这一发现令马克·道格尔博士兴高采烈。以后的两年半里，他又对五名临危病人作验证。这些病人在死亡的瞬间，失去10．6克至42．5克的重量！）

医护人员将一位即将咽气的肺病患者移放到一架很大但是非常灵敏的光束天平上，观察患者的濒死过程。

病人的面部表情骤然消失；一刹那间，光束发生偏移，表示有重量消失！

7．杂志封面及论文版面

博士在杂志上发布了这一史无前例的发现。

（他断言的画外音：灵魂会在死亡的瞬间离开身体。它能在人的身体里停留足够长的时间。我们的实验证明，在死亡的时候，有一些物质从身体离开。由此可见，灵魂不但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物质的、有质量的。）

8．美国航天局  1993年12月26日

（画外音：灵魂出窍，何去何从？要么进天堂，要么入地狱。地狱从没找到，天堂或许偶尔露真容。1993年12月26日，美国航天局的女研究员梅森博士操纵哈勃太空望远镜，拍摄宇宙边缘的图像时镜头一度发生故障。）

梅森博士操纵哈勃太空望远镜，拍摄宇宙边缘的图像时，镜头一度发生故障。

9．传回的图片

（画外音：她调整焦距后，传回的图片清楚地显示了天国。）

这是个黑暗的茫茫宇宙空间中醒目的、飞碟状的“星体”，也是一个面积如新加坡的硕大无朋、璀璨无比的城市。

10．美国航天局研究室

航天局的科学家（应当是唯物主义者），反复检查。

主任：图像是真的，而且那个城市不可能由我们已经知道的生命居住！

科学家们都惊呆了。

11．太空

（画外音：专家们不得已承认，美国航天局发现了一些有可能改变未来全人类思维和信仰的东西。苏联解体后也好，美国的保密合同期满也罢，几位资深宇航员言之凿凿声明，曾几何时，在太空屡次三番邂逅人形的、稀薄的疑似气团，气团甚至于以深邃的“目光”“窥视”他们。）

人形的、稀薄的疑似气团。

气团甚至以深邃的目光窥视飞船和宇航员。

12．救护车内

伤员的头顶心即百会穴，逸出一个离子团。

离子团边上升，边膨胀，缓缓逸出救护车钢板车顶。

13．天空

翱翔的广场鸽马上迎接、簇拥离子团，一起缓缓升向天空。

一片突如其来的白云盖住离子团和鸽群。

鸽群缓缓散开。

膨胀的离子团吸附水汽，幻化成一个模糊的、裸体男人般的气团，如淡云，如轻烟，飘飘荡荡。

气团的“头部”又幻出两个空洞，宛如眼睛。

眼睛透过车顶，看医生和护士抢救伤员。

14．天空和时空隧道

气团飘拂飞扬，终于遇到个原子弹爆炸般、极其明亮的光团。光团中心洞开，现出时空隧道。

气团缓缓进入时空隧道，在天籁之音中缓缓深入。

隧道空空如也，气团停滞。

一对眼睛只看见自己的若干过去。

首先，是婴幼儿时代。

15．（闪回）英雄婴幼儿时代

他不足半岁，端坐床上，一对桂圆核般的眼珠骨碌碌地扫视房间，一双胖胖的小手不停地握紧拳头又放开，然后伸直手掌，十指快速活动，速率是大人达不到的。

两位老人饶有兴趣地观察。

（画外音：气团知道，这是外公和外婆。）

外婆评论：瞧，这是双巧手！手指动得多快！

外公取笑：前世是能工巧匠，这世在温习哩。

16．时空隧道

气团激荡了几下，似乎为天堂的钟声所冲击。

17．（闪回）英雄婴幼儿时代

八个月大的他坐在婴儿车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住五斗橱上的555牌台钟看。

钟响了：嘡！嘡……

他举手叫：嗲！嗲……

看护他的外婆大喜，轻轻击掌叫：哟！宝宝会模仿钟声了！

正在看书的外公放下书，踱到婴儿车前，蹲下听了一会：哈哈！宝宝学说话了……

她微笑着纠正他：你没带过儿女吗？八个月的男孩会模仿声音，但是发音不准，离学说话远哩。

他也笑了，赞同：哈哈！倒也是。男孩子开口晚，而且要刁嘴刁舌一段时间，凊浊辅音分不清。

她戏问：宝宝讲啥？

他一本正经答：叫“外公”哩。

她拍他肩膀取笑：想得美！婴儿不会叫妈妈、爸爸，反而先叫外公？想入非非！

二老大笑。

18．（闪回）英雄儿童时代

他会扶墙从舅舅的小房间往外走了，还回头向舅舅招手。

走出门来，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扶墙回去，不枓舅舅看也不看，随手关门，他的小手正扶到门框，门夹住小手，他不禁大叫：哇呀！哇啦啦！

19．时空隧道

时空隧道里的气团颤抖－下。

20．（闪回）英雄儿童时代之一

舅舅惊慌地开门，抱起号啕大哭的他。

外婆从隔壁的大房间冲出来，心疼地观察他的小手，轻轻揉搓，边吹气边哄：乖！男子汉不怕痛，不哭……

外公走出门来埋怨舅舅：你怎么不看看就关门？家里有小毛头了，你得刻刻留心！以后等宝宝睡了，才可以关门。

舅舅低声：是，是，知道了。

21．（闪回）英雄儿童时代之二

他会和外公坐在地板上打扑克了。

外公边叫边发牌：你一张，我－张，你一张，我一张……

他将牌抓到自个儿脚前，理拢，然后一小把、一小把抓起来，边叫边甩向外公：外公，西脱（输掉）！西脱！西脱……

外公抓起张牌贴到自己额头上，轻轻一拍，汗水粘住了牌。

他一怔。

外公解释：外公西脱，罚自己！

他抓起张牌塞进外公手里，兴冲冲地命令：西脱，贴！

外公连续不断贴，二张牌掉下来了。

他抓起来就往自己的小额头上贴。

牌掉下来，他抓起来再贴，牌又掉下来。

外公抓起牌贴到他的小额头上，轻轻一拍，叫：贴牢！贴牢！

牌粘住了，他手舞足蹈。

两人的牌立即掉落。

他抓起牌站起来，边叫边把牌按到外公额头上，还用小拳头擂：西脱！贴！

祖孙开怀大笑。

22．（闪回）英雄儿童时代之三

（画外音：气团又看见，自己又大了点。）

他穿着木拖鞋，顿脚，惊天动地走进走出。

外婆放下手头洗的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叫：宝宝，轻点走，外婆烦死了！

他停下，一本正经解释：外婆，走路总有声音呀。

外婆问：猫走路的时候，没有脚步声。宝宝，是什么样的道理呀？

他的辩解脱口而出：这是因为它没穿木拖鞋。

外婆呆了：啊！

23．（闪回）英雄儿童时代之四

（画外音：他的奉承能力似乎与生俱来。）

这天，妈妈在大镜子前试穿内衣和迷你裙。

看着看着，他冒出来句活：妈妈，你真性感！

妈妈大吃一惊，问：宝宝讲啥？

他歪歪小脑袋重复：妈妈，你真性感！

妈妈哭笑不得，问：谁教的？

他答：隔壁德芳姐姐。

妈妈佯怒：三岁小儿胡说！讨生活吃（揍）呀？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略微后悔：嘿嘿！姐姐没讲错——不要招惹有夫之妇！

妈妈怔怔地问：她说的？

他点头，后悔莫及：她讲过许多遍了。唉，我没听她的，看，惹祸了！

妈妈坐下了。

24．（闪回）英雄儿童时代之五

（画外音：他吸取教训，对爸爸、妈妈有所戒备了。）

那天，父子俩上邻居家看小狗。

邻居房子较大，小房间里有个狗舍。

母狗生了五只小狗，狗崽还没睁开眼。

母狗见是主人，自顾自打盹。

邻居捧起只小狗请爸爸看。

爸爸接过小狗，小狗紧张地尖叫。

爸爸举起它，贴到脸盘儿上挨挨，它不叫了。

爸爸伸出小手指塞进它嘴里。

它毫不犹豫，“吱吱吱”地嘬起来。

爸爸惬意：嘻嘻！看，小不点儿上当了。

他拉拉爸爸，指责：爸爸，你过分了吧？怎能这样对待还看不见东西的小小宝宝呢？

爸爸吃惊，解释：哎呀，我还没想那么多哩。

他厉声：你向狗宝宝道歉！

爸爸缩回手指，边吻小狗的嘴边讲：小宝宝，我向你道歉。

他拍拍爸爸胳膊，命令：你还要向我道歉！

爸爸诧异，问：我骗的是小狗，干吗向你道歉？

他“啪”地打爸爸的胳膊，怒火中烧，横眉立目斥责：你敢说我小的时候，你没这么样骗过我吗？

两个大人惊呆当场。

他不依不饶地威胁：大大（祖父）在东北……回去我问外婆去，叫外公和你算账！

25．（闪回）英雄儿童时代之六

（画外音：“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独生子女缺伴，小狗小猫非我族类，只可友好相处，非真伴也，孩子自然要找小伙伴。）

星期天，妈妈带已上幼儿园的他探望一位产妇。

产房里，他拉拉妈妈衣襟问：阿姨也生了个小不点儿吗？比狗崽大吗？

产妇被逗笑了：哈哈！这孩子多可爱！宝宝，阿姨生的小弟弟比狗娃娃大多了。

他点头：阿姨，我懂了。前几天，邻居家的狗妈妈生了六只可爱的狗宝宝。我向伯伯讨，伯伯讲：“等狗娃娃断奶了，全送给你。”阿姨，六只可爱的小狗全是我家的，你说高兴吗？

产妇眉开眼笑地附和：高兴！高兴！

门被推开了，护士推辆小双层车进来。小车每层躺四个婴儿。

他迎上前点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他拉扯护士，欢呼：八个哩！让我仔细看看。

大人都喜欢逗孩子，尤其粉妆玉雕般的孩子。

护士大方：看吧，宝宝，他们全是你的小弟弟、小妹妺。

他蹦起来欢呼：阿姨，他们全是我家的吗？

大人们愕然。

他意犹未尽地宣布：等他们断奶了，我接他们回家！

26．时空隧道

时空隧道里响起一声霹雳般的吆喝：回去！回去！

人形气团被迫缓缓后退，时空隧道也缓缓后退。

气团退出隧道，隧道消失。

气团缓缓收缩成离子团，鸽群马上包围它，一起飘荡、降落……

27．省第一医院内外

省第一医院里，医生、护士、警察抬载着伤员的担架急匆匆走过走廊。

28．医院上空

广场鸽群逡巡，伴随离子团游弋。

29．（闪回）小区  星期日

（画外音：离子团看见自己的人生片断。他和狗有缘。）

星期日，爸爸搀着他走向小区，嘱咐：记住，礼物先由爸爸藏着，你叫外公和外婆猜，猜出来再送给他们。

他说：好！我考岀好成绩，奖品先献给外公和外婆。

爸爸不知道，盗窃案上升，小区新设的保安门卫室养条大狼狗。

他俩走近小区大门，大狼狗突然拖曳铁链扑上来，“汪汪汪”地狂吠，“呛呛哴哴”的声势唬人。

爸爸毫无思想准备，一时被吓得连连后退。

他甩开爸爸的手迎向狼狗，扯开嗓子叫：吐！吐！吐！

它不吠了，乖乖后退，坐倒在地，对他轻哼。

他招手呼唤：爸爸，走。

爸爸小心翼翼上前搀住他的小手，轻轻走到它扑击范围外。

他向它伸伸舌头，然后亲切地招呼：狗狗，舍利！舍利！

它友善地吐舌甩尾。

保安出门吆喝：叫什么呀？不看看，是你的好朋友带人进来呃。

它讨好地轻声“呜噜”，甩甩尾巴。

离它远了，爸爸问：儿子，你用什么样的办法镇住这条大狼狗？

他洋洋得意：爸爸，你今天刚来，当然不晓得。它是三天前保安叔叔带来的，见生人就大叫，要与人沟通……

爸爸闻所未闻，诧为奇事，停下，低头问：它要与人沟通了解？

他答：是呀。这是条笨狗！它也赶时髦讲英语，可是只学会一个词……

爸爸更惊讶了，打断他话头，问：什么词？

他答：one呀！我见它叫，马上接口说tｗo，谁知道它不会接口说thnee……

爸爸迫不及待地问：有这种事？

他不无自豪地答：它无法回答我，非常惭愧，只得闭嘴了。

爸爸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怪不得你又对它说three，它只会摇尾巴了！

他回头向狼狗做鬼脸，大叫：狗狗，福！福！

狼狗站直了，向他点头。

                    第2集

30．（闪回）家  星期六

（画外音：爸爸很快对儿子又有所见识。）

星期六晚上，全家三口看电视。电视里，男主角向女主角下跪。

他问：爸爸，他干吗呀？

爸爸答：求婚。

他问：什么是求婚？

爸爸答：要求美女嫁给他。

他讲：我懂得了。

电视里，女主角俯身……

他好奇地问：爸爸，你向妈妈求婚时有没有下跪？

爸爸答：没有。

他问：为什么？

妈妈解围了，代爸爸答：当时妈妈认为，你爸爸以后跪的机会多哩，这一次妈妈就免了他。

他点头表示理解，又不依不饶，问：爸爸，为什么婚礼上，新郎和新娘总要牵手呢？

爸爸答：这是一种习俗。你看，摔跤也好，拳击也好，运动员在比赛前不是也要握一握手吗？

他点头评说：我明白了，你和妈妈打架，赢也好，输也好，不但握手，还要向妈妈下跪……

妈妈忍俊不禁叫：对了！

他揺头：不！我听德芳姐姐讲：“男儿膝下有黄金。”外公也讲：“考试成绩必须在95分以上！低于95分，少一分打一记屁股。”男人无论如何决不下跪！我不和女人比赛，要比赛也只握手，非赢不可！

爸爸问：嘻嘻！如果输了，而且输得一塌糊涂呢？

他竭力辩解：我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爸爸自以为男人力气大，时常拧妈妈的大腿，拗不过了，只好屈膝，请求也用大腿拧。不！我要练好手劲，拧过女人的大腿！

夫妇俩怔住，红晕上脸。

他起身，神情严肃地走到书桌前，双手搭上桌面，用力一撑，双足离地，回头洋洋得意吆喝：看好了！

夫妇俩不明所以，只好正视。

他连续不断，几个上下，然后落地问：厉害不？

夫妇俩大眼瞪小眼。

31．医院         

担架快到抢救室门口了，警察瞧瞧伤员护住坤包的双臂，摇头：他的双臂这么僵硬，这坤包怎么取？不拿掉，怎么样动手术？

王逸群：放心吧，刚才他生命体征稍稍稳定，我们就给他打了一针，上手术台时，坤包可以取出了。

警察听到背后传来不少人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高呼：孟市长！

市长孟栋梁带几位市府和医院的领导赶来了。

市长俯身察看伤员，摇头评说：哟！多帅的小伙子！又一起暴力事件的受害者！

院长：是的，比起其他大城市，我市暴力事件发生率虽然是低的，但是毕竟有，每年光我们医院就收治好几位。

市长挺直身体，抬起头来说话，声音饱含悲怆、愤怒、无奈：同志们，多年的集体主义教育，既教成了集体行动主义，也教成了集体依赖主义；有群威群胆，却没有个人行动的勇气；有集体的依赖，却没有集体的公心；有集体的面子，却没有集体的事业。这就是社会公德缺失、民族精神匮乏的根源！

大家点头，神情肃然。

市长如入党宣誓般举起右手，大声：同志们，我主张：一是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市里补贴医院抢救英雄；二是马上动用一切手段宣传这位见义勇为的孩子！

32．医院手术室

鸽群伴随离子团落到手术室楼顶上，高兴地鸣叫。

33．楼顶

放映电影般，伤员的人生片断迅速掠过。

34．（闪回）小学一年级教室  开学第一天  午饭后

（画外音：不知从何时起，小学开学第一天，新生的家长们送孩子入学，会呆上半天直至整天，尤其小学为甚。）

他牵住妈妈的衣襟问：妈妈，你这就走了？

妈妈俯身：乖！铃声一响，就好好上课。上午大家不是都上过课了吗？不过纪律比幼儿园严格罢了。

他：好。妈妈，德芳姐姐也在这儿上学。

妈妈：是呀，法律规定，小朋友到了法定年龄，要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从六岁直到十五岁……

他泪花涌现，着急地叫：哇呀！我要离开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舅舅了呀！妈妈，到我十五岁时，你一定要记得来接我……

几位正和孩子告别的家长顿感愕然。

两个孩子也凄楚地大叫：你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呀！呜呜……

教室里一片哭声。

35．（闪回）海边  暑假

一家三口旅游，来到海边。

海阔天空，波澜壮阔。

妈妈面向大海，情不自禁唱起来：大海啊，大海，生我养我的地方……

爸爸高举双臂呼喊：大海啊，母亲！

一个巨浪扑上沙滩，一家人躲避不及，瞬间成落汤鸡。

他被爸爸、妈妈扶起来，怒视退去的潮水，大叫：原来大海是后妈！

36．家  暑假  午饭后

他边帮妈妈收拾桌子边问：妈妈，你是怎么和爸爸认识的？

对这个八岁孩子，妈妈早见怪不怪，因此认真地告诉他：妈妈工作不久，买辆自行车上下班。那时社会上兴起摩托车热，稍有钱的人就爱飙车。那天，我为了躲避一辆摩托车，摔倒在马路边的护栏上。你爸爸正好路过，既记住摩托车牌号，又送我到医院救治。你爸爸一边陪我，一边借用医院电话报告公安局。他送我回家的第二天，他和警察揪着闯祸的男人来探望我，赔偿医药、损失费。一来二去，我俩就交往了。

他点头：那个闯祸的伯伯其实是红娘，不，是红公。（唱）没有天，就没有地。没有他，也没有我。我该去谢他。

妈妈苦笑：你不可能谢他了。

他问：为什么？

妈妈答：第一批买摩托车的人全出事死了。

他恍然大悟，郑重其事地评判：哦，怪不得爸爸总叮嘱我，要躲着骑车的女人呢。这是教训！不骑自行车的女人不须躲，尤其是年纪和妈妈相仿的。

37．（闪回）小学三年级语文课

（画外音：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暨语文课老师梅文钰就是一位不须躲的女人。）

梅老师：同学们，“缘木求鱼”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谁再说个意思相近的成语？

他自然又第一个举手回答：杀鸡取卵。

老师评判：错了。这是毁掉而不是做没有结果的事的意思。

他的解释令老师瞠目结舌：老师，我杀的是公鸡。

38．（闪回）家  星期日

他给妈妈看作文簿，不平而鸣：妈妈，梅老师批得并不见得对！

妈妈翻到最后一篇作文，笑眯眯：事出有因。批哪儿了？

他指点：喏，这个我新造的成语，梅老师打个大叉！

妈妈笑容可掬：嘻嘻！原来是“光阴似炮弹”！

他解释：妈妈，梅老师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古人讲“光阴似箭”，那是冷兵器时代；现在都用导弹打仗了，我为什么不可以这么样写呢？

妈妈笑逐颜开：你还没有做到与时俱进，该写出实质，就是“光阴似光子”。哈哈！

39．（闪回）小学四年级语文课

（画外音：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暨语文课老师钱昆萼又是一位不须躲的女人。）

他坐第二排，心不在焉。

老师讲得高兴，手捧教科书走出讲台。

她本来很好的身材开始发福，臀腹发达，却习惯成自然，穿牛仔裤。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拉链慢慢随着小腹运气一点点裂开，最后崩开，只好举手。

她的眼角余光正好瞥见教室门被风吹开了些，她挺不高兴：又是你！又有什么呀？

他起立：报告老师：你门没关。

她侧过头看看微启的门，一摆手：不要管它了。你坐下，和大家一样专心听讲。一会儿教导主任要带人来观摩，门当然要敞开了。你不要再出声！

他只得悻悻然坐下，眼看她由于发火，裤腰正中的搭扣也崩裂，门襟越裂越大，露出半透明的、裹不住鼓鼓的小腹的内裤。

40．（闪回）毕业班数学课

（画外音：小学毕业班数学老师也是一位不须躲的女人。）

快下课了，老师边整理讲义边讲：同学们，你们快要报考初中了。今天复习的内容，据我的经验，至少有一半是试卷题，大家回家后反复练习，记住了！

学生们齐呼：是！

老师：试卷里往往出趣味题，送分数给脑筋活络的人。现在还有时间，我出题，大家踊跃解题喔。

没人响应。

老师本来对这所原来的乡镇小学校的学生知根知底，不抱奢望，也就无所谓地出题：树上有二只鸟，打死一只，还有几只？

他马上举手。

老师命令：起立，回答！

他起立，回答：一只。

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鸟是活的，还有一只早吓飞了！

他争辩：你没讲死活。留下的一只是死的。

她笑逐颜开：趣味题难就难在这儿！你说一只，就要写清：飞掉一只活的，留下一只死的。简单答题，无分可得。再给你一道简单的题，如果答错，小心我用教鞭打你手心，和你妈妈一样。

他抗辩，同时下意识地将双手插入裤兜：妈妈从不使用私塾的一套体罚手段。你也是我们的妈妈……

她打断他话头：别拍马屁！讲：如果教室里只有你一个人，我进来了，有几个人？

他答：一个。

她问：怎么还是一个？

他答：要得分嘛，得讲明：你动不动拿教鞭打手心，我当然唬跑了，教室里剩下你一个人。

她问：第二个答案呢？

他答：如果你像妈妈一样慈爱，我当然不跑，教室里就是二人。

她笑容可掬：好！这就叫“脑筋急转弯”。记住，孩子，不要死读书！这个问题和上一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他脱口而出：同理可证。

41．抢救窒外

史国芳看看手表，对警察笑眯眯：可以拿坤包了。

她轻轻搬开伤员交叉的胳膊，取出坤包，随手附一小包酒精棉花，交给警察，嘱咐：擦过血迹再打开。

王逸群向孟市长他们扬手招呼：各位领导请放心！我们进去了。

市长点头，郑重其事：王医生，希望全寄托在你们手上了！我等候你们的好消息！

见医护人员进门，市长命令：打开坤包！

两位警察用酒精棉花擦净血迹，拉开拉链，啪的一声，一沓用橡皮筋扎住、部分角和边沾血的百元大钞掉到地上。

一位警察忙俯身捡起来，略略一看，叫起来：乖乖，一万元！

另一位警察拉开坤包观察、计数，然后汇报：啧！啧！孟市长，无名英雄用鲜血和生命护住了十万元哪！

市长命令：上缴的同时，叫你们局长查明这个见义勇为的孩子的身份！

42．抢救窒

伤员已被放到手术台上。

他咬下的凶手下巴肉已被取出，放进一旁的盘子里。

离子团在天花板下游荡。

43．冥界

伤员只觉得自己脚不点地，飘若浮云般来到条大河畔。

许多人头随波逐流。

只有条独木挢，不少人摇摇晃晃地走，不时有人跌下河去。

河面映出他恍若隔世的人生片断。

44．（河面映出）病房  上大学前，8月中旬

（画外音：他上大学前，8月中旬，外公病倒了，住进医院。去年暑假又打过工，人头熟，医护人员对外公照料可谓无微不至。）

这天，病房里，他摇头评判：外公，什么样的手段都用过了，医生还不能确诊。我看，归根到底，医院设备差，医生水平低，我们上省城医院吧。我反正进大学了，也好侍候你。

外公也摇头：不必了。兴师动众，花钱更多，未必有用——省城医院和这儿相比，不过是一百步和五十步之差罢了。

他继续说服：外公真乐观、风趣，巧用“五十步笑百步”的成语，好！外公，我还是认为，两类医院有天壤之别……

外公打断他话头：外公几十年人做过来了，托改革开放的褔，至少多活二十年，会不了解自己的身体吗？省城的医生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他苦笑：外公，照你这么讲，医院不必分级了？

外公：我颇有自知之明。中医以调理为主，理论的核心是“平衡”二字，往往治不了急性病。西医以解剖为主，理论的核心是“微观”二字，往往治不好慢性病。我总认为，诊断找西医，调理找中医；我呢，先天不足，后天不良，人老珠黄，油耗灯暗，还是寻中医去的好，因此不用去省城。

45．（河面映出）大学生家庭教育联系中心

（画外音：外公的病是实在的经济压力，进大学不久，他和一位室友上大学生家庭教育联系中心了。）

谋求兼职家庭教师这个最合适的课余工作的大学生还真不少。

他俩将填写好的登记表交给中心主任。

主任是退休教授。

教授见他风度翩翩，收下表格，顺便聊开了：这位同学是新生吧？你早该来这儿了。现在的教育体制决定了孩子从幼儿园起就竞争，家教也就应运而生。也好，大学不比中学，学习不那么紧张，你们在教好中学生的同时谋求兼职家庭教师，既弥补了上大学的费用，也可以接触社会。

他附和：教授讲得对。现在的教育体制是线，家教和学生是拴在两头的蚂蚱。上海市的张政，1959年到农场劳动改造，1967年才离开。他说：我们的教学体系是，小学学最原始的四则运算，中学的几何是公元前的，高中的数学是中世纪的，大学也才学到十七世纪的微积分。现在都到了知识爆炸的时代，一个受了16年教育的大学生的知识还停留在十七世纪。

教授的话匣子打开了：我知道，他从1973年到1976年，仅三年时间，完成对儿子张方从小学到高中的数学、物理教育。1978年，张方才14岁，还在永嘉路小学读六年级，由于方毅副总理作了批示，他晚于宁铂两个星期进入中国科大少年班。他得到上海市教委主任舒文和卢湾区副区长兼教育局长王乾德的支持，开办中国教育史上第一个把小学到高中的学制压缩到八年的理科实验班。

他歪脖：嘿，我们当家教算什么呢？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找他，效绵薄之力。

教授微笑着劝告：少年班、理科班都夭折了，但是这些探索对教育改革不无借鉴。年轻人，先读好书，遑论其他；我先相信，你不会成为“愤青”。

46．（河面映出）宾馆

（画外音：挣了点家教的钱，他双休日当然要和这位室友逛省城了。）

傍晚，他俩走近一个宾馆。

室友碰碰他的胳膊，努嘴示意：往那边看！

他按室友指示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黑人留学生挽位中国姑娘走向宾馆大门。

他仔细看，轻叫：那不是我们学院的大三学姐吗？

室友问：你讲，他俩就算不吃饭，到咖啡厅坐坐，得花多少钱？

他感慨系之：不管什么样的外国人，不管黑人有多黑，白人有多白，大学生一律认为他或她是大款，和他或她说话，以为是莫大的荣幸；如果再一起吃顿饭，那回到宿舍，一定要向好好炫耀一下：我今天和外国朋友共进午餐、晚餐了，而大家会讲：你真牛！跟老外情投意合，泡洋妞情深意浓！

室友苦笑着调侃：谁吃得下？一块一公斤重、半生不熟的牛排，加两只共一公斤重的大面包，吃下去准保撑死！唉，这位学姐和我外婆正好相反。

他问：怎么样？

室友：舅舅工作一年，积了些钱——月薪有五千哩。外婆要过生日了，他和我爸爸、妈妈商量，凑份子送她生日礼物。那天，舅舅考虑到外婆一向节俭，怕买了什么不合她的意，反而落个不是，便带她到区政府所在地即我们原来的县城一家新开张的商场，让她自个儿选择商品……

47．（河面映出）全区第一的大商场

（画外音：外婆的故事令他笑得前仰后合。）

全区第一的大商场果然气派，门口放满祝贺开张之喜的大花圈、花篮，满地是爆竹、鞭炮屑，充气拱门两旁，充气长人晃晃悠悠，大气球三里外也看得见。

舅舅扶外婆走向大门，解释：姆妈，是新开张的。

外婆由衷地肯定：是大，比我们原来镇上的戏院还大。

进门难，进去更难，母子俩被人潮裹挟向前。

外婆发现新大陆了。

她指指点点：看，那边人少，也亮堂。我眼花缭乱，就去那儿瞧瞧。

母子俩挨挨挤挤，总算到了灯火辉煌的一组柜台前。

原来是亚一金店的专柜——金银珠宝反映灯光，自然特别明亮。

舅舅一拍脑袋。（心声：好！老人家都喜爱金玉之类，认为保值、增值。好！）

外婆早看花了眼，埋头柜台。

营业员热情接待，先奉承：老人家高寿？

外婆摆摆手，摇摇头，谦逊地声明：小哩！刚过七十。

营业员马屁功夫了不得：哟！我当不足六十哩。

外婆眉开眼笑：承夸！承夸！

舅舅表态：姆妈，你挑，我付钱。

外婆眉飞色舞：好的，我挑了。

她很快指点：我就要这个。

营业员笑逐颜开，从柜台里取出枚最大的、黄灿灿的金戒指。舅舅瞠目结舌。

外婆边看营业员把金戒指装进首饰盒，边点头赞美：宽的好，宽的好。

营业员问：付现金还是刷卡？

舅舅苦笑，言不由衷答：人这么多，能带现金吗？刷卡大概够了。

如此消费，舅舅赶紧带外婆挤出商场，赶回家来。

48．（河面映出）外婆家

母子俩开门，邻居大妈打招呼：哟！菊花婶，看你高兴的样子，准是儿女给你买了什么样的稀罕生日礼物？

外婆从怀里摸出精致、漂亮、小巧的饰盒，打开了，递到大妈眼前：桂芬呀，这可是我自己选的。年轻人哪懂得过日子？买东西不讲究实惠。你看，这只大顶针挺实用，宽宽的箍面，缝件衣服，钉个扣子，不会戳手指哩。

大妈怔忡半晌才回过神来，拍手顿足，头摇得如拨浪鼓，拖腔拉调叫唤：我的大婶，你家可真有钱呀！大金戒指当顶针用，聚宝盆岂不当痰盂？

49．（河面映出）大学食堂  午餐

室友和他来自一个区，即当年的一个县的另一个乡镇，来省城求学，自然相认老乡。老乡见老乡，虽然不泪汪汪，却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他俩对学习应付裕如，得闲调査大学生规律。

他俩在食堂里穿梭。

不知哪位好事者在大门内贴副对联，吃过饭出门才看见：

        上联   昨日，今日，明日，日日难熬

        下联   早餐，午餐，晚餐，餐餐难进

        横批   大学生活

一个大学生扒饭，发现碗里有条米虫，大呼小叫：虫！这饭……

他拉拉老乡，评判：他和我俩一样，是大一的。

俩大学生端起碗走向伙房，愤愤不平地：

找伙头儿说去！

饭菜有这么样不卫生的吗？

老乡问：这两个呢？

他答：大庭广众，知道克制——大二的。

几位大学生用筷子挑出虫子和小石子、竹片等，若无其事地吃饭。

他轻轻击掌评判：见怪不怪——他们是大三的。

几位大学生冷眼旁观三起人，然后闭起眼睛，大口吃饭菜。

他握紧拳头称赞：眼不见为净，污浊穿肠过——大四学长、学姐参透禅理，了不起！

老乡归纳：这叫食堂吃饭定律。

50．（河面映出）宿舍楼  晚上

宿舍里，大家不约而同收拢书籍，出门漱洗。

不知何时，宿舍楼大门出现副对联：

    上联   考初中，考高中，考大学，考考都愁

    下联   抄语文，抄数学，抄英语，抄抄就过

    横批   不信挂科

他忽有所悟，对还没出门的老乡下结论：熄灯时间快到了，保持寄宿中学生的作息习惯的，舍我们——大一生，其谁呢？严进宽出造成学习放松的，舍我们——大一生，其谁呢？

老乡说：有道理。我俩洗过，不急于上床，逛逛。

熄灯号响过，他俩在宿舍区闲逛。

51．（河面映出）宿舍区

他俩闲逛。

一幢宿舍楼的大门有副对联：

          上联   看一题考一题，缘分啊

          下联   蒙一题对一题，运气啊

          横批   多做无益

他指点路灯下、树丛里三三两两的人影，评判：大学严进宽出，功课轻松，开始烦躁、不眠而游荡的，自然是大二学生。

52．（河面映出）梯形教室  白天

梯形教室后排，几位学生趴在课桌上打盹。教授视而不见，自顾讲学。

窗是敞开的，他和老乡走过，自然发现。

老乡皱起眉头，他却莞尓一笑，评判：公然在教授眼皮底下睡觉的，是大三学生——已无学习负担可言，小同的是心思多了，睡眠不足；大异的是好的锐意进取，一般的从众随流，差的和尚撞钟，能不在白天补觉吗？

53．（河面映出）大三宿舍楼

他俩特地去看大三宿舍楼的对联：

               上联   我爱的人不爱我

               下联   爱我的人我不爱

               横批   命苦

54．（河面映出）宿舍楼  白天

他俩回宿舍换书籍，走过幢宿舍楼，发现大门也有副对联：

       上联   男生，女生，穷书生，生生不息

       下联   初恋，热恋，婚外恋，恋恋不舍

       横批   生无可恋   

他俩走过一个个宿舍，发现间或有人甚至整个宿舍的人呼呼大睡。

他评判：面临毕业，早早谋职；如有牵扯，更伤脑筋；除去论文，无谓功课；能抄则抄，能买则买。或无所事事，或焦灼烦躁，能不去上课而在宿舍做黄粱梦吗？此大四老油条是也。

老乡归纳：这叫睡觉定律。

55．（河面映出）教室  白天

副教授正眉飞色舞地讲课，教室门开了，一位大学生走进来。

副教授不悦地问：你怎么啦？到现在才来？

大学生有点难为情地解释：老师，我、我……

他悄声对老乡评议：你看，大一学生还是相当自觉的，大家都一样保留中学生的课堂纪律观念。

56．（河面映出）食堂  午餐

室友们去食堂吃午饭，走过张桌子，听见一位大学生刚放下餐盘，就问另一位吃饭的大学生：你今天上午怎么没上课？

他碰碰老乡胳膊，耳语：保留整天上课概念的是大二的哥们、姐儿们。

57．（河面映出）教学楼  上午

他俩经过幢教学楼，听见一群夹着大书包的学生如鸟儿问答：

上课吗？

去听莫教授的课。

精彩，该去。

哈喽！你上什么课呢？

国际金融。

喔，客座教授，听说是股神，不错！

他俩跟到教学楼，发现一副对联：

        上联   过一天，看一本，效率啊

        下联   考一门，过一门，实力啊

        横批   突击成才

他评判：这是大三学生中认真学习的——择善而从。

58．（河面映出）宿舍区  下午

下午，他俩上课去，只见宿舍区林间的石凳上坐满对对恋人。

一位大学生夹着大书包行色匆匆。

石凳上的一人抬头招呼：你怎么上课去了？

夹书包的答：毕业论文还缺一些，不去听不行啊。

有人笑谑：

拾遗补阙，你该改专业——今籍整理研究。

与其临时抱佛脚，不如烧炷香。

老乡长叹：唉……应付论文，东抄西袭，横拼竖凑，毫不实用，形式主义，交过算数。

他附和：悠悠万事，唯此、唯论文为大，此大四也！

老乡评定：这叫上课定律。

他总结：判断大学几年级，就要应用牛皮三定律：食堂吃饭、睡觉、上课。

又一位室友经过：才子总结出什么规律？晚上交流。

第3集

59．手术大楼顶

广场鸽停歇在医院的手术大楼顶上。

60．抢救室里

无影灯下，王逸群和助手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动手术，史国芳等护士密切配合。

离子团在灯上游弋。

61．奈何河

河面上的景象从河边往河心移动，伤员急躁地要迈步上独木挢。

河里如鲤鱼跃龙门般飞起个一丝不挂的女人。

她对伤员呵斥：小心！掉下奈何桥，喝过迷魂汤，就不记得此生了！还会迟滞轮回！

他不屑地叫：难不倒！我什么桥没有走过？只差钢丝罢了！

女人飞跃上桥，化作面巨镜阻挡去路。

伤员只好看镜花水月。

62．镜花水月之一  宿舍  夜里

伤员看见，夜里，自己和两个相邻的宿舍的室友们说笑。

那位主张交流的室友：哈哈哈！看来，只要做个有心人，就可以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某些有趣、有用的东西来。中国地大物博，历史悠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个地方形成了特有的风俗习惯。当地人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外地人初来乍到，见怪则惊，总结出全国各地的几大怪。我抄录并复印了，大家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吧。

室友分发复印件。

一位魁梧的室友稍微看看，称赞：哟！一手颜筋柳骨！我们这代大学生，字往往蟹爬似的，像小学生。你既采风，又练书法，佩服！

发复印件的室友谦恭：我们这代人，其实儿童时代就被家长逼着练书法的人不少，由于功课重，坚持不懈的人就少了。小弟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伤员诧为奇事的画外音：壮实如公牛，却叫“小弟”！对了，他的名字是“小弟”，那么姓啥呢？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弟摇头：学书法，那得花多少钱呀！我住县城，少年宫的普及班收费标准比起你从小长大的省城来讲，便宜多了，我还是没能上。课外培训班早成教师创收的自留地了。

（伤员的画外音：对了，这个室友家在省城，平时手气大些，姓、姓……似乎、似乎……对！姓徐！名字呢？名字……）

老乡开口发难了：边看，边听普通话可与电视台播音员媲美的作者朗诵，是种享受呀！

伤员情不自禁起哄。

果然，徐室友朗诵了：（特写）

                  重庆十八怪

房如积木顺山盖，三伏火锅逗人爱，坐车没得走路快，

空调蒲扇同时卖，背起棒棒满街贴，女士喜欢露膝盖，龟

儿老子随口带，不吃小面不自在，光着膀子逛大街，街边

打望好愉快，办报如同种白菜，崽儿打赌显豪迈，矮小伙

高姑娘爱，摊开麻将把客待，公交车上摆擂台，“宝器”

处处都存在，人名没有地名怪，丧事当作喜事办。

                   南京十大怪

城墙无规则，毛娃满月抱门外，羊肠小巷出不来，马

桶满街晒，穿着裤头扎皮带，老头怕老太，石头满街卖，

街边摆擂台，家家吃野菜，“四件”（鸭“四件”）比肉卖

得快。

丽江十八怪

东巴文字图画难，星星月亮背上戴，丽江粑粑放不坏，

生意买卖女人做，百岁寿星多老太，四季衣服同穿戴，凉

粉用锅煎着卖，古城四季花不败，千年石板踩不坏，锅灶

搭在流水上，锅灶搭在流水上，纳田古乐传海外，猪槽能

把船来代，女人杀猪比男人快，摩梭爸爸住家外，棍棍棒

棒元宵卖，土司背箩不能站，老虎跳过江两岸，千龟爬到

云天外， 

 广西十八怪

绣球最大马最矮，男女恋爱摆歌台，大年初一祭蚂拐，百

岁寿星能打柴，草帽盖住地一块，稻谷种到云天外，不叫

南海叫北海，海边红树也怀胎，象鼻饮水山叠彩，山在城

里楼在外，粽粑大得像猪崽，石头当作宝贝卖，礼品店里

卖棺材，满街都是一脚踹，米粉吃出三大派，乐业天坑成

群摆，千岁铜鼓敲不坏，花山壁画好难猜，

福州十大怪

天气变换快，冬天衬衫穿在外；夜空满是红云彩；楼

房用笼子包起来；出租车随便开；服务行业态度坏；假币

满天飞；满地爬“乞丐”；餐饮吃得开；鞋子扔门外；参加

婚礼还把东西带。

徐室友声情并茂的朗诵激起一片叫好声。

伤员看到、听到自己问他：你莫非是徐光启的后人，足迹遍及祖国山川？

他知道，自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欲探究新同学的底细。

徐室友的回答显而易见，王顾左右而言他：哈哈，正如你在中学校报上写的，我也不太愿意往上大学这条独木桥挤，曾去私人侦探所、广告公司应聘，还报考艺术院校，因此，突击准备了一大堆三教九流、杂七杂八的资料，这五个地方的“怪”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哪有这么多时间、金钱游山玩水呀？都是从网络下载的。

他识趣地转移话题：讲讲这段我们几位都未曾经历的求职过程吧。

徐室友：好的。其实，我应聘一家尚无正式执照、实际运作已久的私人侦探所，当时就被录用了。

63．镜花水月之二  小高层楼房

徐室友走进一幢小高层楼房，乘电梯到九楼。

64．镜花水月之三  九楼

一个普通的居室门上钉块普通的木板，上写仿宋体大字：百姓解惑商务咨询服务社。

徐室友识相地拿出手机拨号。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徐室友并不马上进门，蹑手蹑脚上前，先贴右边顺门扇往里观察……

一个女声传出：够机灵。请进。

徐室友这才进去，边走边迅速扫视，发现三室二厅二卫的居室居然有十张写字台、一张会议桌。社长室最小，只有一套大班台，却有台大屏幕电视机。

65．镜花水月之三  社长室

社长是位石兆淇模样的大汉，一看就知道是特种兵军官或教官出身。

徐室友刚坐到他面前的小圆凳上，社长就发问：一对男女到餐馆吃饭。如果男人付账，他俩是什么样的关系？

徐室友脱口而出：情人。

社长追问：如果女人掏钱呢？

徐室友不假思索答：夫妻。

社长再追问：男女各掏各的钱呢？

徐室友马上答：朋友。

社长手指击桌，直视他问：谁也不掏钱呢？

徐室友举手作握手枪状答：强盗。

社长轻拍桌子：好，你被录用了。

徐室友开门见山，问：试用多久？

社长简洁答：三个月。

徐室友单刀直入，问：月薪几何？

社长微笑，答复依然是军人式的：试用即上岗位培训，免费。

66．镜花水月之四  宿舍  夜

徐室友讲完，同窗们一时默然。

小弟打破沉默，自言自语：三月没一个子儿，听说这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连研究生也如此而已，更不要说髙中生了。

（伤员觉得自己走入巨镜，皱眉开腔：你为何不应聘呢？）

徐室友的解释无懈可击：条条大路通罗马，我还年轻，作多种尝试，然后择优走路呗。

他追问：都不满意呢？

徐室友答：仍挤独木桥——考大学。

他坏笑着问：所长——社长提问，你怎会对答如流？

徐室友大言不惭，答：脑筋灵光，爹妈给的嘛。

他问：那你去广告公司应聘，是怎么回事？

徐室友：挺简单。我根据老总当场出的题，也当场拟就《红楼梦》广告，老总更当场拍板录用。

他评论：如果我所料不错……

徐室友接茬：露上一手，并不应聘。

他挑上梁山：奇文共欣赏……

徐室友就势上山：疑义相与析。

徐室友拉开自己的小书桌抽屉，抽出几张纸来，解释：是当场用笔记本电脑写的，兄弟们一起看看。

小弟叫：囉嗦！朗诵！

徐室友朗诵：（特写）

                     宝黛初会

    宝玉换好衣服，向贾母请安。他远远望见众多姐妹在

一起，却不知哪个是林姑妈的女儿，犹豫片刻，径自走到

黛玉跟前，低声说：“这么多年了，妹妹还是用‘百年润发

……’。这味道，我忘不了。”

                      晴雯撕扇

    晴雯抢过麝月手中的扇子，“剌啦”一声撕成两半爿。

麝月刚要发作：“快些撕！有敌意！”宝玉边说边举起手机：

“Moto，我为铃声狂。”

                     紫鹃试宝玉

紫鹃试探宝玉道：“这么好的东西，二爷可舍得给林

姑娘吗？”宝玉想了想，还是递给紫鹃一盒柠檬夹心饼干。

紫鹃回到潇湘馆，对林黛玉道：“宝玉对姑娘是真心的，姑

娘放心好了。”黛玉接过饼干，视线落到大大的“夹心”两

字上，暗想，自己到底没有看错宝玉。心里大是宽慰。

                       宝玉娶亲

宝玉取过灯来，见灯下的新娘袅袅婷婷，若风拂弱柳，

体态婀娜，定是林妺妺无疑。他按不住心头喜悦，上前揭

开盖头，不由得大惊：“宝姐姐，怎么会是你？”宝钗微垂

粉颈，含羞带娇道：“人家还不是用了保健修形内衣嘛！美

体修形，一穿就灵！”此时新房门被撞开了，黛玉冲进门来，

一把拉起宝玉就走：“宝哥哥，跟我走！”宝钗怎肯放宝玉的

生？她也一把拉住宝玉：“宝弟弟，休想溜！”三人顿时拉作

一团。黛玉力大，一把推倒宝钗，拉起宝玉如小儿，扬长而

去。宝钗挣扎，却委顿在地。黛玉姗姗走到门口，将宝玉按

到墙上：“给我站好！”回头向宝钗冷笑：“宝姐姐，谁叫你只

顾减肥，减不好又只知包扎肥肉，不补钙呢？补钙办法有几多？最最实惠‘钙中钙’！”

徐室友结束朗诵，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拍手顿足。

伤员：怪不得老总当场看中！你没签约加盟，又去哪里实地锻炼自己？

徐室友答：去一所艺术学院。想不到，男女问题如同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一样，成了不同行业的主考官永恒的考试题目。

于是随着徐室友绘声绘色的叙述，大家见识了面试。

67．镜花水月之四  小考场

（画外音：于是随着徐室友绘声绘色的叙述，大家见识了面试。）小考场里只有一位主考官，五十多岁，半禿，脑后一溜长发披

到脖子后。

他轻蔑地声明：尽管你过两关，斩四将，到我这儿，怕难哩。

徐室友豪迈：余勇可贾，考呗。

考官出题：如果镜头里出现一对男女，他俩刚刚进屋，你怎么样表现他俩是对夫妻呢？

徐室友一愣，脑海里浮现妈妈体贴爸爸的情景。略微选择后，他答：女演员可以替男演员整理衣裳。

考官并不买账，摇头评论：不！秘书也会对老板、领导这么样做。

徐室友再聪明，也没有感性认识，因此只能发挥想象力了。

略略停顿，他答：女演员可以吻男演员。

考官微笑着评判：这样，观众会认为他俩是情人。

徐室友来了灵感：女演员抱怨：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是糟糕透了！

考官仍不满意，评定：离婚不久的两人也会这样讲。

徐室友急中生智：女演员直接伸手到男演员的衣袋里抓出钱包来，打开兜底翻找，然后问男演员：“这个月工资怎么到现在还不发？”

考官终于首肯：嗯，这个创意还可以。你的面试成绩，我打“及格”。

68．镜花水月之四   宿舍  夜

徐室友向大家说明：走出考场，我就回家了。

大家惊叹：

恐怖！

有妻若此，不如不娶！

宁做光棍，不入围城！

伤员问：游戏职场者又向何方一试身手？

徐室友答：去过区域法院，参加一场模拟审判，审一个无意间做了件伤众害人的事而招致杀身之祸的美女和一个通过敲诈和勒索终于知道真相的男孩。挺有滋味。

69．镜花水月之五  区域法院

这场模拟审判确有滋味。

徐室友当美人的辩护律师。

被告也不知从何而来，是位江南妙龄美少女。

原告与被告相仿，不髙不矮，不胖不瘦，化妆过的脸只比“十样锦”好些，一对贼溜溜的眼睛射出的邪恶目光始终在被告周身游移。

徐室友辩护：被告毕竟年龄还小，何况不知者无罪，应该原谅。

原告愤愤不平，大叫大喊：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替罪犯狡辩的人不怀好意！

徐室友光火了，转向法官高声请求：请法官阻止恶意的人身攻击！

70．镜花水月之六   宿舍  夜

小弟听到这儿，大叫：原告无理取闹！

徐室友微笑：你们都没上过法庭吧？集中人间百态，不足为奇。

小弟问：结果呢？

徐室友：法官草菅人命。

71．镜花水月之七  区域法院

法官宣告：辩论结束后，我征求了陪审团的意见。判决如下：死刑。立即枪毙！

法警立即押被告离席。

原吿冲到法警跟前挡住去路，怒吼：慢一点执行！一枪打死，太便宜了！应当千刀万剐！

阎王脸的法官大惊失色，为难：这是封建社会最残忍的极刑呀！这极刑难得实施，最近的就是明朝末年，崇祯帝自毁长城，冤杀袁崇焕呀。21世纪的社会主义中国还实施吗？再说，谁来执行？英国实施绞刑的刽子手也老迈不堪，何况不知此刑为何物，因此，培训刽子手都是个旷世难题……

法警光顾听法官唠叨，放松了对死囚的钳制，原告一把抢过美女，大义凛然地宣称：我天授神技，当仁不让执行死刑！

法官无可奈何，点头同意：也好，反正黄泉路一条，怎么送她上路，我不管不顾了。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为洁，冤大头，任由你处置吧。

原告大呼：谢青天大老爷隆恩！

法官侧身，挥手：大可不必。天生尤物，孰忍下手？我正担心，执行打折，你挺身而出，岂不美哉！法警同志，是耶？非耶？

乔丹、科比似的法警垂手肃立，不置一词。

受害者满腔怒火，涕泪滂沱，仰天悲呼，穿云裂石：手刃仇家，何其快哉！

美人花容失色，梨花带雨。

受害者俯身打开放在脚下的阿加西的大网球拍大包，抽出一把堪比青龙偃月刀、寒光耀花所有人眼睛、令天地不分的大刀，架到美女天鹅般的粉颈上，悲痛欲绝地下最后通牒：只要你肯嫁给我，我不会杀你！肯不肯？给你火箭发射用的原子钟的倒计时！

美人弱不胜衣，抖若筛糠，牙齿打战，声如洪钟，压倒仇人倒计时的嗫嚅。

英雄救美，时不我待！徐室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噔噔噔”，三个箭步，早将丑汉脸庞抓破，抢过大刀。他自觉右手有物，低头细审，嗨，柔软光滑面具一张。他左臂高扬，怒斫狂人，呀，大刀弯曲，纸板一条。

72．镜花水月之八  宿舍  夜

徐室友说明：这是政法大学毕业班拍摄小品……

同学们笑得打跌。

伤员笑停了，不忘揶揄：原告英明——你的确不怀好意！

徐室友反唇相讥：休也！你有这份劫法场的胆识吗？

小弟大叫：关脱龙头！还有审男孩的故事哩。

徐室友上下打量伤员，点头评说：这个男孩简直就是当年的你。

同学们叫：讲！

徐室友讲：这个男孩叫小如……

小如？伤员觉得自己和他有渊源。

不容他思索，故事片放映了。

73．（故事片） 小学的走廊  放学后

小学的走廊里，小如边束裤子边走。

放学后，他憋不住，上了趟厕所出来，全校学生早没人影了。

他听见教师办公室有人，脱下鞋子，拎在手里，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侧耳偷听。

一位老师：每个大人至少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另一位老师：孩子不知道，他们只要对大人讲句“告诉你，我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就可以唬住大人，即使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小如点头，悄悄溜走。

74．（故事片）家

孩子都是性急的，小如马上小试牛刀。

他做好功课，到厨房里找妈妈。

妈妈问：小如，功课做好了？自己检查过吗？

他答：查过了。”

妈妈点头。

他走到她跟前，抬头吞吞吐吐：妈妈，我告诉你……

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她俯身低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小嘴。

他耳语：妈妈，我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

她“啊”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抽出张20元纸币塞到他手里，摸摸他的头顶：乖孩子，晚饭还没做好，你先去买点吃。

他：谢谢妈！

她直起身嘱咐：小如，事情到此为止，首先不可以告诉爸爸。

他出得门来，手舞足蹈。

他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去买吃食，走出十来步，向远处瞭望。

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身影出现了，他高兴地踏步。

爸爸走近了，小如迫不及待迎上前去。

父子相遇，爸爸高兴地叫：小如今天怎么这么乖，迎接爸爸来了？

他搀爸爸手叫：爸爸，我等你回来。

爸爸弯腰：乖孩子，爸爸背你。

他拉爸爸：爸爸，我要告诉你一个人……

爸爸有所察觉，问：你莫非有事，才走出这么远等爸爸？

他点头。

爸爸环顾，见没什么闲人，拉小如贴身：讲。

他耳语：爸爸，我要告诉你，我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

爸爸阻止：不要讲了。

爸爸从牛津挎包里掏出钱包，打开，取出二张20元纸币塞给他，吩咐：小如乖，去买你喜欢的汽车人。你到此为止，对谁也不要再讲了，好吗？首先不要和妈妈提起。

他收下钱：好！背！

爸爸背起他就走。

75．（故事片）小区大门  翌晨

他背着书包跳跳蹦蹦走出小区大门，劈脸碰上他熟悉的、年龄和爸爸相仿的邮递员，张开双臂迎上前去，亲亲热热打招呼：端叔叔，早上好！

叔叔急刹车，撑起自行车，弯腰欲抱他，叫：上车。辰光嘛，叔叔都每天算准的。

他让叔叔抱，顺便耳语：叔叔，你每天准时送我上学，我也不瞒你了……

叔叔一愣，抱紧些问：宝贝有什么开心事情呀？

他耳语：告诉你，我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真的！

叔叔震惊之中抱得更紧了，满脸写满疑惑，然后响亮地吻他双颊，眉飞色舞：哈哈！原来你都知道了？乖！让爸爸好好抱，抱长久些！

他从不知道，自己为何自然而然地和叔叔亲切如父子，这时心头一热，也搂紧叔叔，任叔叔左右开弓狂吻。

邮递员将他往后座上一放，兴高采烈：儿子，坐稳了！爸爸先带你去麦当劳店吃早餐。

他声明：我吃过早饭了，要上学哩。

叔叔右拳击左掌咕哝：当年我穷，白送骨肉至亲给人，也无可奈何……

叔叔然后一拍自己的脑袋瓜子：看我髙兴得忘了小如赶趟儿上学，这麦当劳一等一吃，辰光交关！

他建议：过二天，放学吃。

叔叔点头，猛醒，掏出钱包，摸出张50元纸币：也罢，儿子，爷俩日里不知什么时候碰头，给你钱，随你高兴，自个儿去吃。

他收下钱：好的。

叔叔忽有所悟，嘱咐：记住，宝贝，到此为止，再不要和第二个人讲，首先是家里人。

他：晓得了。

叔叔：安全第一！今天起，放学爸爸接你。

76．（故事片）邻居家门口  星期六中午

小如在邻居家门口和一个弯腰的中年男人耳语。

男人东张西望，悄无声息地塞张纸币在他口袋里。

77．镜花水月之九  宿舍  夜

徐室友咳嗽一声，不讲了。

伤员问：后来呢？

徐室友笑眯眯地答：小如像当年的日本鬼子，实施墨渍渗透政策，勒索近邻，敲诈学生家长。夜路走长了，总会遇见鬼，终于，他东窗事发，被送上法庭。

小弟问：是少年法庭吗？

徐室友答：开始我就讲是区域法院。

伤员：讲下去。

徐室友：你们说，一个儿童，怎么样审判？

伤员恍然大悟：你不是找工作，是利用等候录取通知单的闲暇，接触社会，体验生活而已。

老乡猛醒：至于小如的故事，是你编造了嘲弄如如的！

小弟也明白了，拳击桌子评说：而且映帆早有预谋，埋藏好定时炸弹，专炸如如。

徐室友笑逐颜开，叫：小弟，哲智，才子也有上当的时候！

室友们指点伤员、前仰后合的笑声中，伤员隐约觉得，如如、映帆、小弟、哲智、才子这么些词，都和自己有关联。

78．抢救室屋顶

屋顶，聚集的广场鸽焦躁不安地叫，“咕咕”声此起彼落。

79．抢救室里

手术紧张而有条不紊，生命指标趋向稳定平衡。

离子团在伤员脑袋周围游荡。

80．冥界

巨镜消失，伤员正要迈步，奈何河里跃起个一丝不挂的男人，大叫：小心，掉下来喝过孟婆水，就不记得前生了！快低头看河面，免得忘记！

他回顾大河，自言自语：弱水三千，从容飞渡。

他低头观看，或置身跳跃的人生片断。

81．（跳跃的人生片断）教学楼

他和老乡走近教学楼，只见绿地上、树丛下、拐角旁、楼梯下，不少大学生在狂抽香烟。

一位教授走过来了。

大学生们纷纷扔掉未熄的烟卷，踩灭余烬。

他拉拉老乡，评判：教师面前显得不好意思的，是我们的同类项——大一学生。

82．（跳跃的人生片断）宿舍

他和老乡打扫宿舍，整理拖鞋。

他慨叹：保持卫生习惯的，怕只有大一新生了。

总算清爽了，洗过手，老乡坐下，拿出收支流水账，用计算器算账。

他取笑：不要趁人少算账了。我们大一新生，刚当上家教，手头紧，不是天天花销，算什么呢？

老乡收起流水账，叹口长气：家里供我读书十几年，还要供四年，不容易啊！

83．（跳跃的人生片断）图书馆

他俩去图书馆，只见几位大学生聚拢拐角那儿，一位分发香烟。

一位教授走过，他们转过身去，照样吞云吐雾。

他评判：老师眼不见为净，学兄们遮人耳目——大二的。

84．（跳跃的人生片断）梯形教室

大学生们正襟危坐，等待上课。

几位漂亮女生进来，陆续走过他俩的座位，他俩只觉得眼前一亮又一亮，鼻翅儿一张又一张。

他环顾教室，见男生目不斜视，不是看书，便是整理笔记本，悄悄对老乡耳语：入学不久，专心致志，对异性视若无睹，听而不闻的，是我们——青涩的大一新生。

85．（跳跃的人生片断）一个宿舍  晚饭后

他俩回宿舍，走过一个宿舍，听得议论纷纷，分贝较高，不约而同驻足不前：

喂，哲学课上，坐前面第三排的那个女生，你留意了吗？

看见了，比起昨天看到的，经得起看。

嗨，女生呀，真如我们祖辈讲的，上大学的，几乎清一色的东施，因为一路读来，西施不是被越王掳走，就是自攀高枝。

你是赵太祖，一条齐眉军棍，横扫四百座军州吗？经过父辈，到我们这辈，女生容貌也与时俱进了，毕竟丑女比例直线下滑了。

对，这要看你从什么样的角度观察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何况雌儿乎？

他评判：私下议论，然后向女生进攻的，必是大二学兄无疑。

                    第4集

86．（跳跃的人生片断）校园邮局  星期日

他俩去校园邮局打电话，才发现十个电话小间都有人。

一位大学生讲得特别响：妈妈，我钱花完了，这几天给我汇些来，好吗……噢，妈妈，我这阶段事多，花销大些……

他和老乡耳语：活动半径拉长，开支增加，这就是大二的仁兄们。

87．（跳跃的人生片断）一个宿舍  晚上

他俩晚上经过议论女生的大二学生的宿舍，听见大嗓门的对话：

喂，我说老兄，你不洗脚，穿袜子上床，臭也不臭？

叫什么呀？宿舍还干净呗，开直窗吧。

他摇头：嗅而不闻，大二学兄能忍则安。

88．（跳跃的人生片断）食堂  中午

他俩走出食堂，看见六七个学生聚集着抽烟、说笑。

一位四十来岁的男教师走过，举手微笑，向他们打招呼。

大学生们围上去，递香烟，说话：

鲜副教授好！

没急事吗？待一会，聊聊。

有什么新闻？路透社的？

老乡评判：油条出锅，满不在乎——大三的。

89．（跳跃的人生片断）中央树林  傍晚

他俩经过中央树林，看见几对大学生或牵手卿卿我我，或抄腰遛达，或相拥石凳……

他微笑：看，多亲热！

老乡撇撇嘴：比少年维特年长，公订终身大学校园，大三兄姐挺光明正大哩。还有在校外租房同居的哩。你少见多怪！

他问：现在大学是允许结婚，不过他们只同居而不结婚，远则毕业后弄不好分手，女生怎么办？近则怀孕甚至生孩子，怎么继续学业？

老乡答：呆子，杞人忧天！

他问：怎么讲？

老乡反问：同居的多去了，有几个女生怀孕？又有谁分娩？寻欢作乐的多，同居后结婚的寥若晨星！

他斩钉截铁地表态：我不是老夫子，恋爱可以，决不越轨！

老乡赞同：不越雷池半步，这是道德底线！

他俩眼望天边余晖映红的残云沉思。

残云在他眼中幻化成德芳。

90．（跳跃的人生片断）一个宿舍

太阳当顶，他俩打算回宿舍午睡，走过一个宿舍，听见有人大声说话：

哥们，你扫下地，太脏了！

靠！要扫你扫，我才不管。我太累了，要睡会。

半月前我扫过，你们都不管，看，脏得像狗窝！

包涵，拜托！下回我扫。

他失笑，评判：都忙自己的经天纬地，懒得关心集体的脏天烂地，这就是大三仁兄。

老乡补充：他们只关心钱途即钱的前途，心思不在天下，何须洒扫庭除？

91．（跳跃的人生片断）小湖畔  晚餐前的空档

学生不少，或坐湖岸，或坐草坪，或坐石凳……他俩坐在长椅子上看书。安详，宁静。

一位男生匆匆走过他俩跟前，和坐在离他俩二尺远、一直沉思的男生交头接耳。

坐着的男生叫：什么呀？阿正奎要过生日了？

男生然后丧气地问：他的礼，唉，是不可少。大家是什么尺寸？

蹲下的男生：每人至少100元。唉，我不比你，得跟女朋友商量，向她要……

坐的男生诧异，问：100元确实不少，也不至于向她要吧？自己连这个数也拿不出？

蹲的男生解释：光棍不懂吧？我们这地方的女生和上海人差不多，一要男生围绕她转，二要掌握政策和财务大权，我俩的钱由她统管，还记收支账。

坐的男生跳起来叫：还没有同居就收你骨头？恐怖！

蹲的男生也站起来，耐心解释：你更不懂得了。女人往往是黄梅天安在渠沟口专捕逆水而上的鱼的倒刺竹笼，只进不出；她好多哩，该支出的从不狗屁倒灶。女人心思细腻，我的意见是你和我回宿舍，建议兄弟们和她商议，达成共识：直接送现金还是凑钱买打折的礼物什么的。

跳起来的男生：不胜其烦，不胜其累，不胜其频，不胜其重也！今天这位，明天那个……光生日轮转，这家教、打工什么的挣到的一点钱岂敷花销？

站起来的男生：就当历练罢。听工作有年的学兄学姐讲，白领圈内，由于送礼而成“月光”族的，大有人在。

跳起来的男生：命也！洪常青还得听听吴琼花的意见——这是门女人才研究得透的学问。

目送学兄踽踽而行，老乡慨叹：历练才会老成，大三兄姐是烦！

92．（跳跃的人生片断）厕所  课间休息

他俩上厕所。

一位青年教师在吞云吐雾。

几位男生进来，最末一位抽鼻叫：我讲是外烟呗。

为首者向教师伸手，声音凄怆地哀求：瓦老师，可怜可怜吧，喽啰们断粮半天了！

老师将小半包万宝路烟扔给他，严正声明：只剩这点了，独吞还是共享，我不过问。

走出厕所，他评判：心事重重，借烟消愁愁更愁——大四爷们儿。

老乡：先进山门为大，大四生往往自视甚髙，眼睛长在额角头上，不过向他们讨教，拨正奋斗方向，纠正学习方式、方法，对刚进大观园的新生来讲，未尝不可一试。

他：这主意是建设性的，不过他们傲慢自大，会理睬我们吗？

老乡说：我不是凭空瞎想，来自我一个镇的德明就是大四的。

93．（跳跃的人生片断）大四男宿舍区  吃过晚饭

他俩去大四男宿舍找德明。

走进宿舍区，他俩就听见小树丛里有人用手机打电话：老婆，我晚一点回来。你做完饭，把我的内裤洗了……都积几天了，还不洗……

老乡评判：不过同居而已，却互称“老公”“老婆”，亲昵得像煞有介事，令人作呕，这就是及时行乐的大四学子！

他借题发挥：手机呀手机，唐僧发给孙悟空的第二代紧箍。

老乡奚落：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是酸的。我俩何时也用手机武装呢？哟，快到了。

94．（跳跃的人生片断）德明宿舍

他俩走进门敞开的宿舍，看见一位男生背对着门，弯腰翻弄床上的一大堆脏衣服，听见他自言自语：都脏，就没有干净点的。

老乡叫：德明！

伤员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记住了。

徳明转过身来，髙兴：哟！是哲智呀。坐，坐。

伤员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明白了（心声）：老乡叫哲智。他姓啥？想不起来，反正是冷僻的姓，这个姓的人很少……

不容他多想，事情在继续。

哲智：德明，我和室友暨老乡讨教来了。

德明：哪来“讨教”？老乡嘛，叙叙。请稍坐片刻，我找衣裳哩。

他俩打量宿舍，比狗窝强不到哪儿去，便找张床坐下，看德明找衣服。

德明嘟囔着乱翻破烂似的衣服：咦，我的内裤呢？奇怪！谁穿去了？

哲智忍不住问：德明，你们将脏衣鞋袜，不管是谁的，都往这张空床上一扔，然后经常这么样找衣裳，不浪费时间吗？磨刀不误砍柴工，各自换下来，随手洗干净，晾干，收好，要穿了，还用乱寻吗？

德明遍寻内裤不着，泄气了，一屁股坐到堆满脏衣服的椅子上，也不收拾掉在地上的衣物，悲天悯人：哲智，你读到四年级就会知道，找衣服算什么浪费？校园里有最浪费生命的八股文哩。

他来了兴致，弯腰哈背问：愿闻其详，德明兄。

德明扳手指头数落：过于长久地打牌，坚持不懈地追ＭＭ，学习不实用的学问，重复看一部影视作品，睡懒觉，失眠，看不该看的图片，极其不实际地考研。

95．（跳跃的人生片断）大四男宿舍区  

告别德明，他俩听到了树丛里又有人打电话：您好……我是贵公子的英语家教呀……是这样的，听他讲，你是公司部门经理……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下学期到贵公司体验生活，积累经验，不知能否网开一面……

他拉拉哲智：这位仁兄为应聘、求职搭浮桥、开后门、找路子、走捷径哩。

哲智评判：大四！

两人会心朗笑。

96．（跳跃的人生片断）宿舍

回到宿舍，他向室友宣称：我要和哲智总结大学生活的又一条定律，从抽烟、宿舍、女友、钱四个方面的实情，判断男生是几年级的。

97．（跳跃的人生片断）考试

不管怎么说，作为大学生，考试是必须的。

这天天很热，教室里，吊扇有气无力地转，大学生汗流浃背地考试。

监考老师独享台扇吹送的凉快，犹自调侃：精英们，全是选择题，只要打叉即否定，画圈即肯定，不要太便当哦！一个小时从你们的笔尖下轻轻松松溜之乎也，愿意交卷的就交，不用等铃儿响叮当。你们引以为自豪的是，你们进入的重点大学的学术气氛是自由的。

久经沙场的他在心里骂（心声：答一般试题，除非是白痴，多少可捞几分；答选择题非错即对，天才也会吃鸭蛋。误人子弟！）。

他第二遍认真核对用铅笔打记号的答案。

相隔几个位置，一位大学生轻轻地抛一角的硬币，观察落到桌上的硬币的正反面，不时拿橡皮擦了改记号，嘴里嘟嘟囔囔。

监考老师悄无声息地走过来，饶有兴致地观察。

大学生毫无觉察，继续核对、修改，有时如蚊子叫般喃喃自语。

老师俯身，压低嗓门问：这位同学，你检查了二遍，反反复复，再检查，怕是越查越糊涂吧？

大学生一惊，铅笔脱手，立马镇静，抬起头来轻声解释：哟，老师来了？谢谢！其实我50分钟就做好了，检查反而费时。

老师笑眯眯地问：如何抛硬币确认？

大学生表情尴尬地解释：这、这、这个……正面朝上就是对了，反面朝上就是错了。

他听不下去，起身走过来，将试卷交给老师，耳语：老师不妨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一手一脚替这位兄弟办妥神学院的转学手续。

98．（跳跃的人生片断）音乐教学楼

他和哲智经过音乐教学楼，听到阵提琴声。

他皱眉：谁拉小提琴？这么难听！

哲智提议：瞧瞧去。

他俩走进大楼，循声寻找。不及10米，琴声变了。

他评论：哟，换人了，改拉大提琴，水平髙些。

哲智停步：似乎不是一个教室的。

他也停步，借题发挥：我想起了英国诺丁汉大学校长杨福家院士抨击中国髙等教育弊端的名言。

哲智附和：这个我知道。杨院士反对大幅扩招研究生，反对学院动不动升级为大学，认为一流的大学靠的不应该是风光的大楼。

他补充：他的名言是：把小提琴改造成大提琴，这难道算升级吗？

哲智建议：找拉大提琴的人去，从琴声分析，是位美眉。

他点头赞同：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声如其人，闻声相思。嘻嘻！你……

哲智打断他话头，抢白：谁比得上你呀？校花堪折，慧玲舍你其谁？

他：校花？慧玲？太亲切了！

99．（跳跃的人生片断）草坪

伤员面前展现的是校园的草坪上，美人展开信纸。

他朗诵：

    我上小学时，你存心引我认识你；我考入初中时，你

玩失踪而差点儿使我忘记你；我进高中时，你跟踪而逼我

伤害你；我升大学时，以为从此失去你；我迈进大学门后，

你佯作邂逅，诱我爱上你；画地为牢时，我昨晚梦见你。

100．（跳跃的人生片断）宿舍

宿舍里只有他一人展开信纸，看上一眼就苦笑，因为她以银铃般的声音冷嘲热讽：（特写）

    你从小缺钙，长大缺爱，穿着短裤，系着腰带，光着上

身，打着领带。这样形象，放着异彩。天壤之别，我怎敢爱？

101．（跳跃的人生片断）梯形教室

他不爽，自然而然找由头发泄。

朱可望教的是基础科学，非实用技术，听讲的人自然少。他去听课，不过调整情绪而已，孰料她如影随形，坐到梯形教室后排，令他如芒刺在背。

他要转移无形的压力，趁教授讲得差不多，突然起立发难：请问朱教授，天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教授本来心中有气，于是以政治家的话语回敬：我毕生研究宇宙和存在的奧秘，我希望天国是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不再被提问而能够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他将球结结实实地踢回去：朱教授，为探索宇宙和存在的奧秘，你不愿步牛顿的后尘，论证上帝踢一脚而使地球转动、运行，那么，你天国、地狱都不要去，回人间来吧。

师生莞尔。

美人独自轻轻鼓掌。

102．手术室屋顶

（画外音：令伤员当年始料未及的是，他对教授的“劝告”竟不幸而言中自己。）

广场鸽在屋顶上蹀躞，轻叫。

103．手术室

伤员中刀多且深，手术时间颇长，光缝合就费时，护士不住替主刀的王逸群揩汗。

伤员的百会穴，离子团将进未进，徘徊。

104．冥界

伤员只觉得自己走过独木桥，到达彼岸，来到个巨大的关门前。

他一向有书必阅，所学颇杂，因此识得蝌蚪文大字，大惊失色：鬼门关！

牛头马面把守关门，兵器一挡，“呛哴哴”一阵响，逼迫他连连后退。

牛头马面血盆大口“哇呀呀”一声吼，他跌坐在地。

无常倏忽而至，白幡一推，轻叱：郝如璧，待一会儿回去。你早咧！

他屁股蛋儿悬空坐定，看紧闭的关门如银幕放映自己人生的片断。

105．鬼关门银幕之一  梯形教室

（画外音：伤员知道了，自己叫郝如璧。）

梯形教室里，他心不在焉，吴慧玲和司徒仁青的倩影在眼前晃动。

费征引教授注意到了，大声点名：郝如璧同学！

他如中学生般应声起立，大声报告：教授，我在。

大学生们轻笑。

一高一矮两个倩影从他眼前飘走了。

教授问：你能说出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的区别吗？

他慢慢悠悠地答：费——教——授，这——个——嘛，我——应——当——能。

教授失笑：嘻！等于没说。

他要的就是从遐思回到现实的时间差，这点时间够了。他对付突然袭击，这缓兵之计屡试不爽。

他从容不迫答：两人共饮一瓶酒。喝去一半时，乐观主义者讲“还有半瓶”，悲观主义者讲“只剩半瓶”。

教授朗笑着肯定：哈，这言简意赅的答案也只有你想得到！

他却得意不起来，因为飘走的、较高的倩影已变作坐在他背后相隔五排的座位上的真人，一双凤眼射出的激光灼烤他的背心。

106．鬼关门银幕之二  绿地  傍晚

真是怕啥啥来。

傍晚，他和哲智坐在绿地的长椅上欣赏天际的火烧云。

哲智注视过往的大学生，慨叹：如如，我总分不清楚，谁是有钱的公子哥儿，谁是贫困的苦瓜瓢儿。

他挥手中的书逐一指点走远的男男女女，口气不容置疑：我已得出经验：谁裤子上有一个小洞，他或她就是贫困生；谁裤子上到处是洞，而且翻出来毛边拉长纱线，他或她就是王子或公主。

校花的声音在他耳畔炸响：是这样吗？那我——吴慧玲呢？

他惊得滑到草坪上。

尔哲智跳起来：如如，我忘了要紧事，得马上回宿舍去。

他叫：你、你……我和你一道去。

哲智神态诡秘：你俩多讲讲。失陪。

哲智飞奔而去。

她向他伸手，揶揄：惊艳若此，枉称才子！

他自个儿坐上椅子，狡辩：才子未必皆风流，风流未必真才子。仙女下界，凡夫必惊。

107．鬼关门银幕之三  梯形教室

她如影随形。

胡尧舜教授上课，人头攒动，教授却瞄牢他，点名叫他回答：郝如璧，请说出一二件英国诗人密尔顿的生平事迹。

他起立答：胡教授，他结婚后写了《失乐园》；妻子死后，他写了《复乐园》。

师生失笑。

后面的慧玲炽热的目光直射他背心。

他有第六感觉。

反正躲不过，应战！他干脆发挥：胡教授，我有个困惑。

教授：请讲。

他：波恩大学的著名汉学家顾彬指出，当代中国作家一不懂外语，二瞧不起自己，因此难出大师。

教授点头赞同：他说：我接触的出国的中国作家，完全依赖汉学家，连一句外语都不会讲，而以前那些作家的外语都不错。张爱玲、林语堂、胡适都能用外语写作。另外最看不起中国文化、中国文学的，不是我们外国人，而是中国人自己。诚哉斯言！中国清朝政府闭关自守，导致丧权辱国，文学也如此。

他欲坐下，客套：谢谢！

孰料慧玲抢先，自行起立，高声：胡教授，我也有困惑。

他欲坐不得。

教授：吴慧玲同学踊跃参与，好！请讲。

她：如今媒体无所不能：身患疑难绝症，找记者，不要找医生。身临艰难困境，找报社，不要找亲友。遇到物品丟失，找电台，不要找警察。心有难言隐痛，去上网，不要告诉父母。急于征婚求爱，发短信，不要找婚介。教授，我们该看什么文学作品，无论图书馆，还是网站？

教授答：台湾学者傅月庵对文学作品是这样排序的：要了解人性，得看一流作家的作品；要了解国民性，只要看二流作家的作品。

她说声“谢谢”，自顾坐下。

他回头瞪她一眼，再回头大声：教授，恕我不敬！我要替你补充的是：19世纪的即古典小说里，年轻男女接吻，一般出现在150页后；20世纪末起的即当代小说里，作者介绍私生子，从第2页就开始了。这就是小说断代的区别之一。谢谢！

他立即落座。

师生莞尔。

她吐舌、刮脸皮。

108．鬼关门银幕之四  校园的树丛

（画外音：自打小学里相识来，她总要抢他的锋头，与其忍让，不如交锋，他决定继续调侃。）

树丛里，他将一封信当面塞给她，说是送她一份精神点心。

她巴不得地接过，故作姿态轻叱：忙你的学术研究去，不要不务正业，舞文弄墨！精神点心晾一边，小姐本来就不饿。

他：学术研究五花八门，异彩纷呈；就找同道切磋琢磨。我去也。

他掉头就走，她坐到石凳上，目送他拐弯，四顾无人，抽出信来，不无期待地对自己讲：好久了，且看怪才撰何许奇文。

她展开信纸，略略一瞄，不由得睁大凤眼，轻笑着叱责：亏你写得出！《屁股和脸的对话》——不登大雅之堂！ 

他似乎站在对面告诉她一个新闻（他的朗诵声）：这天，老李的心烦躁不安，夜里难以入睡。朦胧中，老李听到有人对话，仔细谛听，原来是自己的屁股和脸窃窃私语。

她抬头问：老李是谁？你又怎么知道这怪事？你藏身人家床底下吗？

对面无人。她静下心往下看。耳根响起两个朗诵的男声。

屁股：老兄，我俩都长在老李身上，模样又很相像，

都是胖胖的两爿，为啥你那么风光，露脸的事儿全让你占

了？我被裤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既黑暗，又憋闷，只有在

澡堂里，才能出来透透风。

脸：唉，老弟，露脸就那么好吗？你不知道，我当张

脸真不自在。老李见了上司，我就得赶紧笑着相迎，去讨

上司的欢心；老李见到下级，我就得立刻严肃，装作深沉，

这样他才有威严；老李与同僚照相，我就得皮笑肉不笑，

这样他才能套近乎、拉关系。你说，一天工夫，我翻来覆

去，要变多少次？我活得个真叫累呀！再讲了，我委曲求

全，还不是为了你？

屁股：说哪里话？老李整天大宴小席不断，你跟着吃

香的，喝辣的，我吃啥喝啥了？只有在厕所里可持续地闻

臭气的份儿！

脸：老李不是常讲一句话，“巴结好上司，屁股才能坐

好科长的位子”吗？

屁股：唉，浪得虚名！

脸：我虽然能陪吃陪喝，可也有个遭难的时候。有时

候，上司对老李一不满意，“啪”“啪”左右开弓，你讲，

我冤不冤？自从老李暗租金屋，养只金丝鸟后，我是跟着

享了艳福。可是有一回，那位美人吻了我后，老李只顾翻

云覆雨，忘记洗掉红唇印。他回到家，他老婆追根究底，

他支支吾吾说不清，道不明。他老婆大骂：“你个老不要

脸的，就凭当个芝麻科长，敢在外面包二奶！”我立刻挨了

几个熊掌。这还不算，黄脸婆狠狠地拧我、扯我、撕我。

老李一向惧内，不敢反抗，我便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屁股：倒也是，这段时间，老李真是倒楣，净出事。

有几回，他在家里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在屋里来回转悠，

就差没和老婆唱锡剧传统剧目《双推磨》了。老婆骂他：

“你屁股上扎刺儿了，还是装弹簧了？”他垂头丧气地讲：

“我现在如坐针毡，上下挤兑，左右为难，内外夹攻，快

犯事了！”

脸：对了，昨天夜里，老李又去给上司送礼，上司没

敢收。他懊恼地说：“热脸贴了冷屁股！”

屁股：哎呀！弄不好，我得跟老李去坐班房了！我一

向养尊处优……

她看得忘乎所以，念出声来：老李恼羞成怒，腾地坐起来，边上抽耳光，下扭屁股蛋儿，边大喝：“这上下两对半爿竟敢落井下石！”哈哈哈！

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嘻嘻！玉音悦耳，却不入流！

她吓了一大跳，蹦起来，见正是他，忘其所以，马上出手，粉拳击中他小腹，高叫：狼来了！唬我一跳！你躲躲藏藏，偷看御妹呀？

他不由得弯下腰，涎着脸：哟！御妺武功盖世，疼煞我也！御妹嘛，当然秀色可餐，准驸马视力极佳，当然要来个眼尽其用了。

她佯怒否定：千里眼必定是聋子。

他自嘲：就算我是聋子好了，什么也没听见。

她坐下，微笑肯定：这还像话。

不知何故，她忍不住连打呵欠。

他低头端详她的俏脸，挑逗她：我想起个故事。

她掩耳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自顾陈述：一个聋子去看朋友。看门的狗见来了陌生人，狂吠不绝，聋子当然听而不闻，反而惊动主人翁开门。进门后，聋子向朋友作揖：“你家的狗昨天夜里大概没有睡觉。”朋友问：“何以见得？”聋子答：“它见到我，一股劲地打呵欠。”好听吗？

她一跃而起，张开樱口做欲啮状，尖叫：哇呀呀！它怎么光叫不咬呢？

他将脸迎上前去，逗她：好呀！咬，咬这儿！不咬是狗！是巴儿狗！不！是猫，小乖猫，波斯猫！

她推开他，娇叱：呸！和小时候一样，老脸皮一个！这张狗脸皮厚颜无耻，撕扯不破，刀枪不入，遑论咬哉！

109．鬼关门银幕之五  小湖畔草坪

他心旷神怡，也要找机会宣泄。

这天，他和老乡（他终于想起来，是尓哲智）信步来到小湖畔，看见一位白人留学生与几位中国大学生坐在草坪上热烈讨论，停下来听。

原来是德国留学生虚心向同学学讲汉语。

德国人吐出一串德语。

一位大学生翻译：卡尔讲，有个问题一直困扰他。他留学近一年半，对中国人有所了解。他问：你们学生的书比我们的厚，考试成绩比我们的好，但是你们为何买我们的技术和产品呢？

德国人见郝如璧朝自己瞪眼，忙吐出一串德语。

大学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如璧，笑眯眯：这位同学，卡尔留意到你了，要求和你交流。

他点头答：乐意奉陪。

德国人明白他首肯，髙兴地吐出串德语。

大学生翻译：卡尔解释，他的话完全是正面意思的大实话。他举了个例子。一位外国留学生在大陆某地参加普通话演讲比赛，他的开场白大体是这样的：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我首先得向各位道歉，我的普通话讲得不好。我与贵国语文的关系就如同我跟太太的关系一样，我很爱她，却无法控制她。卡尔讲，自己比他还差劲，觉得汉语是最难学的，学会发音，还要写象形字；这字嘛，一字多音，一字多义，还有四声；不同的排列、组合又产生不同的意义……卡尔至今只会写小段落的文字，讲几句简单的话。他怀疑自己的语言天赋了。

如璧：哈哈！你不妨把芝加哥公立学校体系的中文项目主任罗伯特·戴维斯的话告诉卡尔。

大学生翻译，卡尔点头。

他：在美国，中文已被归类为“关键的外语”，越来越多的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学习中文。戴维斯下了结论：中文不是新的法语，——它是新的英语。

大学生翻译，卡尔频频点头，吐出串德语。

大学生翻译：卡尔理解了：汉语是新的世界语。

中国人向卡尔鼓掌。

大学生问：这位同学是新生吧？如何称呼？

哲智抢答：是的，我俩同班、同室，又是同乡。他姓郝建秀的郝，名如璧，即人如美玉；从小到大，大家都亲热地叫他小名如如。

大学生：谢谢如如了！

如如来劲了，主动讲：学兄，小弟也谢谢你！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你问问卡尔，中国大学里现在流行一种时髦说法，即以比尔·盖茨为例，认为大学未必要读完。他观点如何？

卡尔听大学生翻译，马上拨浪鼓般摇头回答。

大学生翻译：不！有人问比尔，大学是不是通往成功的捷径。比尔马上回答：“大学一定要读完。我当年离开哈佛，是学校批准我休学。严格地说，我现在仍然在休学期，也许过两年我会回到母校，把剩下的课程读完。”我不理解中国大学生走捷径的想法。

大家鼓掌。

掌声停息，如如击掌：卡尔如果听听叶兆言在新书《陈旧人物》中关于为什么过去的学人会大有成就的解释，就会知道中国大学生为何要走捷径。

卡尔自然要求如如复述叶“大师”的话。

如如复述：今天的学人没有前辈们活得那么纯粹。知识是一种积累，而在今天，知识常常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稍稍学了一些皮毛，就迫不及待地拿去换钱。

中国大学生们怔住了。

如如和卡尔不约而同催促翻译。

大学生只得翻译。

卡尔边听边扫视中国大学生。

听完了，他要求如如寻根究底。

如如：我仍借用油画家陈丹青的话作答。

卡尔当然赞成。

如如复述陈丹青妙语：我们国家现在就处于更年期。这个时代毛病很多，失调更多。中国人对待事物就跟更年期的人一样，浮躁，潮热，而且过于敏感。股市热、楼市热、选秀热，期待一夜暴富、一夜成名，害怕青春逝去，拼命挣扎的人越来越多；人人自危导致人人对生存资源拼命索求，导致社会价值观和世界观大更改。

大学生们鼓掌。

卡尔边讲德国话，边向翻译打手势。

翻译猛醒：你一口气讲这么多，叫我怎么翻译？我听得入耳，忘记翻译，嘻嘻！拜托，你一句话一句话讲，我译。

                  第5集

110．手术室屋顶

广场鸽“咕咕咕”地欢叫着飞上蓝天。

111．手术室

护士收拾器械，王医生摘下口罩，嘘口长气叫：小伙子身体棒，总算从鬼门关回来了！

室内已没有游荡的离子团。

112．伤员眼皮

伤员眼皮下，眼珠子快速运动，脑膜上闪过人生片断。

113．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一  梯形教室

费征引教授：我听说你研究我的姓名。我知道你是位特别的学生，不妨告诉你，名字是当教授的父亲起的，我自己的理解是：费心劳神，征服和引导独立思考、独往独来的弟子。

如如鞠躬，解释：教授差矣！以费氏大定律为姓，和当年黄帝给十四个儿子吹律定十二姓是一样的大道理，学生岂敢不敬？遑论唐突也！不过，教授既然要费毕生之力，征服横在学术研究道路上的困难，引导莘莘学子走上正确的人生之路，学生斗胆恳请导师解倒悬之苦。

教授微笑：好一个才子，不卑不亢，绵里藏针！如如，想将军吗？

如如回答，惶恐之色溢于言表：教授，学生诚惶诚恐，伏惟尚飨了！教授，从幼儿园到大学，我们交十几年作业；今后踏入社会，也要交另一类作业。哎呀！哎呀！何时了？何时结？我有感而发，写了篇《交作业》，不知您能否看看，然后给学生指点迷津？

教授眼珠子发亮，宽宏大度：如如，你的想法看来是师生共同的想法之一。你干脆念给大家听听，我们学习美国人的授课法，师生平等探讨。

如如环顾教室。

大学生们点头，后排射来两道目光，眼神充满赞许和期待。

如如从桌肚里抽出张纸，雄心勃发，大声朗诵：交作业呀，交作业！交了，又不一定是自己写的。写了，又不一定会。会了，又不一定会考。考了，又不一定会过。过了，又不一定会毕业。毕业了，又不一定会找到工作。找到工作了，又不一定会找到心仪之人。娶了老婆，又不一定会恩爱始终。恩爱了，又不一定会生孩子。生了孩子，又不一定会是自己的……

哄堂大笑。

他举手，一本正经抗议：再笑，我不念了！

要叫笑得七荤八素的大学生停下来确非易事，何况他双臂高举的投降模样更令人捧腹。

笑声终于止息。

他继续声情并茂地朗诵：孩子是自己的，又不一定养得活。养得活，又不一定会长大。长大了，又不一定会孝顺。孝顺了，又不一定会用功读书。用功了，又不一定会考上。考上了，又不一定会交作业……天哪，我交作业干吗？

师生沉思。

慧玲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好一段精彩的吴语普通话！好一段佛家因果循环的偈语！

师生喝彩：妙！

教授评论：好！我就赞成活读书，读活书，边读边思考。好了，如如，你提出旳这个命题很大，或许皓首穷经也找不出完美的答案，如对待哥德巴赫猜想般放一放吧。作为教授，授业解惑者，“师不必贤于弟子”，我的责任之一，就是引你们“五读”，导探索之术，具体就是：读政治书，以养大气；读业务书，以养才气；读文学书，以陶冶情操；读史书，以使己明智；读诸子百家，以思圆行方。

114．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  各种场合

如如和慧玲两情相悦，互递条子，各自在各种场合欣赏对方的文釆。

（条子特写）（朗诵）

他写的是：

    同学请的饭局，可以随随便便，像家人；朋友请的饭

局，可以大大方方，像主人；领导请的饭局，必定小心翼

翼，像陌生人；请领导的饭局，一定要毕恭毕敬，像仆人。

她回的是：

    学者熊培云说：好的商业社会，首先应该承认一个人

是有完整权利的公民。无论是厂家还是媒体，都应该视自

己为公民文化的推行者，而不是商品的暴力推介者，因此，

中国近年来的物质增长使得许多人尚未成为真正意义的公

民，便已经成了消费者。偷偷打高尔夫球的才子，你如何

共鸣？

他回的是：

陈丹青的感慨也是我的感慨：王朔专门骂人，李银河

专门谈性，陈丹青专门骂教育体制——这都是被媒体限定

了专业化后的阴谋。一向抓思想政治教育和宣传工作的团

干部，你如何消受？

她回的是：

    三十岁的男人正在学坏，抱着同一代，唱着同样的爱；

四十岁的男人已经学坏，抱着下一代，唱着迟来的爱；五

十岁的男人最坏，抱着第三代，唱着糊涂的爱。二十岁的

男孩儿呢？

他回的是：

    白开水在矿泉水面前大发感慨：这年头，有钱能使鬼

推磨，你瞧，咖啡那黑不溜秋的家伙，仗着自己的身价上

涨，很是赚了不少，现在都要娶上媳妇了，哪像我俩一穷

二白，一直单身！矿泉水将信将疑地问：媳妇叫什么名字

呢？白开水不假思索答：咖啡伴侣呗！请问，无论白开水，

抑或矿泉水，能配否？配谁？

她回的是：

    才子听好了！你做回山东人，我代你写段妙文：等俺

有钱了，俺也不辞职，俺天天迟到、早退。俺还要穿短裤

头、背心，趿木拖鞋上班，让他们随便扣奖金直至扣薪水。

俺还要买一辆凯迪拉克、一辆宝马，一辆开道，一辆护驾，

俺在中间骑老坦克——20世纪60年代、除去车铃什么都

发出120分贝噪音的永久牌自行车！嘻嘻！

他回的是：

    野草上桌了，排骨喂狗了，出门开车了，在家跑步了，

中文生涩了，外语八级了，电脑玩熟了，汉字写不了，工

资提髙了，房价飞涨了，男人穿多了，女人穿少了，时代

发展了，突飞猛进了，城里人时尚了，农村人摇头了。你

呢？江南地级市市民的小娘。

她回的是：

    叫我小娘？你是阔爷？哼！你应当知道，房子是自命

不凡的本代人成长的一味良药，会使你懂得节俭、奋斗，

而不作北京天桥的把式——只说不练呀！房子、车子、票

子、 位子、才子，这才是女人真正企求的“五子登科”，

而不是破坏生理、扭曲形体的孩子！

115．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  绿茵场

笔伐不过瘾，双方约口诛，两人面对面坐到绿茵场上攻防。

他叫阵：小生不挂免战牌，应你挑战，暂且不绕笔头，学习北京人耍嘴皮子、四川人摆龙门阵。

她反攻：好！论口才、文才，你似乎都难不住。今天检验你的急中生智……

他嬉皮笑脸问：是检验接彩球的敏捷吗？

她啐他：呸！脸皮厚过邓禄普轮胎！

他以守为攻，发令：开始！

她声明：就考“世界之最”。

他落落大方：出题。

双方唇枪舌剑。

她：最先登陆月球的是谁？

他：嫦娥。无需任何设备，极其环保。

她：跑得最快的人是谁？

他：孙大圣。大号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她：最具杀伤力的女人是谁？

他：孟姜女。无须动手，只要流泪，长城倾复。

她：木子、芙蓉呢？

他：云泥之别！愿被意淫的男人有几多？

她：世无美人，遂使古人成名？

他：有！

她：讲！

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证明！

他：彼衣冠楚楚，此心猿意马。

她：口是心非！

他：赤心可鉴。

她：最高大的人是谁？

他：如来。孙悟空在他手上连翻一百零八个筋斗，也没逃出其手掌心，其高大难测也。当然，他非忍受猴尿臊气不可。

她：我以为是你。

他：我？

她：吹破天，胜过顶天立地，高大无极耶！

他：发现天才的人比天才更伟大，识得高大无极人者，高大无际耶！

她：长得最另类的人是谁？

他：刘备。贵为皇叔，臂长过膝，双耳垂肩。本人不像，故非枭雄也！

她：最有魅力的男人是谁？

他：唐僧。他所到之处，神飞，鬼叫，妖跳，怪喊，皮肉细腻、柔软、光滑得使神、仙、妖、魔、鬼、怪、女王、村姑垂涎三尺。

她：远在古代，无人约束，犹严守童贞，可惜！

他：近在当下，五指镇压，敢招蜂惹蝶？可怕！

她：最骨感的美人是谁？

他：但愿你不向她靠拢，天天减肥天天瘦。

她：近在周围？哼！恐怖！

他：当然恐怖——远在神话中。

她：其实在你身旁吧？别找遁词！

他：瞒不过了——白姑。

她：白姑？好，太好了——是白三分俏！

他：就是白骨精呀。

她：太唬人了！讨打！

他：先向悟空借千钧棒罢；借不到，作罢。

她：最佳厨师是谁？

他：你可别恶心呀。

她：讲！

他：远的是《水浒传》里的孙二娘，近的是《新龙门客栈》里的张曼玉。——拿人肉作馅，做出美味包子来。

她：呸！恶心！回答，最懂兽语的是谁？

他：叶公。连天上的龙都能召来，舍他其谁？

她：最疼男人的媳妇是谁？

他：听了不要叹“红颜薄命”。

她：不要回避！
    他：虞姬。为绝夫君后患，她不做累赘，自断香魂。

她：我才不欣赏哩。

他：项羽之所以兵败垓下，自刎乌江，是因为他心灵患绝症。

她：不错！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他犹自缠绵悱恻，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运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么，最爱钓鱼，而且钓术臻于化境的是谁？

他：姜子牙。可惜不怎么专业，居然不知道要用弯钩子钓鱼。

她：哈哈哈！不钓鱼，钓江山社稷呗。讲，最佳调酒师是谁？

他：吴刚。他最拿手的手艺是酿制桂花酒，但是有一点不好……

她：哪一点？

他：总闹绯闻。你看，他用桂花酒灌醉嫦娥和玉兔，使嫦娥至多怀抱玉兔俯视下界，不敢擅离月宮，唯恐迷路。他还不满足，趁她轻舒广袖，在万里长空为忠魂献霓裳舞时，偷偷溜下地来，与美人打口水仗……

她：玉皇大帝就罚他伐桂不停，既不能调戏嫦娥，又不能触犯天条，下凡惑西施！

他俩会心一击，大笑掩饰。

116．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  教室外

费教授当然青睐另类的如如。

这天下课，他整理好讲义走出教室，向如如和哲智招手。

他俩忙趋步上前，躬身问：导师有何教诲？

他：你俩挺专心听讲，必定大有前途。

他又指点如如：你挺有才气，虽然提的问题可归入“另类”，仍属书生所思。今后你踏上社会，不妨学会用“五视法”识人。

如如：弟子愿闻其详。

教授教导：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

他俩再次躬身，敬谢不敏：遵导师瞩！

117．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  校园  

他俩当家教，小有积蓄。

如如一直跟映帆打高尔夫球，手痒，在校园里悄悄练习球技，便咬牙买了半套仿制世界名牌的球杆。

哲智不舍得买，跟他练习球技。

118．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六  书桌

如如研究《易经》入迷，设计了太极八卦阵高尔夫迷你果岭，制定中国版推拔进洞规则。（特写）

119．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七  设计室

徐映帆请爸爸工程公司专画效果图的工程师画图（作者注：封面彩画）。（特写）

120．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八  后花园

爸爸指挥人建造迷你果岭。

121．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九  迷你果岭

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122．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  饮食店  中午

哲智与如如常上校外鳞次栉比的饮食店改善伙食。

这天中午，他俩走进一家面店，遇见同班一位男生，自然打个招呼：国陂，吃面？

国陂回应：便宜、实惠呗。你俩手头也紧，将就些。

店主迎前问：秀才们，来什么面？

国陂先开口：穷学生嘛，阳春面来一碗。他俩嘛，自定。黄牛角，水牛角，各归各。

如如初来这家店，自然要问一下：老板，阳春面多少钱一碗？

店主答：1元，浇头另加另计……

国陂插嘴：面汤呢？

店主一摇掌，随便答：小店开张以来，从无顾客提及面汤值钱几何，不要钱。

国陂拍手吩咐：好，老板，给我先来碗面汤解渴，阳春面等一会儿再讲。

如如吩咐：我俩先来阳春面，浇头看看再讲。

店主应声忙去。

哲智问：国陂，不叫阳春面？

他答：还不饿。

三人坐下不久，店主端来二碗面、一碗汤。

如如和哲智看牌子点浇头。

国陂吹散热气，一口气喝光面汤，吸光几根混在汤里的面条，站起来，拍拍屁股：两位慢用，我先走了。

他走到门口，回头向店主扬扬手。

123．重症病房门口

俩护士如哼哈二将成功地挡住了记者和探望的市民代表。鲜花和礼品、营养品放满一地。

史国芳柔声细气地劝说：英雄正处于昏迷状态，请大家不要打扰他。无论送钱的，还是送礼品、营养品的，都登记一下，我们代收；鲜花就请留下，我们会用鲜花围住他。至于记者，请三天后来试试。好吗？

见大家点头，她：好，先登记送钱的。

124．重症病房

病房里，伤员昏睡。

监护仪的屏幕上，曲线不稳定，有成串的小结点。

孟市长注视荧屏，态度严肃，吩咐围绕他的人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使他康复。我们早已设立见义勇为基金，决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院长，你院承担医药费，其他的费用市政府出。

院长响亮地回答：是！

125．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一  饮食店  中午

伤员的意识逐步恢复，大脑皮层闪过的片断逐渐连贯。

他来到面店，人少，拣张桌子坐下，发现对面是国陂。

他鄙视这位仁兄，开口就不太客气：我俩邂逅是第四次了。国陂，你喝了三碗面汤，我都不好意思了。

国陂一笑了之：今天不让你难堪便是。

店主趋前问：两位老主顾要什么？

如如立即声明：荷包蛋加素鸡面。

国陂问：老板，阳春面多少钱？

店主耐心答：1元。

国陂又问：面汤呢？

店主抢白他：2元一碗。

国陂笑吟吟：那好，给我一大碗阳春面，汤要满的；再给我一小碗面汤，汤也要满的。

店主脸色稍霁：你是宁波汤罐，我知道了。两位稍候。

三只碗很快上桌。如如自顾吃面。

国陂光扒拉面条，不喝一口汤，当然吃得快，大碗里只剩面汤。他将小碗里的面汤滴水不漏地斟入大碗，洋洋得意：才子，看见了吗？汤正好平碗口。

如如再聪明，也不明白他闷葫芦里卖什么药，无言以对。

国陂起身，双手端起大碗，小心翼翼走到老板娘收钱的柜台跟前，稳稳地放上去，然后向刚忙停的店主招手。

店主要结账，自然过来。

国陂像煞有介事地说：老板，我吃了一碗1元钱的阳春面，还你一碗2元钱的面汤，两两相减，该多1元钱，因此，你得找给我1元钱哩。

店主愕然，老板娘惊呼：啊！

如如正好吃完，上前付款，听得清楚，“噗”的一声，满嘴面条直喷大碗，连带面汤，溅得国陂满头满脸满脖。

126．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二  教室

胡尧舜教授又上课了：同学们，今天的内容是喜剧和悲剧……

贴邻的教学楼一直传来钢琴声和尖叫甚至嚎叫声。

几位坐在边上的大学生按捺不住，起身关窗。

正好教授点名：郝如璧，喜剧和悲剧的距离有多少？

如如指指窗户，答：喜剧和悲剧的距离可大可小。大的不说，小的嘛，就小到我们这两幢贴邻的教学楼的距离。

师生莞尔。

127．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三  贴邻的教学楼

下课后，邻楼噪声依旧。

如如带慧玲等同学冲进去，循声找到音乐教室，推门直闯。

钢琴声停了。

一位漂亮、高挑、苗条的女生弯腰恳求坐在钢琴前的吴大箴教授：吴教授，请继续，求您了！

教授瞥见如如他们，微笑：今天到此为止，下堂课再加时罢。

女生纠缠：教授，您难道不相信我的歌喉有一天会一鸣惊人吗？

教授见如如他们怒气冲冲围拢，起身合上琴盖，拉长脸抢白：一定会的，天才，当你受到惊吓或者遭到袭击时。

女生一怔，问：教授，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如如上前，抢先解释：学姐还不明白？发生火灾而消防车的喇叭坏了，或者发生劫案而警车的警笛失灵，你为这二种特种车义务当机器人时，你的嗓子必然一炮走红。

教授忍俊不禁以手指头轻击琴盖。女生张口结舌。同学们呆若木鸡。

慧玲笑弯了腰，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空旷的教室。

如如指着她赞美：吴教授，她才是一笑倾城哩。

女生猛醒，反唇相讥：又是你，郝如璧！我看你有本事二吹倾国！

教授皱起眉头，问：你俩认识？

女生涨红了脸：还有过节！

慧玲敏感，问：什么样的过节？

女生委屈地解释：上次我拉提琴，他和一个瘦削的男生闯进来刺激我……

慧玲追问：他和哲智刺激你？

女生：另一个男生没讲啥，就他评定：我拉的琴声加上我的歌声，《霍元甲》的主题歌有二句词得改写，改成、改成……我记不清楚了。

慧玲松了口气，柳眉略竖，问：如如，怎么改？

他答：万里长城顷刻倒，千里黄河尘滔滔。

她恼火了，顿足批评：又犯中学里的老毛病了！对女生奚落、挖苦，你考虑过后果吗？

他恍然大悟，忙向女生打拱：学姐，我冒犯你了，真诚地向你道歉！

他来个180度大转弯，女生没思想准备，一时反应不过来，瞠目而视。

他却真诚地建议：学姐身材棒，不如改学舞蹈专业。

教授轻击一掌：正确！她不该扬短避长。

慧玲酸溜溜：是呀，他慧目识人！

不用讲，出得大楼，她叫他单独跟她走到没人的角落，狠劲扭他耳朵，叫：我叫你目光如炬！我叫你专注漂亮美眉！

128．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四  宿舍  晚上

（画外音：他在她洞察一切的目光专注下，尽量绕过异性，自然将多余的注意力转向男生，国陂首当其冲。）

室友们听哲智诉苦：国陂半年前就向我借150元——我当10小时家教的报酬，讲好一个月还。这倒好，他调换宿舍也有半年了，还隔个寒假。他不回这儿来也算了，可是白天相遇，似乎没事般的……

映帆打断他话头：你真大方！这位仁兄，不论是书、文具、衣裤鞋袜之类，还是现金，借给他，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否则，他会频繁换宿舍吗？我冷眼旁观，不完全统计过，入学不足三年，他至少换八次了，八八——拿别人的财物大发。

如如不以为然：找他要呗。

哲智：大家知道，一是去他宿舍，未必找到；二是我这个人情面观念重，当面不大好意思讨债……

如如：好办，写条子给他；给他面子的话，套个信封。

扶广元问：厚皮猪猡不看信，怎么办？

如如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轻轻击掌：这么样办：信封由字迹娟秀如女生的起坚开，信由哲智写，广元送去。如果国陂在，又若无其事，你就故弄玄虚……

广元乐不可支：哈哈哈！我明白了，男生多数是登徒子，有窥探欲……

如如拍他肩膀称赞：知我者，弟兄们也！

哲智咬牙切齿：不要如此这般了，信就由你卖弄文才，广元直截了当唱逼宫戏。

129．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五  第二天晚上  国陂宿舍

兵贵乎神速，第二天晚上，广元就送戏到国陂宿舍里。

两个宿舍的室友围成一圈，严密卫护中间的桌子。

国陂在外围转圈，气急败坏地叫：还我！还给我呀！还我……

广元跟着他转，搓手顿脚叫：看我粗心的！情书怎么都要交到你手里呀！这、这……

桌面儿上，一位高大的男生抽出信来，髙声：给我挡住了！嗨，看不出，国陂运交桃花！哈哈！可惜我是男高音，未必表达得好呀——有女怀春！

他朗诵，室友们插入评论（黑体字）：

国兄：

        久未来鸿，甚为挂念！不知君近来可好？

        瞧，今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百花齐放，争奇

斗妍。

（室友：嘻嘻！春天景象，怎么讲“秋高气爽”？）

白云随风飘荡，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碧草如花含

情，江水浮光跃金。

（室友：咄！碧草怎会如花美艳？至多三眼美人！）

入夜，必是皓月千里，静影沉璧。哬！春秋景明，匆匆

半载矣！

（室友：国兄，即便是东施，也聊胜于无，怎可一晾

一百八十天？罪过！）

我俩如果像以前，共栖斗室，偶尔共溶胜景，必然

心旷神怡，宠辱不惊，此乐何极？

（室友：喂！你小子已经同居了？闷声大发财！我们怎

么不知道？对了，被老宿舍的人发现了，你就调进我们这

儿。）

（众人起哄：哈哈！心旷神怡！宠辱不惊！此乐何极！）

——当然，孔方兄不曾硬挤我俩中间。

（室友：嘻嘻！这爱情倒挺纯粹！）

哎呀，一别两季，魂牵梦萦。悠悠我心悲，仰视浮

云白。

（室友：简直是宫怨词！悲夫，国兄！）

人生自古谁无钱？留取钱财照汗青。千金散尽不复

来，钱塘江水去复返。

（室友：改头换面，好！绝！酷毙了！）

明人不讲暧昧话，快还一百五十……

室友们大呼小叫，国陂冲出门去。

130．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六  电影院外

（画外音：如如对国陂一刮皮之流从来针锋相对，和慧玲斗嘴比笔也往往针尖对麦芒，更多的是逗乐打趣。）

又一回他俩从电影院出来。

他：我来个影视俗套大盘点。

她勾紧他胳膊，自捏耳朵：提耳恭听。

他摊开手掌，自曲手指计数，边踱步边说：1．女主角伤心了，就跑呀跑，最后一定抱住一棵树开始哭。长城被哭倒，谁见过？摄影棚的道具树即便是纸糊的，她只哭一会儿，也不会倒。2．坏人偷偷向主人公开枪，一定有一个人大叫“小心”，甚至替主角挡子弹。3 ．武林最厉害、最有名的武功一定是门邪功、旁门左道，不但名称奇，而且创始人姓名怪。4．人生气时一定会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砸到地上撒气，因此，主人公生气时别人上茶、上酒，那茶具、酒具一定会被砸碎。外公那代人物资匮乏，要砸也往往做做样子，或扔到一半缩手。5．敌众我寡，总会有人自愿殿后，最后非死即伤，即便是活下来，下场必定凄惨，重则审查不休，“壮士八百，唯你侥幸？”，非叛变即变节；轻则双方都不认，不收留。6．为了表现一方武器占优势，另一方总要被砍出、打出几个伤口；当然不致命，或者致命而被治好。7．“放长线钓大鱼”是常用的伎俩，不比生活中一般人无此目光，或者近视。8．闭关练功时一定会出事，尽管老祖从来顺利。9．坏人发的毒誓一定会应验——老天、佛祖、上帝、真主只照应活得惬意、潇洒、随心所欲，因而活得长久的坏人。10．一旦放别人走，就说：“你走！你走得远远的，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现代人多，只要不离开这个地方，注定会再会面的。11．夫妻、情人一起死去，总要将手握在一起，手指头相扣。其实从容的话，应当相拥、相吻。12．一开始喜欢的人，后来会变成爱恨交加；开始不大喜欢的人，反而有可能终成眷属。乱点鸳鸯谱的乔太守这阶段当月下老人或命运之神。13．骨灰……慢！我手指不够了，伸开手掌，先曲三指，直到十指。

她娇笑着照办，忽有所觉：不对！怎么到这个数叫我出手？

他甩纱帽了，两眼一瞪：该出手时就出手！要听下去吗？

她只好叫饶：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要听！

他：13．骨灰一定要撒入江河湖海。外国传教士只讲“来自尘土，归于尘土”，因此，这手法是源自印度的、中国的，也源自科学家考证过而尚待商榷的一种讲法，就是人从水中进化到陆上。14．人被骂急了，都是一个大嘴巴扇过去，被打的人一定轻则嘴角流血，重则面瘫。值得庆幸的是，上高二时，在校报上笔伐，还好你和我隔班，也从不这样贴近，因此我牙齿一颗不少。（她疾逾闪电扭他一颊）哎哟！轻点好吗？15．抓个人质是最好的逃跑办法。我真愿意作紧贴你的人质，你不逃跑，我也紧随。16．当被问“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所有人都会选择听真话。其实，某种状态的女人爱听假话。（她又拧他另一颊，斥骂：指桑骂槐！敢讲假话，咬你块肉！）哎哟哇啦呀！别！别！我没有、也不敢！17．头、胸、腹、背、臀撞到墙上，一般都有只大钉子之类的尖锐物刺入，很多人就是由于这个意外物件的突然袭击而突然莫名其妙地死去。小学里，我用剪刀刺王小明，还好不是这结局，否则我早进少教所了。19．打电话时由于犹豫而半天不讲话，对方也不挂断。这电话费，大概电话局不计也不收的。20．丧失记忆的人最终一定会苏醒，但是他或她选择的不是原来的生活，而是丧失记忆后的生活。失忆的手法是舶来品，肉食民族的，现实生活中，素食民族中，我未曾遇见失忆者。21．所谓最后一次，金盆洗手，以后一定会出事。是呀，你向江湖公开宣布自动放下屠刀或自解武装，树欲静而风不止，冤家决不助你立地成佛或放你善终正寝。22．欲偷偷溜走，他或她总会碰到一个会响的东西。有空气就会有声音，美极了！哎呀！又忘了，两人的手指头不够了……stop！

他俩停在绿地的大树丛里。

他命令：向右转！面对面！

她：嘻嘻！可又作怪！

他：服从命令听指挥！

她只好照办。他本来一只胳膊被她勾住，她一转，和他面对面，他趁机伸另一只胳膊绕过她的胳膊，伸到她背后轻轻一揽，几乎搂紧了她。

他抚她的背，问：背后有手吗？有的话，就伸手指。

她红晕上脸，举起手臂打掉他的胳膊，轻叱：去！什么三只手？出外快？

他装模作样地转身，恢复和她并肩，摇摇头，面无表情：没奈何，我伸脚趾算。

她啐他：呸！臭脚熏死人！小坏蛋不许跷腿，我记数。

他装腔作势抹脸：差强人意。23．逃跑、打斗时，一般会把一路上的小摊等弄得乱七八糟。妙！壮声色，加看头。24．看见心爱的人睡了，一般都会替她或他盖被子，至少是大衣，对方似乎是蹬被掉枕的婴儿。看来，这场景不该是热带、亚热带的，也不会是夏天的，局限性挺大。25．遇险或看到不该看到的事，女童直至老妪不是叫得声嘶力竭，就是叫得惊心动魄，至少自捂小嘴直至瘪嘴。其实，胆小的人本能的反应是目瞪口呆。26．大惊或大怒，或大急，男人突发心脏病，女人晕厥倒下。男人得个个是严重的心脏病患者，女人得个个是低血压、低血糖患者，否则没戏。

她等候一会，见他不再吭声，忍不住问：还有吗？

他答：“没了。”

她皱眉想想，顿足啐他：呸！怎么拼凑出26点——13点的2倍？”

他奸笑不语。她柳眉倒竖。

她猛醒：不对！你贪污！

他装傻：什么呀？

她责问：为了凑26点，存心漏第18点吗？

他可真逗：搂女主角，必遭她忸怩作态，此18点也！

131．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七  图书馆阅览室

这天，她如约走进图书馆阅览室，在他对面坐定。

她问：才子，约我来啃书，作经院式讨论吗？

他莞尔一笑：天天探讨，脑筋超负荷运转，今天放松一下。我给你看笑料。

她问：什么笑料？

他轻拍桌上的一沓纸。

她问：什么呀？

他答：我来省城——来大学报到，在家乡的小火车站候车，闲着无事，翻阅旅客留言簿，发现不但有旅客留言，而且有站长认真、负责的反馈讲法，觉得挺有趣，悄悄撕下来，聊以解嘲。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我也在等车时翻阅留言簿，发现少了好多张纸。我还以为是上几班车的那位仁兄内急，物尽其用哩。

他反应敏捷，瞪眼歪脖：好呀！你同一班车上省城，存心回避我？校花呀，校花，休想溜！

她洋洋得意：谁回避来着？我存心晚一班车走罢了；否则，你贼眼溜溜，能不发现我而大吃一惊吗？哼！你可知晓，你填写志愿不过一小时，我就知道了，也填写同一所大学，只是专业不同而已？

他猛醒：我明白了，你如猎狗追逐猎物般跟踪追求！

她自觉失言，慌忙掩饰：呸！美死你了！你心气一向高，选择题挑得高分的做，何况谁不想报考重点大学？废话少讲，拿过来给我看！

他把纸推到她面前。

她掀开了认真阅读，眼前似乎放纪录片似的，出现两半画面。

                       第6集      

132．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八  两半画面

一边是站长室，就站长一人；一边是放留言簿和用细绳吊住的圆珠笔的小桌子，旅客走马灯般调换。

双方对话（朗诵声）：

旅客：车太少，票价太贵。

站长：本车站无能为力，请旅客直接向铁道部反眏，要求召开听证会。

旅客：你们车站卖的盒饭太难吃了，我简直受不了。

站长：本车站不是饭店，饭菜烧熟、卫生即可，不能讲究可口与否。

旅客：车站旁边饭店剩下的饭菜都当垃圾倒掉了，太可惜了！而且污染环境，不能拿去喂六畜吗？

站长：你恁知道他们不拿去喂六畜，还喂人呢？且不讲政府规定不准拿泔脚喂六畜，只讲你吃得下泔脚中的“利用品”吗？本车站饭菜味道不佳，——都是工作人员兼职做的大锅饭菜，但是绝对保证原料、调味等是一次性、不可“再生”的，因此，欢迎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客多吃，更欢迎批发。

旅客：我转让车票，我的手机号码是13……

站长：十三点先生或女士，我希望你不是黄牛，否则请主动到派出所去自首——派出所就在车站里，不过十步之遥。不自首也可以，但是抓住了，决不轻饶！

旅客：你们小卖部的香烟质量有问题，我抽后有咳嗽等不良反应。

站长：本站小卖部有烟酒专卖证，绝无假货，何况香烟盒上印有警告辞，“吸烟有害健康”；你不抽，不就什么不良反应都被车轮辗作尘了吗？

旅客：你们这儿的工作人员服务还可以，就是长得丑了点。

站长：过奖！谢谢！美的都去大城市了，剩下的我们当然打折扣了；以夜总会之类的场所的标准衡量，我们当然丑，甚至很丑，可是我们很温柔，努力服务而不收小费之类。希望你落户，但愿你长得可以。如果你是姑娘，我们的男人可与上海市的“妻管严”的模范男人媲美；如果你是小伙子，我们的姑娘特别可心。

慧玲看完，乐而忘形，将留言簿往桌上一拍，笑得花枝乱颤，珠泪挤出，引得早已陆陆续续悄然无声走过来、围而不惊的一帮大学生失笑。

毕竟上大三了，认识他俩的不乏其人。

有人问：

如如，又在找乐子？

慧玲，何事使你乐不可支？

如如随机应变答：是找乐子。这民间笑话太逗人了，我以后复印了分发，与诸君同乐。

大家轻声欢呼。

他一拍脑袋：哎呀，瞧我来得仓促，还有几张纸落在宿舍里了！

大家轻叫：煞风景呀！

他起立，向大家拱手招呼：失陪！我马上去找，齐了才能复印。

他看一眼她，她会意。

他抓起纸就大步流星出门。

她叫声“等等我”，起身跟上，他人已不见。

133．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十九  图书馆大门

她刚走出图书馆大门，就看见他笑眯眯地等她。

她趋前问：怎么啦？不去宿舍，等我干啥？

他扬扬另一沓纸：不必去宿舍。这不是吗？

她若有所悟：我明白了。我这一失态，你就不便献出下半部了。就是嘛，这留言，意犹未尽……

他称赞：聪明！

她伸手命令：上缴！

他乖乖照办。

她展开一看，是复印件，不理解：怎么回事？

他解释：这本来是留给你的。

她责备：要复印，就印全部，留下半部干吗？莫非是见不得阳光的？

他解释：你的话半对。

她：你玩什么玄虚？

他：下半部其实只有一张纸，内容最要紧，只可给你一个人看。

她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命令：拿来！

他：就在你手里，夹在复印件里。

她命令：本姑娘等一会儿从容不迫欣赏，你先背诵给我听！哼！考考你的记性！

他：为防泄密，请移尊驾。

她识趣地跟他走进十几步外的树丛。

他揺头晃脑朗诵：不管是晴天、阴天、雨天，能见到你的一天就是晴朗的一天；不管是昨天、今天、明天，能和你在一起的一天就是美好的一天。

她瞪大丹凤眼，问：是哪个小骗子留的？

他直瞪瞪看着她难得的张大的秀目，答：是大才子郝伯虎留的。

她问：何时留的？

他答：今天刚留。

她问：留给谁？

他答：大美人吴西施。

她心花怒放，小嘴诘难：西施姓吴？闻所未闻。

他解释：现代西施出生于吴地，又远胜古代西施，是以姓吴，且示高下。

她追究：远胜四大美人之首？何以见得？

他巧答：传说美人，谁曾见到？信乎？现代琼华，艳压群芳，活色生香，谁与争妍？

她不禁啐他：呸！骗子手！骗死人，不偿命！

134．特护病房

特护病房里，时钟正指晚上11点。

鲜花“盛开”，扎成捆的慰问信整齐地堆放在床头柜上。

灯光下，伤员的俊脸有点血色。

护士史国芳在病榻前的椅子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

伤员悠悠醒转，一点点睁开眼睛，一时不适应灯光的刺激，又闭上了。

小史的瞌睡好些了，头不点了，双眼朦胧。

他再睁开眼睛打量环境，看看病榻，明白自己身处医院。

（他的心声：我怎么住医院了？噢，我日日夜夜陪护外公，太累，也太焦虑，睡着了。这不是司徒吗？她怎么也来了？）

一时，他的心思如同乱麻，不知要不要开口，如何开口。

小史的瞌睡虫终于溜走。

她发现他眼珠子乱转，惊喜地轻呼：醒了！他醒了！

她俯首观察，似乎不相信地问：英雄，你真的醒了？能讲话吗？

他的眼光在她酷肖司徒的俏脸上打转，总算找到开口的理由和由头。

他问：侬讲啥？司徒，侬哪能会来？侬哪能迭能介样子一身打扮嘞？

小史护理过天南海北人，他的一连串日常吴语，她大体听懂。她既万分高兴，明白英雄再无生命之忧；也确认英雄是真正的江南人，可以查证出身了。

她皱眉：英雄叫我“师傅（司徒）”？我是专门护理你的护士，自然日夜陪伴你，当然这身打扮啦。对了，我叫史国芳，你就叫我小史好了。

他意识还有些模模糊糊，又突然从天上掉下个分别四年的林妹妹，心如乱麻，听不真切小史的话，于是恍然大悟：对哉，侬上的是医科大学……我睡着辰光，侬帮我护理外公，这身打扮蛮自然的，外公也叫侬“小司”，忘记侬是复姓……

她总算弄清了：他胡话成分不少。

他见她不接话茬，又想起自己躺着，有点不好意思地观察自己。他发现自己赤身露体，脸红了，往被窝里缩，嗫嚅：司徒，侬

虽然是医生了，可是侬和我……哇呀，你哪能脱光我的衣服？我……大概是别人脱的……勒拉侬面前……难为情伐！

她耐心解释：英雄，抢救你，我们花了多大的力气呀！抢救嘛，当然要脱光衣服。务请原谅！

他伤口兀然痛了，不由得肌肉抽动，意识趋向正常，认识到自个儿的处境是床底下放鹞子——大高而不妙。

他凝视小史2秒，看出点端倪，眨眨眼睛，操普通话问：你是护士，不是医科大学在校生？

（画外音：小史是护士学校毕业的，因为身处落后地区，颇有自知之明，不争少得可怜的高中名额，初中毕业便报考中专，因此，来自发达地方的他一个平常的疑问便使她脸红。）

她情急智生，自以为巧妙地答：对了，我在现场给你作抢救处理，在手术室抢救你的是主任王医生，我作为护士，当他的下手。我再告诉你，我叫史国芳。

他的手自然地在被窝里摸着痛处，触到大块纱布。

（他的心声：哟，确实受伤不轻！要抢救？这么样严重？所为何来？怎么啦？）

他一向是乐天派，解不开心里的疙瘩时，自找口子宣泄情绪。他的顽皮劲上来了，皱起眉头：我要上法院控吿你耍流氓！

她一怔。她才19岁，童心未泯，高兴头上，秀目一个开合，还击：真没有文化！你懂什么呀？现在都流行原生态。

他忘乎所以，耸肩出被子：原生态抗议：反饥饿！反干渇！

她端详他略有血色的俊朗的脸，由衷之言脱口而出：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原生态真是英俊秀美！是！我马上实施保护原生态的措施，使你恢复活力。

他调侃：不怕我有了力气上法院吗？

她起身命令：老老实实躺着！我马上去端能量块和润滑剂来，给来自Ｘ星球的绷带机器人补充。

她连蹦带跳出门报告。

    王逸群和另一位护士很快跟她走来，兴奋地观察：呀！醒了？

像是报答医生和护士连轴转的救治和护理似的，闭眼休息的伤员中气不足的吴语终于使他们放下压在心头的石头：饿、饿煞哉……干、干煞嘞……

医生吩咐俩护士：伤员醒来，感到极其饥饿、干渴，是机体最正常、自然的保护性反应。他年轻，体质强健，才会刚从鬼门关回来，就叫饿喊渴。好，反正流质餐早准备好了，等一会儿喂他吃，然后小心监护。我马上向院长报告好消息。

他走了，护士忙开了。

伤员稀里糊涂吃饱，又沉沉睡去。

135．他的眼皮下

他的眼皮下，眼珠子迅速转动。

上大学四年级以后与女友割不断、理而乱的人生片断如剪辑过的电影映在脑膜上。

136．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  便道  大四年级开学后

（画外音：慧玲大三下学期发出明确的“到此为止”的信号，暑假里却和如如并肩战斗抓诈骗团伙，自然使如如心存侥幸。俗话说，“当局者混，旁观者清”，费征引教授后期参与追捕骗子手，终于看清，理想主义的才子与拜金主义的美女难以走到一起。）

下课后，如如和教授并肩而行谈心。

如如问：导师，我常梦见自己当上了公司经理。我要怎么样做，才能使梦想变成现实？

教授答：少睡觉。

如如失笑，评论：嘻嘻！一语双关。

教授指点迷津：火力侦察不失为办法。

137．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一  

于是乎，如如又传条给慧玲：（特写）（朗诵声）真的呀，真的！我是早上的面包、夏天的雪糕、冬天的棉袄。

她回的是信：（特写）（朗诵声）

    女人一生喜欢两朵花，一是有钱花，二是尽量花。才

子， 倒退几百年吧，你即使是丑陋的祝枝山，也比现在强，

能浇开两朵花。

女人如果不性感，就要感性；如果没有感性，就要理

性；如果没有理性，就要有自知之明；如果连这个都没有

了，她只有不幸。这是台湾漫画家朱德庸告诫女人的话。

1995年，中国15岁至29岁青年未婚人口男女比例达到

51．54％，15岁至35岁青年未婚人口比例达到38．23％，

光棍只会越来越多。

从生理上讲，夫妻不宜同岁，男大五岁以上较好，因

此我登高去也，你该下山了。聪明女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

让男人在婚姻这所学校里，读完小学还想读中学，读完中

学还想读本科，读完本科还想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后，

还要哭着喊着留校任教。才子，无论专业，还是爱情，你

只肯读到本科，我的聪明对你无效。如如，非洲谚语是这

么样说的：优柔寡断就像后娘养的孩子，不洗手，会说他

脏；洗了手，又说他费水。

他看完，发现这段文字后加写段小一号的文字：（特写）（朗诵声）

    真实和谎言：很久以前，谎言和真实一起在河里洗澡。

谎言先洗好，穿上真实的衣服先走了，但是真实一直不肯

穿谎言的衣服上岸。从此，在人们眼里，只有穿真实衣服

的谎言，却很难接受赤裸裸的真实，何况得下河深入探索

良久，或许才找到真实。

138．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二  体育馆

如如顿足大叫：大四才开学，她怎么突然变得像陌生人了？老人常讲，女孩儿比男孩儿早熟，我终于有感性的认识了。看来，这个暑假我虚度了，她并没浪费光阴。我攒了些钱，她积累了深沉。

体育馆里空洞洞，他看完信，连翻几个筋斗，又疯狂跳跃。

139．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三  学校的网吧

愤怒出诗人，她很快收到他的回信。

回信给他后，她其实强抑心绪，浑浑噩噩的，因此收到回信，并不就看，去学校的网吧放松自己。

她心不在焉打了会游戏，拍打键盘自问：今天怎么总输？我该如何出击？

她百无聊赖地停手，从坤包里摸出他的信看起来。

他写的是现代版本的《乌鸦喝水》。

她眯着眼看信（特写），耳畔响起他激愤的声音：

    一只女乌鸦通过填石子的方法喝到了那半瓶水，回家

之后写博客，详细记录了当天自己巧妙喝水的经过。文章

在网上发表后，众鸟跟帖，空前火热。无限崇拜者愿做她

的忠实粉丝，强烈要求她贴玉照——直至写真。反感者

指责她太自私，说现在严重缺水，一切水资源属公共财产，

她发现的那半瓶水也不例外，她根本无权将水据为己有。

过激者威逼她将半瓶水全部吐出来，重新平分。更甚者大

爆她当年的隐私，讲她为了攀高枝，抛弃了青梅竹马的恋

人；这次喝水事件，鬼知道她是不是编出来作秀，好冒充

鸾鸟直至凤鸟，传达一个信息——我基因优秀，必育良种。

女乌鸦气得口吐鲜血，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周瑜，也使她一

头栽倒在键盘上……

她看不下去了，一头扑倒在电脑桌上。

电子游戏自动继续，乱七八糟、模模糊糊的一片。

她思潮起伏（心声）：纸是包不住火的！或许他乱嚼舌根——反讽我基因优秀，必育良种，但是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护士长一旦失口，我浑身是嘴也讲不清呀；天鹅掉进黄河洗不清就是丑小鸭！白马王子只知大献殷勤，卖弄才华，可曾关心过我的学习、生活、爱好、志趣、家庭、健康？有知天命的女人说过：每一个满怀幻想的少女，在懵懂的青春岁月，需要一个鲜衣怒马的英雄如乔峰、段誉者，完成一场偶像梦幻。经历过感情的沧海桑田之后，蓦然回首，发现其实年少时错过的布衣跣足的凡人如游坦之、卡西莫多者，才是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的那个人。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快刀斩乱麻罢！

（画外音：爱情是双刃剑，双方都受伤，尤其是尚无独立生存能力、激情四射的青年。）

140．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四  宿舍  夜

入夜，如如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哲智开灯：才子，有烦恼不要窝在心里，兄弟们替你消胸中块垒。

如如只好打招呼：吵扰兄弟们了。

大家穿衣起床。

如如把一张纸摊平在桌上：我气不过而刺激了她，她以我之道还活我身。嗨，兄弟们髙兴的话，不妨看看，或许对大家有所借鉴。

室友们围看（特写），耳边似乎响起慧玲冷冰冰的声音：

    男人肯用甜言蜜语、豪言壮语和珠玑文字堆满在女人

脚下，大半原因是他不能用同样多的金钱铺在她脚下，更

缺藏娇的金屋。某些上海女孩择偶的标准自有其道理和可

取之处：一张文凭、二国语言（精通英语）、三房一厅、

四季名牌、五官端正、六六（落落）大方、七千月薪、八

面玲珑、九（酒）烟不沾、十分老实。

某些女孩的话绝了些，也不无道理：这个时代，爱傻

子都可以，千万别爱书呆子，因为傻子可能是某方面的天

才，书呆子绝对是傻子。

室友们愕然。

映帆失声叫：我也有责任！

广元莫名其妙，不由得问：怎么要轮到你自责？

映帆心情沉重：如如领她进高尔夫圈子，我不该讲义气迁就，更不该邀他俩旅游，最不该强拉她追捕骗子们，给她产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幻想的条件。

如如正色：怎能这样讲？这脓包早晚要破，高尔夫球头不过击破脓疮而已。

大家一时无语。

他摸出包雨花石牌香烟分发。

广元皱起眉头：你从不抽烟呀！

他解释：太苦闷了！我和司徒仁青真正面对面、肩并肩不过一次，何况只是高中毕业，然后是各奔南北上大学，相距甚远，不再来往，这心灵的创伤还容易抚平……

哲智点头评说：校花和你交往得这样深、这么久，却戛然而止，是太伤心惨目了！

广元兔死狐悲，感慨系之：时代突飞猛进，人的观念的改变必定滞后。唉，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如如抽完口烟，呛着了，咳嗽几声，咕咕哝哝：有、有道理！我、我们这代人还、还好，老一代、老二代的人就难以抚平心灵的创伤了。外公的悲剧莫非要在我身上因袭？

哲智靠得近，听清楚了，问：如如，你刚才提到外公，怎么回事？

如如将大半支烟揿灭在广元递过来的烟灰缸里，捻捻手指：我的文学素养既来自外公的遗传，更来自他的熏陶。暑假里，外公别出我的苗头，拿出外婆看过、他写的一首诗，让我抄一份。也罢，我念给大家听听。

他取下放在上铺的自己的箱子，打开，取出稿纸：外公的诗名是《你的心被我埋葬》。

他喝口茶润润喉咙，声情并茂地朗诵：

    故城西门有个潋滟的荷塘，

    塘畔一棵白杨长在我心上。

    羞涩曾伴我俩坐在树下，

    心灵的撞击像荷叶颤响。

    仲夏的夜空几多星星偷窥

      你欲赠还藏甜盈盈的小像。

    淘气的夜雾打湿滚烫的双颊，

    夜莺屏息忧郁地听心儿鸣唱。

    我要驶进你激荡的心湖——

    贪婪地吮吸你秀发的芬芳；

    又怕误毁你理想的绿洲——

    避开温润的双唇不敢一尝。

    凑着异光换看录取通知，

    喁喁轻语向往作祖国栋梁。

    为爱作证的白杨飒飒响，

    一对粉蝶飞向满天霞光。

    “蝴蝶梦”如朝露好景不长，

    上大学不久你提议断绝来往。

    你顶不住严父“报恩”的训斥，

    不忍卒看慈母泪水汪汪。

    你与资助上学的军校的干哥周旋，

    ——未来的军官会让门楣生光。

    你竟如浮萍随波逐浪，

    任朔风吹得萎缩、枯黄。

    想那年病榻前的倩影、絮语

      激励我勇闯高等学府门墙。

    你投之以李，我报之以桃，

    不想你忍心用利刃划破我心房！

    我斫断情丝，仰脖吞下苦酒，

    你又何止一道心灵的创伤？

    你几番介绍替身，我掉头不顾，

    只求你在忍受中磨练刚强。

    毕业前你毅然邀我商量“私奔”

    我只咬牙说不想看你进他洞房！

    你愤然借钱还他，自去海角天涯，

    插翅远飞，悄悄另嫁“可心郎”。

    生米成熟饭，男人偏激苦酒自酿。

    啊！我的心，我的心为你悲伤！

    小苖凿扁舟，女人烈性逆风飞扬。

    啊！你的心、你的心被我埋葬！

    几回魂返故乡请白杨圆梦，

    山盟海誓如落叶飘零远方。

    不知我刻骨铭心的同窗，

    你会让女儿倚哪棵白杨？

大家沉默好久，上床。

                       第7集

141．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五 文学课  翌日

如如翌日自然去上胡尧舜教授的文学课。

教授要他回答：如果莎士比亚今天还活着，你认为他是否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答：胡教授，是的。他肯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无论如何，世界上找不出一个能活四百多岁的人，——彭祖寿八百，毕竟是传说。

师生莞尔。

教授：你似乎话中有话。

他一改一贯凌厉、孤傲的话风，态度诚恳：真的，如果他活到今天，我一是要向他讨教长寿之术——为了外公；二是要向他表示由衷的感激之情——他的名言至今仍铿锵作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诚哉斯言！

教授借题发挥：同学们，我们相处已是第四年了，我不妨引用郑渊洁关于文凭的一句话，好使你们正视现实。

如如并不坐下。

教授微笑：嗨，聪明人看来知道这句话。如如引用比我引用好，讲吧。

如如引用：拥有大学文凭的真正含义是好找工作，而找工作的真正含义是给别人打工，因此，大学文凭实际上是加入打工一族的特别通行证。

教授语重心长：既然记得一点不错，你和同学们就接受吧。说实在的，我执教多年，对校园里流传的一段顺口溜发生共鸣：本科生找不到工作，想考研；研究生找不到工作，想考博；博士生找不到工作，想留校；留校老师不想教学，想赚钱。这就是盲目扩招导致的不良后果！

如如：教授，歌德的原话我背不出，总的意思想是：一个人如果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始终是他人的奴隶。

教授笑容可掬：理想主义！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他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呢？否则他不会如此感慨系之。作家冯骥才谈人间的三条绳子的话或许对你这位这阶段思潮起伏、感情激荡的才子有所裨益。

如如：请导师指点迷津。

教授复述：人间有三根绳子，它们是权力、感情和金钱。权力的绳子用捆绑的办法。感情的绳子用缠绕的办法。金钱的绳子常常是个圈套。

如如点头，悲壮地评论：谢谢教授！更要谢谢作家！尚未踏入社会的大学生往往早被缠住了！

142．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六   女生宿舍区大门

（画外音：将毕业的如如直接面孔而急于摆脱的是缠绕的绳，他尝试快刀猛斫即直奔主题的办法。于是，校园网络重新出现篇《征婚启事》。）

翌日，女生宿舍区大门旁的墙上出现“大字报”，抄录并修改了网络上的文字，存心写得龙飞凤舞的字还是看得懂。

                征  婚  启  事

1． 长相要说得过去。不要太漂亮，也不要太丑，一

般即可。太漂亮的女人使人担心，太丑的女人看着不舒服。

所谓一般，就是五官端正，看着顺眼。过度自恋的即阿亚

卡之流勿扰。

2． 我是大四学长，大我和小我三岁都无所谓，毕竟

是同一时段的人，能讲到一起。中学生——到校园找人而

看到这则启事，风闻主人貌若潘安、才比曹植的妺妺，如

果不想死，就不要自扰扰人。

3． 个性要独立。你赚不赚大钱都没关系，必须有独

立生存的能力。不要什么事都指望我，我要找的是未婚妻，

不是女儿，也不是情妇，更不是后娘。

4． 谈过三个男友以上的勿扰。不管你出于什么样的

原因和男友分手，反正不外乎两条：如果你连甩三人以上，

你就是水性杨花，老吃老做；如果你被连涮三次以上，你

真不是什么好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哀你不幸，

怒你不齿。

5．“非主流”的勿扰。我骨子里比较传统，信奉“执

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们的行为过于怪异，我看不下去。

我生活在茶叶星球上，你们生活在古柯星球上，我对外星

人的敌意与生俱来。

6．懂事。不要无理取闹，更不要大庭广众不给我面

子。面子对我而言很重要，你要撕了我面子，我就真不要

脸。

7．化浓妆的勿扰。清新干净，可以是淡妆，但是黑

白过于鲜明，抹得像个日本艺伎，或像厉鬼，请自重。

8．暴牙勿扰。你吃西瓜不用匙，我不想被接吻伤害，

或成噩梦。

9．不能太有钱。我是个普通人，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

也没有见过大场面。你吃的东西我没有见过，我吃的东西

你嚥不下去。太有钱的女人习惯颐指气使，至少跟我不合

拍。

10．不能崇洋媚外。可以去国外旅游、探亲，但是知道

中国是最好的，我热爱祖国。中国向来最强大，只是由于

封建主义延绵太长，流毒不绝，少数民族入主中原，近、

现代史上不过落后百五十年，二十年后又将强大，恢复海

疆，收复部分失土，疆域世界第二大，经济全球第二强。

中华民族向来聪明、勤劳，列强不过在社会发展道路上早

走一步而已。世界二百人，四十一个是华人，早晚担当重

任！如果你跟我说，外国月亮比中国圆，太阳比中国亮，

我可能会对你实施家庭暴力。

11．一夜情患者勿扰。我有唐伯虎之才貌，持祝枝山

之操守。

有意的请夹独立寒秋的照片写信给我，专用邮箱是

本市1111；当然，先打我手机联系最好，号码是全宇通

12345678901。无意的请不洗不漱，上吊床睡。

                                  现代徐文常

    女生们被吸引了，慧玲也被室友拖来看。

慧玲不看犹可，才看三条，便樱唇紧绷，银牙作响，柳眉倒竖，凤眼斜视，粉拳紧握。

143．慧玲幻觉

自己身处杂技舞台，背贴大木板，摆个大字姿势，而如如身穿夜行衣靠，对准自己咬牙切齿地连发十一把飞刀。

（慧玲心声：人丟大了还不打紧，要命的是，如如的飞刀一套即十二地干数，他留下一把，要等候电气线路短路，全场突然漆黑，便掷出最后一刀，直插我心脏。）

144．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七   女生宿舍区大门

女生们边看边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慧玲一阵心绞痛，便如西施当年，颦蹙按胸悄悄地抽身。

145．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八  校园

心有千千结，亲友帮忙解。

哲智陪如如散步。

如如收到护士长的短信：（特写）（如珮朗诵）

    从医学的角度看：所谓幼稚，就是既憋不住尿，又憋

不住话；所谓不够成熟，就是只能憋得住尿，却憋不住话；

所谓成熟，就是既憋得住尿，又憋得住话；所谓衰老，就

是只能憋得住话，却憋不住尿。

他击掌叫：姐姐为何不早发短信？我……都没有憋住！

他又叹气：不遇知音是人生无法克服的悲剧之一。

哲智劝导：一位法国文学家讲过：美人对眼睛来说，是极乐世界；对心灵来说，是地狱；对腰包来说，是炼狱。想开些吧。

146．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二十九  宿舍

如如收到爸爸妈妈来信，他看信：（特写）（爸爸朗诵）

    如如：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对

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在错的时间，遇见对

的人，是一声叹息；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

奈。这是天时、地利、人和。

妈妈的信有句话一针见血（妈妈朗诵）：如如，没有人值得你为她哭！唯一值得你为她哭的人，永远都不会让你为她哭！

147．时空隧道之一  女宿舍

（画外音：令如如以前不可想象的是，昏睡中的他竟仍在时空隧道中似地看见同时期慧玲的活动。）

时空隧道中，如如看见，慧玲也收到爸爸的来信，在宿舍里看。

（慧玲心声：爸爸卧病在床，竟写这般厚的信，我拿在手中，感觉得到，爸爸的心也是沉甸甸的。）

爸爸自己的文字不多：（特写）（爸爸朗诵）

玲儿：见字如人。

    妈妈走得太早，爸爸整天忙于工作，还打第二、第三份

工，以敷温饱，与你一向少交流、缺沟通，因此，我抄录

1976年4月1日午夜三毛妈妈写给女儿的信，你当妈妈给你

的信看看吧。

    爸爸要你记住一句话：走在一起，是缘分；一起在走，

是幸福。

她拿起三毛妈妈的信贪婪地阅读：（特写）（女声朗诵）

    三毛：我亲爱的女儿！

    自你决定去撒哈拉大漠后，我们的心就没有一天安静

过，怕你吃苦，怕你寂寞，更担心你难以适应沙漠的日常

生活。但是每次接你来信，你好像都在天堂，心情愉快，

对生活充满信心。物质上的缺乏，气候的骤变，并没有影

响你的情绪。我想可能是沙漠美丽的景色深深地迷惑了你，

夕阳中的蜃楼，一望无垠的黄沙，一向是你所神住，一旦

投入其中，谁能体会？谁能领略？所以，这次你去撒哈拉，

我和你父亲都没阻止。明知道这是何等崎岖艰苦的道路，

但是为了你的志趣和新生活的尝试，我们忍住了眼泪，答

应下来。孩子，你可知道父母的心里是如何的矛盾，如何

的心酸！有一天，你告诉我们，已拥有了梦中的白马王子，

我们万分喜悦接纳了我们淳厚的半子——荷西。你孤单的

生活将吿一段落，从此有人陪伴你，携手共度人生漫漫的

岁月。重重的叮咛，深深的祝福，难表父母的心声。

我的女儿，愿你幸福快乐，直到永永远远。

    在你完全适应荒凉单调的沙漠婚姻生活后，你很想动

动久已搁起的笔杆，希望哪一位副刊的主编先生能慧眼识

英雄（小猫也），提拔一下，让你乐一乐，以后才有信心再

写。我每晚都祈求神拭一拭哪位主编的眼睛，能使他看中

我们三毛的文章。真的，那天早晨在联副上看到你第一篇

文章《中国饭店》（《沙漠中的饭店》），我把家中所有的人

都叫起来，争阅你的故事，大家都非常髙兴。家中没有香

槟，只好买豆浆代替庆祝，心中十分感激那位主编先生。

从此你打开了写作之门，一篇比一篇精彩，一篇比一篇生

动。你把我们毎一个读者都引进了你的生活，你的故事就

好像发生在我们身边左右，有笑也有泪。读完你的《白手

成家》，我泪流满面，心如绞痛。孩子，你从来都没有告

诉父母，你所受的苦难和物质上的缺乏，体力上的透支，

影响你的健康，你时时都在病中。那时，许多爱护你的前

辈，关怀你的友好，最可爱的是一些年轻的热爱你的读者

朋友，电话、信件纷纷而来，使人十分感动，我们以你为

荣，也分享了你的快乐，这是你给父母一生中最大的安慰。

    你车祸的消息，一直等你出院后，你姐姐才吿诉我们

（瞒得好紧）。当时我脑中一片茫然，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

转，泪含满眶，默默无语，心碎片片，千山万水，无法亲

临照顾。孩子，你怕我们伤心难受，教姐姐慢慢再讲，这

是你的孝心，但是你可想到，我们知道了一样地神伤，担

忧焦急，一直到收到你的录音带和照片后，仍未能释然。

看到你消瘦无力的样子，更耿耿于怀；每次午夜梦回，你

可曾听到母亲的呼唤？天涯海角，不论我们有多么遥远，

我们的心灵总是彼此相通。

撒哈拉的一段生活，使你亏损太多，等荷西找到了新

的工作，安顿好家，快快地回来吧，让我们好好地看看久

别的女儿，是否依旧神釆飘逸。夜已很深，春天的夜晚仍

有寒意，请为父母多披上一件外衣，珍重复珍重。千言万

言，难诉尽母亲的心语。我的女儿，愿你快乐健康！顺祝

平安！

                                        母示

                           一九七六年四日一日午夜

看完三毛母亲的信，慧玲走到宿舍门外，仰天长叹：三毛大姨，尽管你太理想化了，直至付出生命，毕竟你当时双亲健在。我呢？自古红颜多薄命，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从李清照到张爱玲，再到你，根子是经济不独立啊！

148．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  草坪

如如和费教授并肩走过草坪。

花丛前竖立块大标语牌，上写：爱我可以，但不许动手动脚 ！

149．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一  中学校园

如如脑海中浮现出上高二时他在校报上大出风头时的两个情景：

一个是校工陈宣礼站在被摧残的花丛旁发火。

另一个是校报上刊登自己的杂文，校报前人山人海。

人群后，慧玲忽然掩面，然后跳下长凳，哭叫着跑开，司徒也跳下长凳追赶她。

150．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二  草坪

如如叹道：唉，越是名贵的鲜花越不堪折，连观赏也得挤破头也！

教授发觉他走神，停步问：喂，你在听吗？

如如回过神来停下答：哟，对不住！教授请讲。

教授：如如，不知你吻过她没有？恕我直言，一个女人肯接受你的吻，并不意味着她喜欢你。女人有冒险的天性，她让你吻她，多半是想试试，自己敢不敢让人吻，你敢不敢吻她，如此而已。这是我们这代人的讲法。你们这代人的讲法，你自己总结。理想的爱情是不存在的，伟大的达尔文早勘破情关，将爱情置于现实中。

如如一怔：达尔文？我闻所未闻。

教授微笑，拍拍他手背：他的论述在他从未发表的手稿中，最近才被研究者发现。他专门用19页纸列举了结婚和不结婚的理由。对于结婚，他是这样写的：上帝啊，像一只工蜂一样，一直工作、工作、再工作地过完一生，简直令人无法忍受。想象一下，与温柔、贤惠的妻子坐在沙发上，烤着暖暖的火炉，读书或者听音乐，是多么惬意的事。

如如睁大眼睛，心灵受到强烈的冲击。他下意识地迈步。

教授跟上，并肩：如如，强强结合既不容易，又未必是好事，未必能长久啊！或许撞岀挚爱的火花，转瞬即逝；或许撞出怨恨的大火，烧毁一切。这次我参与抓骗子手，就得出这个结论。要讲工于心计，你在外，她在内。孩子，你还年轻，不说“临危不惧，处变不惊”，你记住《三联生活周刊》主笔王晓峰的幸福观，就可以坦坦荡荡走人生之路了。

如如说：请教授指点。

教授复述王主笔的观点：幸福就是连接痛苦与痛苦之间的环，是当你吃完第一个馒头之后，还有第二个馒头在等着你。

151．时空隧道之二  无人的旮旯

（画外音：令如如以前不可想象的是，昏睡中的他竟仍在时空隧道中似地看见同时期慧玲的活动。）

时空隧道中，如如看见，慧玲又收到爸爸的来信，在无人的旮旯看。

152．旮旯

她颇费欣慰，自言自语：爸爸能接连写信，身体大概好点了。

爸爸的信不长也不短：（特写）（爸爸朗诵）

乖女玲儿：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上班——试工作一月，感觉

不错。厂里的效益也逐月上升，以前欠发的工资也补足了，

我欠医院的费用也偿清了，因此，经济方面，你不必考虑

过多。其实，爸爸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婴幼儿期正值三年

自然灾害，先天不足；少儿时期，家庭穷困，后天不良，

体质较差而已，你不必过于担忧。

大学改制确实是好事，可以满足你获双学士学位的愿

望。爸爸知道你妈妈被家族遗传病过早夺去生命，给你心

灵造成的创伤至深至重；知道你期望攻克这类遗传疾病，

从胚胎直至基因层面。爸爸知道你妈妈体弱多病导致家庭

经济困难，给你思想造成的压力过大过重；知道你期望在

从事技术、管理工作的同时，解决温饱，照顾爸爸，又预

防自己罹患妈妈的病，进而找到治愈的办法，你因此报考

综合性名牌大学，读两门专业，不过，你不可因为争强好

胜而苛待自己，更不可为了在关键的一年内冲刺而与真情

失之交臂，有所偏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用诸

以人为本的现代，可以理解为，一方面，通过自己的努力、

奋斗、拼搏，可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改善自己的境遇，

增加自己的收入；另一方面，你不可能改变丈夫或妻子，

如要按自己的好恶、标准塑造对方，一概失败！双方只可

求同存异，共存共荣，互相补充，互相扶持。玲儿一向强

项，以自己为中心，切记家庭是俩社会关系的总和，是多

中心的；爱情之路，过了这个村，没有那家店。

    最近，我看到著名书画家范曾，即范公仲淹的后人论

及金钱的一句话，颇发人深省：一个人一生所需终有限，

你再有钱，也不能一天吃一个熊掌，那会流鼻血；你有钱

用金马桶，照样便秘；如果钱是火，人是钢，那么我这块

钢无论多少火，也是无法熔化的。

    我想明白了：贫穷并不可怕，卑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关键的是，当我们在告别贫穷和卑微时，不能忘记曾经的

“根”即那个原来的自己，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更好地前

行。

    范大师还说过：一个人对祖国和父母要有感激之心，

对人类文明和经典文化要有敬畏之心，对社会弱势群体要

有恻隐之心。一个人如果有了这三心，就是一个成熟的人，

就可以缔造和谐社会。

    孩子呀，人没钱活不下去，人活着不仅是为了钱，更

不能视钱为终极目标。

值此行将毕业、预谋职业之时，即要迈出人生新的一

步之际，女儿呀，人生无非两件大事，成家，立业，你得

慎重定位；作为大姑娘，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更得慎

重处理可遇而不可求的感情问题——连共和国的缔造者施

政也从未达到预期的目标，你决不可给自己设定任何英雄

豪杰高不可攀的择偶标准。

                                              父字

慧玲是躲到无人的旮旯看信的，不由得踱步感慨系之，自言自语：可能我孤陋寡闻，我觉得，文化界总讲母爱如何如何伟大，是以偏概全，父爱至少一样伟大！

她找块石头坐下，搖头想（心声：爸爸讲的都对，但是他未必了解我们这代“新新人类”。古人称美女必讲“二八佳人”，现代姑娘尤其大学生，早错过结婚、生子的最佳时机，更得把准自己的方向，抓住自己的机遇。从大一就开始寻找另一半的女秀才们已流行这样的说法：嫁人不嫁大款，大款们太花心，靠不住；年轻有为的基金经理又成了时代靓女的追逐对象，以为婚姻绝对经得起大风大浪。是也？非也？边自我奋斗，边拭目以待吧。我决不让风筝断线。何况我一向和如如一样，敢想，敢说，敢作，敢为，而且雷厉风行。）。

153．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三

如如的手机收到短信：（特写）（女声朗诵）

人，相互依靠，才脚踏实地。事，相互帮助，才变得

容易。情，相互牵挂，才沁人心脾。路，共同行走，才风

景美丽。祝将临的寒假里，你快乐、充实、忙碌。

哲智正和他在一起，当然也看，然后评判：这条短信，排比句写得好，发信人必定是文采好的熟人。

如如：X， Y，必有一个。

哲智问：你讲什么呀？

他答：号码是两个匿名手机中的一个；反正回拨过去就挂机，无从探究。为示区别，以前的那位故且称作X，现在的这位就叫作Y。

哲智问：你看是男是女？

他答：短信中性，吃不准。

哲智击节分析：如此关心才子，必是佳人。

他：似是而非的答案似蓝非蓝。

154．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四  食堂  中午

如如和室友走出食堂大门，听见慧玲叫：如如，给我站住！

哲智他们吓了一跳，吐舌头向他打招呼：

怠慢不得也，如如！我们先走了。

这么样凶神恶煞的，只有你可消受。

惹不起还躲得起——脚底抹油了！

见室友掉头不顾，又望见慧玲笑容可掬地向自个儿招手，如如只好回应：来了。

谁知他刚走到她跟前，手机响了，他边掏手机边打招呼：对不起，公主稍安勿躁，我先看短信。

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抢走手机，翻盖便看，念出声来：（特写）（她朗诵）

相识系于缘，相知系于诚。不论身在何处，总少不了这

份挂念……

她：哟，关心你的人不少哩！

他悽恻的话脱口而出：你不关心我，谁关心？！

她洋洋得意：倒也是！

她又柳眉一扬，酸溜溜地评论：不过，才子身边的真空状态不会持久，看，不是补充来了？

他苦笑着解释：这匿名短信来过不止一次了，第一次你也是知道的。唉，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睁大眼睛判断：是女生发的。

他问：你怎么知道？

她答：凭女性的直觉。

他忽有所悟，自问：莫非是她？

她问：谁？

他游移了，自答：仁青……不可能呀。

她奚落：哼！仁青！名字叫得多亲昵呀！哼哼！怎么不可能？心血来潮呀，旧情复燃呀，良心发现呀，精神空虚呀……女孩儿心灵的大千世界复杂哩。

他苦笑：哪儿来这么些解释？一段短信，扯到哪里去了？

他想起她找自己的来意，转移话题：讲，有何懿旨？裙下为臣接旨。

她宁宁神：现场招聘会，你心高气傲，高不成，低不就；我呢，晕头转向，无所适从。唉，同心协力，病因不同。唉，希望似火，失望如烟，人生就是七处起火，八处冒烟。

他记住如珮姐姐的短信，附和：讲穿了，真能让精英施展才华的单位是朝南坐的，不会过早来大学设摊招聘的。看看待遇，领20世纪的工资，穿前年款式的衣服，住下辈的房子，谁干？

她：就职是门艺术，急不得，也讲究知己知彼。这个寒假，既为接触社会，也为开展团的工作，我要组织人到省残联当志愿者，首先想到你。你去不去？

原来如此！他没好气地问：原来如此！你不是划清汉界，我退过楚河，互不相干了吗？

她举手威胁：讨打！暑假里你和映帆的事其实和我不相干，我不也抓捕骗子归案吗？一盘棋暂停和当志愿者是桥归桥，路归路！

这一招，如如招架不住，诺诺连连：是！是 ！去便罢了。

她贴身紧逼：避不得也哥哥！

他以攻为守：溜不得也妹妹！

她变拳为掌：不去便是……

他击掌：落水的王八！

她不禁大笑：王八者，淡水霸王——从不肯吃亏呀！

他跟着大笑，只觉得这开怀的笑实在难得。

155．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五  宿舍  傍晚

傍晚，哥儿们自然要讨论。

哲智问：司徒有手机吗？

如如反问：从不来往，我怎知道？

皙智分析：暑假初，她探望过你外公；如如，你的直觉不无道理，匿名发短信的人，一个很可能是她。

如如也分析：事情没有这么样巧吧？前些天我收到另一则匿名短信，祝我寒假里快乐、充实、忙碌，今天慧玲就找我，要我当志愿者……直觉告诉我，另一个匿名人Y是她。

哲智疑信参半：你了解她的家务事吗？不清楚。听费教授提到过，她似乎是攻读风马牛的两个专业，开销大，根本买不起手机。

如如：难讲。现在不是有套餐吗？送手机的。

哲智：你说得有道理……不要枉费心机猜测了——我有种直觉……

如如问：是什么呢？

哲智答：毕业前后，水落石出。

哲智当然要问如如：慧玲为何主动找你？

如如：组织人到省残联当志愿者。

哲智自告奋勇。

156．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六  省残疾人联合会

寒假刚放，慧玲带如如、哲智等十几位大学生来到省残疾人联合会。

这是幢老厂房，四层，重新装修过，崭新，气派。

一行人登上四楼，见407室与408室间墙壁钉块铜牌。如如眼尖，读出声来：残疾人联合会，《灵芝草》杂志社。

慧玲上前敲407室的门。

里面传出个中年男声：是现代举人吗？门不关，请进！

他们进门，听见空调嗡嗡作响，对门的办公桌上放块“主编”三角牌，摊着些稿纸，桌后无人。

他们自然而然上前，低头看稿纸。

500格稿纸（特写）：

第一张写着：系列电视剧  《心缘》 十二集  编剧  昌新生

侧面有人招呼：同学们，请坐。

他们转身，才发现两室间并无隔断，应是408室的地方有张大会议桌，顶头站位头左侧、嘴右歪、右手残、左腿瘸的中年男人。

等大家落座并拿过早泡好茶的不热也不冷的杯子，男人扬起尚好、但是五指僵硬的左手：精英们，你们当志愿者的心意，残联领情了。社会上有种误解，以为只要有爱心和热情，就可以为残疾人服务了，其实不然，往往适得其反，至少添乱。要成为志愿者，必须接受正规培训；培训下来，寒假也结束了。主席同志交代我一个任务：就当是你们接触社会尤其接触弱势群体，由我带你们走马看花，了解残废人的生存状态吧。对了，忘了自我介绍。

他发名片。

坐得最靠近的慧玲和如如先拿到名片，瞄一眼便充满敬意地叫：你就是昌老师呀！

昌新生点头：正是。我是主编，编辑部六个人，三条枪——双手只有一只好，尚能写作的三人。

哲智站起来问：昌老师，你在写剧本？

昌新生解释：素材是六人共同搜集的，大家冲动到非将残疾人身残志坚、自强不息的真人真事让全社会知道不可的地步，因此先由我执笔。

如如扳回话题：是呀，我们既要纠正我们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的想法，更不可强人所难。承蒙主席青睐，服务改成社会调查是不错的。

慧玲问：昌老师，具体安排呢？

昌新生答：康复中心、体育中心、工厂、茶馆等，依次参观。

157．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七  近别墅小区  翌日

大家坐进依维柯面包车，去参观康复中心。

发现车驶向个别墅小区，如如叫了：昌老师，恁地往别墅去？

昌新生：怎么啦？残疾人活动就不能在别墅里了？这是前年竣工的康复中心，十四幢三层别墅。

“啊！”大学生吐出的舌头缩不回去了。

158．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八  康复中心

别墅都坐落在小花园内，配备无障碍通道。

他们先来到1号楼。

还没进门，一位高大、三十多岁的独腿男人迎出门来高声迎接：欢迎！欢迎！

昌新生介绍：同学们，这位就是残疾人联合会伦建设主席，伦理道德的伦，建设祖国的建设。

大家围上去握手寒暄：伦主席好！

伦建设往后招手，一位四十来岁、一看就知道文艺界出身、正常人的男人走上前来招呼：欢迎大学生莅临！

伦建设介绍：同学们，这位是康复中心主任沐春风同志。人如其名，与他接触，如沐春风。

大家和沐春风握手寒暄。

昌新生介绍：沐主任原来是剧团副团长，放弃显赫的地位和五位数的薪水，志愿投身残疾人文艺事业！

大家肃然起敬，觉得小看了残联。

伦建设诚恳地声明：同学们，昨天我出差，今天我借检查康复中心工作之机等候你们，就不让你们当志愿者之事，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了！我马上回残联主持个会议，这儿由沐主任全程陪伴、接待。

如如鞠躬：您言重了！

沐春风忙扶他：不必客气。这1号楼是办公楼，不妨最后看，我先带大家逐幢参观。九幢房子，九种专业。

大学生们真对中心刮目相看了。

大学生们跟俩前辈来到2号楼。

从一层登上三层，只见每个房间挤满残疾人，打牌，下棋，搓麻将，不时有相对健全些、也是残疾人的服务员端茶递水，送上热毛巾、点心、零食、香烟……

如如问：沐主任，这是棋牌楼吗？

沐春风答：不错。

慧玲问：服务还算简单。设施齐全吗？

沐春风答：齐全。服务即使简单，轻度残疾人为一般直至重度残疾人服务的人员配备是1：10，确保无虞。

她问：吃饭呢？

他答：食堂就在1号楼里。

来到3号楼，大学生们留心了，看见正门上头有个3字在大圈内，门口有块铜牌：诗歌书画楼。

与2号楼热热闹闹相对，3号搂静悄悄。毎个房间，不是有人执笔低头沉思，就是有人悬腕练字、作画。

5号楼钉的铜牌是：推拿按摩楼。

沐春风介绍：残疾人接受专业培训，先互相服务，后拿到证书，由政府布点，贴补门面租金，开业服务社会。

6号是歌舞楼。

刚进门，大家就看见大堂里在排练《千手观音》。

慧玲不由得鼔掌，大家也鼓掌致意。

如如称赞：沐主任，这个节目叫响全球哩！

沐春风：是呀，得赶紧排练。在上海市举办特奥会，在北京举办残奥会，这个节目是不可或缺的，我们能不抓紧吗？

7号是摄影楼。

如如停留在从下往上拍摄毛竹的大照片前，评论：这张，拍摄角度特殊，寓意深刻：都是从一条竹鞭上破土而出的建设者，尽管有直有弯，有粗有细，有高有矮，有健有残，然而都是平等的兄弟姐妹、有用之材。

沐春风由衷称赞：工科大学生不乏形象思维！

慧玲马上止步在一幅残荷败柳大照片前，略一思忖，大声评论：荷残，直立；柳败，向天。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沐春风是不吝惜对美人的赞美之词的，于是大学生们会心地相视朗笑。

昌新生招呼：大家来看这幅合成照。

大家欣赏：一轮红日隐在露珠滚动的荷叶和半绽的荷花及蓓蕾后，霞光万道。

观赏一会儿，昌新生终于击节称赏：隐含关于生命、宇宙的禅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妙！

8号是电脑楼。

9号是足浴楼。

10号是民乐楼。

11号楼住的是智障人。

12号楼住的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严重残疾人。

11号、12号楼24小时有专人侍候。窗明几净。

如如问：我看见每幢别墅满满登登的，那么，除11、12号楼里的人长住，其他残疾人如何来去呢？

沐春风答：我们有班车，毎天定时、定点接送。

13号楼空关。

慧玲不禁扼腕痛惜：沐主任，如此高档的别墅，真是浪费了！

沐春风苦笑：14号楼也空关——这两幢别墅，规划中是作门诊部、住院部的……

她追问：是医院？那为什么不开办？

他解释：从1号到12号，都有来自各行各业的专家志愿者到康复中心工作，唯独小医院难倒了残联直至省市领导，至今不能开张。

她以内行的口气评论：医院造价昂贵，门类多，专业细，要求高，是有相当难度。

他继续解释：这些都不成问题，资金、设施、设备、器械、贵重药品等，境内外都募捐得到，难的是这个系统工程的主人公——医护人员招聘不到，别说志愿者了。

大学生们面面相觑。

沐春风慨叹：这些年来，医疗已成为改革开放途中的拦路虎，医务界黑幕重重，医患关系与民族的优良传统及毛主席的教导背道而驰，成为赤裸裸的买卖关系，一切向钱看。医护人员不以天价宰割病人本属凤毛麟角，又有谁肯拿低微的赤膊工资，到原来的城乡接合部伺候弱势的残疾人呢？

大学生默默无言。

在14号楼前给大家合影后，昌新生放下傻瓜相机，揺头，不胜凄楚：2002年后，福利工厂都倒闭了。残疾人看上去相当幸福——全由社会养起来了，其实以前那种企业——小社会的功能一下子消失了，残疾人丧失了归属感，平添了无聊慼，至少三成人有苦讲不出，有难无人帮。

沐春风忧心如焚：残疾人占人口的5％，数量抵一个德国。不用说贫困省，我们省领导人极其重视，费尽心机，也只能建成这么样的一个中心，光省城就是杯水车薪啊！

159．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三十九  残疾人体育中心附近

残联安排大学生们参观残疾人体育中心。

面包车接近体育中心，如如坐在副驾座上，最先看见，大叫：乖乖！这么大！大概比以前的省体育场还大哩。

昌新生：可不是嘛！世纪初动工造的，即申奥成功后造的；省里可投了大本钱哪！

                    第8集

160．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  残疾人体育中心

面包车开进南大门，由保安导引，驶入巨大的停车场。

到处是特奥会的“你行我也行”宣传画。

大家来到偌大的主任办公室，昌新生介绍：这位是中心的主任廸凯同志。

廸凯看来是篮球运动员出身，四十多岁，二米出头，依然威猛。他鼓掌欢迎，声如洪钟：欢迎！欢迎！同学们，我已安排好了，先由副主任欢乐给你们看备战特奧会，后由副主任兆胜利带你们看备战残奥会。

昌新生带大家去副主任室，顺便解释几位领导的姓名。

中等身材、精瘦的欢乐带大家来到特奥会训练场，顺便作自我介绍：我是省里的田径教练，省体委派我到中心来，带领智障人突破一切生理、心理障碍，冲出中国，向全世界健全人宣布：你行，我也行！

如如逗乐：欢主任，体委领导慧眼识英雄——有欢乐带领，智障运动员还有什么样的心理障碍不可突破？

众人大笑。

大家来到田径训练场。

《欢乐颂》乐曲声中，智障运动员——大学生常识中的傻瓜、白痴，生龙活虎、热气腾腾地苦练，大学生们见所未见，心灵震撼。

如如猛醒：欢主任，你不是放送乐曲，而是由乐队演奏。

欢乐笑逐颜开：然也。大家见识见识残疾人的音乐天赋吧。

原来，看台下有支残疾人乐队在演奏，成员多为盲人。

慧玲发现新大陆般欣喜地大叫：那不是著名指挥天才舟舟吗？

如如走近前去，揺头：像倒挺像，但不是舟舟。

欢乐笑吟吟地肯定：还是你看明白了。

慧玲也凑近了观察：确实不是舟舟。

她见如如在奸笑，折回来，横他一眼．然后对欢乐解释：智障人的脸大同小异，这孩子身材又和舟舟差不多，我看走眼了。

欢乐伸臂引导：大家去游泳池看看。

他边带大家走，边自豪地解释：同学们都看见了，智障人和残疾人中的天才比外国人多！我和他们相处久了，觉得他们相当可爱。

他说得对，眼花缭乱之余，大学生们觉得，没有心机的智障人如儿童般可爱。

昌新生推开残奧会训练区主任办公室的门直闯进去，见空无一人，不由得叫：咦，人呢？这位兄弟刚才还打手机讲好的，哪去了？

话音刚落，他被提到半空，头顶响起个男中音：我在这儿哪。

他大笑：哈哈！有种把我当排球击出，否则你不要做“早胜利”的梦！

兆胜利边放下他边奉承：昌老师，有你采访、报道，我训练的运动员受到鼓舞，能不早胜利吗？

兆胜利爽朗地作自我介绍：同学们，我早等候大驾光临。我姓兆，瑞雪兆丰年的兆；我的名字，昌老师可好，总拿着刺激我——你们早该胜利了！他只知道揺他的禿笔，哪知道训练残疾人迥异常人！作为排球主攻手，我执教残运会运动员二年，恐怕矮了10厘米哩。

如如仰视他，评说：2米出头的巨人，你真矮10厘米，就是你带出的选手摘金夺银的预兆！良好兆头，胜利万岁！

众人齐呼：胜利万岁！

慧玲贴近如如，啐他：呸！马屁精！

兆胜利带大学生一路参观。

篮球场畔，见下肢残疾人摇轮椅拼抢。

如如叫：我知道，这是轮椅篮球运动。

排球场里，残疾姑娘坐着、移动着打排球。

慧玲抢先评定：这是坐式排球。

如如嘀咕：这名称起得好。

她纠正他：这是正式名称，不是我起的。

他自然而然：我怎么不知道？沙滩排球倒听说过，女子是三点式哩。

她向他括脸皮抢白：五大洲，四大洋，你不晓得的多得海湾！噢，对了，你只知三点式，下作！呸！

他眼神马上迷惘，无言以对。

足球运动员凶狠拼抢。

哲智大叫：不比正常人足球赛弱！看，满场飞，我也甘拜下风！

乒乓室里，如如上场，竟输给独臂人。

田径赛场里，大家见识了导盲犬。

兆胜利解释：从国外引进没有几年，我们自己培育出导盲犬了。

见志愿者引领盲人短跑，慧玲下场，竟然会落后。

大家来到投掷运动场，看残疾人推铅球，掷铁饼，甩链球，投标枪，纷纷惊叹：

真想不到，残疾人也从事强运动！

看那身坯，体重二百八十斤不止！

呀！这么样远，一般健全人也投不了！

这位姑娘的臂膊也比如如的大腿粗！

你的大腿，我没见过，不知粗细。

下作！讨踢！

她穿牛仔裤，玉腿的粗细一看便是。

男人都下作！

粗鲁！美腿讲浑圆、曲线美！

……

射击馆里，大学生们议论：

打起仗来，光从残疾人中挑选神枪手，就抵得上小国的军队了。不！他们应当去当狙击手，一天撂倒他五十个敌人！

太难了！佩服！

慧玲握紧拳头：什么是特奥会、残奧会精神？可能有多种多样的解释，弱势群体的自立、自尊、自强和全社会的尊重、支持是最重要的。

兆胜利赞同：美女大学生讲对了。国际残奧会主席克雷文说：“有些人认为残疾人是不完美的，但是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十全十美的，而生命也正是因为不完美而充满了挑战和意义。如果我们能从根本上转变对残疾人的偏见，那么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养成为他人考虑的习惯，这一观念上的根本转变将会令全社会的毎一名成员受益。” 诚哉斯言！我作为教练，是主动请缨到这儿来实践克雷文这位强者的话的。

如如点头：我看到了，残疾人，有天生的，有后天由遗传基因造成的，有各种致残因素造成的。社会不仅需要后来帮助他们，至少更需要先天帮助他们。

如如摇头：我是全色盲，也该视自己为残疾人，才会有危机感、紧迫感。我不曾学医，去消灭遗传病，真是人生憾事。

走近卫生间，慧玲向大家扬手示意，进去了。

大家慢悠悠走。

如如的手机响了。他止步，取出手机。哲智陪伴。

原来又是匿名短信：（特写）（女声朗诵）

千朵鲜花送给你，让你好好疼自己；千只纸鹤送给你，

希望烦恼远离你；千颗星星送给你，祝愿好运围绕你；千

枚开心果送给你，希冀好心情陪伴你。

如如自问：这个号码又发短信了，Y到底是谁呀？

哲智耳语：肯定不是你的老冤家。她刚进卫生间，打这么多字，没有时间。

如如点头赞同：倒也是。

慧玲已在他俩身后叫：喂，等我吗？我好感动哦！

哲智抢先告诉她：如如又收到匿名短信，我俩看看。

她评论：啊依喂！到底有手机好，有人知疼知爱，发个短信就好表达哩。

如如真怕了她，将手机递给她，无可奈何：自个儿看吧，省掉口诛。

她一目十行看过，笑容可掬：才子刚才不是为自己有遗传病物伤其类吗？这位朋友正好送你一杯忘忧水呗。

如如高兴了，扬眉：是高兴、感激，可是我连发信人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她判断：我猜是美人，爱至深兮，美目盻兮；心悬你兮，身匿迹兮；随时表兮，随地逮兮。

他苦笑：又来了——醋打哪酸！

她嬉笑。

他不想纠缠不清，迈步嘀咕：谁帮我找出这两人呢？不知德芳回老家不？找姐姐去。

她耳尖，听得分明，啐他：呸！长不大的贾宝玉，没出息！成天姐姐长、姐姐短的，怎么娶林妹妹？只配盖薛姐姐头帕！

他噤声。

161．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一  翼龙加工厂

昌新生带大学生参观翼龙加工厂。

他事先在面包车里介绍：厂长叫庞翼龙——后期恐龙之一。厂是他自筹资金办起来的，从他到门卫，清一色的残疾人。

刚下车，如如就“咦”的－声，奔向个角落。

慧玲忙跟上去。

原来那儿有辆“甲壳虫”小车。

如如下结论：原来是用残疾车改头换面，颇似甲壳虫轿车。妙！

车后站起个魁梧的男人，约莫五十岁。

他洪亮的声音没唬着如如，倒吓了慧玲一大跳：应该叫概念车——引导残疾车世界潮流。

昌新生看见，大喊：阿龙，你怎么躲这儿来了？

庞翼龙：我赶回来要接待你们，不成想车有点小毛病，正在修理，你们就到了。

他迎上前来。

他撑单拐，右裤管飘瓢荡荡。

昌新生向大家介绍：同学们，这位就是名动省城的庞厂长，一条从史前飞到现代的满口尖牙的翼龙！

庞翼龙自嘲：我确实是恐龙，可惜投胎庞家，注定是条半病的飞龙——广字头下龙。

昌新生诚恳地评价：半病的龙仍然是龙，腾跃天地，搏击乾坤！

厂长在小小的厂长室里奉上袋泡茶，介绍创业史——简单而复杂：他从越南战场转业，当一家福利工厂的厂长。不料上世纪末，大环境下，工厂倒闭，他回民政局坐办公室，优哉游哉。他闲得发慌，难受得几乎生病。反正工资不少一分，国家养着，无所谓上班，他便在二个月后，如当年驾驶坦克般，驾残疾车自费跑全国，要给全厂的人找寻重新工作的机会。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位台商，谈妥前期以机械设备抵加工费的高尔夫球头加工的至少十年的饱满业务。他自租厂房，自筹资金，在民政局领导支持下，办起这个厂。

他带大家刚走进车间，一位半盲人就迎上前来汇报：老厂长，客户刚才来电话……

他：阿炳，我知道了，砂带质量不佳造成窝工，你解释过了；何况砂带厂是他指定的，他催个大头鬼呀！我刚从砂带厂回来，不叫他们赔偿初次窝工损失，强调百分之百的质量。你们今天余下的时间照样休息，享受天伦之乐。估计明天中午砂带送到，你通知大家下午开工。

阿炳喏喏地走了。

厂长领大家走进待工的车间，指点大批工位器具里整齐划一地排列的、被黄沙初步抛光而显银色的高尔夫球头毛坯，解释：你们看，这就是高尓夫球头。以前的福利工厂和一般工厂差不多，瘸子上冲床，瞎子装零件，聋哑人卖苦力，坏手上车床……产品质量、产量不能保证不讲，光这安全事故够呛的了。一线工人稍有不慎，马上出事，伤上加伤，残上添残。这样的老观念厂积重难返，倒闭也是好事。

他作为营级残废军人和全民厂厂长，看来对旧体制也束手无策。

他拿起毛坯给大家看，继续解释：你们看，失蜡浇铸后，有毛刺、疪锋，要去掉，然后用砂带打磨。这活儿简简单单又安全，因此，除去老弱病的，八成兄弟姐妹回来了。他们其实要求不高，一是保证温饱，略有盈余；二是精神充实，有集体归属感。

162．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二  心缘茶馆

昌新生按既定方针，带大学生们晚上去心缘茶馆喝茶。

隔着雕龙画凤的大玻璃门可以看清，百来平方米的店堂里，茶客不少。

昌新生刚推开门，一位近三十岁、面目英俊、拄双拐的男人和一位二十多岁、漂亮、健全的姑娘已迎上前来，一同作西方人的迎客手势，齐声叫：欢迎光临小店，昌大人和举人们！

昌新生笑哈哈吩咐：先自我介绍罢。

男人：我的姓比较少见，腾空而起的腾；名安宁——飞翔久矣，累月经年，只求安宁哉。

姑娘：我的姓也很少——我的老祖宗二千五百年前叫子孙将原姓改姓陈，其后人仍姓原姓的就少了；至于名字，父母希望我无病无灾，如花草茂盛，就叫芳菲。

见大学生们思索，昌新生：落座，落座再议。

一行人入座，昌新生拐弯抹角给大家下战书：安宁，俟我介绍过金童玉女，你再考虑待客之道。

安宁笑容可掬点头。

昌新生：先介绍仨。这位郝如璧是当代唐伯虎——我们江南人嘛，后生可畏。这位吴慧玲祖上大约与李清照有血缘，而且称得上绝代佳人。这位尔哲智饱读诗书，而且姓偶尔的尔，与芳菲一样，得考证来历。

如如脱口而出：来而不往非礼也！老板娘的老祖宗是春秋末期与孔圣人同时代的人，姓蘧名伯玉，卫国大夫，孔夫子敬慕的人。孔子周游列国，在卫国就住在他家，关系十分密切。一次，遽伯玉差人到孔夫子那儿去。孔子请他坐，问：“你们家老爷最近做些什么呀？”使者答：“我家老爷想减少他的过失，还没有做到。”使者出去后，孔子说：“这人只是个使者吗？这人只是个使者吗？”他是这样赞誉他的挚友的：“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安宁叫：先请打住！上茶！

如如点头打住，蘧芳菲向柜台打个手势。

立刻，一位海豹人推辆小车过来，一位独臂人上茶，一位侏儒端来蜜饯、瓜子、小核桃等。

芳菲：贵客们请慢用。郝才子，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能释疑解惑吗？

昌新生：我也觉得蹊跷。照你这么讲，当年诸侯国的大夫都是贵族，照例蘧姓必是大姓，老祖宗要名望有名望，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要钱财有钱财，是后人求之不得的姓氏，他为什么要放弃呢？

慧玲看似讨教，其实要表现自己，趁热打铁，问：历史上记载，遽伯玉是位好的重臣，自始至终没有犯过事。他为政清廉，晚年退休回乡，没有兴师动众，保持一贯的低调作风，又为什么要在做一桩要紧事情的同时，叫嫡系改姓陈呢？

如如瞪大眼睛：别人也算了，你也乘虚而入？难不倒也！老祖宗的谨小慎微是一以贯之的，尤其当政期间，担心自己犯事而株连九族，进而牵连家乡同姓的人。他这么样做，除了考虑到卫侯朝廷，还考虑到无义战的春秋末期环伺地处中原中心、小而弱的卫国的诸侯虎视眈眈，出此中策，以保护蘧姓后裔。

芳菲又向柜台打个手势。

立刻，一位弱智人送上点歌本，一位盲人拿把二胡坐到一旁。

哲智坐不住了，开口了：我想起来了，老祖宗当政时，家乡来了个乞丐。他自称姓蘧，老祖宗家人忙不迭安排他住下来，洗澡更衣，供他吃喝。谁知道这人无福，太贪吃，竟然撑死了，从此留下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众人大笑。

如如反击了：李清照的后人该讲蘧姓祖宗做的要紧事体了。

慧玲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族人为他造了座庙，他在庙前置放个灰不溜秋的香炉。炉壁有诗：金七里，银七里，金子含在七七里。一直没有人明白是什么意思。多年后，来自南方的人识破玄机，盗走香炉，乡民尚不以为然。好久，人们才知道，香炉其实是金子铸造的。有些聪明的村民终于想明白，炉壁的二句诗的意思是金子含在髹的漆里，用漆盖住黄金，留给家乡。唉，只能怨乡民文化悟性差，抱着宝贝不识货，枉费了蘧伯玉一片心机！

如如除了佩服，还能讲什么呢？（心声：我看过的“闲书”，她往往拿去，哪怕囫囵吞枣，也会一目十行地看光。她对自己一贯如影随形，只是为争一日之短长吗？）

安宁：昌老师，音乐伴奏且品茗，兴之所至请点歌。

芳菲：贵客莅临，不胜荣幸！才子佳人，举人翰林，如有雅兴，吟诗作对，手谈挥毫，成套服务。

昌新生笑逐颜开：嘻哈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曾几何时，茶馆变沙龙了？

163．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三  残疾人联合会  翌日

昌新生不由得对如如和慧玲、晢智刮目相看，翌日便单独约三人讨论剧本，反正大学生的考察结束了。

会议桌上有完成的剧本、杀青的光碟、资料、预决算书等。

昌新生拿起剧本：你们看，这是系列电视剧《心缘》的第一个剧本《茶缘》。

慧玲问：电视剧的总题目就取自茶馆的招牌莅心之缘的意思？

昌新生答：是的。我原计划写十二集，写一集拍一集，可是如今只完成第一集《茶缘》的拍摄。

如如问：只有一集？

慧玲代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呆子，还不是缺资金所致？

昌新生拉过资料指点：你们看，这是我们编辑部三人编的预决算。前提是剧中人就是残疾人本人，出演自己，不要报酬；编、导、摄、制作全是残疾人，也不要报酬。这样，20分钟即通常的系列或连续剧的半集、本片的一集，成本可控制在10万元以下；如果拉得到赞助或广告，则成本更低……

如如评议：很好嘛。

昌新生苦笑：唉，不谈了！

她问：怎么啦？

昌新生答：找电视台，他们认为是公益片，无政府批文，不拍。找赞助人，他们不屑为“一小撮”投资，认为还不如直接资助当事人。找广告资助，他们认为一是太短，难插广告；二是公益类短片几乎没有人看。

如如：那就自个儿干。

昌新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谈何容易？残联七拼八凑，兄弟姐妹勒紧裤腰带支持，总算拍成一集，无以为继了。

她建议：向影视界求援好了.

昌新生摇头解释：哼！他们呀，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拍电影，拍一部，赔一部，包括大导演拍摄的。拍电视连续剧，每年一万八千部，至少一万部打入冷宫；即便卖掉了，电视台拖欠钱达二三年，“千年不赖，万年不还”，硬把你肥的拖瘦，瘦的拖垮。你们看，出版界更惨，名作家自己掏腰包出书，新作家论斤卖书，甚至沿街摆摊卖书，还有人沿途乞哀告怜……整个社会，金钱至上，人心浮躁，又看惯了悬念、高潮迭起、情节跌宕起伏、节奏快捷、结构紧凑的电视剧，能有几人静下心来看世界和中国名著呢？遑论一般作品了！再说，上网什么看不到呢？

她只能安慰：万事开头难，昌老师，第一集有了，第二集也会有的，第三集也会有的……

如如附和，背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的著名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会有的。

昌新生建议：先到电视室看《茶缘》吧。

客随主便，何乐而不为？

164．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四  电视室  

片首果然是心缘茶馆晚上的外景，霓虹灯广告成为第一集片名，随后响起主题歌。

镜头转入内景不久，主题歌刚放完，如如叫：停！停！

昌新生按家庭影院的暂停键，问：才子，怎么啦？

如如问：主题歌词谁写的？

昌新生答：我请求一位名作家写的。

如如问：能否让我看歌词？

昌新生递上剧本：就在第一页。

慧玲伸手抢过，自告奋勇：报幕员普通话一向标准，朗诵从来声情并茂，你洗耳恭听罢了！

如如的普通话向来带吴韵，他甘拜下风。

她朗诵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弯弯的道漫漫的路，

        莫要说我们看不见太阳和月亮，

        莫要说我们无法拥抱握不了手，

        但我们有目标有颗燃烧的心，

        在艰难中拼搏，

        把关怀化成力量，

        无私无怨无悔无恨。

        险急的江长长的河，

        听不到音乐唱不了歌，

        只靠坐轮椅架着拐杖走，

        一样的不屈的意志柔柔的情，

        在困境中抗争，

        将奉献回报爱心，

        结成心缘团结奋进。

如如问：昌老师，你满意吗？

昌新生苦笑着答：嗨嗨，能劳动这位大作家已上上大吉，我还能寄奢望吗？

如如的问题令人不解：昌老师，你的剧本专注于先天不足的残疾人吗？

昌新生答：是的，这类人，包括我，从小就生活在阴影里，只有专注这类苦人儿，才能引起观众灵魂的震撼、心灵的共鸣。

慧玲其实比特务还专注于如如。她眼珠子一转，问：昌老师，你为何不自己写？

他答：名作家名头大，他的文字可催化系列剧问世。

她追问：达到目的了吗？

他答：大失所望。

她紧追不舍：换人重写，写得切中主题，有朝气、激情呢？

他答：求之不得。不过上哪找圣手书生呢？

她图穷而匕首现，大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如如跳起来叫：女魔头不要挑我上山！

昌新生叫：哈哈！我打蛇随棍上！

她使激将法，红唇一撇：早知不会写，何必挑刺儿？

刚坐下的如如蹦起来，大声：别门缝里看人！是骡子是马，当场牵出来遛遛呗！昌老师，剧本给我，我找个地方写去。

哲智明白，如如又着了慧玲的道，只好起立，捧起自己和如如的茶杯问：要我俩陪吗？

如如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干扰就好。

见慧玲不动声色，昌新生摸出包香烟和一只打火机：它俩作陪。

哲智放下杯子，接过香烟和打火机，放进口袋，端起杯子提议：如如，就回编辑部，在会议桌上写吧。

见他俩走了，昌新生和慧玲会心地相视而笑。他指点她：请将不如激将，谢谢！

她：才子一向好勇斗狠，不出三小时，昌老师等着收获吧。我刚才想明白了，投拍系列剧，按你们的策划，费用不会超过100万元。如果残联向境内外募捐建造医院，从收到的资金中抽出起动资金，拍二到三集，加上劝募广告，由省到县电视台直至可能的境内外电视台滚动播放，既不违反善款使用政策，又可滚雪球般吸纳拍摄资金，两全其美。

他：你的设想大体吻合我以前的设想。你说对了，相对而言，善款募集容易使用难，每一分钱来龙去脉都要交代清楚，关键要由人组成全套班底，首先要有领头羊——内行院长。这是个循环系统：院——核心班底募集设施、设备、器械、资金——建造医院——投拍系列剧——全方位播放——扩大影响——继续募集——招聘人员。前提是要有医术高明兼备组织能力的人投身残疾人事业，起动这个系统。

她问：你们向社会上发出过信息吗？

他答：登报，电视台播出，上网……都试过了。谁肯来？挂职也没人响应。

她问：刚获得医学学士学位的人呢？

他答：只要肯来，残联八人大轿伺候。

165．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五  编辑部

他俩讨论，如如却在编辑部踱步，还抽掉几根烟。

哲智坐立不安，目光跟随他转。

终于，如如坐到会议桌前，一拍脑袋叫：成了！

哲智忙推过纸笔。

如如笔走龙蛇。

哲智等他写好，欣喜若狂：哈哈哈！不到二小时，如如，你真的是才华横溢，下笔成文！倚马可待！

慧玲搀扶昌新生闯进门来。

昌新生拿起歌词看完，数过烟蒂，由衷之言脱口而出：哈哈！哈！《心缘》写好了！古有子建，七步成诗；今有如璧，五烟写歌。

如如大言不惭：只要有激情，现代《洛神赋》也写得。信吗？

慧玲圆睁凤眼：看，正如北方话讲的，说蹬鼻子，还真上脸咧！

四人大笑。

昌新生将歌词交给慧玲：还是由你朗诵好。

她接过，偏不忘奚落：哼！别文理不通！

如如赔笑：写得不通不要紧，莺声燕语撩人心。

她心花怒放，随便一站，俨然当年文艺晚会主持人模样，开启樱唇，抑扬顿挫地朗诵：

    父母布错基因  注定了残局的今生

    但  沐浴着社会的关爱

    自立的缘  编织彼此支持的钢绳

    如果你有智慧  请迸发思维的雷震

    如果你有力气  请扭直弯曲的人生

    小卒的团队  超越汉界楚河

    轨迹刻满原罪的伤痕

    打着手语  齐叩玄色的命运之门

    摸着盲谱  合唱绿色的创造之歌

    咬着画笔  共绘金色的丰收之梦

    我们  腾跃虬龙的雄姿

    种下太阳  布谷声声

    上苍编错密码  规定了残月的一生

    但  依托缤纷的生活

    自强的缘  组织互相扶持的航程

    如果你是蜡烛  请照射时空的经纬

    如果你是羌笛  请吹奏聚散的人生

    扁舟的舰队  经历人海沧桑

    航道遍布探索的波纹

    瘸腿的鸵鸟  追逐事业的绿洲

    豁口的板锄  挖掘岁月的奖惩

    自攻的螺钉  钻探灵魂的井喷

    我们  劈开生命的阴霾

    种下月亮  布谷声声

她朗诵完，情不自禁一扬纸，称赞：妙不可言！

昌新生和晢智不禁跟着叫好。

昌新生猛醒：歌词美极，谁谱曲呃？

如如反应何等敏捷！他奸笑：嗨嗨！昌老师，不必踏破铁鞋，眼前有现成的——中学的文艺晚会主持人、大学的团委文娱委员……

她一时忘形，伸手便扭他脸颊，佯怒喊冤叫屈：昌老师，这个人真应了网络用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明明白白我的心——给他表现机会，他却白脸曹操变成红脸关羽使拖刀计——回马一记！

哲智当场叛卖：哼！我看如如是猪八戒倒打一耙！

四人开怀大笑。

如如趁机挣脱她的扭捏。

昌新生慨叹：小郝真是匹千里马！

她凤目睥晲，樱唇歪歪评论：这匹千里马呀，懒散自由，总在原地打转，优哉游哉。你给它精料，它闻也不闻；你骑它吧，它也不奋蹄；除非你双腿一夹，狠命一坠，它才……

哲智接口：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三人哂笑，如如沉思。

166．时空隧道之三  无人的旮旯  女宿舍

（画外音：令如如以前不可想象的是，昏睡中的他竟仍在时空隧道中看见同时期慧玲的活动。）

女生宿舍只有她一个人。

灯火通明，她一会坐下研究歌词，拿铅笔在五线谱上画蝌蚪，拿起从残联借来的吉他弹上一段；一会起立踱步，哼上一节旋律。窗外，夜色渐渐消退……

167．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六  康复中心  翌日

中午，昌新生将谱好的歌曲送到康复中心。

下午，沐春风就以手指击节，边哼唱，边适当改变谱，不时对踱步的昌新生吆上句：

我说老昌，求你不要转了，我头要晕了！

昌兄，谱曲比写词难，耐心点好吗？

喂，新生，好歌的诞生不是吹肥皂泡！

昌新生只答一句话：你不确定，我就奉陪到底！

168．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七  康复中心舞蹈楼  翌日

下午，6号舞蹈楼的大堂热热闹闹。

正面墙的投影屏显示歌曲《心缘》，两侧坐着伦建设、沐春风、廸凯、欢乐、兆胜利、昌新生、腾安宁和如如、慧玲一帮大学生。

智障人指挥，盲人乐队伴奏，残疾人合唱团演唱，残疾人舞蹈家起舞，残联排练新舞蹈《心缘》。残疾人摄制组摄像。

169．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八  火车车廂  

寒假本来短促，中国人春节前后一个月没心思干活，在校大学生上哪打工？如如他们托残联的福，很快弄到车票，挤进返乡民工大潮回家。

车近家乡，如如的手机又响了。

他掏出手机，情不自禁叫：又是这个X的匿名短信！

车廂人多，并坐的慧玲不便抢夺，只好和他一起看：（特写）（女声朗诵）

    任随寒潮紧逼，独自隐忍无惧。只因心中有你，燃起

熊熊火炬。可惜空间阻隔，不能相拥暖你。天寒地冻路远，

遥披心绒寒衣。

她叫出声来：好一件心绒絮成的寒衣，好一个包裹心房的心包，女生是也！

女性的直觉触动如如的心扉，他只是不敢拉开，任暖流在心房涌动。

他沉得住气，缄默无语，她也只能缄口不语。

170．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四十九  外公家

如如来到外公家，不急进门，先欣赏外公写的对联：

          走不完的前程停一停从容步出

          急不来的心事想一想暂且丟开

如如明白，外公是写给他的小宝贝看的，心境有所平和。

171．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  好又多超市  

如如破天荒地陪妈妈到好又多超市采购。

他正推车，手机响了。

他掏手机：妈妈，停一下，有短信。

他翻盖看X的短信：（特写）（女声朗诵）

峰回路转不见君，雪夜聒碎尽乡情。新年遥祝新春

好，何日重逢诉衷情？

他长叹口气：唉——又是这个匿名号码。我欠Ｘ的情哩。

妈妈问：什么短信？

他答：贺年。

她问：这么早就发？谁呀？

他答：匿名氏。

她：回拨过去就知道了。

他解释：对方一贯马上关机，或者不接。

她：给妈妈看看。

他递过手机。

她看过，评论：情深意切，莫辨男女。

172．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一  外公家  大年夜  

大年夜，如如和舅舅两家人在外公家吃过年夜饭，在小厅里看电视台播放的中央台的春节晩会，如如的手机又来短信。

他起身到一边看Y的匿名短信：（特写）（女声朗诵）

瑞雪积丰门，闲阳照景深。又到换岁时，围炉思旧尘。

笑斟一杯酒，遥举香可闻。永遇赏心事，喜乐满晨昏。

新年平安！阖家欢乐！

    173．时空隧道之四  慧玲家  大年初一

 （画外音：令如如以前不可想象的是，昏睡中的他竟仍在时空隧道中似地看见同时期慧玲的活动。）

慧玲家冷冷清清。

她独自在自个儿房里看书。

她放下书，眼睛湿润了，自言自语：柏杨看破了红尘。

书中的警句响在耳畔：当贫穷从前门进来的时候，爱情就会从后门溜走了。

174．重症病房

伤员的梦呓含混不清，护士史国芳相当高兴：会讲梦话，说明英俊的小伙子正在好转。

175．时空隧道之五  

（画外音：伤员从时空隧道回来的意识流更畅了。）

如如也听见柏杨的话，感慨系之：贫困和爱情必然对立吗？民间故事都作否定的回答。

176．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二  宿舍  大四下学期

大四下学期，谋职为主，撰写毕业论文为辅，大学生普遍思路混乱。

如如与室友们包括近邻室友，开始宣泄。

他们在宿舍里张贴用电脑打印大号字的语录：

台湾漫画家朱德庸谈工作杀伤力

    有人为了爱情自杀，有人为了名誉自杀，但是很少有人

为了工作自杀，因为工作本身已经是一种慢性自杀行为了。

177．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三  食堂  午膳后

他们又联合女生搞怪。

这天午膳后，如如带七个男生，慧玲带七个女生，分列食堂两侧，引来许多人围观。

如如指挥：兄弟姐妹们，值此毕业前夕，我们给大家朗诵集体感悟《70后、80后、90后的区别》。无论男女，顺序朗读一句。当然，学习英国人，女士先来。

慧玲率先：70后：我们有存款。80后：我们负债。90后：我们有老爸。

如如跟上：70后：我们的家进门要脱鞋。80后：我们的家进门不用脱鞋。90后：我们上床睡觉都不脱鞋。

女生：70后：我们喜欢穿七匹狼或者猛龙牌子的衣服。80后：我们喜欢酷点儿的。90后：乞丐服，越花越好，越破越好……一个洞时尚，两个洞潮流，三个洞个性……

男生：70后：我们的话题除了工作就是股票。80后：我们的话题更多，有英超、魔兽……90后：qq等级、qq秀……

女生：70后：我们如果有笔记本，会喜欢到公众场合用。80后：我们才不会背那么重的东西在身上。90后：只要苹果笔记本，而且不止一台，更讲究新陈代谢。

男生：70后：我们喜欢喝红酒，一般是长城红酒。80后：我们要么不喝酒，要喝就喝啤酒。90后：韩国果汁、日本汽水……

女生：70后：我们无论任何时候，看到有站着的领导，都会马上给领导让座。80后：我们崇尚上下级平等。90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男生：70后：我们娶老婆的时候想娶处女。80后：我们觉得无所谓，只要相互感情好就可以了。90后：结婚需要感情吗？需要结婚吗？

女生：70后：我们会在原来的城乡接合部买房，然后每天早上花一个多小时乘车去上班。80后：我们喜欢在公司附近租房子，毎天骑车或走路去上班，就为了早上多睡一会儿。90后：我们住哪里都可以，只要男朋友或女朋友喜欢。

男生：70后：我们结交有背景、有地位的人。80后：我们结交志趣相投的人。90后：我们结交满身文身、打洞挂杂拌儿的人。

女生和男生：70后：我们喝酒时喜欢跟别人干杯。80后：我们能喝多少喝多少，喝不下了，怎么也不肯再喝。90后：我不是随便喝酒的人，我随便喝起酒来呀——不是人！

观者如堵，欢呼雷动：区别万岁！

欢呼未息，如如的手机响了，是具名短信：（特写）（素芬和玉妹朗诵）

草原的格桑花带给你祝福，藏红花带给你吉祥，雪莲

花祝你一生平安，雪白的哈达祝你一世好运。盼你抽空和

我们全家欢聚！   

素芬  玉妹

如如失笑：哈哈！她俩明明在江南，却不知从哪抄来段西藏地区的祝词！嘻嘻！她俩也会发短信了！

哲智捞稻草：如如，你也不必谋职了，顶饭店，当现成老板，左挂个身沉力大的素芬，右拥妩媚多姿的玉妹。

男生们肆无忌惮大笑。

慧玲咬牙切齿叫：呸！运交桃花，喜不自胜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慧玲和如如不绝来往，却不卿卿我我。如如既对投之以桃的其他女孩再不报之以李，又有种解脱感，再不对慧玲有所忌讳，因此他一笑了之。

第9集

178．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四  文化餐厅  星期六中午

正该不知愁的年纪，如如他们爱哄过来，闹过去。

星期六中午，几个相邻宿舍的男生在饮食一条街信步，不觉来到文化餐厅门前。

哲智吆喝大家驻足：兄弟们，一则，上学期忙于学习、复习，这学期将忙于撰写毕业论文、应聘，聚会的机会必定越来越少；二则，我们的郝夫子是大学生中的另类，恪守传统道德观念，以致在情场里被迫休战后郁郁寡欢，因此我们宿舍的难兄难弟邀大家AA制聚餐。我们好歹是知识分子、文化人，就上这儿吧。

如如：兄弟们也忒小看我了吧？大家不要太把我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搁心里去。得志的时候，必须沉得住气——傲气；失意的时候，必须忍得住气——火气。无论何时，人都得憋住一口气。对吗？

大家呼应：对！

如如举臂喊：文化餐厅嘛，行得也步哥哥！前进！

大家涌进门去。

服务员热情接待，笑容可掬叫：哟，大秀才们光临敝店，不胜荣幸！精英们请进包房！选纯情厅，还是选武侠厅？

广元：纯情厅罢。

如如：你以后带准嫂子包吧。我们是清一色的禿驴，毕业后，天南地北，闯荡江湖，手上没点功夫，会遭地头蛇刁难。去武侠厅，先沾些侠气！

武侠厅墙上尽是古龙、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人物画。

如如一行刚坐下，服务员就呈上菜谱。

如如翻开，欣然：不错，菜肴用武侠小说命名。每个人点一个，有趣。我先点“笑傲江湖”。

服务员记录，一位姑娘斟茶。

菜谱在室友手中传递，菜肴也逐个点了。

哲智：雪山飞狐。

广元：七剑下天山。

起坚：鹿鼎记。

纳颂谷：神雕侠侣。

映帆：都是穷学生，先到此为止，尝试了再讲。

如如吩咐：来一箱淡青啤，服务员。

服务员边走边说：各位稍候。

大家说笑一会，服务员就上菜了：雪山飞狐。

原来是盆炸过的、雪白的粉丝，上面放几只炸得焦黄的蝎子。

如如点头，勉强肯定：还可以，类似以唐诗做菜。粉丝堆成雪山，蝎子算作是飞狐，有点意思。

哲智好奇，问：还有以唐诗做菜的？

如如答：你舅舅遇到过外婆将金戒指当顶针，我舅舅就不能遇见唐诗做菜？

独小弟不耐烦：才子不要吊胃口了！

如如解释：这文化餐厅不是新鲜事，我舅舅前几年和同事出差就去过。

广元问：有些什么菜？

如如：一行白鹭上青天——白瓷盆底排一溜菱形的小豆腐。

大家笑：

有点诗味。

理解表面化！

雪花夹点狐肉，吃雪山飞狐呀！

如如分割蝎子，要不，一只还不够填小弟牙缝！

筷子一动，雪山也好，飞狐也罢，都消失了。

服务员又上菜了：笑傲江湖。

原来是盆清汤，汤面浮只翻转身子的小梭子蟹，肚壳有点像怪模样的笑脸。

颂谷的脸有点挂不住了，牢骚话也有水平：梭子蟹的肚壳可以算作笑脸，只有这么样小的一只，恁地分吃？小些也算了，莫非只有独孤不败笑傲江湖？清汤可以比作江湖，清汤只有一盆，莫非只有一个门派？要知道，门派深似海呀。就算表现一个小江湖，武林英雄豪杰林林总总，怎么只有独孤不败？至少有东方求败与他对阵呗。

如如评议：看来借雅名宰客，这类餐厅手法差不多。

映帆问：你舅舅还尝过何等唐诗菜？

如如答：两个黄鹂鸣翠柳——盒内放一把小葱，卧两个蛋黄。像煞有介事。

服务员又上菜了：神雕侠侣。

原来是盆子当中放只双翅展开的童子鸡，一侧贴块炸羊排，另一侧放条宁波人爱吃的、雪白的龙头烤鱼。

起坚知足地评定：似乎是物有所值，物有所像。鸡象征神雕，刚出壳；羊排象征杨过，一出生就是孤儿，自然又小又瘦；龙头烤象征龙女，不算小，至少比白蚯蚓大。

小弟：如如，我知道你舅舅吃的菜是什么了。第三句诗，窗含西岭千秋雪——方瓷盆里放满白糖，甚至是棉花糖。

如如翘大拇指称赞：正确，棉花糖。

服务员又上菜了：七剑下天山。

大家一看，几乎憋气，原来盘里只有一片插了七支牙签的哈密瓜。

哲智按捺不住，说话的分贝几近汽车喇叭：请解释。

服务员不慌不忙解释：哈密瓜来自天山，牙签似剑。

如如一向要么不发作，一旦看准机会发难，必置对方于死地。这会儿，他觉得还差点儿火候，便对一向聪明的起坚使眼色，大度地吩咐：服务员，上最后一道菜。

见服务员出门，起坚：如如，我知道唐诗末句的菜是如何牵强附会了。门泊东吴万里船，是长方形的盆子盛清水，飘几只蛋壳。

如如点头：不错。破解之道在于找准切入点并抓住要害。

起坚学日本人：我的，明白。

服务员上最后一道菜：鹿鼎记。

大家一看，也忒简单了：半个西瓜扣在绿盆里。

这次轮到好脾气的广元发作了：请解释。

服务员依然如故地解释：这盆子和西瓜皮都是绿的，谐音鹿。半个西瓜像人的头顶，再讲，孩子往往吃光瓜肉，将瓜皮顶在头上，顶谐音鼎。

起坚操标准的普通话问：你讲什么？我不太懂。请讲普通话。

服务员不知有诈，操普通话解释。

起坚马上抓住绿——鹿、顶——鼎的发音做文章，否定这道菜。

服务员：这位秀才是北方人，你是本省人，能理解。

如如勃然大怒，高声：餐厅没挂牌子，讲明只接待本省人！既然招待五湖四海客人，无论说话，还是文字说明，都以普通话为准；鹿和绿只在吴语里同音，鼎和顶在吴语里也不同调，你们哄谁？弄了半天，不来一锅即一小鼎鹿肉，还给一班没娶老婆的小伙子戴绿帽子，胆也忒大了吧？

起坚装腔作势劝解：甭光火，反正没有结账，我这个京片子按物论价结账，看老板如何戏弄北京人食客！

小弟是大力士，魁梧，浑身是山芋肉。他“呼”地站起来，俨若铁塔，唬了服务员一跳。

他伸开一双蒲扇手，莞尔一笑，声如洪钟：这么点儿东西，不够我塞牙缝！兄弟们可也都饿坏了！也罢，再点个“降龙十八掌”的菜。老板没做过的话，我到厨房教他。

服务员讪笑着回答：嗨嗨，这套拳术出自《天龙八部》吧？

如如抢白：新编《神龙十八部》。

奸商从来能宰则宰，宰不动便和气生财，服务员无可奈何，自找台阶：我这就去跟老板讲……没做过的菜，请恕不能奉上，请点……

如如吩咐：就来桌实惠的——够十八罗汉吃饱，否则，我们毕业班所有大学生在门前组织三道封锁线，叫你们营业不成！

服务员无师自通，作李莲英遵慈禧太后命之状：喳！小爷叔们。

大家微笑，目送服务员出门。

如如：这半只西瓜，小弟先吃了，消消火。老板宰惯温良恭俭让的文化人，一时半会凑不全一般饭店的菜肴，必然临时抱佛脚采购。我们趁等候的空档，玩玩脑筋急转弯。

哲智附和：不到半年，我们要踏上社会，有得伤脑筋哩，先练兵也好。

广元起劲地叫：如如，开始吧。什么样的规矩？

如如答：我出题，大家十秒内抢答。

起坚表态：可以，三秒即可。

如如问：什么东西经常会来，却从没真正来过？

起坚一脸不屑的表情，答：运气。

哲智答：理想。

广元答：财富。

颂谷答：爱情。

映帆答：机遇。

如如说：都不对！是——明天。

大家异口同声：哦——对呀！

如如：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这才是脑筋急转弯。为什么两只老虎打架，非拼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起坚答：抢做山大王。一山不容两虎。

哲智赞同：对！一山不能有两虎，必然抢地盘，即抢山头。

广元：小老虎呢？一窝所生呢？抢猎物还讲得通。

颂谷：抢情人——雌老虎。

映帆哂笑：咄！如如又不曾讲是雄老虎打架。

如如微笑：都不对！因为没有谁能劝架。

起坚一怔，评论：倒也对。

大家评议：

怪答案。

怪思路。

剑走偏锋。

糊天野地思考。

海阔天空想。

如如问：只能一个人去做的是什么事？

起坚答：文艺创作。

哲智答：当独脚大盗。

广元答：创业。

映帆答：创立新的学说直至宗教。

颂谷答：偷情。

如如说：都不对！是——做梦。

大家长叹：啊……

如如问：亚当和夏娃结婚，他俩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起坚答：上帝不准。

哲智答：被逐出乐园。

广元答：没有介绍人。

映帆答：没有嫁妆。

颂谷答：嘻嘻！没有衣服。

如如：广元接近答案：没有人来操办婚礼，更没有人来喝喜酒。

起坚击掌赞同：对！除了他俩，世界还没有人类。

大家大笑。

小弟慨叹：上帝不但不操持婚礼，而且要拆散他俩……

颂谷接口：因此他俩偷偷做爱，才有了人类。信上帝作啥？

起坚猛醒：如如也真想得出！吃喜酒是女娲的后人后来的事，与西方人无涉。

如如问：有人讲，女人像一本书。那么，胖女人像什么书？

颂谷抢答：我从没有翻过这本书，无回答的资本。广元答！

广元老实回答：初入情场，无可奉告。

起坚答：还是书。

哲智：小弟是大胖男人，该答。

小弟圆睁怪眼威胁：猴儿精讨打！

大家开怀大笑。

如如：坚兄讲对一半。胖女人是合订本。

哲智插科打诨：胖男人是厚书签。

话音刚落，小弟拦腰托起他，问大家：要不要先把他扔到地上，一起压成薄书签？

大家笑得打跌。

如如问：为什么自由女神像老站在纽约？

刚被放下地的哲智：废话！塑像当然待在原地不动。

广元：法国人造好了送给美国人呗……

映帆接口：对呀，讲好竖在纽约的嘛。

小弟摇头：要搬动，是项系统工程，代价巨大。

颂谷发表独特的见解：她的情人在东方，中间隔片太平洋；塑像不可下水，她只能站在最靠近大洋的、当时最大的港口翘首以待。

起坚话中有刺，附和：有道理。她太高大了，等不到面目酷肖颂谷、和她－般高大的情人，自然望洋兴叹、驻足不前了。

颂谷呵他的痒，大叫：我惹火烧身！

大家大笑。

如如：都不对！她不能坐，因此老站着。

起坚啐他：呸！诡辩者！

如如问：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在什么时候？

哲智嗤之以鼻：小儿科！1914年开始呗。

如如：这是西方人对近、现代史的讲法。

起坚：莫非还有中国人的讲法、古人的讲法？哎呀，我头疼！

广元：这就淘糨糊了！

如如：哈哈！告诉你们，亚当和夏娃打架的时候。

起坚击节称赏：全世界只有两口子，干仗即世界大战也！

大家大笑。

如如问：有种水果，不吃时是绿色的，吃下去时是红色的，吐出来时是黑色的。是什么？

除起坚外，室友们被难住了，扳手指头，自言自语。

起坚：如如，你不是掉腔花，便是混淆概念。

如如问：噫吁嘻！你猜到了？

起坚大叫：西瓜是瓜类，不是水果！

如如强辩：一般人瓜果不分呗，例如成语“瓜田李下”……

起坚刮脸皮指责他：强词夺理！

大家笑逐颜开，自刮脸皮。

如如拿起坚开涮了：坚兄，你要过条河去办事。这条河没有桥，也找不到船，你只能游过去。你怎么办？

起坚拍胸：中学里我是游泳队的，市级比赛冠军。我当然游过河去。

如如：好，你上午游过河，只一个小时就到对岸。下午，你仍游回来。河的宽度、水流的方向、速度和你的速度都没有变，你竟用了两个——半小时回到此岸。你讲，为什么？

起坚屡猜不中，自信下降，慎重考虑了。

室友议论纷纷。

哲智：你童心大发，一路摸鱼捉蟹捞虾。哈哈！

颂谷说：你一丝不挂，正巧岸上有女同胞，而且坐视不走。

小弟：你这小子潜水，想找龙宫，欲效孙悟空向龙王索宝。怪不得！

广元补充：还想娶小龙女哩。

映帆：正好有女同胞如西双版纳人在洗澡，你学日本人，去凑热闹同浴哩。嘻嘻！

起坚叫：不要胡言乱语了，我脑子被你们搅成河水了！

如如笑嘻嘻：你们多猜也多嘲！起坚仍是一小时

起坚诧为奇事，皱眉头问：你不是讲花两个半小时吗？

如如：你们都没有听清楚，现在听好了：两个——半小时，合起来仍是一小时。

起坚大叫：话语游戏！

小弟站起来扭如如耳朵，斥骂：狡辩！

室友们齐鸣：骗人！

如如：再骗－次。

小弟放手，命令：讲！

如如问：风扇不转。为什么？

起坚答：是伪劣商品。

大家附和：对呀！

如如：没电。

室友们笑得扑到桌上。

菜也上来了……

179．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五  宿舍  星期日晚上

映帆将一个微型录音机放到桌面儿上：兄弟们，文化餐厅里，我偷偷录下一席不可多得的对话。要听吗？

如如愕然，问：一向与世无争的徐少爷怎么也当克格勃了？

映帆变戏法般拿出支录音笔展示，解释：这支录音笔原来是爸爸给我抓骗子录音作证据用过的；由于如如智勇双全，这支笔也不用作证据，我就放起来了。昨天中午聚餐，我不是带钱埋单了吗？我偶然在包里摸着录音笔，上卫生间时路过纯情厅隔壁的小包间，正巧听见两个医生无耻对话，便将笔悄悄塞角落里，录下了闻之令人作呕的对话。对话见不得阳光，我姑且称之为“医生夜话”。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我复制了磁带。

如如：当然恭听。

映帆：俩医生听来是大学同学，但是两家医院的。甲是本省人，乙是外省人。我放了，听过对话，我才知道，文化餐厅专宰生客，老主顾可以点一般饭店的菜，也宰得轻些。

映帆放录音，大家静静听。录音质量好，室友如身临其境。

    甲：操伊拉娘！一个上半日，两个手术，我累煞脱嘞！

从早晨头四点直到十点半……赶紧，赶紧的。

    乙（大叫）：服务员！

    甲：这儿的海参不错，叫六盘。

    乙：六盘？

    甲：我叫厂家过来埋单。

乙：干吗？这橡皮圈般的东西，我至多吃一盘；你爱

吃，也不过两盘呀。

    甲：啥？多的打包带回去给小娘吃，这些日子没带她

来享用……她是那边人，好吃海鲜，我怕嘌呤多，引起痛

风，就叫她吃这道菜。

    乙：还是那个外院（映帆按暂停键插嘴：不知是外

语学院还是其他医院。）的小娘儿们？风流才子还挺痴情

哩，这么久没走马灯？你就是欺负小女孩！我可从不上网

找，靠不住，或许还有病，连我们当医生的都没招应付。

真的，身边有的是，何必饥不择食？光这六盘就一千五百

多，你盖得住吗？不行的话，我叫人来结，你我不必客气。

    甲：什么话？小瞧兄弟神通了！上个月，我帮他们厂

用药用疯了！哼，要不是我说情，产品早被打到自费档去

了；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能用多少？哼，一千五百元，

够替他们省的了！九牛一毛。

    乙：哟，人来了。

    服务员：哎呀呀，我们是老相识了——大手脚，大医

生。点什么？

    甲：你先点，我通知他来埋单。

    乙：海参六盘，三盘先打包。多宝鱼、福寿螺、酸辣    

莼菜粟米羹……

    甲（打手机）：喂……听出来了……我跟同学在文化餐

厅纯情厅隔壁小包间小酌。你一小时后来结点小账……对，

别早，也别迟。还有……

    乙：我点好了，近三千。没问题？

    甲：再见……多少……三千不到，算事吗……服务员，

你去吧……看你，啧！上个月，我带科室的几个小弟弟来，

酒水不算，隔壁蒸蒸就七千多。厂家赚得一客堂两厢房，

马桶里装不下，夜壶里溢出来，我们能惯着他们发，自己

不弄个盆满钵满吗？

    乙：你们院牛呀，我那呀，比不上你了！唉，我有个

病人，昨天刚出院——留不住了，把我心疼得够呛——大

客户，肥牛哩。对了，你小子最近有没有肾虚？讲穿了，

雌儿就这几个零件，看得多了，只是作为医生，换换感性

口味罢了，不可过分了，没被大嫂逮住了。嘻嘻！

    甲：忒小看了吧？你以为竖不起来了？没忘了，我俩

都是中西医兼修，知道匀着点洒罢了，捉不住的。下个月

我要去武汉讲课。上次，我遇到个小ＭＭ，这回得沟通一

下，讲不定上手了。不讲假话，最近手头有点紧，去的话，

估计拎不起。你有没有信息交流一下？当然，不夺你口中

食，档次比你院高的，反正吞不下，做个顺水人情。

    乙：有个厂家的业务员还不错，普通医大刚毕业的，

急着推销新产品，对你口的；不过难讲，这两个月都还没

给我临床试用费。

    甲：谢了！要快，我有办法挤。

    乙：明天就办，可以吗？嘿，臭子最近干什么呢？

    甲：这王八蛋还是那德性，每次打电话他都忙，身边

阴气重，电话分几次讲完。几个十七八岁的小护士都围绕

他转，仰慕他的“学问”。他哩，登徒子，不，饿煞鬼，

不分妍媸，来者不拒……

    乙：嘻嘻！学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甲：嘿，你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娘儿

们都等候他和老婆一拍两散哩，好填补空白。真的，丑有

丑的美、特别的美，你想得到吗？尤其是他的阳丑之美。

    乙：呸（喷酒有声）！呸呸！离个屁！没有他老岳父，

他混得进去吗？混得下去吗？连留省城都办不到！尽管他

的尊容令人不敢恭维，这位嫂夫人也实在上不了厅堂，半

斤八两。

    甲：这话只能我们哥俩讲过算数，伤人家自尊心不好，

何况他一向随和。此一时，彼一时，毕业时般配，也聊胜

于无；现在，百花齐放，独抱朽木，臭子真闷得慌。

    乙：不提这凡人都不会瞧第二眼的一对宝贝了。过不

多久，厂家请我去山里度假，打猎枪。你也带上嫂子和侄

儿吧。

    甲：谢了！是节日吗？班非值两天不可，三倍工资哩。

陪小娘一天，陪老丈人、丈母娘一天，看房展一天。你倒

轻松，歇七天？

    乙：我也值一天班。哎，本来想叫医药代表送饭，兄

弟们乐上一天，但是听说那天上边会有人暗访。奶奶的！

倒替他们省钱了。

    甲：暗访？像煞有介事，不要睬他！我们院一周两次

暗访，有屁用？地球照样转。哟，忘了！服务员呢？等等。

（大叫）服务员！

    服务员（声音远）：在！来咧！

    乙：不错，召之即来。

    服务员：两位要活货？

    甲（朗笑）：你忒乖觉了！真是来之能战！我俩到这来

找活货，让你抽条？

    乙：也不看看山水！医生的活货多咧，送货上门，还

以专门家眼光验货、查卫生哩。

    服务员：是，我关公面前舞大刀！请吩咐。

    甲：来壶珍品龙井。

    服务员：好嘞，稍等。

甲（听见乙手机响）：喂，你的手机响了。我去消防演

习，你且吃着。

乙：好的。（拿出手机聊。估计手捂住了讲，听不清

楚。）下午我不过去了……你告诉他们，不许瞎闹……也不

知道看看山水！真是的……

    甲（回来了，只听见后面的话。）：怎么啦？患者闹事？

    乙：不是。我那来了几个实习生，天生一帮色鬼，猴急

相！胸外还不够啊？来了好看点的女患者，就想叫人家脱胸

罩。说白了，不就要看人家两坨肉吗？读书时不就看见了？

还看什么呀？又不可多摸，更不可上身。就是贪看，不闹

出事端才怪哩！简直是色中饿鬼总动员！

    甲：哈哈哈！都是那阶段过来的；过了那股新鲜劲，

就懒得看。再讲有啥看头？亲自操作才是真的。

    乙：那也不能忒过分了。现在的患者都精着哩，不要

讲城里人，就是乡下人，不该査的，你查个什么？谁给你

査？老菜皮也不买账！

    甲：你那几个乖学生没帮你多开些药啊？

    乙：乖过头哩！有个小子用我的号开药，居然自己偷

偷计数，找厂家要钱。

    甲：没毕业就想抢皮夹子？太没耐心、眼光了！不讲

“二十年媳妇熬成婆”，你也该整整他，校校路子。

乙：懒得理他——厂家不会睬他。我花这么些时间、

精力在他身上，还不如用在捞钱上。再讲他也是有背景、

关系，才能到我这儿实习的。

    甲（手机响了，接电话。）：喂……我在小区出诊……

现在没有空呀……你以后不要打我的手机了……有事直接

来医院好了。挂了。

    乙：谁呀？你似乎不耐烦。

    甲：还有谁？要开药事会了，这个女人天天缠着我提

单，还没有什么费用支持……

    乙：两利相权，只可取……

甲：呸！取什么呀？三十几岁，老羊皮，脸都成苦瓜了，又从

头至尾应当增肥，还搽得跟白骨精似的，你怎么激动？

    乙：哪家厂？

    甲：是个小公司。前年我们那个垃跷饥不择食搞过，

也讲“上头腻心煞了，下边搓揉得浑身痛”，何况我呀！

这种女人也出来跑业务？当然恶性循环，不关门才不大吉

哩。

    乙：这么讲，他们不知潜规则了？

    甲（手机响了，不耐烦地接电话。）：我叫你不要打了

……噢，我以为是……你到了？快倒是快……你在外面等

一会儿，我正谈点业务上的事……我与同学聚首……刚才

不是讲了吗？你想到哪里去了？哈哈！头里搭到末里！完

了我再叫你……拜拜！

    乙：谁呀？埋单的？我们还没吃完哎。

    甲：不着急。我叫他等候，不要搅乱我俩兴头。对了，

你跟我们副院长身边的人熟吗？最近我有点烦……啥事体

这样吵？不对，朝这里来……

   （嘈杂声自远而近……对话终结。）

    宿舍里，录音没了。

映帆解释：我正好经过那儿，有帮人不知为何吵架，医生

出来看，我赶快悄悄取回录音笔。对话也到此为止。

社会黑幕才露尖尖角，大学生们已陷入苦恼，默默不语。

180．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六  宿舍  翌日

思潮起伏的大学生翌日自然讨论毕业之后的去向。

一向引人注目的如如自然成为首选。

起坚：如如，按你的成绩、才华，我认为，学校既然给你硕博连读的机会，你应当珍惜。

如如愁眉锁眼：连读？鸡肋！说它“食之无味”，多少学长几年时间，不晓得学了些什么；说它“弃之可惜”，找工作多少还有点用。我该如何？有人总结过去的研究生毕业后的去向，如此调侃：前十名搞学术，后十名成暴发户，中间十名当干部。现在的研究生嘛，先论在院里边读边兼教务的，哼……

哲智：我知道，前几天，我和你去研究生院，看见副不知谁悄不言声贴的一副对联，你反感。我抄下来了。我念。

原来，对联是这样的：（特写）（哲智朗诵）

    上联   忆往昔峥嵘岁月，老婆一个，孩子一帮。

    下联   看今朝太平盛世，孩子一个，老婆一帮。

    横批   与时俱进

广元：个别人游戏人间也好，这学位是鸭颈也罢，反正研究生毕业了，总比“啃老族”好。

如如诧异，问：还有“啃老族”？

广元解释：听着，有这么些人，不肯工作，靠父母的工资甚至于退休金打发光阴。顺口溜是这么样讲的：一直无业，二老啃光，三餐饱食，四肢无力，五官端正，六亲不认，七分任性，八方逍遥，九（久）坐不动，十分无用。

大家苦笑，无言以对。

哲智：如如讲的有些道理，只要看看我们周围的实际就有所启迪。现在的博士学位对大多数青年教师来说，就好比是脚底的一粒米，不拿不舒服，拿了又不能吃。

如如：为缓解就业压力，我们该上书教育部，建议出台新学位制度：博士毕业后可继续攻读博士后，博士后毕业后可继续攻读壮士，壮士毕业后可继续攻读圣斗士……毕业后再找不到工作，请攻读烈士学位。

起坚脸色变白，警告：如如，你切莫诅咒自己！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会应验哩！

如如神态自若：我才不会这么傻哩！不提比尔·盖茨，就讲有名的大老板吧，他们不一定是知识分子，都是从基层苦干做起来的，比方光膀子的任正非面试张建国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我不妨也从苦力做起。

起坚：才子看来是胸有成竹。唉，我刚才还以为，你情场失意引起满腹牢骚；块垒难消，剖肝泣血。真的，多情是一把对准自己心窝的刀，伤的只能是自己，你会被刺得方寸大乱哩。

如如苦笑：我哪会如此从容解脱？还是从小领大我的外婆来信，其中一句对症下药的话使我心平气和。

起坚问：老人家怎么开导？

如如复述：一个国家强大了，别的国家都来跟你建交；一个人强大了，别的人都跟你友好；一个男人强大了，好女孩自然来找你，因此，孩子，不要苦苦等一个人。

映帆憋不住开口了：才子，我们的上一代，大学里绝对禁止恋爱，除了毕业分配时基本棒打鸳鸯外，看来确有更深层的道理——社会的、经济的、家庭背景的、心理的。

大家沉思。

映帆终于表达对同窗的深情厚谊：同学们，真的毕业即失业的话，我要求爸爸……

如如打断他话头：你不必讲了。你爸爸当然知道父母教育子女之道：儿子要穷养，长大才知道奋斗；女儿要富养，长大才不会被诱惑。你爸爸必定早打定主意，要打破中国人的家族企业接班人的一般模式，叫你自谋职业。你自顾不暇，我们理解，不强人所难，你也别勉为其难。

映帆：理解万岁！我感谢大家！不过非洲有句格言：如果你想走得快，那么你就一个人走；如果你想走得远，那么就一起走。我摸爬滾打几年后，不愁接不了班，但是担忧接不好班。等我接班了，你们同样锻炼过了，我即使只当部门经理，也要请同学们出山：仍打工的，和我组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团队；已经成为老板的，和我联手打天下。

室友们欢呼，如如不吭声。

映帆注意到了，态度诚恳：如如，我猜到你想什么。我不讲比尔·盖茨，就讲爱因斯坦和他的助理吧。

如如点头：知我者，映帆也！

映帆问：大家知道这个故事吗？

哲智佯装不知，叫：我们孤陋寡闻。讲呗。

映帆讲述：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后，名声大噪，经常被各个大学邀请上课。他每次都带助理亨利同行。他在台上演讲，亨利坐在后排认真听。一天……

如如打断他话头，建议：你当爱因斯坦，我当亨利。

映帆：兄弟们看双簧：爱因斯坦又接受马萨诸塞州大学的邀请……

如如：教授，请你给我一些表现的机会，我一定能讲得和您一样好。

映帆：好的。下周马萨诸塞州大学请我讲课，他们没有见过我面，你可以去讲。

哲智忍不住充当陈述人，主动讲：那天，马萨诸塞州大学里，亨利异常兴奋地走上讲台，自称是爱因斯坦；爱因斯坦以助理的身份坐在后排。最后，亨利的演讲在掌声中结束。

起坚充当学者了，戟指哲智：你假痴不癫，我毛遂自荐。我是台下听讲的一个学者。大家一起演话剧吧。

他递上一张纸给如如：请问教授，我该如何解答这道极其复杂的计算题？

如如看看纸，手指映帆：这太简单了，请我那位坐在后排的助理解答吧。

映帆呼应：好的，请把题给我吧。

起坚上前，映帆接过纸放到桌面上，拿起笔，一本正经“运算”起来。

大家笑逐颜开评论：演得不错。

映帆：西方的科学巨人如此，东方的东方教育科技集团总裁俞敏洪异曲同工，这样论述为人处世之道：做人像水，做事像山。做人尽量往低处走，让着别人，遇见利益和名声尽可能往下退，给自己留下做大的余地。做事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和目标，像山一样地挺立在那儿，才能把事做好。这，也是我的信条。

如如鼓掌表态：就凭映帆的气度，兄弟们，我们锻炼几年，当集合在未来的少帅麾下！

室友们鼓掌。

掌声停止，映帆喜忧参半：兄弟们，我可以卧薪尝胆，你们先要自立，因此，到社会上闯荡，得注意扬长避短。某医学院口腔系教授出题，学生写作文，论述保护牙齿的重要性。一位学生写首打油诗：一口好牙真不赖，长在嘴里好实在；要是此时不珍惜，牙齿没了才明白。教授当即建议他转系甚至于转校。

室友们点头称是。

如如提议：费教授是位热诚的导师，在我们毕业这个关键时刻，要给大家指引方向，他以个人名义邀毕业班的学生星期日自愿参加大型聚会。我们都去吧。

室友们答：好！

如如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是X的匿名短信：（特写）（女声朗诵）

一句平淡如水的问候，很轻；一声平常如纸的祝福，很

真；采一片清香的箬叶，包一只香甜的粽子，装入真情的信

息送你。祝端午节才子快乐！

如如合上手机，扬眉叫：今天是纪念爱国主义大诗人屈原的端午节呀，忘了！

哲智说：节日短信，必致问候，如如，我看是爱你至深的女生的。既然如此，何苦匿名呢？

如如的手机又响了。

如如打开手机一看，失笑叫：是Y，另一个匿影藏形者！

Y的短信也是祝贺端午节的：（特写）（女声朗诵）

艾叶香满堂，蒿枝插门旁。近看粽叶绿，远看麦儿黄。

五月又端阳，天意托阳光。祝你节日好！ 室友都吉祥！

如如叫：哈哈哈！匿名氏还祝“室友都吉祥”哩！好！

室友们也高兴地叫：好！

大家没有注意到，映帆悄悄皱眉。

哲智脑中灵光乍现，不禁叫：这人一定就在校园里，而我们这帮人，他或她都认识。

广元一拍桌子附和：还挺熟识哩。按来电号码回感谢短信！

如如摇头：收到第一个匿名信，我就想到这个办法了，可是对方马上掐断，存心不要回音，我何必呢？再讲，是男是女还是个谜，我怎么回信？素芬等具名的人，我都发了回信致谢。

起坚评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隐身，你在线。

哲智提议：不要再跟着才子和匿迹销声的隐身人纠缠不清了，反正对方是月朦胧，鸟朦胧，人朦胧，情朦胧。我们不该朦胧，端午佳节，吃粽子去！

映帆笑问：现在还有多少人要吃粽子呀？

如如举臂叫：不管那么多了，走咧，今天大伙儿吃的粽子我包了，也对得起俩匿迹海外者太平洋般的深情！

广元高呼：风紧，趿鞋，跟上如如，扯呼！

如如迈方步，大家一拥而出。

181．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七  大教室内  星期日

偌大的大教室里坐满、站满人，连门口、窗口也挤得满满当当。

讲台上，费教授朗声：同学们，谢谢大家赴会！教育部发言人王旭明说：我有一句“名言”，中国需要好经，更需要把经念好的和尚。这样的和尚就是千千万万个老师。敝人一向努力当个好和尚，念好的经。大家毕业前夕，我之所以利用星期日请毕业班的同学来，是因为要送个临别礼物给大家——做回心理测试。题目只有一个：谁是你心中最值得珍惜的人？哪位同学愿意上台来配合我？请愿意的同学大胆地走上讲台。我要强调的是，不准半途而废，必须坚忍不拔地配合到测试结束！

大学生们原以为教授会给大家演讲，教授这一手完全出乎意料，一时无人响应，议论纷纷。

教授的视线射向坐在前排的如如。

如如歉然一笑，揺头。

冷场。

后排有人站起来了，声音如银铃般美妙：教授，我试试。

大学生们的目光聚焦姗姗前行的慧玲，赞美之词四起：

校花！

美女！

绝代佳人！

天生尤物！

她上台了，向如如行注目礼。

他点头，跷大拇指鼓励。

教授吩咐：吴慧玲，请你在黑板上写下你心中举足轻重、值得珍惜的二十个人；只写身份，不必写姓名。

她很快在黑板上写了二十人：父亲、丈夫、孩子、舅公、兄弟姐妹（假设）、叔叔、婶婶、阿姨、姨夫、堂弟、表妹、同学（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各一个）、邻居（两个）。

她略略后退打量黑板，马上在“父亲”二字后补写“母亲”二字，然后擦掉最后的括号。

如如马上立即注意到一贯思维缜密的她不该发生的疏忽——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中。

教授指挥：请你选个相对次要的人，划掉。

她划去邻居。

大学生们点头。

教授指示：再划掉一个。

她划去括号里的“小学”二字。

大学生们点头。

教授不断重复其指示，她逐一划去相对次要的人。

大学生们的态度渐变，从点头到叹息，到摇头，到轻吁，到小声评说，到轻声议论，直至议论纷纷。

如如本来有所猜测，见她划到舅公时手抖动得相当厉害，立即思索（心声：她曾指责自己不关心其家庭。祖辈不齐是正常的，不过作为小辈，牢记的一般是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尤其自己这代人，不会去记住旁系。莫非她的祖辈寿都不长，只剩舅公了？那么，最亲近的母亲为何先不写，后补写？事有蹊跷！）。

全场突然安静，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

教授重复指示。

有人小声抗议：残酷！

慧玲犹豫不决。

教授命令：继续！

她眼角闪烁泪光，抖抖簌簌划去母亲。

她垂下双手，身体颤抖，声调凄楚地问：教授，结束了？

教授答非所问：慧玲，一般来讲，母女情深，你在双亲中先划去母亲，有点反常，何况你起初有违逻辑，没有写母亲，是后来补写的。怎么回事？你如果认为不触犯隐私并有利于这个活动的话，还请坦诚相告。

她略显迟疑，不禁悲从中来，悲悲切切解释：上小学五年级时，妈妈死于家族遗传病，爸爸从此不娶。从高中起，舅公资助我上学。

如如大吃一惊（心声：红颜薄命！莫非双亲不全？太可怜了！），心被无形的手揪紧了。

议论四起。

有些男生叹息，有些女生啜泣。

    不容如如多想，教授又命令吴慧玲：再划！

许许多多人抗议：太冷血了！

她泪汪汪地举起颤抖的手，颤巍巍地划去父亲。

全场又突然安静，大学生们屏气凝神。

如如知道其中并无悬念，但是心灵震动。

她扔掉粉笔，泪水涟涟，如带雨梨花。

教授板起脸呵斥：不准犹豫，拣起粉笔，再划一个！

她泪如雨下，陷入癫狂状态。

教授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三遍，许许多多人低下头，不敢正视。

教授的目光转回到她的谁见谁怜、一塌糊涂的俏脸上，再也不动。

他疾言厉色重复命令。

如如虽然佯作神色漠然，然而向她点头并投之鼓励的目光。

有人叫：人性何在？！

有人响应。

教授威严地斥责：现实有过之无不及！划！

她俯身拣起粉笔，浑身战栗，哭着勉强划去孩子。

全场骚动起来，她几乎萎蔫在地。

教授占了地利，抢在一跃而起的如如前面，扶她坐到预先放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塞一包餐巾纸给她，然后耐心等待。

教室里安静下来了。

她的哭声由大至小、由骤至缓。

她终于不哭了，俯视脚下一堆揉成团的餐巾纸。

教授：吴慧玲，显而易见的是，你的父母和你的孩子无疑是你最亲的人，因为他们和你有直接的血缘关系；父母养育了你，孩子是你亲生的。为什么你的丈夫成为你最难割舍、最珍惜的人呢？丈夫没有了，可以重新找呗。

这正是如如要提的问题。

大学生们目不转睛注视师生两人，翘首以待答案。

她抬起头来向下看，悲悲切切的眼光和如如深不可测的眼光相撞。

如如目光立即变得热烈，向她微微颔首。

她起身走到讲台后，拿餐巾纸擦干余泪，语调缓慢而坚定地开口了：我的丈夫应当是个可以托付终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随着岁月的流逝，父母会先我而去；孩子会长大成人，逐渐独立，也会离我而去；能真正与我度过一生的，只有我的丈夫！

如如忘乎所以地爆发出一个字：好！

要不是讲台硬生生挡住，她知道（心声：自己会扑进他怀里，吻到世界末日。）。

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掌声淹没了如如的心声。

终于平静了。

教授从讲台里捧出一大叠纸：同学们，不知这测试表够不够给你们用。也罢，前面的先领，后面的明天等我复印好再来办公室领……

如如举手打断他的话头，问：教授，是什么测试表？

教授解释：自测心理素质表，附答案。

如如叫：慢一步发！教授，我要上台！

教授洋洋得意：慧玲对你这匹千里马的论断入骨三分呀。哈哈！她不打冲锋，你是不会上阵的。小子，上当了吧？

如如斩钉截铁：这当我上定了！

教授命令：上台！

慧玲的眼光不离如如，越来越温柔。

全场安静。

如如上台，大声宣布：教授，同学们，我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不走程序，直捣黄龙。

他拿起粉笔，走到黑板前，直截了当写三个大字：我自己。

全场轰动。

教授几乎喊破嗓子，教室才安静下来。

教授有点嘶哑：郝如璧，请讲理由。

如如站到讲台后，亮大嗓门：刚才吴慧玲同学讲的是岁月流逝的因素，好，好极了，感人肺腑！我要讲的是眼下的因素。我从小由外公、外婆、舅舅带大，因此，除了父母亲，他们是我最亲的人；今后我娶妻生子，又增加最亲的人。人生真是多姿多彩，其乐无穷呀。外公和外婆年迈，退休了。父母亲和舅舅老了，早晩退休。妻儿必须由我照顾。我参加工作了，必须做好分内分外事，才对得起领导和同事。这一切有个前提，就是我必须身强力壮、精力充沛，才能够成为这些人名副其实的轴心；因此，最值得珍惜的人就是我——自——己！

慧玲又热泪盈眶。

她在心中呼喊（心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掌声雷动，呼声震耳欲聋。

一个新词在她心中升起（心声：丁克！唯此、唯此可阻断造物主的恶作剧续演。告诫自己：对单传几代的他而言，此路不通。我的生命旅程，难道造物主规定，只能踽踽独行？不！我不接受！）。

聚会在乱纷纷地发放自我测试表中结束。

如如借口出恭，甩光室友，最后一个走出教学楼，发现慧玲在墙角等候。

    第10集

182．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八  大教室外

他视而不见，晃荡双臂，悠游自在、慢悠悠地往反方向走。

走不多远，他的一条胳膊被一条洁白如玉的胳臂挽住了。

他轻轻发力，佯作甩膀子问：不是绝交了吗？

慧玲加强挽的力度答：讲究文字的才子，在我的白纸上，你找到这两个黑字吗？

他怔住（心声：绝交？没有，确确实实没有！我最讲究用词，怎么有眼无珠？不对！这、这……她莫测高深，而我犯了战略错误！）。

他一时气短语塞，任她挽紧，问：不是划清楚河汉界了吗？

她倾城一笑，反问：没河界能对决吗？

他猛醒，反诘：激将乎？通牒乎？

她回答：愿你钻穿牛角尖！

他摇头评论：难！你是本参不透的大部头书。

她怨怨艾艾请求：如如，要斗嘴就去咖吧坐坐，我埋单。好吗？

他环顾周围，然后爽朗回答：白天不妥，兄弟们又肯定在等我。反正没晚自习了，晚七点半，我埋单。

她期期艾艾，嘱咐：谁埋单搁一边，反正不可食言而肥！

他正色：为臣从不欺君！

她放手。

183．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五十九  咖啡馆  晚上

他俩坐在咖啡馆人少的一角，慢慢啜饮不加糖的咖啡。

他借题发挥：也好，不放糖，不犯原罪，品尝原苦。

她开门见山：如如，我俩是前世冤家。其实，小学里我就关注你了，尽管你的另类言行令人侧目视、侧足立。要不是家庭发生变故，初中我也会追踪你。自相交、相知以来，尽管你从不关心我的学习、兴趣、爱好、生活、家庭等，——纵观历史上的才子，无不以自我为中心，因此我这样要求才子是不现实的，但是，你与他们不同的是，视我为另一个中心，对我确实太好了。要我——日思夜想要尽快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物质生活，以改善整个社会关系的总和的生活质量的痴心女子，付出跟你同样多的爱那般爱你，我陷入两难困境。你慷慨付出，反而对我有太大、太大的压力，我好苦呀！才子，放过佳人吧。

他不吭声，像打量陌生人般凝视她。

她举咖啡杯的纤手停在半途，遮挡小半边脸，耐心地柔声解释：如如，别以为我要傍高官、大款。要投靠的话，你可能不知道，早在高尔夫球场里，就有人向我伸出橄榄枝了。我不屑，真的，我要自己奋斗。你不可能和我一起奋斗，因为志向不一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志存高远，我讲究实惠。我深深地爱你，但是我明白，我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女孩，尽管我自知是校花。我不想再自欺欺人，希望你原谅我！我会永远祝福你——不能成为丈夫的白马王子！

他面无表情：你的理由就像你在烛光中被少许幽暗半遮盖的脸一样苍白无力！我是全色盲，当不了医生，但是我后悔没报考心理学专业，没本事透视你胸臆间的块垒！我注定会成为天下头号大傻瓜！

她用杯子堵自己的嘴，然后呷口咖啡。

他无意间转脸，瞥见一盆盆栽植物，便借题发挥，目不斜视，坦言：我明白你的意思。美女其实是一株要连续浇水、施肥、防范病虫害……才可长久美丽的植物：脸是“瓜子”，腰是“杨柳”，眉是“柳叶”，眼是“桂圆”，嘴是“樱桃”，手是“玉兰”，臂是“莲藕”……

她打断他话头，苦笑：一句话，是神化植物——在男人眼中如此。要是这棵植物中看不中用，带有隐性遗传基因，只可开花，不准结果呢？

他瞥见一盆修剪成龙形的盆栽植物，又借题发挥：你看见那株龙形植物了吗？中国龙是神化动物，要是由龙滴龙涎代替水肥浇灌神化植物呢？

她思索一会：如如，你实在机灵，随机应变信如神，我不和你斗嘴，只问你，要是龙涎也含遗传病基因，神化植物该结果吗？

击中要害！他茅塞顿开——（心声：先天障碍不可逾越，而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家族必须代代相传，这盘死棋只可撤销！）

悲观和绝望如潮水涨满他身心。他无话可讲了。

她：男人天生要追逐美人，可是美人本身呢？我从《新周刊》里剪下一篇文章《钱的能量转换守恒定律》，里面有道趣味数学题，你不妨看看。你会明白，我要体面的生活。

他接过文章，看数学题（特写）（他读出声）：

    男人一生要挣多少钱才能过上体面的生活？有好事者

按如下加法题计算：房子126万 ＋ 车子 125万 ＋ 孩子

 60万 ＋ 父母 72万 ＋ 家用 126万 ＋休闲 30万 ＋

晚年 63万 ＝ 602万（元），得出这样的所需金额。

她问：明白了？

他答：这是一生的金额，作者玩数字游戏，吓唬文盲。将女人的收入撇开，男人工作40年，每年也只需15万元。

她：等慢慢挣到，女人也老了，而且女人老得早，老得快。

他评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溜之乎也，何患烟幕！

她强词夺理：15万只是期货，现货怕是2万。

他：两人一起努力，1＋1＞3。

她：你只比我大几天，同时毕业，你的专业又决定你进企业工作，而企业薪金最低，收入将比我还低，我等不及。

（他的心声：显而易见，古代愤青为赋新词强说愁，现代怨女为断情缘硬挥刀。）

他平静地声明：你这理由拙劣，根本站不住脚！也罢，我俩该停战了。我之所以同意你晚上来，是因为我需要写诗的时间。拿去，作总结罢也。

他从口袋里掏出诗稿塞入她手中。

她握住他的手，双眼湿润。

他招呼服务员结过账，抽手道别，扬长而去。

她目送他，扪心自问：路在何方？

她枯坐一会，看看手表，快九点了。她悲悲切切地环视，只见几对情侣或柔情正浓地喁喁轻语，或温情脉脉地举杯对视……

（她的心声：我和他本来难得来此聚首，这回却是自己为了和他彻底分手而主动约会，与此处的氛围背道而驰。我苦呵！从齿龈到胃，都是咖啡的苦味，只觉得胸中块垒非但没有被消除油腻的咖啡消融，反而变大、变硬了。）

她缓缓起身，悻悻走出门去。

184．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六十  草坪  小池塘

正是月半，银色的清光洒遍人间，很亮，她的心情却如树丛里的草坪，阴暗、沉重。

不远有个小池塘反射月光，像硕大无朋的明镜。

月色、池塘、树木、草坪、花丛、夜风、浮云、蛙鸣……这本是情侣私订终身的小资情调环境自然吸引了她。

她沿塘岸蹀躞，忽然觉得情景似曾相识……

（她的心声：那个暑假里，冤家不是在故城西门外的荷塘定情，而自己暗地里窥视，发誓要从司徒手中横刀夺爱吗？今晚，我倒在相似的池塘畔将他推往别的美人、相当可能就是司徒怀里。难道他是美人的烫手山芋？对了，他长大了，与三年多前的书呆子不可同日而语。就凭下午从容写决裂诗这点分析，才子处变不惊了。我差点儿忘记看他的诗了。）

她拿出诗稿。

月光如水，她瞄得清清楚楚，自言自语：这笔画硬如火柴梗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冤家惯于捉笔为刀，这锥心蚀骨的滋味，我高二时就尝过了。哎呀呀，他越是平静，文字必定越是刻毒，我要不要看？

小池塘浮光掠影，她给自己打气（她的心声：那年暑假，在小河里打水仗，我摔他个大背包；如今和他打心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她静下心来仔细地看诗稿，吃了一惊（她的心声：怎会有此巧合？题是《水塘中的假月亮》——莫非他往日来过这里排遣忧愁，有感而今发？当年，屈原行吟泽畔；如今，我行阅池畔。物换景移，池塘里的明月时隐时现，似乎与我俩捉迷藏，或者偷窥他主动的亲昵小动作，偷听我雪藏的甜蜜私房话。）。

一个个如如和自己相识、相处、调侃、唱和、嬉闹的片断随着树枝和树叶的透光的变化浮现在脑海里。

她觉得如如并没和自己分道扬镳，而与自己并肩漫步，用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朗诵：（特写）（他的读声）

    不知天高，也不知地厚——

    微风轻拂，我哀你变脸；

    阴云掠过，我莫名惆怅。

    我刚才自鸣得意，拥你在怀——

    多一个假的倩影，也算有缘。

    你忽然高踞云天，化作嫦娥！

    从这个水坑，到那个塘头，

    轮过流转，遍洒下容光，

    慷慨付出，又从容收回。

    永不会久恋谁个，游戏人间；

    注定的循环玉路，宵宵必走；

    但偶尔恋恋不舍——后羿之后。

    良好感觉，镌刻我心头。

    借光玉兔，你顷刻消逝。

    一刻春宵，至少曾拥有！

    尽管历无数幻影，我仍陶醉。

    或许该颠倒位置，尝尝离愁？

    你自会感觉一新，傍我停留。

她环顾四周，恍然大悟（她的心声：他吟哦之处不正是这一带吗？愤怒出诗人，情景交融，他才能写出隐晦艰涩，只有我会发生强烈的共鸣的文字啊！矛盾，矛盾，双方都会理解对方之痛。他期望颠倒位置，其实大不可不必，我正在品味离愁啊！妈妈，你走得太早，这青涩之恋、满腔心事，我向谁倾诉？）。

她抬起头来望银盘似的月亮，只见几缕白云缓缓滑过，坚定不移而缓缓离开月亮。（她的心声：这正是他在诗里的白描。）

她忽然觉得脚面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失笑：唔，我怎么忧不择路，走到水里来了？嘻嘻，我不会自沉汨罗的，我要做的事太多了！

她不会自沉，但是如如担心她今天受的刺激太大、太多，会发生意外，因此，他佯装扬长而去，躲在咖吧外的树丛里等候她，一路跟踪。

春末夏初，池水尚凉，她打个冷战，蓦然清醒（她的心声：诗言志，歌咏言，他怨气冲天，爱中含恨，恨中蕴爱，五味杂陈……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护士长和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她说漏嘴，他还会如此直抒胸臆吗？即使她告诉了他，他也以为我作为医科学生，假期里到医院当志愿者，调查研究，包括代孕现状和内幕，是挺正当、自然的。我又没有填写过表格，签订过协议书呀。我一向聪明，尤其有自知之明，不会陷入旋涡，贻害自己，但是一时懵懂，尤其面对心上人，会怕这畏那。那个晚上的聚餐，意外邂逅如如，如珮热情地介绍我正在对妇婴保健事业作贡献，我一时慌张，就自己在心中堵上块大石头。由此可见，一念之差会导致心中有鬼。一步错，步步错，全局输呀！）。

她步步深入地思考，珠泪也滴出来、流出来、淌下来。

她折叠诗稿，从领口直插胸口（她的心声：这首爱恨交加、恩怨交错的诗是前世冤家的心声，应当紧贴我的芳心！这一年多，我不是由于心计过甚、杞人忧天而庸人自扰、自毁真爱吗？他讲错了，我才是天下头号大傻瓜！）。

她俯身掬水洗脸，咬牙切齿地咕哝：洗光傻气！洗，洗净鬼气……

隐身树丛的如如慌张了，向池塘迈步。

还好，她马上站直了，抹去满脸水珠，一甩青丝。

她嘟哝：这学期，我刺伤了他，自个儿何尝不是心头流血？我活到今天，唯一做下的大错特错的事，就是自毀十余年不懈追求的成果于一旦。不！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什么后代，什么遗传痼疾，不管不顾了，那是将来的事，未可逆料，先搁一边去，我得全力以赴，马上补救！爱情也好，幸福也罢，爸爸讲得对——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

她抬头望明月，只见几缕白云悬在皓月下，慢慢、慢慢地漂泊。

她悲从中来，心头突然诗兴上涌。

她高举玉臂，斟酌一番，凄婉动人地朗诵：

             世间异美是朦胧，

             薄云恋月在高空。

             白云悠悠见异迁，

             皓月规矩独步穹。

她垂下双臂，长叹口气，自说自话：唉，多年来，我总和如如争一日之短长，其实我不事先准备，是不敌他的急智的，尤其是诗词歌赋。这首“口占”虽然自己也不满意，但是表达了意思：他永远不安于现状，这是他与我最大的区别。

她再抬头望天，忽有所悟（她的心声：风吹云，云离月，风也可吹云归月呀。他最听两个姐姐的话，德芳鞭长莫及，如珮是现成的、可借的东风呀。事不宜迟，双管齐下！）。

她不知道，只要出声，她的心里话如如都听见了，在树丛里站成个欲冲刺救人的姿势的雕塑，直到她上岸疾走，他才获得解放，提起皮鞋悄然无声地尾随。

185．脑膜上闪过的人生片断之六十一

毕业大会终于召开，毕业生坐满礼堂。

如如既然在聚会上出色地表现过，这个大会自然上台发言，最后慷慨陈词：安天下者，舍我其谁！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

他意犹未尽，等掌声停息，又洋洋得意补充：有人总结，男人站起来发言时，人们先听他讲话的内容，再看他的相貌。女人发言时，人们先看她的相貌；如果她长得漂亮，就接着听她讲话的内容。信者！请大家为接下来自吿奋勇的发言者捧场！

掌声再次响起，哄笑声、叫喊声四起。

他向大家挥手、鞠躬，再挥手，昂首挺胸边走下主席台，边扫视全场。

不见慧玲。

他走到坐在第三排靠走道第一个座位的费教授面前，见教授招手，忙停步，俯身问：教授，我讲得不好吗？学生留心到你没有鼓掌，本来打算散会后聆听导师教诲，正好。

教授移坐空的第二座，示意他坐第一座，笑眯眯：才子，你是我教过的学生中相当于孔子的七十贤人的一位得意门生，自然讲得精彩。你的发言，立意倒是不错，内容也充实，结尾尤其妙。你层层推进到高潮时戛然而止，说“命运啊，我要扼住你的喉咙”，掷地作金石之声。

如如客套：过奖！

教授模仿他演讲时夸张的表情、激昂慷慨的声调：命运啊，我要扼住你的喉咙——简短、有力地表达你要冲入社会拼搏，追求“宇内清，四海平”的抱负。

如如客套：承蒙夸奖！

殊料教授脸色骤变，摇头连连，阴阳怪气：才子呀，你扼住什么喉咙？命运的喉咙吗？你以后能够按时往自个儿的喉咙里送白米饭就不错了！请原谅我不鼓掌，孩子！

186．（闪回）外公家门  与毕业大会同时

战阿根提着礼物，按响了外公家的门铃。

门铃传出外婆的声音：谁呀？

他答：婶婶，我是战阿根，上门赔罪来了。

外婆：门开了，上来好了。

187．（闪回）外公家里

战阿根进门就恭恭敬敬呈上礼物，外公和外婆当然不肯收礼物。

外婆：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你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要快赚大钱孝顺父母。情呢，我俩领了；礼呢，还是拿回去孝顺多病的老弟和弟媳妇。

他：谢谢！谢谢！我刑满释放，第一桩事体就是向街道报到，第一个要求就是请他们转告至少三家近邻受害者——我要登门负荆请罪，取得苦主的谅解。

外公问：那如何证明你得到谅解了呢？

他拿出一沓纸来解释：二老，这是我自己设计的《祈请谅解备忘录》。

二老看过，马上签字，高兴：哈哈！好，我俩支持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接过签过字的备忘录，放进帆布背包里，郑重其事：谢谢！谢谢！以后我拿到非正规就业劳动组织营业执照，首先上门为苦主作不收人工费的水、电、煤等服务。

外公：好！就业难，就当小老板，给自己打工。当然，上门服务，我得付费，不可揩油，白用劳力。

他请求：请互留电话号码，包括二老的儿子、女儿的。对了，还有如如的，他放假回来，我要当面道歉。

外公：可以。不过如如还没毕业，更没工作，你暂时不要和他联系。

188．（闪回）战阿根家

战阿根家在居民楼底层，有十多平方米的院子，他搭个棚，先对外营业。

189．（闪回）服务过程

战阿根首先挨家逐户，凭在狱中学会的水电装修手艺，免人工费，替当初被他骗过的人家服务。

190．康复病房

伤员醒了，双臂用力，一点一点地从被子里抽身，有气无力：我要下床。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护士史国芳欢天喜地来扶他：英雄恢复了！

有她帮助，他坐起了些，环顾病房，问：我在病房里吗？就我一个吗？

她：英雄，你在省第一医院的康复病房里。谢天谢地！你不但摆脱了无常，而且正常恢复！

他已被穿上病号服——当然忘记曾不着寸缕。

他：我要下床。

她扶他慢慢下床。

他歪脖打量她，又糊涂了，目不转睛问：司徒，侬哪能来服侍我？

她笑靥如花：嘻嘻！又来了！上次你就认错人。英雄，我不是“师傅”，我是你的专职护士，姓历史的史，名国芳，国家的国，芳香的芳。

他端详片刻，点头：面目稍有差别。你是护士、汉人。真漂亮，令人晕菜！

她高兴：你这回说对了。我面目至少不可憎，你过奖了！

他闭目沉思一会儿，恍然大悟，睁开眼睛：我醒过，只是梦游般吃喝过就睡。对吗？

她不禁蹦跳：你恢复了正常意识！

他一个摇晃，她忙用力扶住他：我扶你走走，——你前前后后躺了十天，该动动了。你年轻力壮，抢回条命，恢复得快。你还是位帅哥！

他意识恢复，不禁悲从中来，摇头：帅有屁用！到头来还不是被卒吃掉？

她一怔，问：是指你差点儿被凡克生刺死？

他自知失言，忙掩饰答：倒……也是。

她正值豆蔻年华，敏感地问：也是？人们常说，恋爱如棋局……

他的快速反应恢复了，纠正：人生如棋局。

她识趣地转移话题：英雄，报纸上有市长探视你时讲过的一句话。

他问：怎么讲？

她答：孟市长引用美国作家冯内古特主张正义联合战胜邪恶的话：善没有理由战胜不了恶，只要天使们能像黑手党那样组织起来。

和她一道看护他的护士刚才性急地出去向王逸群报告好消息，门外等候的人群中的聪明人终于醒悟，轻轻推开条门缝窥视，发现了真相，立刻向同伴悄悄打手势。

同伴兴奋得不知好歹叫“醒了”，于是人们推门一拥而入。

另一位护士张开双臂阻挡，大叫：秩序！英雄刚醒，大家要讲究秩序！

人们止步。

王医生带位护士挤进来劝说：英雄刚苏醒，需要吃喝，请大家暂且到门外等候半小时，然后慰问人排队，两位大报记者在前带队，其他记者分列两侧，有秩序地进来。大记者们，今天只拍摄慰问情景，否则英雄又会倒下。

人们照办。

护士给伤员吃半流质食物。

一切就绪，赶来的院长程建刚第一个慰问，然后伤员倚在摇高的病床上接受市民慰问。

六位红领巾向伤员敬礼，献上纸鹤。

人们排队献上鲜花、慰问金、营养品，王医生他们代收、记录在案。

记者们摄影。

人们秩序井然地散去后，小史将一沓报纸放到伤员面前：英雄，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姓名、来历，只知道你是见义勇为的豪杰。这是院长挑选过的报纸，你看看吧。

护士口口声声称他英雄豪杰，伤员一笑了之（心声：少女多情，嘴尖舌巧，何须当真？）。

他懒得多费唇舌，一看报纸，不禁吓了一大跳，觉得要认真对待了。

（特写）

头版是特大的照片：他和凡克生纠缠在一起、他像个血人护坤包躺在草坪上、他被抬上救护车、他被送进抢救室、他在病榻上昏睡……大标题是：见义勇为血洒街头  无名英雄命护巨款

他浏览一遍。照片和报道使他的记忆力恢复了（心声：原来凶汉叫凡克生，这个姓也少见。）。

思索片刻，他感慨：所有的事情都是此一时，彼一时，没有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变好还是变坏，背后的操纵者是智慧。

小史审视他一秒，疑团顿生，评说：警句！出口成章！你文化程度相当高，至少不是一般的大学生！

他不置可否，陷入沉思。

191．城乡接合部的登琪旅馆  晚上  

原来的城乡结合部的登琪旅馆的老板林登褀和长住房客穆志平、陆法和看电视本市新闻节目，电视台正好播出关于见义勇为英雄的最新报道——英雄苏醒后接受慰问，首次以正常面目示人。

林登祺戟指画面大叫：这不正是失踪十几天的小郝——郝如璧吗？哇呀呀，无名英雄原来是他！

穆志平从凳子上跳起来大叫：果真是小郝！我以为他去民办中学报到，安顿好才回来取行李呢！

陆法和也从凳子上站起来喊：勇敢无畏的好孩子，身中这么多刀，险险乎赔上小命呀！

林登琪一拍大腿，有了主意：他的滑轮箱还在我这儿呢，我们马上去医院还给他。

穆志平建议：他不是没姓无名吗？我们带上旅客登记簿和保存的身份证复印件去证明他。这样，英雄再不会如报纸和电视讲的，没有身份了。

192．派出所  晚上

与此同时，附近的一个派出所里，值班的所长孙明望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指点电视机大叫：英雄原来是郝如璧！任桂兴，徐达开，进来！看新闻！

二位民警应声而入，才看一眼电视机，就叫起来：

是大学生！

英雄原来是小郝！

所长急不可耐吩咐：安排一下，马上去医院证明英雄的身份！

任桂兴答应：是！

他转身就走。走近门口，突然转身，举起右手：不要急。所长，市局里不是有凶手留下的学生双肩包吗？无巧不成书，讲不定是书呆子的哩。我们立即去确认。如果是的，甚至身份证也在包里的话，我们送还给大学生，岂不美哉？

徐达开附和：桂兴讲得对，我也不主张马上去医院。所长，去市局找包，总要花费些时间，这么晚去医院，必定影响小郝休息；再说，包真是他的话，他一激动，伤口迸裂，我们不是害他吗？何况我们这带流动人员多，事也多，今晚辖区如果有事，谁接警、出警？

所长点头：有道理，也不急一个晚上。我上市局找包，明天商量怎样慰问，——不见得空手探望吧？然后选派代表。

193．康复病房

徐达开讲对了，如如重伤初愈，精力和体力不济，已沉沉睡去。

医院人手少，小史专职连班伺候，困顿之极，见如如苏醒，心头石头落地，精神一旦放松，倦意袭来，竟伏在如如脚上，酣然入梦。

如如的大脑皮层仍然兴奋，近期的事情汹涌澎湃而来。

194．（闪回）火锅店  毕业前夕

毕业前夕，大学生自然要聚餐。

如如这个班赶时髦，包下半家火锅店，开着空调找流汗。

四只大圆桌，盆子成堆，汤水淋漓。

如如起立，高兴：同学们，毕业典礼举行过了，我们都要走上社会，说不定今后天各一方，聚合颇难，因此，全班今天聚会是完全必要的；当然，通讯录人手一份，暂时写家庭地址、电话和手机号码，希望大家就职后，立即通知我，加上工作单位地址和电话号码，既视我为联络站站长，又让我先知为快。我今天高兴，草就一首诗，博大家一笑，权当助兴，作个留念……

同学们起哄，要他马上朗诵。

如如的手机响了。

他举双手，大声打招呼：各位稍安勿躁，我接个电话。

他坐下，翻开手机。

哲智和映帆坐在他两侧，挟住他一起看短信：（特写）（弥如珮朗诵）

把我的心情、心意、心思、心声、心扉、心怀、心疼、

心爱、心神、心灵、心肝、心语、心动、心跳、心愿一并

送给你，愿你永远开心、爽心、安心、留心、定心、舒心、

称心、放心、欢心，一切顺利。

                                大你三岁的护士姐姐

哲智快活地叫：哈哈！好雨知时节，随风潜枯田。耶！如如，护士姐姐敞开心扉等你投入哩。

如如也高兴：是呀，她总关心我，和德芳姐姐差不多。

映帆大声：同学们，如如还没有离校，家乡的美眉早为他准备洞房花烛了！

同学们起哄。

如如笑弯腰辩白：嘻哈哈！没这么样寻开心呀！护士长大我三岁，不可能！

哲智开炮了：哇呀呀！大家不要上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当！我们江南鱼米之乡盛行讨大娘子。娘子大，家里多个劳动力，早挣下份家业。护士长工作多年，自有人进贡，要风得风，要雨行雨，钞票花不掉，逢黄梅天不小心会发霉，讲不定这几天在屋顶上晒哩。如如多开心呃，做现成的新郎倌，左手拎成捆的人民币，右手揽柔软的蜂腰。耶！

映帆火上加油叫：女大三，金子堆成山。如如发巧克力喜糖！

同学们敲敲打打，嚷叫成一片。

如如由他们闹去，藏起手机，却觉得又来短信了，条件反射地掏出来看，脸色骤变，不再看下去，将手机合上，塞进裤兜。

他心里明白（心声：姐姐不是凭空发短信，必有所为——替人开路；这不？连环的，Y的。）。

哲智不会鉴貌辨色，大声：春天已逝，否则才子正应句话：桃花朵朵开，美人跟上来。如如，怎么不看了？

如如解释：又是匿名信，看它既伤脑筋，又煞风景。

他总收到匿名短信，多数同学知道，大家不找茬了。

如如问：同学们，插曲曲终奏雅，还要我朗诵吗？

大家大叫：要！

如如：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是为写诗所需，这首《涮羊肉——火锅》故且将时间定在冬天。我朗诵水平低也好，诗意不浓也罢，大家见笑。

他声情并茂地朗诵：

    今年特别  特别冷呵

    马路边  家庭里  聚会上

    冬天里的一把火烧得正旺

    牛羊肉经营部老是挂出

      牛羊肉售罄的免战牌

    涮羊肉  不  早就混合

    四生  八生  十二生  加各地特产

    正宗调料  不  早就掺和

    北京  川湘  川崎  还自配自调

    上好刚炭  不  早就进步

    沼气  煤气  电气  各显神通

    走进各地著名的火锅店

    腾腾的雾气  氤氲的酒香中

    围着圆桌边涮边大嚼

      开怀大笑  热流交融的

    恐怕多数是汉族吧

    啊  这冬天里的一把火

    悠久的华夏文化

    在近千万平方公里的大熔炉里

    熊熊燃烧了几千年

    烧化了原始的隔阂  愚昧

    怪不得造就了

      地球上最古老  最大的民族

掌声雷动。人人意气风发。

                         第11集

195．（闪回）宿舍  下午

下午，室友不胜酒力，呼呼酣睡。

如如翻身下床，咕哝“尿急煞了”，走出宿舍。

他来到洗手间，撒过尿，洗过手，看看没有人，掏出手机看在火锅店里没有详看的、一贯只有熟悉的号码、不具名的X的短信：（特写）（女声朗诵）

快乐送给开朗的人，爱情送给懂爱的人，幸福送给有

情的人，希望送给等待的人，成功送给奋斗的人，美好的

祝福送给一别四年的人，发信的是你只须再等一年的人。   

许诺终身的仁青

终于现身了！X竟是始料未及的司徒！

他呆若木鸡，脑子里一片空白。

足足一分钟，他才恢复思维（心声：原来，她是两个发匿名短信的人中的一个！我差点儿忘记，她是五年学制……不对呀，她信中写的是毕业之后从容再议，我当年理解为绝交；她又从大三暑假起，第一个给我发情真意切的匿名短信，我该如何理解？今天，她直截了当许诺终身，也就是说，四年来，她两耳不闻恋爱事，一心只读医学书，苦苦地、傻傻地、呆呆地、痴痴地等候毕业，一厢情愿地等待我，然后恋爱……我、我怎么办？我何去何从？从她的角度看，我岂不是负心汉……哎呀，我头大如笆斗了！）。

又有短信了，他如惊弓之鸟一跳，脚下一滑，扑在洗手盆上。他定定神看短信：（特写）（小芳朗诵）

你将毕业是大喜，恭喜发财送给你，吉祥如意陪伴你，

幸福快乐紧随你，健康平安喜欢你，菩萨佛祖保佑你。只

要降尊接纳伲，一切人财属于你。  

跟屁虫  小芳

他摇头如拨浪鼓（心声：莫名其妙！单相思！）。

他掬水擦把脸，警告自己：去不得也，哥哥！

196．（闪回）宿舍  暑假

（画外音：暑假里，毕业生仍可住宿舍求职；大学生除了有关系、有背景而直接去京津沪渝或者其他省城“走马上任”，直至去境外的，谁不希冀留在这个沿海开放省城成家立业？因此，多数毕业生不挪窝儿。看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老话放之大学必不准，宿舍只空出少量床位；这床位成为稀缺资源，经过艰难曲折的谈判，付出力所能及或再加上短期承诺的代价，齐心协力地精心调动后合并，一个宿舍便成为至少一对天仙配爱窠。）

如如他们贴邻的两个宿舍原封不动。

197．（闪回）小饭店  晚上

男八仙在小饭店里小酌。

映帆：我有个集体主义的动议：分散行动，汇集信息，共享资源，择优求职。

大家响应：好！

他：我可以下的结论是，省城精英集中，才满为患，大家不要抱奢望，也不要急躁而饥不择食。

如如举筷叫：吃！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见大家“稀哩哗啦”吃喝了，映帆夹个肉圆在手，对如如耳语：如如，匿名发短信的，一个是慧玲……

如如一怔（心声：原来Y是慧玲！完了！）

他情不自禁，张口欲吼，映帆疾风迅雷般将肉圆塞进他嘴里，轻声解释：别叫！去年暑假，爸爸发奖，她和费教授都拿到手机，她私下里千叮万嘱，叫我隐瞒真相，直至毕业才可解除“禁令”。如如，请原谅——世间最难的是欠美人情，甚至以命还情。

如如一阵咀嚼，咽下肉圆，对映帆耳语：理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不过惨绝人寰的是，我成了云里雾里、铁索啷珰、街头卖艺的赤尻马猴！

映帆耳语：她的手机号码是全球通……

如如不用他说明，早记牢她的手机号码，因此心不在焉，喝口啤酒，含在嘴里，“咕噜”一阵才吞下去，轻声自言自语：女生啊，女生，你们的心理哪个男生猜得准？猜得透？才子输了，连输二仗，惨不忍睹！

映帆没有听清，问：你说什么呀？还输给谁？

如如装怂：费教授早评定，论工于心计，我在外，她在内。入木三分！

198．（闪回）一家公司

（画外音：翌日起，室友不再倾巢而出，集体应试，而人自为战，四面八方谋职。）

如如莽撞地推开一家公司的门，由接待小姐引领等候。

一位女大学生已在面试。

她问：总之，我想应聘女秘书，可以吗？

人力资源经理熟练地收拢资料，头也不抬，答：资料先留下，以后或许会找你。我很愿意录用你，小姐，可是眼下公司业务不好，暂时没有你的活儿。

她直截了当：有没有活儿干，我倒不计较，只要有工资就行。

他指点侧墙：你进来时没有留意我们对这唯一的女秘书的招聘要求，现在请你看看。

如如比女生先看要求：（特写）（如如朗诵）

    长相像下凡仙子，思考像圣贤孔子，处事像温柔妹子，

喝酒像阳刚汉子，安静如闺中处子，灵动如草原兔子，推

销如非洲狮子，干活如拉磨驴子。

如如起身便走。

199．（闪回）路上

刚出门，短信来了。

他掏出手机，自说自话：哈哈！慧玲，不要捉迷藏了！我逮捕法办你！

果然是她——Y的，依然如故——匿名：（特写）（慧玲朗诵）

日日相思因无你，夜夜寂寞因想你，时时流泪因爱你，

刻刻伤心因思你，次次开心因恋你，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微笑着走路（心声：你太工于心计了，我也得有点城府。斯大林的著名批语是：我们不睬他！还签名：约·斯大林。不睬！就像你，就像司徒……司徒！四年，我怎么仍然强烈地想念她？唉，惹不起，我还躲得起。不，不对，讲到底，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天哪！我何罪之有，月下老人将我搁置炉火上？我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他走近个铁路道口。标语醒目：

横卧铁轨，不死也要坐牢！

他穿越空荡荡的道口，发现安装在一对电线杆上的变压器下钉块大牌子，红字触目惊心：

严禁触摸电线！5万伏高压，一触即死！违者法办！

（他的心声：哼！频触不死，连变压器偷走，被法办者有几个？吓唬老百姓罢了。）

他又看见，那边有块大水泥牌，刻着大红字：

光缆不含铜，偷盗要判刑——下有光缆，严禁打桩！

（他的心声：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管有没有，悍贼先下手。有铜额角头，无货触楣头。抓捕归案，政府狠；网上追逃，惯犯狠。）

200．（闪回）外贸公司

一家外贸公司门口放块招聘广告，他推门而入。

相当多的求职者挤在几张桌子前。如如巧妙地挤到前面。

一位大学生抱怨：贵公司不但门难进，进门后的要求也显得苛刻。

“人力资源经理”牌子后坐着的中年男人莞尔一笑，指关节轻击桌面：学弟，合理的叫作训练，不合理的叫作磨练，对求职者来说，都是很好的锻炼。

如如回头挤出人群。

201．（闪回）路途

他走近马路拐角，看见条一分为二的标语，不禁失笑。

一边的标语是：投案自首是犯罪；另一边的标语是：分子的唯一出路！

（他的心声：看来是城管执法队挂的。标语怎么可以分两边呢？）

拐角的标语，布置者大约爱拆开布置。他对面的标语是：群众有困；这面的标语是：难找警察。

（他的心声：看来是交通协管员挂的。标语怎么可以分两边挂呢？）

他拐弯抹角，走不多远，对大幅标语摇头：外地车辆在本省境内一般不被罚款

（他的心声：显而易见，标语被人悄悄改过，也没有人纠正。）

走不多远，他研究一块大标语牌：今天，你税了吗？

手机又响。

（他的心声：毕业了，慧玲该解除自设的禁令，频繁骚扰了。也好，一看她匿名与否，二看她到底要讲什么。）

他掏出手机，打开一看，笑出声来：哈哈！是玉妹的。她的号码是自己的，舍得买手机？大概是山寨机，一样可用。

他耳根似乎响起玉妹青涩的声音：（特写）

                 春风轻轻吹柳，

                 小草挥动双手，

                 花儿微微摇首，

                 唱出歌儿轻柔。

                 带上思念许久，

                 送到电话那头，

                 只为祝福哥哥，

                 愿你幸福长久。

                 愚妺自知卑微，

                 奢望服侍前后。

他眼前晃动玉妹无胸罩的硕乳和素芬隔衣的巨乳。

他忍俊不禁。（他的心声：她不过山区初中毕业，也不知是谁帮她从网络上抄来这段文字。现在是初夏，她不辨季节，最后加写的两句确是真切愿望的表达。一个娇小妩媚，一个高大美丽，当年我若不考高中，姐妹花的哪朵是卖油郎的花魁女呢？）

江南的丘陵总如同苏州的园林，郁郁葱葱，玲珑秀美，曲径通幽。

大煞风景的是山脚的巨大标语牌：放火烧山  牢底坐穿

手机又响。

（他的心声：慧玲哟，你毕竟忍无可忍了，嘻嘻！喔，也可能是司徒，毕竟放假了呗。）

原来是素芬发短信。（特写）

他耳根似乎响起素芬深情的声音：

             有种挂念，很平淡却甘甜；

             有种问候，很平常却真诚；

             有种关心，很普通却温暖；

             有种友情，很清澈却久远；

             与你相识，很轻松却温馨。

他眼前浮现素芬深夜开皮卡送大家回家，抱自己下车、气息相吹的情景。他的前胸后背漾起她隆胸相贴、肌肤相亲、酥酥麻麻的痒感。

他走进树荫，几滴水不知从何而来，从天而降，他醒悟，轻轻自打耳光。

（他的心声：何来邪念？也不知道她复习一年，考得可好？能不能考上二本大学？她该采纳我的建议，报考体育院校。凭天赋，三只手指头捏田螺——笃定。家族硬逼，非出个女秀才不可，硬扳道岔嘛。唉，这段文字，即使是抄录的，也贴切。）

他收起手机，走上山路。

迎面是巨大的标语牌：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他情不自禁，拍手顿足叫：不错！不过没有人专职守护山林，空口号一句！

他往前走，这才发现，这条简易混凝土山路应当是企业出资铺设的。两旁全是广告牌，都绘就戴敦邦为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画的人物或者其风格的人物，形成古代名人代言人广告画廊。

他忘其所以，一路欣赏过去，早将谋职置之脑后。

李逵牌斧子 ：半边是《天下无贼》的电影海报，是范伟拿着斧子打劫的画面；范伟口中吐出文字圈：“打、打、打劫，IＰ、IＣ、IＱ卡，通通告诉我密码！”半边是李逵手持双斧的画面；他的文字是：“要打刧，请买李逵牌斧子！”

他大笑：鼓动打劫，叫卖双斧——山大王开铁匠铺，政府何在？天下太平乎？

杨贵妃牌荔枝罐头：杨玉环坐在中式太师椅沙发上，姿势优雅，丰乳全露，津津有味地吃罐头里的荔枝肉。她左手持罐，右手正将荔枝肉送向樱桃小口，口中吐出文字圈：“来自岭南（广东）的荔枝味道好极了！不用跑死十匹马，比长在树上还新鲜！”

不知为何，画面变化，杨贵妃的脸一会儿变成玉妺的，一会儿变成素芬的，一会儿变成慧玲的，一会儿变成如珮的，一会儿变成司徒的。

他迷惑不解，便摇头摆尾，眨巴眼睛，左右开弓甩自己两巴掌，拿出饮料，喝上小半瓶，总算清醒了，这才听见手机响个不停。

他掏出手机一看，大叫：果然是你！再匿名，我也知道你熬不住了！哈哈哈！

他只觉得，慧玲从广告牌上走下来，当面朗诵，声音充满诱惑力：（特写）

          多少情，多少意，都已给你给你；

          多少愁，多少喜，都是为你为你；

          多少风，多少雨，都曾伴你伴你；

          多少日，多少夜，都在盼你盼你。

                                 改革开放了的慧玲

他刹那间站成了城市雕塑，和他面前的贵妇人杨贵妃大眼瞪小眼。

（他的心声：不错，这极可能是她一年多来的精神状态的真实写照。以前她发的匿名短信既抚慰我，又流露自个儿的思想。）

他耳边响起费教授的声音：论工于心计，你在外，她在内。

他跳跃，清醒了，叫：我可不是中国式的牵线木偶，至少是活的匹诺曹！

他收起手机，往前看广告。

潘金莲牌砒霜：潘金莲坐视武大郎七窍流血、一丝不挂，口吐文字圈：“要害人，买砒霜！潘金莲牌砒霜、西门庆牌鸩酒等系列毒药及王虔婆牌春药是您的最佳选择！”

他吐吐沫：呸！公然推销毒药毒酒，这世界混沌一团！

他自言自语：现代可惜没有英雄豪杰对付西门庆、潘金莲之流！一个小学生倒是道出大多数人的心声。

他掏出张纸来朗诵：（纸特写）

                  扎心了

              现在男人有了钱，

              就想外面潘金莲。

              女人在家不高兴，

              也想外面西门庆。

              所谓离婚闹得凶，

              只怪当今没武松。

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摇头自言自语：你穷追不舍呀！

他看短信：（特写）（慧玲朗诵）

什么是骄傲？牛呗。什么是谦虚？装呗。什么是勤俭？

抠呗。什么是奉承？傻呗。什么是聪明？吹呗。什么是天

鹅？我呗。什么是蛤蟆？你呗。    

严阵以待的慧玲

他仰天大笑：知我者，绝代佳人也！你撩拨我斗怪争奇？我心思再痒，也不会被你挑上桃花岛！

他合上手机，悠游自在地看广告。

张衡牌望远镜：张衡左手按浑天仪，右手举望远镜观察星空。不用圈的文字是：用我们的肉眼看到的星星大都是一样的。用张衡牌望远镜，你必然看到不一样的星星——原来这个世界是可以更美的。

他击掌赞叹：好！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人与人不一样，这就是人世间的美。

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乐了：你倒是不追则已，一追到底呀！

似乎响起慧玲惯常的调侃声：（特写）

据科学家调研、总结，男人有外遇，必有如下症状：

公司天天加班，家务从不沾手，手机回家就关，短信回家

就删，上床呼噜震天，内裤经常反穿。

充满期冀的慧玲

他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下作到这等地步！哈……

他再也按捺不住，回拨电话。

听见她一声呼唤，他开口了：喂！我是处男一个、光棍一条、筷子一支、孤雁一只呀！你是猪下水、牛杂碎、羊内脏、马、马……壶铃吗？

她：嘻嘻！我不发这条短信，你会回电话吗？

他问：你不会直接打电话吗？非故弄玄虚、发匿名短信不可吗？

她“咯咯”地笑了阵才回答：首先，叫你记起我以前发给你的短信，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是别的女孩儿频频向你示爱；其次，哪有美女主动打电话的？石榴裙下的驸马必须先向公主——格格请安。

他反唇相讥：一颗饱经风霜而变得洼凉洼凉的心岂是几段匿名、逐步升温的文字烤得热的？

她长叹口气：如如，烤不热，我敞怀焐吧。好了，我的前世冤家，休战、和棋罢。大四这一年是冲刺阶段，分心谈情说爱，两败俱伤；抽刀断水，出于无奈，下下之策，必伤君心。小女子在这儿向你赔礼道歉了！回来让我扭酒窝儿吧。

他释放了些怨气，双腿一软，坐到块石头上，有气无力：罢也！罢也！这一年多，我被你颠来倒去折腾得身心交病、元气大伤，难得闲暇，观景赏物，你又掀波澜！你，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

她心细如发，发现线索，问：你在哪里？

他答：上山落草。

她追问：莫非关关雎鸠，在山之巅；押寨窈窕，大王好逑？

他爱抬杠，因此被逗乐了，以舌剑回击唇枪：哈哈！村姑无踪，小生岂敢？你在哪儿？西双版纳？对歌招亲？

她答：我已在省残疾人联合会上班。

他怔了一会儿，追问：具体部门？

她答：康复中心医院。

他做梦也没想到，心比天高的她会一头扎进残大荒，“哇呀”惊叫，往后一仰，要是没有大树挡住，他准摔个仰八叉。

她吓坏了，气急败坏大叫：如如！你怎么啦？亲亲，快讲！你怎么啦？

他定定心神：没事，没事，吃惊，不留心脚下而已。

听得见她拍胸口的声音：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他很快理清乱麻，评判：我知道了，你作为拿到医科学士学位的医务志愿者去开天辟地，筹建专门医院，筹拍电视系列剧，兼管《灵芝草》杂志。正如一年多来，你迂回曲折包抄我一般，你这是克己复礼，曲线奋斗。

她：撇开关于你的话，知我者，冤家也！不好吗？

他诚心实意地分析：对一般有理想的人来讲，的确好；对于你，我不敢苟同。你不是不愿错过女人的黄金时机吗？你愿意消磨在为不健全的人的沉闷、单调的服务中吗？再讲，收入之微薄将使你大失所望。你更要明白，筹建医院是项系统工程，非朝夕之功，困难重重，难以逆料。

她：有人讲，穷日子难过的是肚子，好日子不好过的是心情。人的一生所求其实很简单，就是“肚子饱，心情好”六个字。

他问：你是一个古代阿拉伯王国的一位妃子吗？

她答：我不是给你讲《天方夜谭》。如如，人生其实是跷跷板，往往只能得一头，这是我最近才参透的。你讲的几点，我都有心理、物质准备。再说不是有你吗？我何忧之有？有你就够了，其他不重要。我更希望你能如我在短信中所希冀的，一起走路。

他如鲠在喉，当然一吐为快：慧玲，你一有什么动作，我总能猜到你的想法和尔后的举动——我不讲那句粗话。是吗？

她称赞：不错，你是我的福星，也是克星。

他不赞同：不全面。你和我或许是曹操和杨修的关系。

她想了想，心有不甘：哪有如此严重？何况杨修可以托牢自己的下巴呀。

他说：才女，杨修再聪明，总落后曹操一步，也就是说，只能事先猜到他的部分想法，直到有征兆了，即主公有所动作了，才可验证猜想，而曹操又领先一步走了。

她停了会：今天我听见肺腑之言了。成见颇深哩。

他直言不讳：你过火的言行从反面讲，解脱了我。我终于明白，所谓旧爱，蝴蝶也好，毒蝎也好，经过岁月风雨，最后都要变成标本。

她沉吟一会：你伤感至斯，我始料未及！你讲得有道理，但是老气横秋，过分了。我的最爱，首先，我不是你的“旧爱”，而是你的“正爱”；其次，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说：我的最恨，从小至大，你如同猎犬跟踪、追捕我。我读书也好，思维也罢，甚至办事，等等，一向懒散，正如你评定的，是匹懒懒散散的千里马。对吗？

她的语气不无得意：知才子者，佳人也。

他长长地叹口气：唉——校花，你真是我的至爱，也应当是我理想的人生伴侣，不过，我看清了，论手段凶狠，你望尘莫及；论城府深邃，我自叹弗如。相处几年，我相当明了，你不可能当巾帼英雄，但是期望作女中豪杰，除了从小到大的表现欲，还有强烈的控制欲。要叫我和你相互扶持走人生之路，我至少要分一半心思提防你，实在是不堪重负，望而生畏。真的，我赞成在人生舞台上淋漓尽致地表现，但是忌讳你以自我为中心。我一向特立独行，怎甘受人掣肘？我一贯独立思考，怎肯由人摆布？

她接到最后通牒，岂不着急？她放下矜持，几近叫喊：亲爱的，作为风华正茂的美人，唯我独尊，或者妄自尊大，你应当理解。宝贝，我已经赔礼道歉了，再向你明确表示，我会努力改的，首先对你始终退让——我会待你好的。我俩停止内战，好吗？

他连连叹气：唉，唉——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洞里老虎，担惊受怕。

她着急：亲爱的，如果当面，我剖腹挖心给你看！我本来写好另一段短信要发给你，我现在就朗诵，好吗？我知道，你一向爱听我……

他打断她话头：亲爱的，面对你的突然袭击，我现在心乱如麻，脑乱如浆，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她差点儿要哭了：呜——我总算听到你说出这三个字“亲爱的”，够了！我只有等待了。我等你回来喝咖啡，我埋单——我领到第一份工资了。

他：好！领到工资了？祝贺！哟！手机快没电了，再见！

他合上手机放在石头上，站起来，转身抓住树丫引体向上：一、二、三……

拉过二十四下，他心平气和了，放手。

他继续往前走，欣赏广告。

林则徐牌香烟：林则徐将打火机放到烟盒上，指夹香烟，目视雪茄，口吐三个连续的小烟圈。占四分之一牌面的解说词是：作为男人，谁没有一点不良爱好呢？我的爱好是香烟。大烟绝对不可以抽，小烟是可以吸的啊。要抽烟就抽林则徐牌香烟和虎门牌雪茄烟。从林大人当年亲口抽到现在，享受过的人都认为，林大人的论断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口感好，质量佳，我选择，你喜欢。”

手机又响了。

（他的心声：是司徒的？）

他忙打开，边走边看。原来仍然是慧玲追发的：（特写）（慧玲朗诵）

遇见你，是我一生的幸运；喜欢你，是我一生的幸福；

爱上你，是我一生的快乐；拥有你，是我一生的追求；失

去你，将是我一生的悲剧。    

不能自已的慧玲

他收起手机。

（他的心声：仅仅放下男人的自尊是不够的。这就是悲剧的根源。）

他发现自己站在花木兰牌化妆品广告牌前：

一半是花木兰纵马追逐兔子的画面，一半是她的广告词：想当年我代父从军，为了不让战友识破女儿身，我煞费苦心研究出“真假难辨”化妆品，独自使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台湾特务易容，男扮女装，唯独失落了“真假难辨”化妆品，功亏一篑。真假难辨化妆品厂生产的花木兰牌化妆品可以使女人放心地在男人部队里服役而不受性骚扰。用花木兰牌化妆品吧——感觉真爽。

他感慨系之：在比花木兰还厉害的美人手中当街头巷尾卖艺的猕猴……前途令人生畏！

手机又响。

他心惊肉跳，蹦高了掏手机，情不自禁叫：我答应回去喝咖啡，慧玲还穷追猛打我这只牡兔吗？

他翻开手机看，自嘲：杯弓蛇影！司徒的。

他耳边似乎响起司徒充满柔情蜜意的声音：（特写）

              美丽的天空，夺目的你，

              我的眼里只有你。

              温暖的春天，可爱的你，

              我的心在牵挂你。

              轻轻的微风，远方的你，

              我的心里在想你。

              真的，真的，

              我好想你。

                                行将返乡的仁青

他苦笑：司徒忠厚，又自说自话。她原打算五年、现缩短为四年——从容再议。她以为我在真空里当苦行僧呀！

（画外音：司徒毕竟和如如同窗十二载，知己知彼，知面知心，曾自信地对德芳讲过，只要自己出现在如如面前，如如就是自个儿的。果不其然，如如思绪混乱之际，司徒就是把快刀，刀刃斩断乱麻，刀柄拔动感情深处的按钮。）

他不由自主回拔电话过去。

司徒马上接电话：如如，我等你电话呢。

他苦笑：嘿嘿，凭一封含糊其词的信，和我躲了四年猫猫；又莫名其妙地发短信，叫我猜了一年的哑谜。司徒，你不能直接找我，至少打电话吗？

她看来是长大了，说话口吻老成了：嘻！我不发短信，心高气傲的才子会主动打电话吗？哼！男生要主动，你懂吗？

（他的心声：刚发署名短信，你俩就等我回拨电话，我还不知道你会不会一如既往关机哩！还居高临下地要我主动，我怎么样主动？不可理喻！）

他的评说脱口而出：怎么搞的？都一个样？

她问：你说什么？

（画外音：他说谎一向圆，何况并不当面。）

他：噢，我在看马路上的广告牌，规格统一也罢了，缺新意，更缺创意。女的看洗澡，男的看刷牙，都一个样。

（画外音：对小圈子里的人而言，她是罗马城——从不设防。换了慧玲，对他这句风马牛的话，非深究不可。）

司徒淡定：如如，我在大学的一家附属医院打工兼实习，同时作课题调查研究，估计至少忙到9月中旬才会回家住几天，和你聚首，同你共商大事。

他高兴：好！我等你。商量什么大事？

她：如如，我打算毕业后回鱼米之乡的家乡从医。这么样，我俩就不做牛郎织女了；当然，前提是你不好高骛远，不出本省工作。我希望如此，但是不强你所难；反正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决不分开。

他感动得凭空拥抱，高兴地问：先讲讲你的具体打算，我谋职好有个定夺。

她：一是省残疾人联合会——听说没有人愿当专为残疾人服务的医生。二是我们这个从没分配到重点医科大学生的地级市的医院；外公的病他们一直不能确诊，我回来或许可以帮助他们提高医疗水平。再讲，人贵有自知之明，五年制的医学生进省、专区级医院工作，捏鼻头做梦。

（他的心声：她俩怎么想到一起去了？司徒要是今年毕业，必然和慧玲殊校同归。司徒的自知之明之说如醍醐灌顶，我由衷地佩服慧玲既有先见之明，又践行刘少奇爷爷的经验——第一代是得便宜的。名校的高材生如司徒之侪，只要谋职受挫而觅此一途，就是慧玲下属。不对！她俩怎可共事？）

他的思维何其迅捷？他一拍大腿叫：不要去残联，还是我们这个地级市好！

她问：为什么

他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情急失言，脑筋一转，解释：我知道，残联没有专门医院，只有一般护理人员，你无用武之地。两利相权取其重，回家乡工作，本乡本土，顺风顺水。

她：你一向有道理，分析得不错。反正明年定夺，我回来找你商量便是。

（他的心声：还好她从不追究自己的情报、消息之类的来源，换成慧玲，自然会问，怎知残联情况？）

他：本来不急呗，等你回来商量。

她这时才想起问：青梅竹马的同窗，想我吗？

他憋了近四年、刻骨铭心的思念终于可以表达了。他大吼：想！想得要死！

她：有毛病啊？我耳朵要聋了！我也想你！吻你！啧！再见！

她挂了电话。

他真如被她吻了似地下意识地摸摸脸颊。

不摸犹可，一摸到酒窝儿，他对自己说：慧玲扭，司徒吻，脸蛋儿的同一块肉，替我接受两种爱的表达方式……

他双手捧头蹲下。

（他的心声：天哪！我的潜意识里，爱的还是初恋才女！地呀，我的感情深处，恋的还是热恋美女！我、我……）

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有人以犀利的目光透视自己。他抬头，发现是孔圣人逼视自己，不由得慌慌张张起身行大礼。

他直起身来，不禁捶一下自个儿的头：真是失魂落魄！

原来孔夫子上了广告牌。

孔子牌考研丛书：

大半幅是孔圣人驾驭堆满金光闪闪的考研丛书的牛车的画面，小半幅是动人的广告词：如今考研的人越来越多，有没有一套好的参考书，往往决定你是否成功。我带七十贤人呕心沥血、通宵达旦为春秋战国出版社精编“金榜题名之考研”系列辅导丛书，幸已付梓。丛书图文并茂，内容详尽，集古今中外之范文大成，萃世界名校之难题破解，适合年龄大于、等于3的人群，是考研者不二的首选。要考研，请焚香沐浴，斋戒三日，嚼烂、吃透金榜题名系列孔子牌辅导丛书。相信老夫子的推荐，绝对没错。

他学司徒，“啧”，向孔圣人送个飞吻，合掌请求：老老祖宗，你能不能走下来，耳提面教你的八十代信徒呢？

（他的心声：自己陷入了重围，与其赤手空拳，左遮右挡，不如觑空落荒，寻粮找辎，再作计较。当务之急，谋职应聘也！）

                   第12集

202．（闪回）现场招聘会

一家中等规模的公司举行现场招聘会。

如如去了，挤在大群学士、硕士中，转身也难。

总经理面对乱哄哄的人们，歪脖想想，拿起手提喇叭宣布：人力资源经理暂停接待。请精英们简明扼要地自报家门：从哪所大学毕业，学士还是硕士。请大家排列成五列纵队，前排五人一报。保安班长，维持秩序！

不愧是总经理，办法果然有效。

秩序好些，应聘者大叫大喊，也不管排在哪排何位，比分贝高低：

我北大学士！

我交大硕士！

我浙大学士！

我武大硕士！

我川大学士！

我湖大硕士！

我南大学士！

我上大硕士！

我兰大硕士！

我南开学士！

总经理尽管双手护耳，但是对精英们虎视眈眈。

一位女生以娴熟的、挤公共汽车的技巧从旁边穿插到他面前，一挺啤酒桶似的隆胸，如火车鸣笛般大喊：我重（胸）大博士（不输）！

总经理当机立断，一拍桌子，台板碎裂，突发虎吼：今天本公司先招一名女秘书，就是你了！请君入瓮！

声浪立平，人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如如发出狼嗥：老总稍等，请你了解大家要求上班的理由！

总经理从台板裂缝里拔出手来，滴血的手掌向如如一立，喝令：讲最大气的理由！

如如的回答声如洪钟：《福布斯》排行榜上没有我的姓名，因此我应聘。

人们骚动，人声鼎沸。

总经理勃然大怒，大声训斥人力资源经理：你俩根本在磨洋工，不讲效率！我叫你俩公开、公平、公正，你俩为何不举免战牌，反而制造动乱？拿出来！

俩经理唯唯诺诺地从身后一起拿起块颇大的ＰＫ板。

总经理抢过，一蹿上桌，向大家展示。板上大字赫然：《绝色思》招聘条件……

总经理声若雷霆地解释：《绝色思》排行榜要改变国人几千年来对美人标准的概念，引进西方人的理念——以《花花公子》封面兔女郎为样板，与时俱进，因此我招她。

应聘人呆若木鸡。

如如遗世独立。

总经理巍然屹立。

大胸女展示隆胸。

总经理语调变化如太监般安慰大家：本公司下批招聘《彪汉行》人才，如史泰龙、施瓦辛格、阿里、泰森者请大胆地向我走！

如如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众人一哄而散。

如如手机响了。他打开，原来是如珮的短信：（特写）（如珮朗诵）

人生可以展望：0岁哇哇出场，10岁快乐成长，20岁

为情徬徨，30岁基本定向，40岁拼命打闯，50岁初孚声

望，60岁告老还乡，70岁弦歌笙簧，80岁书画墨香，90

岁抖簌上床，100岁挂在墙上。生得平常，死得正常。人

生一世，草木一秋；强梁弱势，归宿一样。该吃就吃，该

喝就喝，遇事别往心里放；洗澡看表，翻云覆雨，舒适安

逸秒是秒。能牵手时抓而紧，不止肩并肩；能一起时贴而

紧，轻易不分开。真爱之人若苹果，不跳不抓入人怀。

他思潮起伏。

203．（闪回）宿舍  晚上

室友们讨论，都认为，就业形势严峻，与其分散打游击，不如集中打歼灭战，去人才市场谋职。

204．（闪回）人才市场  翌日

翌日，八人在人才市场白逛一圈，失望而出。

如如眼望纵横交错的马路喟叹：路啊路，通向何方？省城虽大，却无吾侪安身立命之地！

哲智：人常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不错，省城对全国来讲，也是磁石般的罗马城。大家透过这人才市场，窥一斑而知全豹，我估计，本市至少有五千个硕士找不到工作，连我们在内，学士找不到工作的，就设法统计了。

如如理解了（心声：我知道了，蒋介石为何先避重庆，后逃台湾；更知道了，慧玲至少比男八仙聪明——早找准先求生存、后谋发展的华山一条道，如袁庚当年奉邓老爷爷指示到南海边的小渔村“画圈”那样，创建根据地。）。

205．（闪回）小夫妻店内外  过午  

八位大学生看看日已过午，到一家小夫妻店吃拉面。

如如观察小老板做拉面的全过程，心头有所触动（心声：从一定意义上讲，我们还不如这对和我们年龄相仿、文化程度不高的新婚小夫妻。）。

他思索一会，从背包里取出纸笔，对室友们叫：我有心里话，要以笔代舌。

映帆击掌：好，大家稍安勿躁，等才子大作问面。

如如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哲智一把拽过叫：自由诗《牛肉拉面》。

小弟叫：自己写，自己用吴语普通话朗诵！

哄笑声中，如如起立，声情并茂地朗诵：

    啪  啪  沉重  有力

    条案欢快地摇晃

    多少代观念的面团

    拉长  理清  再拉长

    从贫瘠山区

      拉到平原

      拉到都市

    海碗里满盛

      热辣辣的生命

      薄溜溜的欲望

    嫩黄的唇须似乎沾满

      大西北的黄土

    沉重的房租  摊派费压得

      脊梁微驼

    毕竟轻松多了

    比起弓背弯腰的

      父辈  祖辈  十八辈

    稚气  娇媚的新娘子

    斟下几勺开放的清油

    骨节崚嶒的大手掌

    啪  啪  清脆  飘逸

    糅和  扭曲  摔打

    长 长 再长

    爱情  人生  向往

不仅室友，店里的人一起鼓掌、叫好。

有人唱《信天游》起哄：

快看娇媚的新娘子呀！

老板是标准的西北汉子哟！

山丹丹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他俩的儿子个头儿壮。

你我他哟把眼开，哎嗨哎嗨哟，

快瞧那儿子何时出来？

新娘子羞得双手掩面。

老板高兴地大叫：留下墨宝！八仙上座，薄酒粗菜！

新娘子买来白报纸、笔、墨汁。

调笑声中，如如抄写，室友七手八脚将诗贴到门板上。

小夫妇俩用牛肉、香菜、炒鸡蛋、糖拌番茄、炒空心菜等手头拿得出的菜肴和啤酒招待八位秀才。

八人大呼小叫，吃到下午三点，硬塞100元给老板。

他们走出小店，如如抬头望天，忽有所悟（心声：我们这帮难兄难弟，天天看报、上网，查招聘信息，到处应聘，还参加几场报告会，其实身陷其中，难以自拔。结论早有了：省城里，学士满街走，硕士抓一把，博士到处有。我一向擅长于逆向思维，爱另辟蹊径，何不仿效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独具慧眼，说服党中央和瑞金中央政府作战略大转移，二万五千里长征，到陕北建立革命根据地，去大西北闯荡呢？）。

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是慧玲的短信，大家看：（特写）（慧玲朗诵）

快乐像浪花，退去了还留下笑语；爱情像焰火，飘散

了仍留下美丽；幸福像阳光，冬日里会赐予温暖；忠贞像

脏腑，八辈子都追随终身。

伸长天鹅粉颈的慧玲

室友们狂笑评定：

立马向女王报到，否则再来十一道金牌！

苦咧，从此被拴在细牛皮裤带上，永无自由！

手机又响了。

他掏出来看，是家乡的固定电话号码，心头一凛，立刻接听：你好！请问，是哪位……是战叔叔呀……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当时是你送医院的？谢谢……我马上回家！

见他张皇失措，映帆问：怎么啦？

他顿足叫：外公突然发病，住院了！

映帆大惊失色：反复发作，一次比一次重呀！你暂缓谋职，立即回去！

206．（闪回）外公家

如如给慧玲发个打招呼的短信，赶回家去。

原来，战阿根自行开业不久，街道将非正规就业劳动组织执照发给他。他经常主动上门为当初的电话诈骗案受害者服务。这天外公发病，他正好上门，便用黄鱼车送去区医院。医院水平今非昔比，病是确诊了，不致命，疗程长，费用多，三个月下来，医疗费有二十万元之巨。改革开放，引进按揭贷款的理念和实践，人们“居有房”的愿望是实现了，沉重的还贷也几乎掏空收入。外公病情稳定了，全家族凑的钱袋子也快见底了，要根治，后续医疗费估算要十万元。如如正值毕业的非常时期，家人不惊动他。阿根热心，设法弄到手机号码，通知如如。

207．（闪回）酒楼  打烊后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凑十万元。

如如瞒着山穷水尽的长辈筹措资金。

他首先向奚家人求援。

酒楼打烊后，大家在后院的屋里商量。

素芬爸爸激愤：世事难料！上海的社保案盖子开始揭开，我们这儿的劳保也缺钱，肯定有猫腻！

叔叔：阿哥，现在提这有屁用！等到查清楚，柏老师差不多了，而这笔医疗费，先得自个儿垫付呀！

爸爸瞪大牛眼斥责：乌鸦嘴！

叔叔自打嘴巴：我一急，下巴没托牢！

奚阿姨向如如呈上个大信封，解释：得到你外公住院的消息，我们都探望过，但是没有想到作为吃皇粮的老教师，也会被医疗费难煞。兄弟俩小本经营，人又海派，有点积存，亲朋好友伸手便没有了。我们是大众饮食，薄利多销，你是知道的。我们凑出二万元，你先用着，有比无好。

如如知道，对他们客气，适得其反，因此双手接过：谢谢大家了！我参加工作后尽快还。

阿姨：这倒不急，问题是缺口太大。同学映帆电话里答应从零花钱里凑三万，你还得筹措资金五万哪！我估计还会增加，唉，上哪去筹？如如，办法，办法，急办法倒是有一个……

如如问：阿姨，什么办法？

奚阿姨瞧瞧脸上飞起红晕的素芬，见素芬点头，脸色有点奇怪：还没有想全，等会送你回去时再讲。

一家人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正好玉妹送夜宵来，就让如如吃。

如如吃过，觉得内急，打个招呼，上酒楼卫生间。

他方便过，走进后院，发现玉妹等候自己。

月光下，换掉宽大的“上班”衣服、着不知谁送的只剩化纤成分、半透明的的确良衣服的玉妹恍若凌波仙子。

她厨房、洗房两点一线，不入店堂，整天忙碌，身材保持苗条，曲线尽显优美。

她塞给他一个纸包，捏紧他的手：如如哥，这里是我全部积蓄，不多，只有五千元，派不上用场，只能表示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他避不开对朦胧美的欣赏，也无可拒绝少女的赤诚，只得收下纸包，感动：谢谢！太谢谢了！

她见他将纸包郑重地放进裤兜，再按按紧，又抓住他的手，仰脸，开心：收下好！收下好！小妹的心意到了！如如哥，我的短信收到了吗？

他俯首：早收到了，谢谢！请原谅我没有及时回信。

她使用的胸罩大概仍是素芬淘汰的，太大，等于没有戴，还不如农妇以前用的肚兜——至少遮掩上部，硕乳尽现，他身体里涌起原始的、小小的冲动。

她真挚地柔声表白：如如哥，我知道，倒退一百年，我连做小的也配不上你，我甘愿做陪嫁丫鬟……

他无言以对，原始的欲望上升。

她放手：如如哥，我讲了，就好了。快去给外公治疗啊！

她转身就跑。

他怔怔地目送她推开洗房的门，内心的火渐惭熄灭，才迈方步。

他回家，自然坐皮卡。

趁素芬去发动皮卡，阿姨拉住他：如如，慢一步走。

他停步，理解地问：阿姨要讲办法吗？

她点头，双手下意识地在饭单上抹来抹去，吞吞吐吐：阿姨不、不晓得该、该不该、该讲哩。

他：阿姨是像妈妈一样照顾我的长辈，百无禁忌，但说无妨。

她：如如，我讲了，啊。如如，素芬呢，是独生女儿；我呢，也没有子女……如如，你不妨娶素芬，也成了奚家门的儿子。真的，今年又没听你的话，她没考上大学，但是高低也是个髙中生，不太辱没你。这个酒楼呢，我盘掉，凑凑刮刮，付外公的医疗费或许还多一点哩。你不要担心，盘的是壳子，家当都留下来，我和素芬开个小饮食店，养得活自己；听说体育学院不要上学钱，明年她考上，我和她阿爸也供得起。你嘛，早晚吃公家饭，收入不会低，年龄到了，急的话，结婚；不急的话，等她毕业。婚事不用你操心，奚家门给你俩办了，不须花一分钱。你也不做上门女婿，素芬过门；孩子姓郝。孩子，我家人真是越看你越欢喜。如如，我是大老粗，讲话颠三倒四，没分寸，莫怪，莫怪。

他眼晴润湿了，满脸诚恳：阿姨，好意我领了。我即使娶素芬，你们也不可为我自断生计。素芬是个好姑娘，也聪明，上了大学，自然找得着如意郎君，真的。我就是娶她这位好家主婆，也要凭自己的实力。阿姨，我人还小，刚毕业，连吃饭也顾不上，这终身大事，以后再议，好吗？总之，你一家门都是忠厚老实人、我的恩人，我衷心感谢！

她泪珠也滚出两滴来，点点头：孩子，你说的也是。我呢，心里一着火，欠周到了。你当我没讲过，好吗？唉，老天偏心，柏老师这样的好人偏偏不得安宁。

时间不早了，素芬也来催他上车。

208．（闪回）小区门口  晚上

素芬本来不抱幻想，姑妈代她和盘托出心事，她心满意足，又从来豪爽，亲亲热热用皮卡送他到小区门口。

月光下，他目送皮卡开走，不胜感慨：素芬呀，你爱心可嘉！玉妹呀，你痴心可爱！你俩不该邂逅我——是否也会产生桃花运中的才子无穷无尽的烦恼呢？唉，这情债，或许下辈子可还。

他神不守舍地转身、迈步，正撞在一个肉体上，上腹还感觉与两只比海绵硬些、热乎乎的桃子相触，吓了一大跳。

他定神一看，弯腰身手敏捷地抄住弥如珮柔软光滑的腰，扶她站直，轻声埋怨：啊呀！姐姐，你要唬死我呀？

他的左手慌乱中按住她的右乳，感觉到乳头富有弹性，只觉得热血上涌，忙缩回手掩饰：你装神弄鬼啊？悄不言声躲我身后，干吗？

她是老护士了，见得多，被无意间或有意触碰也多，本地人不太计较，又刚过怀春的年纪，并不见怪，何况是她的意中人肌肤相亲，反而感到惬意，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他慌张中忘了收回右手，随着两人站直，仍揽住她的后背。

她不避反贴，习惯成自然，踮脚举双手拧他的酒窝儿，亲亲热热：弟弟，我刚要按门铃，听见皮卡声，知道是大块头妹妹送你回来了，不按了，等待你。素芬习惯丰胸贴你抱下车，我可不能冲撞好事呀。嘻嘻！如如，钱凑齐了吗？我都替你急煞了，都是那些官僚，不，可能是蛀心虫害人！

他举双手轻轻拿开她的小手——这才无意识地缩回揽她的右手，摇头：借到二万元，奚家人硬凑拢的。

他有意隐瞒玉妹的五千元。他不打算用，过几天完璧归赵。

她扬扬秀眉：你让我吻一口，我替你分忧解愁，送你个惊喜。怎样？

孩提时代，两小无猜，他有时受委屈，顺不过气，她就祭起吻他双颊这个法宝，屡试不爽。他比她小，就难得回报了。

他被她宠惯了，调皮劲上来了，歪头问：姐姐吻弟弟？还是我当准姐夫替身？

话刚出口，他立即意识到，两人都成年了，下半句不妥，又不可收回，念头疾转（心声：也罢，替身就替身吧，英勇就义！）。

她昂首深情地凝视他月光下轮廓分明的俊脸，犹犹豫豫答：算、算是……姐姐对、对弟弟吧。

    他舒了口气，低头强调：亲被你扭痛的地方。

她捞稻草了，笑逐颜开：止痛就是左右。

他无可奈何：也罢。

她踮脚一举双臂，勾住他后颈，等于将整个人挂上去了。

他自然弯腰卸去她大半体重。

她先吻他左颊，足有一分钟。

两人心头有了和孩提时不一样的感觉。

她再吻他右颊，足有二分钟。

两人心头有了异常的感觉。

他猛醒，轻声抗议：亲这么久！姐姐耍赖！

她眼睛有些迷蒙，幽幽怨怨辩解：我俩又没有约定过辰光！肉又没吸出来，讨女孩儿欢心的酒窝儿没填平，你叫什么！最近南方一个省城里，有人组织集体比赛，看哪对情侣吻得长久哩。

他自打回家就没舒心过，她这一耍赖，终于逗笑了他：哈哈哈！还亏是护士长哩，你不动手术，我左边－个屎坑，右边一个尿坑，怎么会填平呢？对了，快讲，送我什么惊喜？

她一本正经：小弟，姐姐担保，院长同意，你家有多少钱就付多少，外公治疗了再讲，欠费以后补交；当然，不可超过财务年度。亲爱的弟弟啊，你家得尽快还清，否则院长不好交代，姐姐也可能丟饭碗，非由你养我，我非做你老婆不可！

他感动得不能自已，猛地稍稍俯身，伸双臂揽她的腰，“啧啧”两声，飞快地回吻她光溜溜、嫩生生的双颊：姐姐，好姐姐，谢谢！

感情终于冲破理智的防线，她眼神迷离地呢喃：你出外快！一报还一报！我要你作准姐夫替身！

她紧贴住他，用火热的双唇准确无误地盖住他的嘴，火辣辣地长吻。

处子胸部紧贴，彼此感到心脏如小鹿吮吸般乱撞，原始的欲念在全身飞蹿，聚合成潮水。

她毕竟能自制，终于跳出感情的水坑，用力推开他，期期艾艾：如如，你还没有准姐夫！记住，没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不该从小就出现在我面前，有你这个人存在，我怎么找人、嫁人？我知道命运弄人，小冤家从不属于我。我终于理解了，德芳为什么远走高飞，早早恋爱、结婚。放心，如珮永远是如璧的姐姐。如如，我俩都是独生子女，你答应我，永远做我亲弟弟。

他这阶段内外交困，左右为难，她的相拥相亲，同时让两人暂时得以宣泄情绪。

他本来尝到了爱情的苦，——囿于观念传统，在游戏情场的大学生中显得另类而苦不堪言，不得解脱。俗话讲，男人追女人，隔着一堵墙；女人追男人，隔着一层纸。她主动进攻，他很难自持；她主动撤退，他也清醒了。

他点头，深情、诚挚：我答应姐姐。我这辈子做你的亲弟弟。

手机适逢其时地响了。

她叫：小弟，接电话。

他掏出手机接听：喂！你好！

夜深人静，手机声较响，是甜美的女声：如如哥，猜猜我是谁？

他刚才急于从感情的漩涡里自拔，没有看来电号码，对方显得如此亲热，他也猜到了，一拍大腿：哈哈！还用猜吗？幼儿园里的跟屁虫！

她夸赞：如如哥就是聪明！我小芳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问：怎么主动打电话了？你肯借钱了？

小芳答：什么话？我一向主动，而你对我爱理不理。短信呢，从不回片言只字；电话呢，非由我打三个以上的电话，你才肯接呀。如如哥，你讲话好听点，好吗？你借钱不多的话，我决无二话；你开口就气吞山河，我当然要找爸爸和妈妈了。不是我不肯借，是我要他们支持，不可对你空口讲白话。如如哥，我总算说服他们了，刚刚讲好，我扭转屁股蛋儿就打电话告诉你，借！

换了以往，他哪里来的耐心听她瞎扯？现在，他和如珮都需要有第三者来稀释浓得化不开的男女之情，他自然由小芳顺便发泄、讨好。

尽管有求于人，他傲气不减，评判：当然是有条件的了？

她：无所谓条件，我自从被你教训以来，再不强人所难。如如哥，小芳一向刁蛮，就是看见你头疼，一帖药。

他开怀：哈哈哈！小学三年级，你打老师，我率人抵制，你只得转学这桩往事，你刻骨铭心？

她解释：小芳岂敢？你给我的印象，始终是完美男人。

他谦逊地纠正：不敢当，调皮鬼一个。

她：如如，不要怪我废话连篇，我实在太想你了，闲磕牙也好。言归正传，如如，听不听由你，讲不讲由我，好吗？

他表示：洗耳恭听。

她：爸爸偌大家业，就我一个笨蛋女儿，就担心被我败光。你从小，他就看好，说同龄人里，你会最有出息，因此，他说，要帮就从根子上帮，叫我嫁给你。如如，你也不必入赘，什么事都由你作主，你说了算，我就按你的安排做些小事，打发辰光；将来生了孩子，都姓郝。这不好吗？再说，我并不难看，也不臃肿，你相处久了，日久生情，也会习惯，不再嫌我丑，嫌我俗不可耐……

他欲开口，如珮拉拉他，轻声嘱咐：敷衍，别拒人千里。

小芳继续：如如，十万元对我家来讲，其实是阿凡提卖烤羊肉串——二元钱，毛毛雨。真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以后会在你指教、监督下给人好印象的。我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不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娶不娶我，你接不接爸爸的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就是要帮你！爸爸赏识你，就是要重用你！如如，你明天来借好了，不为难你。重大要求一般一次提明白，如果十万还不够的话，以后再开口，我把私房钱送给你。

赤子之心，明月可鉴！他眼闪泪光，连声道谢。

如珮捅捅他，提醒他：趁热打铁，明天一早就上门去借，多多益善！听见了吗？不要做呆子！

姐姐就是姐姐，和弟弟心心相印。

他猛醒，大声：小芳，你以德报怨，我恭敬不如从命！你是个心地善良、感情真挚的好同窗！我明天一早来。

小芳高兴得大叫大嚷：好！好！我马上给你准备早餐！如如，幼儿园里，你一向照顾我，让我先侍候你一回吧。挂了，七点钟等你！

如珮扳转如如，和自己面对面，情深意挚：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美人一片情。才子弟弟，早几百年的话，你必定是唐伯虎之侪，我先嫁你，然后顾及吴慧玲的感情，也不计较偏正。

他何等聪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他惊问：姐姐认识慧玲？和她过从甚密？

她悲不自胜：时值新世纪，绝代佳人，才华横溢，我自惭形秽，又经不住她相见以诚，只能拱手相让！

他悲痛：原来姐姐发短信给我，是替她探路、打头阵，然后她紧紧跟上，环环相扣地匿名发短信给我，弄得我感动、感激，又一头雾水。她毕业了再发具名短信，露出来庐山真面目。原来如此而已！她放风筝还是操木偶？姐姐，我的亲亲姐姐，慧玲才貌双全，但是心计深沉，你也甘心……

她勃然大怒，粉拳猛擂，大声训斥：小冤家，一个天生尤物，吃了秤砣——铁了芳心，苦心孤诣追求你十几年，耍点小心眼，弄点小手段，无可厚非！在理智和感情的冲突里煎熬，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中挣扎，爱你爱得如痴如醉，如癫如狂，你要是辜负了她，玲妹会痛不欲生，甚至疯狂的！爱，从来是自私的，现代是专一的，当时是排他的，我只能成全你热恋的她！

她狗血淋头，再击一闷棍。

他如梦初醒，痛彻心扉，眼神迷离，身体立矬，往下便蹲。

她拉他一把，他勉强站直。

护士知道何时该打强心针。

她抱他，昂首柔情似水：弟弟，姐姐嫁给你，治标不治本；你高兴一时，抱恨终天。男子汉，嘿，男子汉，浩荡荡山河是志向；不可学刘邦，更不可学项羽。不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振作！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陷入爱情困境，此刻，司徒在他心头荡秋千哩。

他有气无力：姐姐教训得是。

她打第二针了。

她：弟弟，姐姐告诉你一个不幸中的大幸之事。

他果然有活力了。

他也抱她，低头：姐姐快讲！

她：我讨教过省医院一个月来我们医院上一堂课的专家。他的结论，外公尽管是晚期，但不是癌，只是瘤，不过诊断晚、拖延久而已。他答应下月亲自制订治疗、康复方案。

他喜出望外：真的？太好了！

她：弟弟，有我在外公身旁，你不用操心，快挣大钱是真的。

他一使劲抱她离地叫：谢谢姐姐！我放心了，会尽快挣大钱的！

她趁机扭他的脸：又出外快了？拥温香软玉在抱会使你心猿意马的！

他忙放下她。

她神气凄婉：小冤家，你拥过、抱过、吻过姐姐，有了免疫抗体；姐姐呢，完成了作茧化蛹，从此自缚，淡漠异性。我走了。记住，你倘若对不起慧玲，我跟你没完！

他目送她款款飘去，脑袋瓜子晕乎乎的。

209．（闪回）如如家

这个夏夜，他怎么也睡不着觉。

他躺在床上，眼光不离墙上挂的大幅中国地图。

他自言自语：自己不是经商的料，快挣大钱讲讲而已，是不可能的，何况利益和风险并存，无论是大学里耳闻目睹传销案，还是亲力亲为追捕诈骗团伙，抑或道听途说商界风云，概莫能外。反正虱多不咬，债多不愁，积极地用工资还债就是。看来，只有闯荡西北一途了，既可以相对容易地求职，又可以因地区差别拿高些的工资。

迷迷糊糊中，天亮了，他叹气：唉，还没有拿定主意。

他一跃而起，匆匆漱洗过，将奚家的二万元钱交给妈妈，便出门了。

210．（闪回）小芳家

小芳果不其然侍候他吃丰盛的早饭，然后把十万元崭新的钱和自己积蓄的二万元新新旧旧、面额不一的钱交给他：如如哥，这是爸爸一早从保险箱里取出的十万元崭新的钱和自己积蓄的二万元。你收下，不要推辞！

他并不和他纠缠。

他写十万、二万的借条，硬留给她。

211．（闪回）医院

如如去医院，由如珮带到财务科，预付十二万元医疗费。

有外婆陪伴，有如珮关照，他和外公讲了些安心话，回家。

212．（闪回）如如家

爸爸和妈妈上班去了，家中就他一个人。

手机响了。

他摸出来看：呀，司徒的短信！（特写）（司徒朗诵）

成功者的十种习惯：宁静心灵，终身学习，情绪良好，

温柔祥和，幽默风趣，惜福惜缘，准时礼貌，凡事感激，

肯定自信，恒心耐心。

                                   忠心赤胆的仁青

他心头涌起幸福的潮水。

平静后，他在桌面儿上摊开纸笔，写写划划，规划行止。

（特写）（他的心声）

普京总统说：“如果你们想赚钱，就去做生意；如果你们想继续做公务员，就请你们靠一份国家工资生活。”话说回来，我就甘心情愿，一辈子吃皇粮，过平淡生活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难道我甘于因循，如同长辈，束手无策，甚至坐以待毙吗？唉，见面，互相吹捧的是做官的人，互相看不起的是搞艺术的人，不说实话的是做生意的人。不管怎么讲，他们至少有温饱的保障，我呢，现在还是啃老族。外公病重，爸爸、妈妈、舅舅、舅妈的收入加上外公、外婆的退休费，除去必不可少的开支，为控制病情，都投进去了，还借了许多债。眼前，我运交桃花，借到十四万元钱作医疗预付费，还有如珮姐姐担保，可保外公无虞。映帆嘛，再不济时，再向他伸手，可是，一则，这一大笔钱必须尽快还清；二则，后期直至根治的费用未可逆料——外公年逾古稀啊。怎么办？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费教授忠言逆耳利于行呀。我理解慧玲了——英雄就怕病来磨，外公健在，只是近年生病，我家已如孙大圣镇在五指山下，几乎喘不过气；慧玲妈妈早早过世，爸爸病了十余年，她始终生活在病魔的阴影下和失去爸爸的恐惧中。这或许是她早熟的根源。哎呀，我的想法未必对头。古语云，“父母在，不远游”，外公病歪歪的，我不可远走高飞，还是去省城谋职的好。

213．（闪回）省城

他回省城，又和室友踏上求职的漫漫征途。

这天，他仰望一幢30层大厦，自言自语：公司开在全市最高的大厦里，规模大，工资也高。

214．（闪回）大厦

他找到2208室，推门而入，正要询问，眼前的情景使他驻足闭嘴。

一位中年人正将一把扫帚塞给位和自己模样差不多的小伙子，吩咐：进公司第一天的第一项工作，就是从外到里打扫环境，要打扫得干干净净。

小伙子有点生气，声明：经理，我是大学生。

经理一笑，淡然：这项工作挺简单。第一项，把角角落落都打扫干净了，就用湿拖把擦一遍，再用干拖把拖一遍。第二项，先湿后干，用揩布揩净每个角落……

小伙子不等他讲完就叫屈：经理，这是保洁工的活呀。

经理伸手要拿扫帚，耐心地解释：年轻人，保洁工有1200元工资吗？当初，我这个硕士足足当了三个月的保洁工哩。请你把扫帚还给我，我教你扫。学问不小，我先示范。

小伙子不放手了，不好意思：经理……

经理不紧不慢：你学会了扫地、擦地，我再教你擦办公室……

小伙子讨饶了：经理，我自个儿学着干算了，有不到之处，你指导便是。

经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不洒扫庭除，何以扫天下，治国安邦？

如如掉头便走。

                        第13集

215．（闪回）电梯

他乘电梯，第一次下这么样高的楼，有种轻微的失重感。

刚出电梯门，手机响了。不出所料，是慧玲的短信：（特写）（慧玲朗诵）

十分执着，十分想念。十分吃醋，十分惦记。十分甜

蜜，十分疼爱。十分幸福，十分嫉妒。十分脸红，十分撒

娇。如如，我对你百分百地爱！你何时可在烛光下和我品

尝加糖、加奶咖啡？   

若望云霓的慧玲

他马上回信：当晚……

216．（闪回）咖啡馆  晚上

咖啡馆最靠里的座位，如如和慧玲对饮咖啡。

她：真对不起，亲爱的，我现在还是泥菩萨过河，爱莫能助。

他：心到就可以了。

她：残联对你来说，是块浅滩；一般公司对你来说，是片平阳。你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但是现实迫你非暂时打工不可。我的意见，你再在这个城市试试，我真舍不得你长征。亲爱的，我早讲过，女人不比男人，你不要叫我长久地经受相思的煎熬，好吗？

他苦笑：嘿嘿，我俩才21岁，早哩。我不打出片天地，近则聊解外公乏钱之医，远则让你过上体面生活，我颜面何在？

她轻轻打自己嘴巴，后悔不迭：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你这个九头牛拽不回头的前世冤家若执意西行，岂不是叫我揪心扯肺吗？我何苦给你算什么男人一生挣钱的账？

217．（闪回）一家公司

他也不忍她牵肠挂肚，继续尝试。

他去一家公司应聘，过了两关，被安排坐到位中年人对面。

考官先来个下马威，直截了当：年轻人，你连闯二关，我这关未必闯得过。

他不为所动，沉着：请考吧，大人。

考官：假设你已是本公司的员工，由于某种原因，你的爱情和工作产生了矛盾。两者你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哪样？

他反问：你觉得我模样如何？

考官答：帅哥，酷，炫。

他又问：我女友长得如何？

考官答：天仙下凡。

他坚定：我选择事业。

考官眼神里露出些许赞扬，问：不错。年轻人，是什么使你作出这么样的决定呢？

他直截了当：越是漂亮的女人，尤其文化程度不高的女人，会花费大量金钱在梳妆打扮上，贵公司能够付出的工资还不够她花销。

考官干脆：美人也是男人必追的目标，也是动力，何况心仪的美人和美满的婚姻可遇而不可求，应当珍惜机会，更应当不懈追求。年轻人，另谋高就吧。

他起身作揖：考官大人，不出所料的是，应届毕业生在省城谋职不比导弹打苍蝇容易；出乎意料的是，当局者混，旁观者清，你作为社会老师，给我指点了人生迷津。谢谢！

他转身便走。

考官叫：请留步。

他立定、转身：老师，你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你仍然可随心所欲否决的答案：我不知道公司是否录用我，也不知道公司分派给我的工作究竟是谁的事业，更不知道工资能否维持我和女友的生计，何况我没有女友，因此，一切俟录用后从长计议。

考官点头赞同：不错，否决概率相当髙。

他解释：“从正面讲，今后如何给他晋级加薪？从反面讲，曹操之辈忌杨修之流。你也左右为难。考官，再见！

218．（闪回）残疾人康复中心

他直奔残疾人康复中心。

慧玲工资微薄，好在吃住在中心，还有余钱适度“武装”自己。

吃过食堂饭，他俩钻进她的办公室暨宿舍，泡两杯普通炒青茶，并肩坐下，打开电脑搜索信息。

跳出篇怪文章《怪市政府收到的短信》：（特写）（男声朗诵）

    怪市政府到外地取来新经后，也决定实施新政：将政

府各部门一把手的手机、座机号码向社会各界公布。既然

是新政，一开始那动静自然相当大，不过后来效果如何，

我们自然也是无从得知，只听说这些人曾收到一些奇怪的

短信；各式短信虽然不宜公之于众，但是后来竟有小部分

慢慢由酒桌流向社会。

她起身：如如，仍和大学里那样，和我轮流读各部门一把手收到的短信，苦中求乐，好吗？

他同意。

她没坐下，就势一手撑椅背，一手按他肩膀，长发下垂，几乎拂他的脸。

发香阵阵钻进他的鼻子，他觉得冲走了谋职的烦恼。

他：你报部门，我读短信。

她：好，开始，文化局。

他读：听说你们要出版这儿的《文化名人辞典》？我在县报发表过文章，要入辞典，得交多少钱？

她报：旅游局。

他读：听我的爷爷的曾爷爷的太爷爷的太太爷爷讲，李师师曾在我家厕所那块地儿站着撒过尿，漏过那稠液，甩过那粘糊。我想把那一分三厘地无偿捐献给政府搞旅游开发，你们能不能让我当售票员？

她打他肩膀，问：那几个字你非渎不可？

他诧异地反问：哪几个字？有何不妥？朗读课文都是一口气的呀，难道说要跳浜？

她扭他酒窝儿：和你真讲不清！广播电视局。

他读：现在演一个新闻片，酬劳有多少？放心，我知道抢主角要服从潜规则，抢到了也没戏，我当群众演员就行。我可是群众运动中货真价实的群众。

她报：知识产权保护局。

他读：一些不良报刊经常盗用我的稿子而不给稿费，你们能不能帮我讨回来？我分一半给你们。

她报：环保局。

他读：以前的河水竟然不是黑的，是真的吗？

她俯身叉他的腰：那年暑假，哼，小河水黑的话，大家下不了水，你们欺负不了我们，我也摔不了你个四脚朝天！

他问：怎么变成四脚？莫非你比扒手还多一只手，才那么有力道？

两人开怀大笑。

她报：农业局。

他读：农业农业，有农没业。

她感慨：我们家乡差不多哩。

他也迷惘：我以一对十搏斗的胡萝卜地今日何在？

她报：卫生局。

他读：我这里有质量上好的钢盔，特对经常困顿于医患冲突中的医务工作者实行大优惠。你能帮我向医院推销不？有提成。对了，你先订，防患于你去跨部门的情人家幽会时，她丈夫精心安排的全武行之未然。

她借题发挥：你今后一路升迁，有我在，不论爬上哪一级台阶，都不必备用——哼！你敢？脑袋早拧掉了！

他举双手作护脖的动作，反唇相讥：你现在就要订货。

她问：为什么？

他答：智障人一不高兴，你至少脑袋无恙。

她：先给你用——我光火过后，还能看到你比野猫灵活。

两人开心大笑。

她报：医药监管局。

他读：看多了药房才知道，原来“回”字的确有忒多的写法。

她立竿见影表态：以后我办的医院没有“回”字！规划局。

他读：向“鬼划局”的同志们问好！晕死！我太澎湃了，又一般发音，挑错字，把你们当成啃啮开发地块原住民的厉鬼了。抱歉！替罪羊内疚！

她评议：文风类你。

他：嘻嘻！步后尘者不止你一个。

她报：质监局。

他读：我娶了个漂亮的老婆，竟然是再次组装的。这不是假冒名优产品吗？我能退货吗？我能要求“伊加伊”赔偿吗？

她睁大凤眼怒斥：胡说！这人的老婆肯定是丑女！

他问：何以知晓？

她咬牙切齿解释：看看大学里我的室友就知道了。美女不愁嫁，何须躁动直至骚动而贵则赴日韩、廉则去上海组装呢？

他趁机捞稻草，点头：然也。我实实足足受了一年多洋罪。

她狠劲扭他的另一个酒窝儿，娇笑：活该！

他大叫：从小招人扭到大，我两颊的酒窝儿怪不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吸引美人。

她放手：呸！美死你了！物价局。

他读：我们农民想开小麦价格听证会，听证价格分别为50元、55元、60元。你看哪天给我们开？

她报：地税局。

他读：听专家讲，提高个人所得调节税，就是剥夺穷人纳税的光荣感。我建议调查一下街头的那几个乞丐，看能不能征他们的个调税。

她感慨：唉，地税局能向我俩征税就好了。烟草专卖局。

他读：吸烟有害健康，吸烟使人短命。我这里生产戒烟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卖不卖？

她伸手欲拧他脸，中途转弯，拧耳朵：买！我先买了给你服。

他叫：喔哟哟！我只有几天抽过，还是你兴风作浪害的。

她放手：表现不错。交通局。

他读：建议你们在交通协管员上班时把红绿灯停了，能省不少电哩。你们不知道我国现在各地区用电缺口都很大吗？

她报：市政管理局。

他读：出啥事了？都二个多月没有挖路了！

她又揭他的疮疤，眉飞色舞：听这话的口气，是你说的哈。刚上小学，你还有亲亲爱爱的德芳姐姐扶你，不，背你过深沟，我呢，那天摔得爬不起来，几乎成了你骗挖沟工人叔叔而编造的银圆。

他被逗乐了，拉她和自己面对面，抬头：不错，小白银圆是姐姐掉的，大白银圆像是女娲娘娘赐给我的呀，怎能给叔叔捡走呢？等我成人了，物归原主呀。

她视野有点模糊了，俯身欲吻。

他刚历双玉的情欲炼狱，具备了免疫抗体，忙举手撑住她又尖又圆的下巴，叫：别！别！我不是柳下惠，血气方刚，会变成盗跖的！你是玉女，我是金童，我俩还小哩。

她自制力一贯强，经他一挡一叫，倏然清醒，自觉失态，脸上飞起红云，美得使他晕眩。

她一时变得不胜衣衽般娇柔软弱，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娇声娇气报：执法局。

他读：我儿子刚刚刑满释放回来，想到你们那里谋份差事。您放心，他绝对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就打过二次劫。

她笑评：哈哈！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兀然，她的本能被激发了，她疾言厉色逼供：说！你偷过鸡、摸过狗吗？德芳、如佩比你大，该出手时就出手；素芬身强力壮，老鹰爪功厉害；玉妹娇小玲珑，衣衫……不整；小芳财大气粗，色胆包天……你这之乎者也的小夫子，再迂腐，也经受不起这样的雌儿打劫，守身如玉！交代！

他总算理解“河东狮吼”的意思了，身不由己后仰，电脑椅也往后滑动。

他大声辩白：没有！绝对没有！我……练就铁布衫神功，谁敢打劫？

她笑得弯腰：一个大男人畏一个小女子若此，哈哈哈！谅你猝然遭遇，早撒丫子溜之乎者也！

她又报：反贪局。

他读：揭贪有功，强烈要求你们给小偷、二奶记集体三等功一次。

她抓起桌面儿上的唇膏管，揭去盖子，一把揪住他的右臂就按个红扑扑的圆印。

他躲闪不及，大声问：干吗？

她答：不准擦！嘻嘻！留个守宫痣。

他大声抗议：我不是女人，更非小龙女！

两人大笑。

笑停了，她正色告诫：亲爱的，现在有个新民谣，你知道吗？

他：我怎么知道？

她从抽屉里取出张纸说：我下载、打字，你看看。

她下载、打字，他俯首看：（特写）（男声朗诵）

七省市和特区禁忌：陕西不能提老虎，长沙不能乘火

车，山西不能下煤窑，上海不能进社保，济南不能聊大雨，

广州不能去车站，香港不能修电脑。

她无可奈何：亲爱的，看来只能去大西北尝试了，我也只得患相思病，写宫女怨的诗词了。你一向口没遮拦，人生地疏，务必慎独呀！

他要活跃远行前的气氛，戏谑她：亲爱的，只要你不对我用心计，天下太平。

她举手轻扭他双颊，幽怨：唉——你，遥遥此行无知己，天下谁人识夫君？你一向不会对我用心思，我担心你对身旁的人和事不设防！

219．公安局证据室                              

派出所所长孙明望在市公安局证据室找双肩背包。

220．重病房

伤员沉睡。

大脑皮层活动激烈。

221．（闪回）西去的列车

如如乘上西去的列车。

他的座位靠窗，但是他无心观赏沿途熟识的鱼米之乡美景，他在摊在小桌面儿上的纸片上涂涂写写：（特写）（如如朗诵）

美景——再好也不会供我一瓢一饮。

职业：一．公务员  二．记者  三．教师

（如如心声：这是我要谋取的职业的顺序。公务员的职业最稳定，也最好。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工资年年涨——这些年向香港特别行政区学习，其中一条便是“高薪养廉”，什么都有保障，有权还有钱。记者不是官，号称“无冕之王”，有时官见记者也怕。敬业勤业的话，这份工作干好了，一样有发财机会，好多名记者名利双收，和明星有一拼。教师也不差，地位和薪水不断提高，福利也好；光上课留一手，再巧立名目，请君入瓮，给学生补课，开家长育儿辅导课，收入远超工资。总之是吃皇粮，工资高，福利好，旱涝保收，还高过长三角地区，何况师生亲朋乡亲面前说得出口，佳人面前无愧才子称号。）

222．（闪回）西去沿途

窗外掠过的、大片拋荒的土地引起如如的注意。

如如自言自语：这一带不是贫瘠地区，是冲积平原。当初政府或建开发区，或支持房地产老板，征地，动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权力寻租、官商勾结、黑幕重重、暗箱操作、徇私舞弊……是普遍的，强征、强迁而导致上访事件比比皆是，甚至闹出伤残直至人命案来，又有多少官员落马？花如此代价抢到的沃土竟大片拋荒，变成原始大荒，寻遍世界，恐怕是中国人独创的杰作吧？

列车进入贫困地区，窗外闪过的绿色、蓝色越来越少，灰色、

黄色越来越多。

如如自言自语：我生于、长于乡镇，直接、感性地懂得，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钱再多，无粮可买，无农副产品可买，有屁用？地方决策者都忘了明朝奸相严嵩父子被罢免，携金子返乡，百姓恨煞，不供饮食而饿死归途的掌故。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平新乔指出，全年全国土地出让金将超万亿元，再创历史新高，属于非税收入，自由游荡在政府财政管理体系之外。他说：现在，有些地方只知道土地出让金“取之于农，用之于城”，城市变得日新月异，农村依旧山河破旧。我又猜测，可耕地迅速减少，必然引发房价、粮价上涨，既严重影响国民经济，又激化社会矛盾，加剧犯罪。

一所农村中学围墙上，用扫帚蘸石灰水写的大标语赫然映入所有过路人的眼帘：有志者，誓进城。

他自嘲：自己不能往喉咙里塞白米饭，身上反而带着玉妹的五

千元钱。陆游“位卑未敢忘扰国”的名句，我终于有体会了！

他心神不宁，车廂里俩旅客对木兰从军的新鲜讨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甲：这个故事——木兰从军一定是假的。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块儿，她一定会被男子汉看穿帮的。

乙：你，笨伯一个。

甲：我怎么笨了？

乙：美军里性骚扰的事还少吗？一是女军人是秃子头上的苍蝇——明摆着的；二是他们一向性开放，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说干就干，不遮不掖；三是男大兵爱吹嘘，占了便宜还到处炫耀，因此穿帮了。不是女军人应付不过来，就是男大兵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影响团结，涣散军纪，于是豁散了，又为维护颜面，将通奸轻描淡写作性骚扰报道罢了……

甲：你扯到哪去了？

乙：没瞎掰！黄种人和白种人不同，一向闷声不响大发财，何况性开放的南北朝时代的男兵、男将乎？换了你，和花木兰睡一张床，翻云覆雨，会声张吗？肯让人分享吗？还不要独占花魁？

甲（轻击掌）：这倒是的。白大个白痴！黄小个精怪。

如如暗笑（心声：国情民族性确实不同，何况那时盎格鲁——撒克逊人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哩，遑论美国兵了。）。

上半夜，列车慢慢驶过小站，不停。如如隔车窗往外看，只见车站内外挤满背编织袋、提着大旅行袋、挎着草席……反正上半身满载的农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拥过来，挤过去。

（如如心声：这季节性的民工潮是流向产棉西陲的。在自己省城，我作为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难以求职，而心比天高的慧玲甘心屈尊去残疾人康复中心工作，领取菲薄的工资，何况失地、少地或土地爷养不活的农民乎？这负面作用目前说不上个子丑寅卯来，今后必然会在城市，尤其大城市显示出来。）

几位乘客胡侃酒鬼的趣闻轶事，他谛听。

甲：我们村有个酒鬼，蚊子凡是叮咬他，立刻醉倒而掉下地。他乘凉一回，蚊子可盛一海碗。当然，久而久之，他干脆备酱油，专拣大的下酒。一只蚊子三寸长，三只蚊子装半碗。

乙：我们城的那个酒鬼才厉害呢。他往往喝过酒觉得燥热难耐，便跳进游泳池凉快。刚下水，满池腾起酒味；一扑腾呀，满池人醉倒；二扑腾呀，池水变酒，因此他要去游泳池，酒店老板驾驶卡车，装上一车酒桶，带上潜水泵和搬运工，紧紧跟随。

旁边一位本来睡觉的乘客悠悠醒来，打个大大的哈欠。

霎时，全车厢的人昏昏欲睡，车厢也左摇右晃。

如如醉眼朦胧，看见一个戴着防毒面具般的东西的列车员及时从门口走进来。

他举手向大家高声解释：很不幸，我们车里混进个酒鬼，我刚走开一会，一不留神，让他打了个哈欠。请放心，我马上给大家解酒。

他手里还提个同样的面具般的玩意儿，利索地给身边正张开血碟中口的乘客套上，郑重嘱咐：兄弟，这是俄罗斯酒类专卖局刚让我们试用、含技术专利、最新款式的酒气回收器。打个招呼，我们这个车次只分配到两个，你千万不要当酒爵用，弄坏了。用过，自觉传给邻座。

他解下自己用的回收器，边缓缓移步，边在空中挥舞。

他的姿势，如如似曾相识。

（如如心声：对了，那个暑假，我住农村同学家。每个傍晚，我俩各执涂肥皂粉水的脸盆在家门口挥舞，逮乌云似的蚊子。）

一个回收器由乘客逐一传递，一个回收器由列车员使用，列车员走到另一扇门时，人们都清醒了，车厢平稳了。

最后戴回收器的乘客就是那个酒鬼。

他突然一跃而起，“砰”地一声，车顶被撞出来个半球般的瘪谷，回收器也脱落、掉下。

列车员大约是足球队门将出身，一个漂亮的鱼跃，稳稳抄住回收器。

“砰”地一声，乘客落下，击穿座，屁股蛋儿沉到窟窿里，大叫：灵倒是灵！大概叶利钦下令研究，到普京手里，才研制成功。太慢了！太晚了！

列车员反唇相讥：晚？哼，早的话，十月革命前有这玩意儿的话，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回家的老毛子也不会在酒厂的酒池里死得多去了。

酒鬼：哎呀，我的意思，你扯远了。

列车员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酒鬼问：这玩意儿能回收酒？就在里面？

列车员点头。

酒鬼追问：我的酒气变成酒了？至少收三成？

列车员又点头。

酒鬼叫：从我喝酒那天起就有它，那多好，至少省三成钞票！

部分乘客点头。

酒鬼向列车员伸手：那好，我高姿态，只要你还我一半酒。

列车员抢白：呓语！高科技产品，用于醒酒，使用成本不知是回收的酒的多少倍！再讲，你刚才一纵，幸亏车顶是用制造宇宙空间站的材料做的，否则你赔不起；你刚才一落，坐破椅子，情有可原，也不考虑要你出血；你倒好……

酒鬼借酒装疯卖傻，大叫：我不管你屌毛理由！拿酒来！大伙儿去餐车，叫他们还酒来！下酒菜我埋单……

吵成一锅粥……

如如这才听见手机不停地响。他打开看，是司徒的短信：（特写）（司徒朗诵）

        一点一点想念你，一次一次眷恋你，一天一天陪伴你，

一夜一夜寻觅你，一梦一梦看见你，一回一回拥抱你，一

分一分盼望你，一刻一刻等待你，一生一世伺候你。

如如叹气：娇小玲珑、娇艳欲滴的司徒心眼也玲珑剔透，一旦打开理智的堤防，真情汹涌澎湃，一泻千里，淹得我昏天黑地。

223．（闪回）西北省城  上午

几千里路云和月，目的地终于到了，是晴朗的上午。

如如拉只滑轮箱，背只旧双肩包，挎只白领包和高尔夫枪包，提套高尔夫练习兜，随人流走出火车站。

眼前是个漂亮、繁华的省城，清真寺的尖塔熠熠生辉。

如如情不自禁叫：呀！当年马超称雄的西凉竟如此繁荣，不愧是重镇，比家乡的中等城市差不了多少，我来对了。地方好，人口少，工作当然也好找，至少不必生死搏斗吧？不错，我如果不能在三种职业里找不上五斗米，大学白上了！

224．（闪回）城乡接合部  小旅馆

他记住慧玲的嘱咐，先去原来的城郊结合部寻找落脚点。

这一带多数建筑物是原来的农家院落，不比南方的小而精致，基本上是大院子、大平房，粗犷，粗陋。院落间杂有改造而成的小旅馆，明码标价。

他终于看中家小旅馆：四人房间，每人一昼夜10元。

老板暨服务员叫林登琪，汉人，旅馆名称就是他的名字。

旅途劳顿，必须休息，还要洗刷，并了解风土人情，他安顿好，和老板聊聊，一天过去。

225．（闪回）路边小摊

他在路边小摊上尝牛羊肉泡馍。

226．（闪回）客房

回到客房，他拿出手机看时间，又瞧瞧窗外有阳光的天空。

他明白：西北天黑得晚。

手机响了，是慧玲的短信：（特写）（慧玲朗诵）

窗外细雨滴答，我疑心是你的脚步；我抬起头来——

窗外依旧。轻风带着牛毛雨，飘向记忆深处；心灵告诉天地，

我想你、念你！抓一阵江南小旋风，带足水汽飞去，将温柔、

体贴、亲昵淋你里外湿透。

他叹息：是呀，夏末的傍晚，家乡必是场洗净暑气、沁人肺腑的阵雨。兹地无雨，我的心却逃避不了，被美人群落的心雨浸泡得酥松、酥软。鲁迅先生有句诗，“灵台无计逃神矢”。

227．（闪回）城乡接合部  小旅馆  傍晚

傍晚，老房客穆志平、陆法和回来了，和林老板、如如聊天。

老板告诫：小郝呀，其实，千里马是弱势群体，比千里马厉害的是伯乐。要想成为千里马，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有日行千里的能力，二是要等待。

如如：林老板，我明白了，千里马要自强。

老板：你去市中心，路远，非乘车不可，好在价钱便宜的公共汽车前几年通了。

228．（闪回）公共汽车站一带  翌晨

翌晨，公共汽车刚靠站，车上的人还没走光，站头上的人就一拥而上，你奋勇争先，我唯恐落后，推推挤挤，各不相让，反而堵塞车门，拖延时间。

如如不争不抢，摇头评议：忒落后了！我伲迭搭里连小城市也讲谦让，讲秩序，前门投币，后门下，哪能会得迭能介乱纷纷格？

售票员大约是江南人，听懂了他的吴语，也不搭腔，自顾忙于又叫又拉，等人都上了车，又不知挪移，顶住车门，便从窗口探出头来，操走调变腔的吴语大叫：江南来的小伙子，不要急呀，等车起动，你追便是，我自有计较。

如如大声回应：晓得哉！谢谢侬！

车门好容易关上了。

售票员大声招呼司机：老黑，下边还有人。老办法！

老黑呼应：知道！

汽车起动，如如背着双肩包追赶。

车开出十余米，一个急刹车停下，挤在门口的乘客呼叫着往前倒，有人本能地挤往里面，腾出个空档。

如如正好追到。

售票员拿捏准时间，“砰”的一声，车门打开，操走调变腔的吴语大叫：上！朋友！

如如一个虎跳上车，门“砰”的一声及时关好。

229．（闪回）终点站

车颠颠簸簸，终于到站。

如如见所有人下车，以为到底了，最后下车。

他环顾周围，转身向售票员大叫：老乡，这是终点站吗？不像城里呀。

售票员操走调变腔的吴语：哎哟，我忘记你刚来这儿，没有告诉你。小伙子，城里大兴土木，前面路不能通车了，你要走过去。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售票员：是原来的近郊。你跟着大家顺大路往前一直走好了，再不行就问路。

他道谢过，跟着人们信步而行。

230．（闪回）一路上

一路上，行人很少。

街道两边的店铺和民居大多数关门，墙壁上画个怵目惊心的大红圈，圈里用黑漆写个大大的“拆”字。

有家四开间门面的店门门楣还留块“百年老店”的匾。

他摇头暗笑（心声：现在，开了一年的自称“百年老店”，开了二年的自称“正宗百年老店”，开了三年的叫“祖传正宗百年老店”，开了四年的标榜“祖传真正宗百年老店” ……而真正的百年老店被拆、迁、关，在哪儿？到哪儿去了？）。

走完老街，他看到了一座被废弃的监狱。

墙壁上残缺不全的大标语令人啼笑皆非：人民罪犯人民爱，人民罪犯爱人民。

他看见个很大的院子，围墙上有条标语：垃圾分类，从我做起。

（他的心声：西北边陲的省会变化迅速，垃圾也分类了。）

一个不大的服装厂，崭新的大门紧闭，牌子照样挂在那里，大门、围墙上不止一套红圈黑“拆”字，而且特别大。

（他的心声：由此可见，经历了艰难曲折的斗争，围墙里的人们才忍痛放弃工厂的。）

他不胜感慨：我家、外公家的居室可惜轮不到拆迁，否则不担心外公的治疗费用了。省吃俭用有什么用？真比不上一只脱底棺材（本地话：接近不留隔夜粮的老鼠的人）。有我抄录的妙文为证哩。

他摸出张纸，自顾朗诵：（纸特写）

               天命不可违

多年前，一位大师给我下了一卦，按怪相说，我三十

岁会变成有钱人。

    我不信……

    于是我逆天而行，每天吃喝玩乐，一点钱也不存，而

且彩票什么的，我踫都不碰，我就想验证，怎么在三十岁

时变成有钱人。

    一直到我三十岁那年的一天早晨，我家门和墙上醒目

地写着红圈黑“拆”字，我才深刻体会到“天命不可违”

的真正含义。

崭新的围墙上的广告是簇新的，一位着最暴露的比基尼泳装、相当性感撩人的美女旁边的广告语是：发展内衣制造业是我们的基本国策！

他评议：哈哈哈！哪来这么样一条国策？厂长忽悠西北人！

他情不自禁停步端详。

他评议：喂婴儿的器官有这般壮观吗？究竟是为了喂出健壮的孩子，还是为了撩拨元阳不足的男人呢？堪比优秀体操运动员的浑圆紧绷的臀和修长丰腴的腿暗示什么呢？

他这么样设问，自然觉得身体飘忽不定，而美人的脸蛋儿依次变化为熟人的：慧玲、司徒、如珮、德芳、素芬、玉妹、小芳。

他揉揉眼睛，美女的脸一半是慧玲的，一半是司徒的。

（他的心声：我终于明白，自己推不开、抹不去、掩不住、避不掉的是这两位容貌、身材、气质、截然不同的最爱。

洪水未平，何以家为？老祖宗姒禹的名言流传四千二百余年。人见人爱的司徒大学四年，以对我的恒久不变之心应环境、人事的万变，不知婉拒了多少优秀的仰慕者。她的学制是五年，接下来的一年，她仍会坚如磐石，我呢？命运难卜，遑论刚柔。慧玲和自己作战一年半，理智终究拗不过感情。我倒是理智至少和感情相持不下……不！不要自我欺骗了！尽快挣大钱给外公治病，只是客观上给予我逃避她俩的正当理由而已！少年维特何须自杀呢？《英俊少年》也只烦恼而已。读书时盼毕业，毕业了，不胜烦恼！戴厚英的著名小说，就叫《人啊，人……》）

231．（闪回）闹市区

他一路走马看花，终于到闹市区了。

髙楼林立，车流拥挤，人流如织。

他感到内急，按照交通协管员的指点，大步流星寻觅厕所。

232．（闪回）厕所

远远看见厕所了，他心急火燎飞跑过去，却发现一男一女的管理员在维护秩序。

如厕人排成两条长龙，短发和长发分开，秩序井然。

他只得乖乖排在末尾。

前面是条彪形大汉，一看就知道是来自山区的西北农民，身髙至少比他高五厘米，即一米八五以上，膀阔腰圆颈粗，相貌粗犷，面目凶恶，年纪相仿。

剩三人了，如如憋住气倒换双足。

只剩大汉了，如如打拱请求：兄弟，我快憋不住了，能不能先借一步？”

大汉脸也憋青了。他扬扬紧握的、缽头般的拳头，从牙缝里憋出话来：不行！他妈的城里人，至少还会说话！

如如一愣：哪能迭能介讲话？

大汉瓮声瓮气抢白：南蛮子，少喝点水！

厕所里的人出来了，大汉冲进去，还咕哝：城里撒尿也难！

又有人出来了，如如冲进去。

出乎如如意料，原来偌大一片闹市区域，只有一个不大的厕所，设施却与时俱进，比如如家乡及大学还现代化。小便处取消一长溜的不锈钢水槽，使用四个TOTO尿斗，安安静静，不奏城市卫生交响乐，减少了单位时间如厕人数目，提高了使用频率，锻炼了内急人的意志和能力。

如如解除了内急，大汉仍做消防动作，看来大汉确实比如如难受，因此环眼圆睁，恶狠狠地打量先走一步的如如。

233．（闪回）市政府

如如向来胆大妄为，问清方位，直奔市政府。

他费尽口舌，又出示身份证、毕业文凭、导师推荐信等，门卫终于放他进门，还指点如何找人事局。

234．（闪回）人事局  处长

他礼貌地问讯，终于坐到处长室一位和蔼的中年男干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桌面儿上的三角形名牌标的是“闭仁杰”。

闭仁杰仔细地看过一应证件、文件，和蔼可亲：来自富庶的江南的精英、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八千里路云和月”到敝地来。降贵纡尊，要谋求什么职位呢？

如如答：闭处长，我想当公务员。

处长和颜悦色：好啊。现在民主了，平等了，公务员全部公开招聘、选拔，只要合乎条件，谁都可以当。

如如听明白意思，有自知之明，问：我刚毕业，可以考吗？

处长答：当然可以。你有完整的证件、文件，完全可以考。

如如问：怎么考？

处长答：每年招聘一次，五湖四海的人，不论民族、国籍，都招，不过今年春季举行过，你明年春季来吧。3月来，4月考，5月定，6月报到。

如如吃惊，问：我来迟半年？不考行不行？

处长笑眯眯地解释：这可是原则问题，谁也不可破规矩。

如如问：好考不好考？

处长答：既难也不难。只讲今年，二百人取一人。

如如惊呼：比考名校研究生还难呀！

处长解释：关键在于我们这个小省经济起步不久，岗位太少。你要作考博的思想和知识——尤其实际处置能力的准备。光笔试成绩好不行，还要面试，反反复复，少则三次，多则我也估不准了。

如如失望中，顽童劲冒上来了，问：听说现在对公务员提外在形象和气质要求了，长得不好呢？

处长被逗乐了，笑吟吟：除残疾人联合会外，凡涉及公众形象的当然不行，尤其是塌鼻、斜眼、歪嘴。当然，这和你无关，你形象、气质都好，只怕误入湖南省的桃花坞、美人窝。哈哈！

如如尚存幻想，问：是不是录用了就赴任？

处长答：不要说你了，就是硕士、博士，只要是刚毕业而缺资历即二年以上工作、实践的，都得下基层锻炼。

如如认同：这是必要的。多久？

处长答：少则二年；考察、监督随行。

如如追问：合格了呢？

处长答：锻炼是打统仗，作储备；合格后，根据空缺或需要的岗位，结合本人的业绩和长处，统筹兼顾，合理安排，不一定在本市。

如如收拾证件、文件，小心翼翼地放进双肩包，起立：我知道了。谢谢闭处长教诲！再见！

处长嘱咐：小郝，明年早些来找我。

                      第14集

235．（闪回）市政府机关管理局

如如不灰心，转身直闯市政府机关管理局。

大门口，魁梧、威猛的保安挡住他，客气地问：请问，你找谁？

他答：你好！正好要向你讨教：我要找工作，应该找谁？

保安苦笑着问：嘿，嘿嘿！找工作上这儿？年轻人，我当班这些年，还没碰到过。

他搭腔：叔叔，总有第一回呗。这不？我来了。

保安：哈哈！你真会说话。看你的模样斯斯文文的，也罢，有证件吗？

他取下双肩包，展示了证件等。

保安肃然起敬，点头肯定：你不但是正人君子，而且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令我这个大老粗羡慕。

他趁机拍马屁：叔叔威风凛凛，何必贬损自己？我嘛，父母逼我做书呆子而已。叔叔，我该进去找谁呢？

保安上下打量他，笑逐颜开：哈哈哈！秀才，我就是放你进去，也是白送人情。

他问：叔叔，怎么讲？

保安：我告诉你，这里上班的都是领导人，这儿从不招工、招聘。

他：叔叔，我不是当领导的料，至多当公务员。

保安笑哈哈解释：公务员就是领导人，这几年换句话说罢了。也难怪，你刚出大学校门，不懂。这里面的人哪，大多数从基层干起，一级台阶、一级台阶爬上来，少讲也有十年。

他自言自语：我这才理解闭仁杰处长的话，更明白处长是位平易近人的大领导。……我真不知天高地厚！

保安拍拍他肩膀：秀才，不瞒你说，这儿的人级别都不低。你看，我转业前是特种部队的排长，分配到这儿吃口皇粮，只配看门，收入勉强维持一家三口温饱而已。我直至今天，还在后悔当年不去我看不起的行业工作。当时和我一起转业的副排长和两位班长服从安置分配，马上报到，到基层当小干部，拜师学艺，都升官发财了。

他追问：叔叔，你当初不去的行业，看来对文凭要求不高；真要好的话，我如今去嘛。叔叔当初不去什么行业？

保安答：垄断行业。当初没有什么苗头，二十年发展，不得了！有段民谣形容垄断行业从业人员高收入：银行加证保（证券、保险），两电（电信、电力）和一草（烟草），石油加石化，看门的拿不少。

他：叔叔，再要求调过去呀。

保安长叹气：唉，唉——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如今能去的，博士也不行，清一色的皇亲国戚、裙带关系。

他问：岂非是独立王国？

保安答：也不尽然。一是政策明确规定，优先照顾子弟兵；二是子弟中精英多的是，甚至有博士；你只有望洋兴叹。外地来的小郝，太平点，去人才市场碰碰运气吧。

他拱手：叔叔，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务员原来就是干部，就是领导，也就是官。谢谢叔叔！

他转身自言自语：还是临行，哲智讲得对：公务员就是领导人。

236．（闪回）宿舍

临行，哲智：公务员就是领导人，这几年换句话说罢了。

哲智拿出上学期客串当家教时从学生作文簿里抄录的、关于理想的人生的妙文给如如看。

如如看过，昂然：不赞同！

慧玲赞同哲智，又和哲智－样，劝他：别去“应聘”——没有道行，异想天开。

237．（闪回）小旅馆

如如找出哲智抄录的妙文。（特写）

如如朗诵：

学生如此描绘理想的人生：

拿沙特工资，住英国房子，用瑞典手机，戴瑞士手表，

娶韩国女人，包日本二奶，做泰国按摩，开德国轿车，坐

美国飞机，喝法国红酒，吃澳洲海鲜，抽古巴雪茄，穿意

大利皮鞋，玩西班牙女郎，看奥地利歌剧，买俄罗斯别墅，

雇菲律宾女佣，配以色列保镖，洗土耳其桑拿，当中国干

部……

老师这样写批语：啰嗦！只要讲“当中国干部”就行，

前面皆可实现。

他评论：这就是师生，都心比天髙，命在纸上。

他自嘲：我是无头苍蝇。

他打个响指：人才市场？不会再去了。

238．（闪回）书报摊

如如早看好了，小旅馆附近有个书报摊，可搬用上海和本省的笨办法。

如如问摊主：老伯伯，哪份报纸看的人多？买份。

摊主其实是退休工人，闲得慌，找事解闷，因此热情地介绍：孩子，你刚来这个城市吧？最大，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月芽晨报》。

如如买份当天的，迫不及待看起后页来。

老头要找人聊天，主动搭讪：听你隐约露出的乡音，孩子是江南人？是大学生？怎么来我们这儿来应聘啦？

如如知道，家乡的书报亭老板类似过去的剃头匠、后来的出租车司机，消息不讲灵通，至少比一般车站问讯处的人多，也热情，因此他也热情回答：老伯伯，谢谢你关心！老人家或许不知道，经济发达地区犹如俄罗斯的贝加尔湖，四面八方的人才如三百多条河的水全往那里流。我刚毕业，没有工作经历，太难应聘了。我来边远地区，就是为了积累一份资历。

老头：孩子，你查招聘信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因为这个城市也僧多粥少，有的职位，报社排广告版时就有人填上去了。

老头子讲得不错，他找信息是剑走偏锋。

（他的心声：老爷子讲得不错，我找信息是剑走偏锋。无论哪张报纸，看的人多，发行量大，报馆工作者就多，尤其记者，而且招聘广告是付费刊登的，招聘信息多，收费也多，两者相辅相成，报社效益不会低。）

他翻到最后一版，兴奋地拍打报纸：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家报馆正招收记者！我不能也不会当官，凭这一手从小到大独占鳌头的文字，先当个见习记者，应付裕如。

239．（闪回）《月芽晨报》社

出乎意料，《月芽晨报》社并不位于某幢新建大厦的某一层或占几个楼面，而独占了原来的城乡接合部的一家工厂厂房，四层！

他曾向映帆爸爸公司的陆工讨教计算建筑面积的方法，目测后心算：估摸超过5000平方米。

他自个儿兴高采烈一阵。

他拿报纸给保安看广告。

保安：到四楼找副社长钱希康。

他很快找到副社长办公室，轻轻敲门。

里面有人问：请问，有何贵干？

他答：是钱社长吗？我应聘记者。

钱希康：门虚掩，请进。

他推门而入。

他目估办公室足有40平方米，装饰气派，只有一张大班桌。

桌前有张椅子，桌后的大班椅上坐着一位五十多岁、颇有福相、饭店老板模样的男人，正在呑云吐雾。

钱希康招呼他坐下，递给他一张名片，开谈。

钱希康迅速看过他的证件、证书，在大烟缸里熟练地掐灭烟蒂，直截了当：小郝，我负责招聘、招工，因此，我现在就明确表态：你不符合条件。

他问：请问社长，为什么？

钱希康解释：你不是新闻专业毕业的。

他强调：我会写文章，水平够发表。

钱希康：当记者，不能光会写文章。

他忙补充：我讲的写文章，包括从采访到编辑的全过程。

钱希康评定：这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全面的理解。

他问：那还要做什么呢？请老师指点迷津。

钱希康答非所问：你真想当记者？

他答：当然，这是个神圣的职业。

钱希康有点感动：这样吧，我们先试用一下。

他高兴地表态：好啊，我愿意被你们试用。你社长说怎么试，我就怎么做，比方讲，先做校对工作。

钱希康问：你知道这工作的重大责任吗？

他答：是的，我知道。一旦编辑出了错，我就该负责任。

钱希康揺头否定：你理解错了。你得先从发行做起。这个岗位的人多多益善。

他：愿闻其详。

钱希康：首先，一个月内至少发展50个订户……

他不解，问：社长，这和当记者有什么关系呢？

钱希康答：考察你的能力。

他问：就考察这个？

钱希康答：还有哩。

他问：还有什么呀？

钱希康答：拉广告。这才是主要的。

他追问：拉多少？

钱希康答：至少值50万元。

他追问：如果达标了，试用期间工资有多少？

钱希康的回答令人心寒：没有工资。

他惊异，问：这不是白干了吗？

钱希康慢条斯理：年轻人性急，我还没有讲完哩。当然不会白干，完成了可以提成。工资能有多少？一般一千元多点。提成呢，少则三千元，多则不封顶，多哩。

见钱希康从烟盒中抽根烟，他问：要是完不成指标呢？社长。

钱希康点燃香烟，吸一口，吐出来个小烟圈，耸耸肩答：那就无法继续试用了。

他：钱社长，我初来贵地，人生地疏……真的，我想当记者，不想当推销员、广告业务员。

钱希康眨巴眼睛，连抽两口烟，为难地解释：秀才，你不是新闻专业毕业的，只能先干这类差使，何况相关专业毕业生也必须竞争上岗。

他知道凡事不可强人所难，犹豫一会要求：钱社长，给我考虑的时间，好吗？

钱希康抽口烟，大方：江南名校的高材生底子厚实，头脑灵活，上手快，升值空间大，但是我不可无理破例。行！小伙子，想好了尽管找我，我随时恭候。

向副社长道过别，他灰溜溜地走出大门，回头看看，顿足捶胸：呸！以后无论如何，我决不再进这扇门！省城不小，报刊不少，我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我找棵最大的、最高的树，其余的树还不可吊哩。

240．（闪回）中等报社  人事科

一家中等报社的人事科长一摊双手：秀才，你确实有才气，但不是学新闻的，敝社不好办，首先难以向上级解释。

241．（闪回）杂志社

一家杂志社的社长亲自接待他，最后直截了当：你看，纯文学刊物现在有多少人买？改革版面，我社才苟安一隅，上面指派的、本地培养的、少数民族的新闻专业硕士还排队等我设法安插哩。你确实才华横溢，但是我爱莫能助。

242．（闪回）民族报社

一家民族报社的副社长充分表现出少数民族对汉人人才的热情：小伙子，现在是市场经济，竞争激烈……本社的老人马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幸亏有宗教基金，可以发干工资；至于奖金，就看各人的绩效了，——可以讲几乎没有发过。吸纳新人，不计较民族和大学的专业，能者都要，但是没有工资，收入完全取决于自己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打出片新天地来。秀才，你自个儿委决。

243．（闪回）小旅馆  晚上

晚上乘凉，如如和室友聊天。

他：此路不通！也罢，退而求其次，当人类灵魂工程师。我读的是工科，我曾企望专业对口，当从事科研、技术性工作的工程师，然而在自己省城谋职，我发现少有专业对口的；偶尔对上，不是强调要有一年以上工作经历，便是当收入只够喝一壶、被人呼来喝去的书童、丫鬟。我终于明白，所谓面试——正宗的，其实搭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尤其应变能力的脉。我正因为不是撞墙不转弯的人，所以赴大西北前给自己选择三项职业。唉，总算捎带“工程师”三个字了，尽管是隐形的、精神的。

穆志平：小郝，你尽管就读名校，但是不了解社会。江湖上流传“出人怪论”，你知道吗？

他摇头：不知道。说来听听。

穆志平：喝酒出友人，跳舞出情人，赌博出仇人，炒股出疯人，溜须出红人，作假出能人，读书出傻人，上网出病人，势力出贵人，勤劳出穷人。

他苦笑着评定：我是傻人，你俩是穷人。

陆法和：小郝，听说过“当代五废”吗？

他：闻所未闻。讲来听听。

陆法和：一手好字被电脑废了，一手好拳被骰子废了，一个好胃被美酒废了，一个好老公被小姐废了，一批官员被人民币废了。

他感慨系之：这就是五害！

穆志平：小郝，你现在明白了，公务员就是干部；或许你不知道，考上的也好，推荐的也好，提拔的也好，硬挤进去的也好，大多数从第一级台阶往上爬，即从替顶头上司打工开始，何其艰难曲折！聪明人从“食色，性也”古训中找捷径，往往先从“吃”字着手；其他行当的打工者中的聪明人也纷纷效仿，于是他们结合自家的生活，总结出吃饭的科学发展观。小郝，要听吗？

他：当然。

穆志平：吃自家以素为主，吃朋友以鲜为主，吃老板以精为主，吃公家以贵为主，吃小蜜以奶为主。常与领导吃饭，升官是迟早的事。常与大款吃饭，发财是迟早的事。常与情人吃饭，肾虚是迟早的事。常与异性吃饭，上床是迟早的事。由此可知，想干什么时先吃饭。这就是中国人一见面就问“你吃了吗”的缘故。

林登琪不知何时坐到他们一旁，插嘴：小郝是大学生，必定熟知成语来历和意义了？

他答：当然。演讲也好，撰文也好，恰当使用成语——中国特有的、言简意赅的特定小句，是文人的基本功。

老板微笑：拿笔和纸来，我写些成语，作新的解释。

他一怔，问：林老板不但知道成语，还要作新解，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

老板：小郝，论年纪，我可以作你伯父。我们这辈人，西北贫困地区的农家子弟，像我这样，念到高一被迫辍学的，也非等闲之辈吧？要不是改革开放，我这个小旅馆仍然是间土坯房哩，我肚子里的墨水，怕早晚被黄土吸干。

穆志平附和：谁生下来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可雕的朽木？穷像捆仙绳缠绕、束缚我们，我们还能“学海泛舟”吗？

他肃然起敬：我有眼无珠，请伯伯、叔叔指教。

他回到客房里，从床头柜里取出纸笔，放到院子里的小桌上。

三人围看林登琪写，如如读：（特写）

知书达礼——不仅要学会书本里的知识，还要学会送礼。

度日如年——日子过得非常好，每天像过年一样。

杯水车薪——上班在办公室喝杯茶水，一年领薪水用车拉。

有机可乘——出门学习、考察，有飞机可乘。

知足常乐——知道别人要请自己享受足道按摩，而且不断请，甚至一日数回，就感到快快乐乐。

见异思迁——看见漂亮或潇洒的异性，就谋划立马上床；相思

委实太苦，就策划尽快搬到她或他那里去住——最好有杭州灵隐寺飞来峰般的金屋；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温文尔雅，左右逢源。

坚持不懈——做爱控制得好，坚持到底，金枪不倒，引而不发，

其乐无穷。

坐享其成——坚守岗位，玩弄权术；使用手腕，贪功冒绩——

那么一切都是俺的。

如如和室友面面相觑。

一会儿，他评论：中国人的语言、文字确确实实要与时俱进，

方能保持并显示强大的生命力！我也有“五品”之说。

三人异口同声说：讲。

他：人有钱，有时间，有好身体——绝品；人有钱，无病，无

时间——珍品；人无钱，无病，有时间——上品；人无钱，无病，无时间——次品；人无钱，无时间，有脾气——废品。

三人击掌。

老板：秀才，你想当老师，我估计不太难，本市中学不少。你翻看电话簿，先联系，后上门。你的手机不是全球通，就是在我的座机旁打电话给座机，也是异地通话，费用高，就用我的座机打中学电话吧，我按原价收费。

他道谢。

老板：不用谢。只希望你提高任教的中学的大学升学率，帮落后地区更多的孩子圆我这代人的梦。

244．（闪回）小旅馆接待室  翌日上午

他和老板翻看电话簿，当然以老板指明的重点中学为首选。

245．（闪回）团结中学

他先联系上汉族与少数民族学生一起就读的团结中学，立刻找上门去。

门卫指点：副校长在Ａ楼三层。

他观察崭新、宏伟的几幢教学楼及办公楼——Ａ楼，觉得不比发达省城的差。

副校长亲自接待，一手递名片，一手紧握，热情：欢迎重点大学的高材生！

他飞快地看一眼名片说：谢谢精力旺盛的唐校长！

双方坐下。

唐旺盛看过他的文凭等，摇揺头，难过：小郝，你的文凭跟师范毫不相干，难做文章！何况，老师归教委管，重点中学有点儿建议权，但当不了家。

他：唐校长，你的话我不太理解。教育体制改革多年，重点中学聘用教师，自己做不了主吗？

校长解释：学校经过这么多年的改革，其实是改良，尤其人事改革几乎原封不动，任何公立学校的教师仍由教委统一接收、分配。要想当教师的人先得去教委登记，等待通知，参加统一招聘、考核。讲真的，仅通过次电话交谈，我就喜欢上你。如果你的专业和教学有所牵连，我趁暑假做些手脚，全力推荐，或许有用，可是，唉……看不到一线曙光。

246．（闪回）普通中学

他从来不是死脑筋，马上找家普通中学。

他进校门时，看看中学差一点的外貌，点头：好商量。

副校长告诉他：秀才啊，现在学校都缺教师，尤其优秀教师，都打报告给教委要人，就是要不到。不要讲我们学校了，就是重点中学觅得优秀人才，也只能推荐，绝对不允许自己招聘。年轻的大学生啊，校方的自主权比起先进国家来，免谈！这教学质量包括备受诟病的升学率怎么样上去？

他问：校长，如此说来，我非得先去教委登记不可了？

副校长答：唉，经过考核录用了，你也不一定分配到我校，我爱才心切，才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要得到你也好，要不到你也罢，你先去教委办手续，有希望就通知我，我再游说，争取你来我校任教。

247．（闪回）教委

炮楼既然绕不过去，那就攻打。

他直闯教委了。

他打量新造的大厦，端详漂亮的大门，点点头：有这么气派的领导机构，就有发达的教育事业。

他敲开了人事处的门。

里边面积相当大，用大玻璃墙分隔成四间办公室。

处长室是第一间，处长一眼可看到底，任谁也不敢偷懒；他要巡查，一条狭窄的走廊直通到底。处长室又迎门辟出个小接待室。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正逢锐意改革的处长的对外接待日，又来自遥远而富饶的江南，因此被谨小慎微的接待老师直接带到办公室主任牟其明办公桌对面坐下。

牟主任马上表态：小郝，你不是师范毕业的，降贵纡尊也不行。

他问：牟主任，不是都讲缺师资吗？师范院校毕业生供不应求吗？

牟主任莞尔一笑，拍拍他的手，亲切地开导：这是老黄历了，是你和父母两代人中间年龄段的人师范毕业时的事。那时，国家以各种优惠条件鼓励大家报考师范。你应当知道，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的一个优点，就是党和政府下决心了，举全国之力，没办不成的事，因此，一头人——教师多了，一头人——学生少了，这几年不缺师资了。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又从没考虑过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难怪不知行情。现在的教育界，一般来讲，不是师范院校毕业的不考虑，因为师范毕业生，尤其学士直至博士也超出了需求，或者严格讲，超过了包括储备的编制。

他问：那不一般的情况如何？

主任轻笑：哈哈！你抓住漏洞了？不是我说漏嘴，是实际如此。你假使真想当老师，可以主动去县里、甚至去乡里求职，比起城市，尤其大中城市，那里毕竟缺师资。

他明确表态：牟主任，我也不是恃才傲物，毕竟从名校毕业，还是想在城里教书。

主任诚恳地劝说：小郝呀，话说回来，你刚毕业，下基层锻炼一下，不是坏事，其实是好事。你知道吗？每年都有大城市包括发达地区的大城市的政府组织大学生、研究生志愿者到老边远地区农村支教，包括我们这儿；我们就全盘接收、安排；你这样的个人支教行为，我们不好意思拒绝，又勉为其难。

他长叹口气：唉，唉唉！你讲的道理都对……

一位颇有气质的老太走过来。

主任忙起立、躬身招呼：回老师好！

他吃了一惊，马上明白，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尽管不是汉人，但是德高望重，忙站起来，九十度鞠躬，朗声：奶奶老师，小辈给您请安了！

老太眉开眼笑，声音清朗：瞧这孩子！江南人杰地灵，就是文明礼貌！孩子，你告诉我，为什么选择教师这个职业呢？

她的模样颇类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里贡献毕生、令人尊敬的主角，他又几近绝望，口没遮拦了：报告奶奶老师：我小时候曾立志，长大要做伟人。上中学时，我觉得做伟人太辛苦、危险，便退而求其次，将志向改为做伟人的跟班。现在，我知道，我没有一丁点儿背景，做伟人的跟班的机会如同寻找太空人般渺茫；即使成为跟班，甚至是金字塔尖的砖，居功甚伟不过随塔身砌高而上升一点，稍有不慎或被抓住把柄便被拆，甚至爬得高而摔得粉身碎骨。我不企望做跟班了，决定远则学习苏联时代人格伟大的乡村女教师，近则仿效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您，做伟人——又一代伟人的老师。

办公室里的人愕然，然后都笑了。

回老师端详他片刻：你这孩子有性格，有特色，假以时日，能

成气候。我建议你去民办中学试试运气。

他皱起眉头，似乎问自己：民办中学？

回老师粲然一笑：你是江南人，就近学习淮阴侯韩信吧。说真的，孩子，体制上，私立的比公立的灵活些。你不是本地人，别寄希望于漂母，先找立足之地——至少立锥之地，徐图发展吧。

牟其明主动替他求助：回老师，我作为你的学生，知道你不但桃李满天下，而且同学、校友、教友遍布这大西北。这孩子知书识礼，是可造之才，你帮他一回吧。

她略想想，走到主任桌旁，拿纸笔写了姓名和电话号码，将拍纸塞给如如，吩咐：我的师弟葛德仁创办了普爱中学，你愿意的话，找他试试；必要时，可亮我的名号。记住，他有点古板。孩子，你在本地真遇到迈不过去的坎，不妨找我；我的地址、电话号码，我都给你了。谢过这儿的领导，你找葛校长去。

248．（闪回）小旅馆房间

他回到旅馆，放倒床上。尽管贵人出现，但是他一想到第三条路也走不通，真的变成只泄了气的皮球。他怔怔忡忡地看天花板。

屋角有个小小的蛛网，一只小蜘蛛有气无力地、慢腾腾地爬行。

（他的心声：小蜘蛛呀，小蜘蛛，你生于斯，长于斯，毕竟有个旮旯供你栖身，有张小小的网络供你活动、揾食，有父母兄弟姐妹陪伴，尚且如此可怜，何况我乎？唉，我一向反感凭关系混饭吃，要凭真才实学创份事业。谁知西行“拓荒”，我连你也比不上了！旅馆费一付一个月是满打满算的，谁知半个月过去，找工作会这么样难，真是始料未及！到民办中学去？我可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回家乡母校？虽然没有到英雄末路的地步，但是长此以往，别说攒钱还债，怕是自个儿的吃住都成问题了。也罢，回老前辈的路可以试探，再不行，打道回府，再作计较。）

床脚的如豆绿光引起他的注意，原来是手机充电器。用旅店座机打电话，连日奔波不顺，他忘了取下。他起身取下电池板，给手机换电池板，将换下的电池板插进充电器。

翌日上午，他决定去民办中学一试。他掏出手机，一想，既然用固定电话机联系，又没电话要打回家乡，带着反而是个累赘，顺手把开着的手机塞进滑轮箱。

249．（闪回）小旅馆接待室  翌日上午

他打固定电话，普爱中学无人接电话。

林老板分析，正值暑假，估计十点后才有人。

十点，他迫不及待打电话。

有人接电话了：喂！您好！

对话：

请问，您那儿是普爱中学吗？

正是。请问找谁？

我找德高望重的葛校长。

过奖！我就是葛德仁。

校长好！

听你口音，是江南人。请问尊姓大名。

我姓赤右耳的郝，名如璧，如果的如，白璧无瑕的璧。

失敬！有何指教？

岂敢？学生欲教书育人，回奶奶嘱小辈追随校长，执鞭坠镫。

嘻嘻！大姐昨晚来过电话。哈哈，一般人难入大姐法眼，她亲自介绍，你自非寻常之辈。欢迎加盟！

葛校长，恕我说明，我不是从师范大学毕业的，而是从综合性大学毕业的，学的是工科，只有技术理论知识。

我也是理科出身，组织调动，半路出家，教鞭一执三十余年，不也不负领导期望，熬成特级教师吗？小伙子，只要敬业勤业，必有一得。

谢谢前辈指教！校长桃李满天下，祈请收个关门弟子！

言重！取笑！我从公立重点中学校长任上退休，自感身体尚好，串连几位老教友，发挥余热，幸而得到推荐你的教委原副主任、现顾问回山丹大姐的支持，创办这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旳私立中学。你横穿大半个中国，垂青敝校，我真诚地欢迎。

校长，请恕我唐突；工资几何？

如果愿意挑大梁——当班主任，至少二千元。

食宿呢？我非本地人呀。

学校全包。

请告知地址和公共交通路线，我下午到。

校长求贤若渴，马上告诉他：行！带上一应证件、文件原件……

250．重病房

如如终于下床了，史国芳扶他在病房里走动。

小史柔声：英雄，你能不能满足记者采访的要求？他们在走廊

里等候了三天。院长嘱咐过，你身体大致恢复了，可以接受采访了。

如如一怔，停步问：我是英雄好汉？采访我？

小史妩媚动人的一笑更使他思念司徒：英雄就是谦虚。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你是我省、我市报纸、电视台的头条新闻人物。

他：同意。

251．主任室

小史马上报告王逸群。

252．重病房

王逸群主任来到病房，和如如商量。

253．院长室

王逸群报告院长。

254．重病房外

院长宣布过一人不得超过十分钟的采访纪律，王主任带记者们秩序井然地进入病房。

255．重病房

摄像机的镜头从四面八方对准由院长加派的一位护士和小史扶住、背靠床架坐着的如如。

院长宣布开始。

记者憋了半个月的问题如连珠炮：

英雄贵姓大名？

英雄在哪里工作？从事什么工作？

你为什么那样勇敢？

你为什么不怕流血，不怕牺牲？

你为什么连中数刀，仍紧紧护住坤包？

你知道坤包里有多少钱吗？

你为什么生命垂危，仍紧紧揪住劫匪不放？

你平时是不是向往做英雄豪杰？

一向机敏的如如茫然不知所措。该回答哪位他一向崇敬的大记者呢？他的脑袋左摇右晃，嘴巴张不得，也闭不得。

王医生厉声叫：大家静一静！否则英雄又会倒下！

人们安静了。

王医生：老记们，他的英雄壮举早被你们报道得相当详尽了，因为是光天化日之下，目击者相当多，劫犯和被劫人都在，你们都反复采访过，描述得相当具体、生动、精彩。英雄刚恢复，并没复原，你们按自己的年龄，从大到小，顺序问必不可少的、主要的吧。

如如由衷佩服（心声：到底是主任医生，思路清晰！）。

一位老记者首先开口：抢救你时，英雄，你的装束不像民工或一般人讲的“盲流”，却肮脏不堪，有些臭味，身边又没有任何证件，因此全省、特别是全市人民最大的缺憾是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更不知道你的身份、出处。你能告知一二吗？

如如已清醒了，这样的场面使他兴奋，演讲本领恢复了。他尽量提高中气：可以，尊敬的前辈。是的，我的双肩包被偷，丢失了所有能证明我身份、学历、出处的证件和文件，成了个“盲流”。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们，我姓郝，赤耳郝，名如璧，就是白璧无瑕的意思。我从江南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响应中央开发西部、支援西北的号召，“八千里路云和月”，循精忠报国的岳武穆的足迹，来到贺兰山下、塞北江南，并在不久前来到你们这座历史悠久、名闻遐迩、繁荣发达、热情好客的塞上明珠城市，寻觅为加强民族团结、发展特色经济效绵薄之力的恰当机会……

病房内外的欢呼打断了他充满亲和力的话：耶……

见人们脸盘儿洋溢自豪，他找回了自信，清清嗓子，鼓动如簧之舌了：无冕之王——记者，一向是我向往的、神圣的、崇高的职业。我向今天到场的记者，并通过你们，向全省、特别是全市的记者——始终如一地付出异乎寻常的、难以想象的体力和脑力劳动，敬业勤业的老师们，就这阶段劳你们关怀、等待我这个无名小辈，致以诚挚、友好的歉意！也就你们在这段枯燥、焦躁的日子里向全省、全市人民发表大量充满溢美之词的报道，致以衷心感谢！

热烈的掌声中，乐不可支、笑逐颜开的记者们一齐向他鞠躬致谢：岂敢！过奖！

记者的恭维使他恢复了活力。他大声：至于老师们关心的一连串的问题，学生只能照搬我记住了的座右铭权充答卷。美国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使你倒下，如果你自己的信念还站立的话。”是信念，使弱小者变得强大；是信念，使怯懦者变得勇敢；是信念，使优柔寡断者变得果敢、坚决。比如蜡，本身是无法点燃的，因为内心有了那根叫信念的芯，于是使自个儿的存在有了意义，也使自个儿的价值得到了最大的体现。

记者们虽然随身带着现代化的录音装备，但是都安静地用笔记本电脑速记，反而是小史惊喜交集的评价打破宁静：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到底是名校高材生，佩服！

                        第15集

256．市公安局物证保管室

（画外音：记者们打算在全省刮起白璧无瑕英雄豪杰风，准备思想的弹药的同时，曾和好汉亲密接触的两拨人也在忙碌。）

派出所所长孙明望和市公安局的物证保管室负责同志找到了凶手留下的、学生用的旧双肩背包。

所长打开鼔鼔的包，先伸手一摸到底，只觉得是硬邦邦的、塑封的证书类之物。

他用力掏出来，呀，透明文件袋里都装着哩！

他：果不其然，都在！昨晚，等我想起来，你大概抱住嫂子沉入黑甜梦乡了，我也不忍惊动你了。

保管警察擂他一拳：你想得晚些好，否则又蹭老同学的晚饭吃了。翻开看看。

他俩打开文件袋，呀，郝如璧的身份证、毕业文凭、导师推荐信……（特写）

所长揺头，感慨系之：冤家路窄！果然是凡克生先当小偷，使大学生成为“黑人”；后变悍匪，送书呆子上黄泉路。

257．派出所

（画外音：孙明望办过手续，带上双肩包，马不停蹄赶回派出所，召回在外执勤的人，召开全体干警会议，讨论如何慰问英雄。）

副所长提醒他：老孙，尽管我们认出英雄就是双肩包的主人，

我们还是该去医院确认郝如璧，也要他确认包是他的；从法律程序来讲，你的做法是必要的，可是我们只是送包去，空口白话慰问吗？

所长一拍脑袋，自责：看我这脑筋！我们该带上鲜花、致敬信和捐款。

副所长：鲜花和信我来准备，捐款，捐物，你等一会儿动员大家。

任桂兴：这么位万里迢迢来的大英雄，我们只捐身边的钱？未免显得寒碜吧？如璧小兄弟，当初就是我和达开要帮他而没能帮上忙的。

徐达开：我的意见，大家下班回家，动员家属慷慨解囊，明天凑合个大数目。真的，要帮就大帮，别不痛不痒的。

所长苦笑：办法不错，但是十几个人能凑多少？也罢，明天上午凑得像话最好，拿不出手的话，我有个办法，但是要弟兄们一是守口如瓶，二是全力以赴。

副所长击桌：我知道老孙的意思，我赞同。等会我清点罚没款，先截留作捐款，然后大家在分管片区里募捐补上，迟几天上缴。

任桂兴击掌：好！瞒上不欺下。

258．小旅馆

小旅馆里，林登琪扶老伴走出门来，登上黄鱼车，埋怨：你早不生病，晚不发热，偏偏候准我要给小郝送他留下的滑轮箱什么的时候，你肚子疼了！

老伴捂住肚子赔笑：嘿，嘿嘿！反正穆志平和陆法和两位老房客打理生意，不会如他俩估计的那么快回来，耽搁得住。

老板无可奈何：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你今儿个没什么，就谢天谢地了！

老伴凑趣儿：那就准备充分，明天呗。

259．重病房  下午

如如上午在亢奋状态下讲多了，下午酣睡。

他胃口奇好，厨师特地给他做牛羊肉泡馍给他吃。

晚上，他难以入眠。小史陪伴，反而渐渐睡眼惺忪。

晩餐的美味勾起他对烤羊肉串滋味的回味。

260．（闪回）小旅馆

他那天上午，结束和校长的通话，兴奋不能自已，大步回到客房，拿起高尔夫枪包和练习兜，走到后院，在空地上练习挥打：嗨，嗨嗨！迭格高尔夫球，映帆、慧玲，侬俩介头晓得伐？元始天尊我老人家一杆打到马超和李元昊及马氏兄弟的发祥地来了！

自娱自乐－会，他收起器材，回到客房放好，查看双肩包，看看证件和文件都在，背好，向林老板打个招呼，走出旅馆。

261．（闪回）路途

他住店以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曾留意环境，这会儿心情好，环顾四面八方。

哟！广告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这一带的广告牌只有文字。

交通：你驾驶汽车，时速不超过60公里，你可以欣赏

西北边陲风光；时速超过70公里，你将被扣分、罚款；时

速超过80公里，你将作客法庭；时速超过90公里，你将

惠顾本市设备与医术最佳的医院；时速超过100公里，祝

你黄泉路上飙车。

大旅馆：请勿在床上吸烟，否则，落地的灰烬可能就

是您化成的。

香水：本公司生产的新产品十分吸引异性，因此，随

香水瓶附送自卫教材一份，多买可获赠灭绝师太初收弟子

入门秘籍系列光碟。

牛奶：只要您连续在1200个月里，每天都喝上一杯本

公司产的牛奶，保证能活上100岁。

先进牌汽车：您猜猜法国总统的座驾是什么牌子？先

进牌汽车是法国总统传统的、指定的座车，有“法兰西第

一夫人”之戏称。现在，法兰西第一夫人将与您同行。

长途汽车站：如果你无票又要乘车，罚款五倍；如果

你四体出勤，公安局公交局邀你下车并去挤号子，让同行

和你玩“躲猫猫”的致命游戏。

看罢，他仰望天空，长舒口气。天空瓦蓝，略有薄云。

他自言自语：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中学教师是三只手指头捏田螺——笃定了，肚子也有意见了，该犒劳自己了。

一阵特别的肉香传来。他循香气遥遥望去，见十字街头有个烤肉摊，不觉抽抽鼻子。

他又自言自语：这儿的烤肉远近闻名，我来这个城市后，忙于谋生，忘了品尝美味。外公说过，机遇像个小偷，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你却损失惨重。吃过了去普爱中学，来得及。

262．（闪回）烤肉摊

烤肉摊就二张旧八仙桌、八条板凳，坐满食客。

烤肉长炉旁竖块不大不小的广告牌，上写：请来这里品尝西北风烤肉吧，否则你我都要挨饿了。

他觉得有特色，有创意，耐心等待，看食客们大快朵颐，听他们议论：

这羊肉看来是阿訇宰的鲜肉，真货，不是冰库货。

这调料叫“孜然”，只有我们西北出产。

这灌木叫“索索”、红柳，只长在沙漠里和戈壁滩上，烤出的肉香是特别的。

总算有空位子了，他坐下叫：老板贵姓？来十串烤肉。

摊主：免贵姓马。喝不喝啤酒？看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酿酒用雪水吧？

他却不过盛情，点头：来一瓶吧。

接啤酒瓶和羊肉串时，他顺手将双肩包放到脚下，因为不便如乘公共汽车时那样挂在胸前，却忘记横在膝上。

他吃得高兴：真鲜，真香，以后一个月来吃一回。不，间隔太长，一个星期。不，两三天……

他很快消灭了酒肉，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餐巾纸抹抹嘴角，招呼：马老板，埋单。

马老板：1元一串，10元；3元一瓶；共13元。

他咕哝：在我们那儿，翻倍哩。

他伸手去脚下取包，落空了。

他以为包翻倒了，手再往下伸，仍然是空的！

他慌忙低头看，不好，没有！

他站起来，身体哆嗦，上下左右找，空空如也！

他情不自禁喊：我的双肩包不见了！谁见过？

人们都经历过这样的尴尬场面——这一带流窜犯的猖獗、凶狠令大多数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人头疼，市民只能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因此，同情地直视他而不吭声。

他急得冒汗，团团打转。

一位刚吃完的老头子站起来搭腔：小偷顺手牵羊了！你是有一只大背包，我见过。

一位面前放一只空瓶和半瓶啤酒及一堆铁丝、几串羊肉的中年男人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刚才看见个大个子就背对你坐在另一张桌子的板凳上……对，你吃了一会，他起身走了，臂弯在下腹部，似乎提着什么。

坐在那张桌子的板凳上的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也回忆：我想起来了，二十出头，脸相凶恶，杀坯模样，一口一串肉、小半瓶洒；我懒得看他的吃相，特别那张令人生畏的脸，只记得他起立时近一米九……呣，似乎不空手。

他记起慧玲的警告了——对身边的人必须设防。这回吃大苦头了！

他蹙眉叫：他偷我干吗？一个穷学生，一只瘪包，只有点乘车钱和零用钱呀！

老头子不以为然：小青年，小偷不管那么多，只要是包，偷了再讲。前年我去女儿家，上了火车，发现屁股兜里的一沓草纸被扒。

中年男人劝慰：小伙子，损失不大，不幸中的大幸，贼也等于空手。

他猛醒，大叫：不好！我急糊涂了——包里的东西比钱重要多了！

马老板终于开口了：孩子，什么东西呀？

他语无伦次了：是文、文凭，身、身份证……

中年男人惊叫：不好了！你不是本地人，麻烦大了！

他又慌了手脚，原地转圈，散漫的目光扫向四面八方。

老头子：小青年，不要找了，找不到的。

中年人附和：小偷得手就溜。

他大叫：正在节骨眼上呀！我下午要和校长碰头，凭这些证件和文件敲定工作的呀！我一定要寻回背包！

老头子想了想：我想起来了，那个大个子确确实实背只瘪包！我看见时，他走得急，至少走出一百米了。

中年人指点远处的街道：看，那边人稍稍多些，再往前人就多了。小偷本来就找人多的地方下手，又方便逃脱追捕，你赶上去不用多少时间，试追一下。不过你要小心，现在的小偷凶狠，偷不成就抢，使用暴力，往往成群结队。

他抬腿便追。

马老板大叫：喂！小青年，你还没付款！

他停下，转过身来叫：哎呀！马老板，我一急，还真忘记付钱！

他上下一阵乱摸，还好，从裤兜里摸到几枚大大小小的硬币，往桌上一放：不好意思！我只有这点了，先收下——我的钱够付，但是在包里……

马老板数过硬币了，表情尴尬：才2元8角……

他忙声明：马老板，我不白吃！等我寻着背包，立刻还你。我就住在登琪旅馆里，你望得见的。

老头子劝解：马老板，这孩子看样子就本分，不会赖你的。

中年人帮腔：找背包是当务之急，马老板，放他一马！

五十多岁的男人：他人生地疏，又遭急难，马老板，帮他一把！

马老板揺头：我是小本生意呀，算我倒楣！孩子，找背包去吧。记得我的话，还请再来，我叫马逵连，一直在这儿。

他如逢大赦，迈开长腿就飞奔而去。

263．（闪回）追踪路

他跑到人多的地方，改疾走，穿越人群，像兔子般眼瞧两边，只要看见背双肩包的人，不管髙矮胖瘦，男子老少，紧跟上去，凑近观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的模样明显不是本地人，行动诡异，两位行人注意到了，紧紧跟随。

跟了他一截，见两位巡警走近，一人吩咐同伴紧跟，自个儿找警察去。

如如毫不觉察，依然故我，不知警察前堵后截。

“砰！”他撞着警察任桂兴。

任桂兴大喝：站住！

他一声惊叫：哟！对不起！

警察徐达开已到他身后，厉声问：干什么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被警察夹住，忙叫：是警察叔叔！我找双肩包。

任桂兴见他答非所问，命令：出示证件！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但是知道自个儿面对警察，条件反射回答：好的。

他下意识地举手拿不存在的包，惊叫：哎呀！都在双肩包里！

任桂兴觉得他皇帝穿新衣般的动作可笑，吆喝：不管在哪里，拿出来！

他清醒了，顿足叫：哎呀！我真急糊涂了！证件、文件和钞票都在包里呀，我这不是正在寻找吗？

俩警察训练有素，对视一眼，一边一个抓住他胳膊，取笑：

有证件，拿出来呀！

什么包？在哪？

船迟却遇打头风！换了别人，他早甩开膀子就走，眼前是警察，他并不动手，只是顿足解释：哎呀呀！警察叔叔，我说的是真的呀！不光是身份证，还有毕业文凭、导师评语、大学推荐书什么的，都在双肩背包里。包丟了，不，被偷了，我正按人指点，满地找呢。

任桂兴冷笑：你当警察是三岁小孩，可以随便糊弄的？

徐达开抢白：满街看鼔的还是瘪的，再下手偷包吧？

他一贯临危不惧，反而冷静了，解释：这是真的，不信，可以去问烤肉摊的马老板。我就是吃烤羊肉时，对，光天化日，包被偷走的。对了，刚放过《天下无贼》，是贼，哪有我这般明目张胆偷，不，打算抢的？

俩警察想想，开怀笑了：

倒也是！

哪有这么样等我们抓的？

264．（闪回）烤肉摊

马逵连和剩下的食客给他当了证明人。

警察放开他：小郝，跟我们去派出所。

他着急：警察叔叔，帮帮忙吧！刚才这一误会，扔掉这么多时间，小贼骨头说不定飞哈尔滨了！我不跟你们走了，找包去，然后还马老板钱。

任桂兴讥诮：你听谁说的，还去找？小偷得手，会大模大样背着包，等候你找上去？

徐达开奚落：凭你？偌大个城市，即使他仍背着包，你找得回来？

他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他俩的当头凉水浇呆了他。

徐达开开导：小郝，不要说追到哈尔滨了，就在本市，小偷身边没有你的包，就和你面对面，你认得出不？你知道吗？有困难，找警察；被偷被窃，要先报案？

（他的心声：知道“报案”这个词，因为当初抓骗子而做过。那是大事，当仁不让；这是小事，也报？）

他的疑惑脱口而出：报案？干吗？

任桂兴答：就是向政府报告你被偷了，执法者——警察帮你抓住小贼，追回大包呀。

他高兴得跳起来叫：好！我跟你们走。

徐达开轻笑着评说：真是个刚出校门的书呆子。

266．（闪回）派出所

不用警察代笔，派出所里，他飞快地写就陈述笔录，签字，按指印。

任桂兴收起纸：如璧兄弟，不要再叔叔长、叔叔短的乱叫，把我俩催老了。我俩替你立案了。

他：好，叫大哥。立案是什么意思？

俆达开：立案，就是我们确认你的包被偷这件事，然后帮你找到包，最好抓住小偷。记住，叫我俩“同志”，也好，叫“大哥”更好。我叫徐达开，太平天国名将石达开改个姓，挺好记。他姓任务的任，叫桂兴，桂花常开，大家高兴。

他抱拳：太谢谢两位大哥了！

徐达开：你先回旅馆，不要再无头苍蝇般乱找，惹得別人为你折腾了。有眉目了，我们自会打电话去旅馆找你的。

他起身道别。

走到门口，他拍拍脑袋，停下对自个儿说：看我这个下午乱七八糟、七颠八倒的！一番折腾，忘了普爱中学和葛校长！

他返回来求告：两位大哥，我身无分文，走回去事小，向中学校长打招呼事大，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任桂兴也一拍脑袋：我们三人都是黄花鱼脑瓜，忘了头等大事！行！电话机在所长室里，我带你去，不过，你不可打得太久，占了接警电话的线。

267．（闪回）派出所所长室

所长孙明望是热心人，论年纪可作他叔叔。他大方地替他拨通电话。

对话：

喂！是葛校长吗？

是的。你是小郝，我听出来了。小郝，我一直等你，你却没来。怎么啦？

校长，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拖延——我出了点事。

什么事呀？

我的包丟了，就是被偷了。

怪不得！没钱了，路远，得回去拿车马费？

这倒是小事……

再小也该报案。你报了吗？

报了。我现在用的就是派出所的电话。

你忙完就过来。

我马上来。

不要忘了带身份证、毕业文凭等一应证件、文件。

校长，这些要紧东西都在包里，一起丢了。

这……

哦，我原来是齐全的，只是现在都丢了。电话里讲不清，我当面跟你详细介绍。

这样的话，你先不要来。

请校长相信我……

等你找到包了，带齐证件和文件再来见我吧。

葛校长……

好了，就这样。我很忙，挂了。

听筒里传来挂断电话的“啪嗒”声，如如也“啪嗒”一下瘫坐到椅子上，悲叹：完结！眼看到手的田螺滑脱了！

派出所的电话当然响亮，孙明亮不胜感慨：唉，校长胆小怕事，变卦了！

所长来自贫困的山区，从小摸爬滚打讨生活，本来人脉广，又参军多年，转业返乡，更如鱼得水，因此，校长婉拒，在他看来，小菜一碟，不足为奇。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咄！

他勉励如如：大学生，不要灰心，先试找个不要文凭的临时工作干起来再讲；至于身份，我们担保。真的，我们动用关系，让你立足安身吃口苦饭，还是有点办法的。

如如完全领他的情，但是肩负如此沉重的债务，岂是临时打工了得？一念及此，他心情沉重，一时无言以对。

所长也知道，对于一个名校高材生来说，自己聊胜于无的建议是下策，实惠而于心不甘，也于事无补。他知道自己难以为这孩子分忧解愁，便泡杯茶给如如，无可奈何：小郝，天气炎热，你急追小偷一阵，刚才又急火攻心，脸色不好，喝口茶，休息会儿。

如如接过茶，连声道谢。

所长：小兄弟，谁出远门没个难处？我们作为人民卫士，应该的。

电话响了，他马上接电话：您好！这儿是派出所……哟，对不起，刚才另有报警的电话，我们询问详尽，因此耽误你了。请讲。

如如明白，自己刚才这通电话确实影响了警务，由衷地感激干警们。

268．（闪回）他的视野

他也感到渴了，茶太烫了，只能等候凉些喝。

他凝视茶杯，百无聊赖地观察茶叶在沸水里上上下下，翻翻腾腾。看久，他的视野模糊了。

茶杯化作绿色的天宇。

一只雄鹰自东向西、向西翱翔，瞥见下面有个大湖，敛翅落下，化作鲲。

鲲身搁在湖面上，头、尾还跷在两岸。

它立即缩小，化为大鱼。

大鱼甩尾拍打湖岸，只得缩成江豚。

江豚游向鱼群，鱼群一齐边后退，边鼓浪阻挡。

江豚挤不进深水空间，只得边缩小，边退向浅水区，最后变成鲵。

一个大浪骤然从深水区袭来，鲵来不及变大，身不由己，被抛上岸。

大湖瞬间封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鲵蠕行到冰盖上，看见鱼群乐陶陶、慢悠悠地在冰下游动，却无破冰能耐。

它蠕蠕而行，终于找到个小小的洞口。

它向冰下呼吁：喂！大家帮帮忙，一起弄大洞口，放我进来，否则我会死去的！

冰下的鱼群轰然叫：你不是鱼！不是鱼！

它大声声明：我是和你们一样的水族呀！求你们了！

其中一条个儿大些的鱼明确否认：不！除非远方的天空和江河湖海替你出具权威的、证据确凿的、无威胁性的官方证明，才允许你自个儿扩大洞口并进入。

它冻僵了，丧失变化能力，只得绝望地往后蠕行……

它终于发现湖滩有脸盆大一块没结冰，忙钻进泥涂。

它沾到一丁点儿水，霎时化作一条小小的蛟，蛰居污泥，仰望彤云密布的天穹。

269．（闪回）派出所所长室

所长挂了电话，见如如痴痴呆呆的，轻声呼唤：小郝，喝茶呀。

如如一惊，回过神来，幻境消失。

他喝了口茶：谢谢！

所长热心：你太累了，等一会儿我派人骑自行车送你回旅馆。

如如眼前出现蛟困泥涂的情景，眨眨眼睛：孙所长，临时工作嘛，拜托了！我不走了，就在这儿等。

所长：大学生，我们神通再广大，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落实呀。等候干吗？当几天义务协管员？对了，这倒是条捷径……

如如忙解释：所长，我不走，是等着拿回我的包。

所长忍俊不禁，耐心解释：小郝，我们替你立案，帮你找包，没讲也不可能马上办到呀。

如如问：那什么时候帮我寻着呢？

所长答：这样吧，我们尽最大努力找，找到马上通知你。对了，你也给我留下旅馆电话号码。
    派出所干警人性化的作风终于使如如将满腹心事一吐为快：孙所长，不瞒你讲，外公病重，反复住院，合家能动员的财力根本不敷巨额的医疗费，光经我的手就借了15万元，因此我急于找到高薪工作，不然也不会来大西北了。登琪旅馆的电话，打出去，我按电话局收费付钱给好人老板；打进来，他叫人不要钱。

所长收好如如写的电话号码纸条，拿出自己的名片：放心，我们会主动第一时间打电话铪你。你的确潦倒异乡了，拿我的名片去，方便你找我们。我会知照老板，由我们担保，你一旦长住下去，房租费欠了再讲。

270．（闪回）小旅馆

古道热肠的林老板无须派出所担保，知道如如乐极生悲，给他打气：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只是种讲法，谁见到真被逼死的？你只不过丢了谋职的敲门砖罢了，一没有病倒，二没有破财，为赋新词强说愁吗？愁坏自己，包也不会自己回来。耐心等候派出所通知吧。电话机我守着，有你的我会叫你。去还了烤肉钱，顺便买报刊，休息休息，消磨时间吧。

271．（闪回）烤肉摊

他还烤肉钱给马摊主。

272．（闪回）小旅馆房间

他将一本新杂志翻来覆去，也忘记看了些什么。“度日如年”这个成语，他总算深刻理解了。

他站起来，对着门口发愣：唉，林老板讲好，派出所有电话来，他马上叫我。怎么啦？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隐约传来电话铃声，他走到门口，就听见林登琪讲：噢，他白天一般不在，你晚上打。

来电是找其他房客的。他只得坐下，稍稍用心看杂志。

他屁股帘儿装了弹簧。电话铃响，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电话铃声铿然，他跳起来疾走，又折回来。

273．（闪回）小旅馆接待室

他尚未适应西北的太阳下山晚，就白开水啃烧饼，先当晚饭打发，也不回房间，守住柜台上的电话机，满脸写着倦怠、期待。

林登琪：“好在你谨慎，寄存滑轮箱和公文背包，出门只带当天用的钱，否则更惨。

如如：就是范伟讲的那样：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274．（闪回）小旅馆外

天色似乎不肯暗下来，守住电话机又显得半傻不呆，如如拿起杂志走出门去，信步由缰一会，看起杂志来。

署名“晶晶”的文章《玫瑰女人与白菜女人》吸引了他。

他耳根响起德芳姐姐的声音：世界上有两种女人，一种女人缺乏灵魂的深度，却像玫瑰一样拥有妩媚的外表；另一种女人像朴实的白菜一样外表平凡，可是蕴含着内在的高洁。

暮色初临，他眼前有个小小的舞台，比二人转的还小；台上，两位有名的朗诵家手持话筒，悦耳动听的声音直冲鼓膜。

    甲：玫瑰女人永远不会寂寞，走在街上，有男人给你

提包；乘火车，有男人给你让座……有人说，女人拥有美

貌就拥有一切。这句话虽然说得过于绝对，但是绝对不是

空穴来风。《荷马史诗》写到两个部落为了争夺美女海伦，

打了十年仗，死了几十万人，可是胜利了的特洛亚部落的

长老见到海伦，居然说：“设有人来责备这场战争，因为她

确实是一位不朽的女神啊！”由此可见玫瑰女人的魅力。

    乙：白菜女人就没有这样幸运了，不要说让几十万人

为你打十年战争，就是叫一个男人终生为你冲锋陷阵都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上帝是公平的，他不会让一个人全

部得到或全部失去。白菜女人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那就

是，她们往往比玫瑰女人更容易获得真正的爱情。

甲：玫瑰女人是引人注目的。因为其引人注目，她们

无须在内质上下多大的功夫。内质的虚弱又为玫瑰女人爱

情的悲剧埋下了引线。外貌总是要凋零的，而玫瑰女人又

没有内在的东西可以替补，一旦有了新的玫瑰，玫瑰女人

在爱情上的前途就可想而知了。

    乙：白菜女人不同。由于缺乏玫瑰女人的妖冶和芬芳，

她们喜欢在内质上做文章，或善良正直，或才华横溢……

而那些敢于走向白菜的男人大都是看重智慧胜过看重外

貌的人。与玫瑰女人相比，白菜女人找到的男人，外在的

条件也许不那么赏心悦目，却更经得起风雨的侵袭、冰雪

的击打，更容易与自己在坎坷中同行。

德芳忽然出现在两人中间，举手指点如如：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自己天生丽质，也没有一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漂亮，然而，当美色与内质不可兼得时，让我们为心灵多增加点营养吧。外貌易老，高尚和智慧永远不老。从这个意义上说，白菜女人也未尝不是一种美人。

如如摇头眨眼，幻境消失。

他喟叹：这篇文章我早看到就好了！女人尚且如此，何况男子汉、大丈夫乎？

275．重病房  夜

如如回忆及此，浮想联翩，稍稍掀开蒙脸的被子，浑然忘记自己的伤残之躯今在何处，忘乎所以嘀咕：当代美女该重新定义：妖的叫美女，刁的叫才女，木的叫淑女，蔫的叫温柔，凶的叫直爽，傻的叫阳光，狠的叫冷艳，土的叫端庄，洋的叫气质，怪的叫个性，匪的叫干练，骚的叫有味道，嫩的叫青春靓丽，浪的叫众星捧月，牛的叫凌霜傲雪，闲的叫追求自我，不像女人的叫超女。

小史迷迷瞪瞪中听见，不太真切，猛然间清醒，起身：啊！你说什么呀？

他答：睡不着觉，自个儿言语。

她看看钟，九点已过，建议：英雄，你走得动的话，不妨让我扶你就近遛遛。

他：也好，是骡子是马，牵出去遛遛。

她正值豆蔻年华，童心未泯，边扶他边附和：千里马也该夜行八百了。

                     第16集

276．走廊

他俩步履蹒跚地走到走廊里。

没有闲人，静悄悄的。

她见他走得像模像样了，悄悄改扶为挽：英雄，你知道吗？那最凶险的一刀要是偏一厘米，就扎到心脏了！

他一惊，有些后怕，问：真的吗？

她答：真的，我当时给你检查、清创、包扎，害怕极了。

他由衷：你们对我太好了，尤其是你。其实我没有做什么，你们用不着……我当时只顾和大个子搏斗，哪会分心想什么？听你这样讲，我倒有些后怕了。

她柔情似水：如如哥，你告诉了小名，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亲亲热热的一声唤触及他心灵最柔软的所在。

（他的心声：素芬，玉妹，还有小芳，都这样呼唤；慧玲、仁青，其实心里也如此千呼万唤吧？德芳，如佩，当然叫自己弟弟了，同样饱含柔情蜜意吧？唉，一介书生，一个顽童，何德何能，欠这么多美丽、聪慧的姑娘的草原般广阔、大海般深沉的情？怎么还？）

他停下，歪脖凝视她。

他四年没见司徒的面，脑海里留下的是司徒青涩、娇羞的印象，而小史的年龄正当高中毕业时的司徒，除眼睛并不略微内视外，面目、神态、身材……简直是活脱脱的仁青。

他看呆了，走神了，脸红了。

她转身，与他面对面，直视他英俊的脸，态度恳切：如如哥，你脸红了？我注意到，别人夸你，你就脸红。这，就是英雄本色、好汉本质！英雄嘛，大概都是这么样的：英勇赴难时大义凜然，不虑生死，事后却听不得夸奖、称赞。如如哥，你是位当之无愧的英雄，我们侍候你，大家给你特殊的待遇，都是应该的。

他毕竟虚弱，面对简直是四年前活脱脱的仁青的小史，产生幻觉，一会儿觉得自己置身仲夏之夜的荷塘畔的白杨树下，一会儿听见外公轻声朗诵《你的心被我埋葬》。小史恍惚变成了司徒，又幻化成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双眼略微内视……

他头昏眼花了，心血上涌，摇摇欲倒

她忙抱住他：如如哥，你重伤初愈，太累了，回病房吧。

他扶她瘦弱的肩膀慢悠悠地移步，往事浮上心头。

277．（闪回）小旅馆  傍晚

西北的夜来得晚，终究来临。他收起杂志，回到房间。

两位老房客不知为何，这么晩还不回来。

没有人说话，他百无聊赖，坐立不安。

他也绝望了：唉，派出所干警大都下班了

电话铃响了，他安之若素。

林登琪呼喊：小郝，电话！电话，小郝……

他一跃而起，冲出门去。

他拿起话筒就叫：你好！是不是找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如如，你说什么？莫名其妙。

他一怔，马上掩饰：哟，是爸爸呀！我以为是哲智哩——他正在找工作。爸爸打电话来，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爸爸：没事，没事，要讲有事也只是你外公的病情控制住了。家人和护士长、奚阿姨、老邻居、发小他们牵挂你，因此爸爸打个电话来；怕你白天忙，晚上总在吧？如如，谋到职业了吗？

正中他的软肋，他不由得怔住。

爸爸问：怎么不说话了？

他猛醒，说小谎是向来随机应变信如神的：正好有人走过，撞我一下，向我打手势道歉。噢，爸爸，工作有了，你放心吧。

真的找到了？听说由于经济比江南相对落后，工作也不太好找，尤其工业技术性的。

对话：

真的找到了，当然不太容易。

什么工作呢？公务员？

公务员就是官吏，我不是这块料。

哈，你有点自知之明。当实习记者？

记者必须是新闻专业毕业。

你的第三选择——老师？

对了，中学教师。

很好嘛，继承你外公的衣钵。爸爸和你讲过，前两只饭碗太沉，我家人捧不动。工资多少？

先讲定二千元上下。

起点挺高哩。不要急，从课程老师做起，一点点做到班主任。你看，从江泽民时代起，中央到地方的各级领导人，哪个不从基层埋头苦干做起？他们都是务实的榜样。

他心血来潮，觉得爸爸这个主动打来的第一个长途电话必有来由，担心地问：外公病情怎样了？这预付款能维持医疗费吗？

爸爸讲话长了：外公仍然如此而已，不发展，治愈则另作别论，连如珮也心中无底，只能烂泥萝卜——揩一段，吃一段了。你不用操心了，只须落实自个儿的前途，有能力了再帮全家人还债。你一向桀骜不驯，标新立异，我真担心。我知道，那边的学生素质总体比江南差一点儿，你要多上心，但是千万不要急躁。就这样吧，儿子，再见！

278．（闪回）小旅馆

俩房客结伴回来，听林老板三言两语讲了如如的情况。

他俩是小生意人，对文凭、身份的认识模糊，但是小朋友遇到不顺心的事，总需要安慰直至安抚的，马上返身买些酒菜，回来正好听见父子通话，便拉如如吃喝，权当夜宵，要替他分忧解愁。

穆志平：小兄弟，你外公的医疗费恁地吓死人？不要说你家了，摊到我俩圈内人，比我俩大的生意人头上，也无能为力。根子是医疗成产业了，不是救死扶伤，而是唯利是图。你早晚是教书匠，现在放暑假，学校里几乎没人，不好说；我的意思，开学后，你和大家熟识点了，向校长讲明实际情况，预支些工资，再老老脸皮向同事借些，寒假回老家向小学到大学的同学求助，你外公的后续医疗费总有着落了。好人一生平安，外公会赛过老黄忠的。

陆法和：哎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体会不到，我这点时间里，有点明白了。小兄弟现在火烧屁股蛋儿哩！大学毕业，只要不太挑剔，在这一带找份差使不难，不比没有文凭的我俩难，可是他作为外乡人，丢失了所有能证明他身份、学力、水平、能力的东西，变得和我俩差不多，只剩强点儿的体力不算，还像贾宝玉丢失项下的宝玉，没有身份，成了“盲流”，就比我俩更难了。

穆志平问：难什么呢？

陆法和答：我俩如果亏本了，大不了再打工，甚至扛包子、挑砖头、推灰车，便打发过去了。大学生能干这档子活吗？肯干吗？

如如：是呀，以前我急的是外公的医疗费，找工作只是有点急；现在找工作成为十万火急的事——找不到工作，有家难回。

穆志平不以为然：小兄弟，这倒没啥大不了，我俩相信你，借路费给你罢了。关键是你回家乡找工作，也少不了这么些花花绿绿的硬纸本本呀。

如如苦笑：嘿，嘿嘿，这叫次要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尽管两种矛盾都是大事。

陆法和问：你回家总可以补这些本本吧？

如如答：一是去街道，二是去派出所，三是找母校，可以补办，不过至少要花三个月，等不及。

陆法和：我倒有个馊主意，不知小兄弟听得进听不进？

如如：叔叔请讲。

陆法和：你按马路狗皮膏药或牛皮癣上的电话号码联系制作假证的乌龟王八，出点钱，叫他们按你记得的样子、内容如法炮制一套，再不要对人说你丢了。

穆志平附和：老陆这主意我认为不错。你这些个东西是“补做”的，不怕查，不是无中生有，是李代桃僵罢了。即使穿帮，追究起来，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如如问：俩叔叔的意思，合情合理不合法，先解近忧，后谋远虑？

陆法和轻轻击掌称赞：到底是知识分子，总结也有水平。

如如沉思一会，决然：不！与其作假，不如回家补办！

穆志平击节称赏：好！就凭小兄弟这份真诚，不管回乡车马费也好，抑或谋职开路钱也好，我都借定你了！

陆法和大声：我也是！

如如抱拳：小生这厢先谢了！我也明白了，该把自己当一个文盲，只要收入能养活自己就成，不要想那么多了。

忽然，林登琪在外面叫：小郝，电话！

如如飞奔出去，拿起话筒，先不开口，只哼了声。

对方开口就埋怨：如如，怎么才接电话，急死人呀！

他：别急，慢慢讲。你是哪位呀？

对方声明：我是战阿根。

如如心惊肉跳（心声：不对！战阿根贸然打长途电话来干吗？他是报忧使者！）。

他稳定一下情绪：哟！是叔叔呀。叔叔怎么知道这个电话？莫非有要紧事？

战阿根：正是。这个号码是我去医院探望你外公时悄悄弄到的。如如，你借来的钱加上我凑的三万元钱，使省城来的大教授放开手脚，你外公的病情稳定了。有护士长担保，医院打算做后续治疗，根除……

他高兴得大叫：真的吗？好极了！

战阿根：如如，听我讲下去。继续治疗要钱，手术要钱，预期至少要十万元，前期三万，家人和护士长凑足了，但是七万说要就要，护士长顶得了初一，顶不过十五。家人怕你着急，对你封锁消息。如如，我几趟医院跑下来，发现医生对医疗费总是估计不足，我只怕不止十万。这么大的数字，大家讨论过了，只有，唉，怎么样讲呢？只有，只有一个、一个人有能力。可是，可是……

他问：谁？快讲！

战阿根答：小芳！只要你开口，她肯，问题是……你要用一生偿还！你家人当然不干！可是除了她，找谁借呢？两难，两难！

他叫起来：谢谢叔叔！我正诧异，爸爸特地打长途电话，却支支吾吾。原来如此！

战阿根：犹豫再三，我陪你爸爸打电话。谁知道他只和你拉家常，透露一丁点儿信息就挂电话，真急煞偶哉！我怕他阻止，因此隔段辰光，悄悄打电话给你。

他说：谢谢！叔叔，兹事体大，容我三思。

战阿根忽有所悟，问：如如，你当教师了，怎么还在旅馆里？

他打个疙楞，随即撒谎：噢，中学教师都是本地人，安排我宿舍，要由总务科安排，暑假里又没人手，先住旅馆再说，何况租金便宜。

战阿根：嘻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误打误撞找到你。领工钿了吗？

他答：新教师开学领。

战阿根：如如，当教师是旱涝保收的。当然，你人生地疏，一时没办法……唉，你家的人脸皮薄，还是拿我的厚脸皮做邓禄普轮胎，我越俎代庖，去求你家人单位的领导，救救近火吧。如如，你家乱了阵脚，不一定有人接电话，有事打我手机，我是全球通。

他思路混乱，随口：好的。

战阿根吩咐：我的手机号码……

他说：有来电显示。

互道珍重后，他放下电话，愁眉锁眼，脸变苦瓜。

他叹长气：怕不止二十万哩！这帮社保基金的蛀虫就是杀了，剔骨卖狗肉也没用！大病、大伤、遗传病等，有社会基金或许起些作用。归根结底，一句话，我豁出命去，也要治好外公！这一笔巨款，大家分析对了，只有小芳家拿得出，找她可以立竿见影，我也典给她了！映帆也拿得出，但是他自己在打工，我好意思扰他吗？罢，罢！死马当活马医，绣花针戳芝麻，去人才市场碰碰运气吧。

279．（闪回）人才市场内

出乎意料，不大的人才市场里，联袂成幕，挥汗如雨。

他惊叹：我原来不屑一顾的地方，人比菜场还多！

他汇进人流，挤过来，钻过去，只见招聘摊位前，身份证、毕业文凭等如小溪水般哗哔流淌，不由得畏葸不前……

280．（闪回）人才市场外

他走出市场，仰望将移到头顶的、明晃晃的太阳，耳边响起髙分贝的声音：

等找齐了证件再来！

这说法骗谁？还不如拿假的蒙人！

再也不要对人讲被偷！出钱买假证，或许忽悠过关。

文凭敲开门，成就在自家。少不了，先用假证糊弄进局，未尝不可，真的。

他捧头疾走，叫：追根溯源，悠悠万事，唯此、唯此为大——找包，找本本，才出生天！

281．（闪回）派出所

他只能到派出所找木头，直至捞稻草。

俩警察热情接待，先奉上杯茶。

任桂兴：喝清水会引起电介质紊乱，夏天喝热茶好。大学生，你的双肩包还没找到。

如如问：怎么还没找到？没任何进展吗？

徐达开：我们这几天抓住了几个小偷，不过都是“老土”——大中城市里都至少偷助动车了，他们还偷自行车。

如如哀告：我现在是命悬一包哪，救苦救难的大哥！

任桂兴解释：大学生，这么样大的省城，小偷乱窜，我们只能在辖区里替你找，并和兄弟派出所联系，请他们顺便找；碰巧了，就找到了。

如如几近绝望，问：如此说来，找到包的可能性就像瞎猫碰着死老鼠那般渺茫？

任桂兴苦笑着解释：嘿嘿，换成了五十年前，我爷爷当公安员那阵子，几乎没有扒窃、偷窃，更没抢劫，因为大家都穷，无钱可扒，无钱物可偷、可抢。刑罚也重，偷麦子判重罪，抗美援朝时偷桶柴油——战争物资，枪毙。现在，由于渴望城市，人员流动简直是黄河的水，每天省城的刑事犯罪数见不鲜，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那几年偷的麦子粒数还多，顺手牵羊只是小之又小的，连鸡毛蒜皮也算不上。唉，贪官动辄上亿，拿来加强警力，倒是用在刀口上了。

如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边转圈子边灌茶，绝望地问：这么样，我的包相当可能找不到了？

徐达开：不要灰心，我给你出个点子。

如如总算看见救命稻草了，当然抓住不放。

他忙揪住徐达开衣服哀求：我又要叫你警察叔叔了！快作仙人，指点迷津！

徐达开：根据我们办案的经验，小偷扒钱包也好，偷各种包也罢，是为了钱。除了钱，他们不会要别的东西，除非是贵重物品。他们一般顺手扔包。

如如问：扔哪？

任桂兴：大城市里，大庭广众，不出十米。难道等失主认包抓住？城区没河，近则果売箱，远则垃圾箱。我办理的案子，不少失主就从那种所在找回空包，包括从欧美买回来的价钱从几千元到上万元的包。

如如评议：精美的包也可变钱哩。

任桂兴：哈哈！别看城里人多，我们这么样不发达的地方，真正有钱的不会多，谁使用这么样引人注目的高档包袋？有钱又会享受的更少，即使要买，店家多的是新货或仿制品，谁会买二手货尤其来历不明的？小偷卖不掉，反而露出马脚，不见得像《一根丝腰带》里的老头子将丝腰带拴在破裤衩儿上那样，自个儿使用吧？

如如叫：谢大哥指点！

任桂兴点拨：你是大学生，再动动脑筋，不要盲目蛮干。另外，这儿民风剽悍，你要准备武的一手。

282．（闪回）旅馆

如如回到旅馆，前思后想：翻捡垃圾，又脏又累，拾荒人尚且戴捡来的旧手夽，拿把铁丝夹，何况我乎？天热，手套是不可用了，夹子上哪找？对了，高尔夫球杆是现成的。

他打开高尔夫枪包挑选。

他斟酌开来：初学高尔夫球艺的人上练习场，买枪包；枪包装13支高尔夫球杆的一半即7支高尔夫球杆，足敷使用。1号发球杆最长，球头是空心的，打起来最带劲，也最贵重，不舍得用。7号挥打杆长度中等，挥打杆中用得最多，挑拣垃圾，很快报废，留着。5号挥打杆使用情况类似7号杆，也留着。3号、4号杆，难得挥打，但是球头角度尖锐，挑垃圾不会多，不适用。P／S杆，既可从沙坑，又可从河滩劈打救球，球场里好使，有感觉，但是练习兜不宜使用；再讲，球头角度钝，可以多挑垃圾，碰到双肩包的话，一下子就抄到背带。对，就用这支。

他取出Ｐ／Ｓ挥打球杆，拉好拉链，放手时碰到中间鼓凸的小袋，顺手打开，取出装了一打高尔夫球的专用小袋：对，带上球，作为高尔夫运动爱好者，就像模像样了。

他将小袋挂在腰际，扛起球杆出门。

283．（闪回）烤肉摊

他走过烤肉摊，向马逵连打招呼。

马老板注意到球杆。

他从不知球杆为何物，自然要评论－番：哟，这是什么兵器？有些像古代的戈。抓住小偷，劈死他吗？对，小偷可能是那大个头儿，模样决非善良之辈，手中有家伙对付，总比赤手空拳好。

如如有所触动，放下球杆。

他想起来了：映帆提到过，飞机场不允许乘客带球杆上飞机，规定将成套球杆包装进特大的“飞机袋”托运。看来，球杆可以当兵器是缘故。

烤肉摊正当闲市，马老板的话也多了：小伙子，那天我忙着照应食客，本来要提醒你一句，却一转身忘记了，现在我想起来了。一般人丢了包，只能自认晦气，也有人不甘心，在附近的果壳箱或垃圾箱里找到包；包里除了钱、银行卡和贵重物品，什么都在。你看重的身份证呀，文凭呀，小偷或许觉得一文不值，随随便便连包一起扔了；你不追人，只找垃圾箱什么的，或许找到包了。

如如诧然，问：咦，你的讲法怎么和警察如出一辙？

马老板：小伙子，你刚踏入社会，得如时髦说法那样，换种与学校里不同的思维方式。美国的“9·11”事件，据说恐怖组织就是从什么坞的一部电影里学到办法的。

如如称赞：马大伯好记性！那是好莱坞大片《惊爆摩天楼》。

马老板夸奖：你毕竟是大学生，记得住。你们知识分子应当和美国编剧、导演般胡思乱想，不对，是脑筋、脑筋……对，急转弯。哎呀，不对！现在，制假成为新兴“行业”，假的身份证、毕业文凭满天飞，何况真的呢？你的那些本本，小偷未必扔掉，讲不定卖钱！

284．（闪回）绿地

告别马老板，如如边走边琢磨（心声：马老板——闯荡江湖多年的老人的话有道理。文天祥诗云，“干戈落落四周星”；又有句话，“化干戈为玉帛”；看来，球杆可当戈使用。如何使？当年作为小学生，急于报马家兄弟的仇，学武浅尝辄止，十八般兵器，一样没使过，连徒手中的空手夺白刃也不曾学！世间没有后悔药，也罢，试试。）。

他环顾四周，行人很少，他从人行道拐到绿地。

他看过不少武打片，手拿球杆，回忆武林高手的动作，琢磨开了：作长枪，显得短，没有枪尖，不能刺。作朴刀，比阿拉伯或蒙古弯刀短了些，没有长长的刀口，不能劈砍。作剑，扯淡。作齐眉棍，太短，一头太重，一头太轻，而且不可打击。秦朝以前士兵多数用长戈；球杆太短，球头颇似戈头，权当短戈罢了。

他自言自语：就如冲不出亚洲、养尊处优、黑球和黑哨盛行、五毒俱全的中国足球队的某些帅哥，爱向女人表现花拳绣腿的脚下盘球一般，我练过武术，排练一下。

他先摆个白鹤亮翅的起势，然后转换个歇步朝天一支香的功架，起身，一声大吼，抡圆球杆，使全身之力狠劈，在草坪上砸出个狭长的、深深的小坑。

他自鸣得意：悟性天生，无师自通！就围绕烤肉摊，在一里半径的范围内查找。

285．（闪回）查找

他围绕烤肉摊，在一里半径的范围内查看果壳箱，翻腾垃圾箱，弄得灰头土脸，衣裤成迷彩服，球杆肮脏不堪，却一无所获。

286．（闪回）居民小区

他稍稍扩大范围，进入居民小区。

他正在翻腾个大垃圾箱，背后传来大喝声：喂！你小子在干什么？

他吃了一惊：莫非臭气惊动了居民？

他转身察看。

原来是三个男人，农民模样，二十岁到四十岁间，衣服破旧、肮脏。

他：找东西。和三位不相干。

三人逼上前来。

最年轻的农民不过一米七左右，显得瘦弱，却继续威胁：不干我们的事？欠扁！

他紧握球杆，诧愕地反诘：欠扁？素不相识，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你？

小伙子看看两侧停下的男人，跨上一步声明：这一带的垃圾归我们！你捡废品，去别的地方！

他讶异地问对方，也问自己：我捡废品干吗？

三人实在畏惧他手中的“奇门兵器”，最年长的也从他的神态和话语中看出点端倪，客气地问：喂，看你文化人的样子，凭什么和我们穷人抢衣食？

他恍然大悟，也乐不可支，右手仍紧抓球杆，向他们打拱：哈哈哈！大哥们误会了！你们瞧，我翻腾半天，仍空手，什么都没捡。

三十来岁的男人问：那你为什么乱翻？

他答：找寻被小偷扔掉的双肩包。

中年人：嘻嘻！原来是这样。误会。我们遇见过这等事。不过，小伙子，再着急，也不可这样乱找一气呀。看你，比我们还肮脏。

他脑筋好使，听出门道来，又转得快，忙再打拱，笑眯眯：请这条道上的好汉指教。

中年人问：你的包刚被偷？

他答：几天了。

三十来岁的男人皱起眉头：刚丢就该找！哪有隔几天的？还会在吗？不是傻了吧？

他沮丧得低头。

中年人：小伙子，不要丧气！事情还有点余地。你看，这里的垃圾比较“新鲜”，说明出清过了。顺便告诉你，出清前，我们捡过废品，没有什么包袋，垃圾是昨天开始堆积的。退一步讲，要是你的包被扔在这儿，我们也漏捡，早被送去填埋场了，你怎么找？

他急得顿足捶胸，大叫：哇呀呀！我没希望了！

中年人：小兄弟，不要急，听我讲下去。不比发达地区，这个省会这几年发展是快，不过环卫局的拨款少，跟形势不紧，垃圾箱少，垃圾车更少；好在垃圾也少，五天以上出一次，堆满直到堆地上也不管，挨区轮流出，下班时间一到，停车走人。你的运气就在其中。你丟包不满五天的话，就找没有出过的垃圾箱。小偷随手扔包，你也不必找得太远。

他茅塞顿开，趁此机会要求：谢谢哥儿们指教！顺便拜托三位好汉留心一只用过了四年、天蓝色的双肩背包。

小伙子问：找到了呢？

他答：请交给烤肉摊马老板，我请你们喝酒吃肉，撑得立不起身。

小伙子欢呼。

三十多岁的男人问：兄弟，听口音，你是南方人，几千里的路到这儿来。一只没钱的旧包，值得你费事找，还要大请客吗？

他答：你们都是讲义气的江湖人，我也如实相告：我是江南人，迢迢近万里来到这儿谋个职业。奔走多日，好容易有点希望，正要凭身份证、毕业文凭等去中学应聘，希望当上教师，吃口太平饭，包被偷走，什么也没有了，我断了生路。

男人点头：我懂了，包里的本本对我们一无用处，却是文化人的命根子。这个忙，是观世音讲的“救苦救难”，我们帮！

中年人：我们从贫困的山区来，你从遥远的江南来，都想找口苦饭吃吃，这叫做，同是……什么、什么人……来着？

他：同是天涯沦落人。

中年人击掌：对，就是天涯沦落的苦人儿！你呢，每天找趟马老板；我们呢，找到包就交给他。

他竖掌叫：哥儿们，一言为定！

三人和他击掌，大叫：一言为定！

287．（闪回）其他居民小区

告别拾荒人，他专找“陈旧”垃圾箱翻腾，轻松多了，也更脏了，仍一无所获。

暮色苍茫，他疲惫不堪地回旅馆。

288．病房  晩十点

小史扶如如回到病房，检查过纱布等，给他服药，已是晩十点。

他倚在摇起45度的床栏上：我还有点痛，睡不着觉。你不困的话，我给你讲来龙去脉。

她的芳心早暗许偶像。

她凝视他这张日日夜夜细看而永远看不够的俊朗、聪慧的脸，柔情似水：如如哥，我要听，越详尽越好。

他顺自己刚才回忆的思路，从在暮色中回到旅馆讲起。

289．（闪回）水渠

当年全民兴修水利，这一带也造条水渠，如今仍完好地在旅馆后。

渠很宽，水很大。

他拿着换的衣服、肥皂来到渠沿，见周围无人，跳下去。

西北的水比南方的凉而清。他先洗涤脏衣，然后洗头。凉水－激，他头脑清醒多了，对自个儿说：我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马大伯讲得对，我该换换脑筋。改革开放的副产品就是治安情况普遍恶化，有时相当严重。正如警察讲的，他们无暇专门对付扒窃、偷窃之类小小事，我还得靠自己，像警察国家——美国电影里的主人公，自己侦破，抓住真凶，洗刷冤枉那样，缜密计划，无畏实施。

他抬头望天，只见暮霭沉沉，月上树梢。

他长叹口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古人流传千古的意境中，两位美人人在繁华的江南殷殷等待，我一人在落后的塞苦北苦苦挣扎。敢问路在何方？路不在脚下，在小偷脚下！

290．（闪回）客房

要找路，须先厘清思路，即谋定而后动。

两位房客还没回来，他独坐桌前，演绎，归纳。

他制作个“文案”：（特写）

                前   提

千里当官只为财  全市流窜不空手

                归   纳

人多的场所——小偷多，制、买假证者多。

    商业区、步行街、金融区——钱财集中，小偷等犯罪

分子集中，警察布控。

    连旧的学生背包也偷——小偷非初出道即穷、贪、恶。

    假证件大行其道——制作者赚小钱，使用者变中等以上

钱。

                 演   绎

人多的场所——小偷得手机会多，就近扔包多；假证

交易多。

    商业区、步行街、金融区——发现小偷，揪住厮打，

吸引警察；警察出手，见义勇为者多。

    旧的学生背包——既不引人注意，又有较大容量，穷、

贪、恶的小偷会留用，装无论贵贱、多多益善的赃物。

    包中原有证件——真货价高，小偷觅客，待价而沽。

既然急不出，又理顺思路，精疲力竭的他酣然入梦。

291．（闪回）居民小区  翌日上午

他和林老板打过招呼，直奔居民小区，要求拾荒人托同道互通信息。

中年人答应之余赞同他的“文案”，建议他先乘公交车到原城乡接合部终点站，然后去只换乘一辆公交车可直达的市中心的金融区。

292．（闪回）金融区

金融区集中了银行、金银珠宝店、证券交易所、大公司、大商场、超市、大饭店等，虽然比不上上海市那种“销品茂”综合性大商城，但是比家乡区政府所在的原县城热闹，也整齐、干净。

他专拣大楼后的垃圾箱翻找。

这儿生活垃圾少，垃圾较大、较重，他衣服不那么肮脏，但是球杆有点儿弯曲。

一无所获。

293．（闪回）工商总行的后门

他来到工商总行的后门。

垃圾箱特别大，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干净的纸板箱、纸张、破旧的办公用品上。

他将球杆插入，开始翻腾。

忽然，他停手，因为杆身传来大鱼咬钩的感觉。

他心里闪过异样的兴奋。

他环顾，四周没人，异乎寻常地静。

他咬紧牙关，用力挑起球杆。

垃圾纷落。

球头穿越根结实的尼龙细绳，尼龙绳吊住类似刀鞘的东西。

他举高球杆，那东西滑落到球杆的握把上。

这东西不到一尺长，一片瓦楞纸板对折，形成把刀鞘，用尼龙绳绕扎得紧而结实。

显而易见，是自制的刀鞘。

他自问：如此粗糙、简陋的鞘插什么样的刀呢？刀呢？谁扔鞘留刀？密藏利刃于身，要干什么呢？

“豁喇喇”，他心头突发雷霆，脑中划过道闪电，人平地拔葱般跃起三尺，手一抖，刀鞘落下，直抵箱底。

他挑起垃圾，埋埋刀鞘。

冥冥中，有个声音呼唤：去大门！去前门！

                   第17集

294．（闪回）工商总行的前门

他走到工商总行前门。

他又踱到一旁，将球杆扛在右肩，离门1米立定。

透过全玻璃大门，大堂几乎一览无遗。

正是星期三，办事的人不太多。

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越过自己的左肩膀注视大堂；他并不回头寻找，只是循其方向专注地观察一个标有“公司现金”字样的小窗。

一位微胖、打扮入时的女人背对大门，开始从容不迫地将成沓的百元大钞装进只时髦的坤包，装了十次。

（如如的解释声：小史，如今人们不甘心做一个普通的人，争先恐后地想成为“人物”。相对强调人人只做一颗小小的、永不生锈的螺丝钉的时代，这固然是跃进，然而“人性”少了，“物性”多了。那天的情景，我记得清清楚楚。）

玻璃门被推开了，挎坤包的女人步态优雅地走出来。

她看样子四十多岁，脸保养得很好。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抽紧，因为他觉得似乎有两道激光从背后射穿自己，直抵女人。

他的左手探向腰际的高尔夫球小袋。

她向他走来，他的右脚后跟提起来。

她快走到跟前时，向右转。

坤包在她腋下微微晃动，鼔鼔凸凸的。

他左脚原地一转。

他眼中，坤包一点点变大。

他的右脚迈出。

她姗姗而行，坤包在腋下晃动。

坤包占据他的整个视野。

他脚步的跨度、频率与她渐趋一致。

他俩间隔不到2米。

295．（闪回）十字路口

金融区紧邻中心广场，女人来到十字路口。

斑马线那头是红灯，她停步等候。

他意识到而停止时，几乎贴她后背，间隔不到一尺。

“豁喇喇”，他心头霹雳炸响，一道闪电划过脑际。

他不再跃起，右手更紧地握住球杆，冒汗，左手伸向腰际，触及小袋。

他身侧掠过个人影，冲到她身前，如电光，似石火。

她的惊叫如雷响起：哎哟哇！

她坐倒在地，双手按住右胁大喊：强盗！抢包！

他惊惶不安地顺她目光望向她左侧，只见路口对面的黄灯闪烁，一个眼熟的彪形大汉双臂急甩，双腿腾跃，不顾信号灯马上要翻红，窜向宽阔的、六车道的马路中央。

大汉胳肢窝里坤包振荡，还背只褪色、天蓝色、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背包上下乱颤。

他一眼认出自个儿的双肩包，从丹田里发出怒吼：小贼哪里逃！

他转身90度，一把扯下腰际的高尔夫球袋，左臂一扬，将小袋如当年掷飞镖般甩过去，大吼：留下！

强盗腿再长，比不上球袋快，“砰”的一下，正中脊柱近腰部位。强盗狂叫一声，一个踉跄，反而加速冲过一辆抢先越过停车线

的越野汽车面前，冲过马路中线。

球袋落下，被汽车前轮一轧，崩裂开来，高尔夫球满地乱滾。越野车辗不碎坚硬而结实的小球，前轮打滑，急刹车的刺耳声

中，竟转过90度横移，与后面急刹车的汽车相撞，又被顶出1米。

如如早像袋鼠般一跃而起，落到越野车顶上。

红灯亮了，汽车挤作一团。

强盗迈上人行道。

如如怒气冲天大喝：偶操侬姆妈妙手空空！

汽车团中, 有的车门打开了……

296．（闪回）绿地

强盗欲冲往广阔的绿地。

如如又像袋鼠般飞跃。

强盗冲到绿地上。

迎面是树丛，他犹豫了。

如如从天而降，落到他身后，右臂划出个几近完整的圆，球杆的球头带着如如的平生之力击中他右大腿，斫穿裤子，深嵌入肉。情急技生，如如无师自通地使出戈最厉害的一招，可惜没击中要害，也只使了半个回合——不知立即收回球杆而招架。

强盗再皮糙肉厚，也挨不住这凶狠的一击，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他何其凶悍！本能地一个滚翻，手伸向腰间，巨躯正巧压住球杆。球头崩出，撕大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右手自然改变方向，欲抚伤口。

如如握不住，球杆脱手，一愣。

强盗一个鲤鱼打挺，竟直立起来，怒吼：混蛋！

两人一照面，都呆了，异口同声呼喝：是你！

冤家路窄，强盗就是厕所邂逅的蛮汉。

如如眼疾手快，趁对手一愣神，抢过坤包。

强盗怒不可遏，和身欺上，狂叫：南蛮子找死！

如如忙将坤包夹到腋下，闪到一边。

强盗扑空，被如如兜屁股蛋儿一踹，趴下。

如如将坤包挎到肩上，又欲捡球杆，不料强盗竟虎跳而起。

他只得跳到强盗右侧，略矬身，飞脚踢中强盗下巴。

强盗怪叫一声，不顾疼痛，转身，直腰，仗着自个儿的身材优势，趁如如尚未直身，居高临下，钵头般的双拳直捣如如双耳。

如如识得是武术中夺命的双峰贯耳，大吃一惊，知道遭遇练家子了，不敢轻敌，干脆矬身，一纵闪开。

强盗正欲转身迈步追打，被高尔夫球袋击中的后腰兀然作痛，便本能地反剪右手去抚摸。

如如见强盗左拳落空下沉，右手又伸往后面，门户大开，立即纵回，右拳借直起身体之力，由下而上打他面门，正中狮鼻，鲜血立迸。

强盗也忒凶狠，双臂疾收，双拳猛击如如脖颈儿两侧，尽管慌乱中偏往双肩，仍使如如几乎窒息；他双臂又顺势下滑，右小臂架开如如欲捣他右胁的左臂，伸簸箕般的左手来抢如如右肩背的坤包。

如如明白，和身壮力沉、一身蛮肉的横练对手贴身肉搏，如果不能一下击中要害，必然吃亏，忙一个后纵避开，欲凭轻灵敏捷周旋，伺机痛下狠招。

强盗一矬庞大的身躯，弹簧般扑过来。

如如一闪让过，趁他立足不稳，使个扫蹚腿。

强盗伸直双臂扑倒，背包脱肩，倒飞过他头顶。

被抢坤包的女人和几位驾驶员、协管员、行人刚冲上绿地。

强盗忒厉害，顺势前滑，抓住双肩包背带，双手一撑蹲起来。他刚才动作激烈，右腿伤口冒血，疼得他向右侧歪。

如如一个箭步赶上，欲踢强盗要害，不料强盗陀螺般转过身来，边直起身体，边用背包横扫，其轨迹也成45度。如如不曾料到门板身躯的强盗如此灵活，更不防他抓背包当三节棍，躲闪不及，先被扫中胸膛，后被扫中下巴，仰面朝天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强盗和身扑上，狂吼：十万！

如如来不及滾开，只来得及收腿，膝头擦过强盗下体。

强盗惨叫一声，下扑之势稍缓，仍将如如压在身下，右手来抢坤包。

他知道今天遭遇硬汉子了，无心恋战，只想抢回坤包，夺路而逃。

如如也知道今天遭遇黑虎了，难以取胜，只求护住坤包，再作计较，何况对手如此沉重，翻身费劲，他忙将坤包置于右胸，以右臂压住，不让强盗抢，同时疾伸左手撑住他下巴颏儿。

强盗左手撑在地上，昂着头，受伤的腰用不出大力气，右手急切间抢不到坤包。

强盗听见人们呼喊，急躁中猛醒，凶性勃发，反转右手，从马裤腰间拔出把刺刀便刺。

大太阳下，寒光一晃，石火电光间，如如缩回撑强盗下巴的左手，猛然攥住他的右腕坚拒。

强盗力大，又突然袭击，如如一拒，刺刀滑往右下方，刺中如如左下腹。

如如大叫一声，左掌变拳上扬，击中强盗右太阳穴，又顺势下滑，揪住他右耳一扯，硬生生撕下。

强盗头昏眼花，右耳鲜血迸流，惨叫一声，自然伏下身来。

强盗不顾疼痛、晕眩，压住如如，缩回撑地的左手来抢如如护在右胸的坤包。

如如略抬胳膊，压住他左手。

如如右胳膊肘儿力气当然比强盗左胳膊腕子大一点儿，强盗挣不开，干脆在如如右胸上用力一撑，略略抬起身来，右手从如如腹中拔出刀来，直刺如如左胸。

如如忙举左手攥他右腕。强盗挨的打只伤及皮肉，如如已腹部冒血，因此，刺刀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下，终于刺进如如左胸，几乎透背。

如如狂吼，竭尽全力抬左手，刺刀离胸，鲜血淋淋。

强盗穷凶极恶又一刀刺中如如胸膛，靠近心脏。

如如惨叫一声，用左胳膊肘子压制强盗右小臂，不让他拔刀再刺（小史评论：你这一招使得好！首先，刀不拔出，血暂时不冒；其次，使凡克生不能再刺。其实，他刺你不止三刀；生死搏斗，间不容发，你记不全的。）。

强盗自然紧紧压住如如。他比如如高几厘米，刚才又由于拔刀而身体上耸，下巴正抵如如嘴巴。如如张口咬住，竭尽全力在钢牙上，再不松口。

如如终于看见人们一拥而上，几条大汉来抓强盗，昏迷了。

297．病房  晩十一点

万籁无声，只有小史轻微的鼾声。

如如睡眼惺忪，看看和身扑在自己腿上的小史，轻轻感叹：曾几何时，压我的人换了。

他眼花中，小史站起来，变成司徒仁青。

她成熟的俏脸上，一对稍稍内视的秀目满是期待和幽怨，似乎柔肠百结，责问：我自许终身，你呢？

他揉揉眼睛。哪儿来什么司徒？

（他的心声：司徒，我的初恋，你在哪里？只有你的异乡、异姓妹妹在我身边。你该结束实习回家乡了！你可曾料到，你一廂情愿许以终身的如意郎君已严重伤残？我配不上痴心绝对的你了！）

他心灰意冷，沉沉睡去。

298．病房  翌晨

病房门被推开了，被抢坤包的中年女人带全家人进来。

如如从床上欠身，高兴：阿姨，早安！阿姨，我认得你，姓任。是吗？阿姨这几天可好？那天，你被强盗撞击右胁，伤得不轻，坐倒在地，大声喊痛哩。

任阿姨上前，扶起他，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呀，阿姨怎么讲呢？你太讨人疼爱了！我不过是被凡克生抢包那会撞了胁部一记；他身高力猛，我当场是痛得厉害，照照红外线，贴张伤膏药就好了。你几乎送了性命，还关心我……孩子，你记得不错，我叫任秀兰。等你出院了，我接你到我家休养。公司老总叫我专门侍候你，我管保养胖你，还给培养出英雄豪杰的爸爸、妈妈。

她丈夫叫：别光顾说闲话，秀兰，全家要向英雄道谢哩。

她：看我，实在太激动了……大家一齐来！

全家人献上鲜花、锦旗、水果等，齐呼：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

如如拉起被单一角蒙脸，叫：阿姨，我不敢当！不敢当！

丈夫将一只红包塞给小史，态度恳切：我们知道英雄不肯收，你代收一下。我老婆，你已经知道，是阿里巴巴公司的出纳员。唉，内侄女落户法国，回国时送只时髦坤包，她倒好，公开用这只包装公司一个季度的十万元奖金，岂不招摇过市？没有英雄用性命抢回来呀，她跳黄河的心思都有！

小史点头收下。

他补充：等英雄复原，我和她公司老总都会邀他加盟，也不晓得他肯不肯降贵纡尊。

小史刚送走任秀兰一家，孟栋梁市长带一帮干部、企业家，由院长程建刚、主任医生王逸群及几位护士引领进病房。

市长大步上前，紧握如如双手，满怀深情：好孩子，我和我同学终于知道，你是江南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叫郝如璧。你人如贵姓，是我市最好（郝）的人；人如其名，白璧无瑕！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代表市委、市政府满足你，我市决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现在，我代表全市人民郑重宣布：从今天起，你是我市荣誉市民！现在，市政府授予你证书！

热烈的掌声中，如如热泪盈眶，接受秘书呈上的荣誉市民证书，连声道谢。

一直紧跟市长、年纪和市长相仿的干部上前，握住如如的手：小郝，我是孟市长从小学到研究生院的同乡、同桌、室友，也是市见义勇为办公室暨基金会主任，因此，他郑重其事地把你托付给我。我姓经常的经，名凛然正气的正气。现在，我代表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向你发放三万元奖金！

热烈的掌声中，如如泪光闪现，接受红包，连声道谢。

一位老板向如如送上红包，不容推拒：英雄，这丁点儿慰问金，你却之不恭！

如如只得收下：谢谢！受之有愧！谢谢！

老板又从腰里解下手机包，送上：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要向家人报个平安，先收下用一用。我百密一疏，明天送新的，对，最新款式的来。

不容如如置喙，大家顺序赠钱送物。

孟市长他们走了，虽然空调“嗡嗡”作响，但是如如激动得额头流汗，叫：小史，开会儿窗，换换空气。

他虽然讲得不对——是心热、气急，小史仍替他擦汗，开窗。

“扑啦啦……” 一群广场鸽飞进来，绕他慢飞，欢快地叫。“咕咕咕……”

他脸色由蜡黄渐渐变白，自感越来越有精神，向鸽子招手，模仿鸽子叫：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鸽群应和着上下左右翻飞，掠过他的脸，仿佛吻他，然后顺序飞出去，欢叫着飞向天际。

小史刚关好窗，门被推开了，派出所的干警和林登琪、穆志平、陆法和进来。

如如兴高采烈叫：叔叔！叔叔们好！

正副所长送上慰问信、鲜花、瓜果、募捐款等，逗趣儿命令：不准推辞，否则羁押！

如如心花怒放，忍住伤口引痛，龇牙咧嘴笑：我好害怕呀！恭敬不如从命，小史，收下吧。

小史代收。

所长拍拍如如肩膀：大学生，警察叔叔给你带来你最想要的物事…

如如跳下床来，手按伤口叫：哇哈哈！双肩包！

所长手在背后挥舞，命令：大卫·考伯菲登场！

徐达开和任桂兴并肩上前，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双肩包。

所长解释：小郝，你舍命抓住的悍匪就是偷你背包的小偷，真是冤家对头呀！正如你猜度的——我们看过你留在旅馆房间里抓捕小偷的方案那样，这个来自山区、一向横行乡里的二流子舍不得扔，以为旧双肩包既不引人注意，又容量大，可以多装赃款、赃物。

如如懊恼不已：我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是个横练武术的强盗！

副所长评定：这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所长轻轻揭起他的病号服察看纱布，继续讲：小郝，也如你预料的，这个贪婪的暴徒认为真证件、文凭可以待价而沽，用塑料袋包得好好的，藏在落脚的出租屋的床下。市公安局的同志搜到了，以为是一般赃物，没有详细察看并开展联想，就一并放到双肩包里，致使名沉包底，否则省市领导直至市民包括我们，早知道英雄原来是个不谙世事、恨不能拾到五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的书呆子了！

大家开怀地笑了。

299．医院外

笑声冲出门，冲出医院，冲向蓝天。

广场鸽翩然起舞。

300．病房

小史大声警告：如如哥不要笑！当心伤囗迸裂！

如如拼命压制膈肌的抽动。

一个声音在他心头轻轻响起：命也！运也！

林登琪三人拿来滑轮箱、牛津背包、高尔夫练习兜、枪包，同如如一一交割：

我们巧遇派出所的同志，把他们从市公安局带回来的球杆擦拭干净，一起放进这个怪模样的长包里了。

我可真的替你免费保管千里马光临敝店，退还马厩费。

我们凑份子，给你回家和补办证件、文凭的费用。

林登琪注意到小史含情脉脉的目光始终如一地盯着如如，趁向如如塞红包，和如如推搪之机耳语：手机不曾失窃，你忘在滑轮箱里，充电器也在。你趁没人时看看短信。唉，英俊小伙，多么烦恼！

中午，伺候如如吃过营养午饭，见如如相对正常，小史和其他护士勾肩搭背去吃午餐。

如如下床，打开滑轮箱，取出手机，看看电不多，换电池板。他打开短信栏，轻呼：短信这么多呀！

一时，他耳边响起亲友的声音。

首先是他魂牵梦萦的外公苍老、慈祥的声音：（特写）

如如，我一生的小心肝、大宝贝：外公好多了，放心。

人老了，总回想从前的事。闷坐病榻，偶有所思，我写首

《风筝》，叫你妈妈发给你。

    风筝牵引的孩子

    春天一季

    丢失了多少练习簿纸

    遍体伤痕

    硬土擦伤小小的膝盖

      一只左手

      一只右手

    我违心地怨恨春天

    春风惹得小坏人

    在一张张薄纸的游戏中

    付出如此的代价

    电线留下最后的风筝

    四岁的小捣蛋和往事的尘

    穿过纸一样的日子

他怆然欲涕，四岁的快乐日子历历在目。

301．（闪回）外公家小厅

外公家小厅的桌面儿上堆满练习本、撕下的纸和做得不伦不类的风筝。

外公拿美工刀削竹片、竹丝，裁用练习本的纸拼贴大的纸。

如如在椅子上耐心地用糨糊拼贴练习本纸。

302．（闪回）近郊的大路

外公吃力地背手拿风筝的如如兴高采烈地迈方步。

303．（闪回）小土丘

外公把住他的小手放风筝。风筝飘忽不定，一张鬼脸俯视田野。

祖孙大笑。

304．（闪回）近郊的大路

他独自放风筝成功。

风筝被突如其来的大风一鼔，飞得快了，他只得跟着飞跑，而外公渐渐跟不上。拉着，跑着，跑着，拉着，他绊到坷垃，摔了一跤。他慢腾腾爬起来，双手全擦伤了。

外公赶上，掏出手帕轻轻替他擦伤口、灰尘，唱自编的歌：男子汉，嗨，男子汉！轻伤不下火线哟，重伤不哭鼻子……

见他龇牙咧嘴，噙着泪花，外公撩起他的裤管，发现双膝磕破了……

305．病房

如如看短信。

外婆的短信：（特写）（外婆朗诵）

我的心头肉：你长大了，应该明白，喜欢，是淡淡的

爱；爱，是深深的喜欢。

举得起，放得下的，叫举重；举得起，放不下的，叫

负重。无论外公的病，还是女孩的情，你都搁下来，先确

定一生的方向，不要做贾宝玉。

再是舅舅的短信：（特写）（舅舅朗诵）

我的捣蛋鬼：一个人要是舍得让你伤心，就根本不会

在乎你是否流泪。赶紧收起你那卑微的泪水，洗洗脸，刷

刷牙，该干嘛就干嘛去！男儿国是家，仗剑走天涯！

听见护士们的嘻嘻哈哈的声音，他赶紧收起手机。

                     第18集

306．草坪一角  傍晚

他趁护士们吃晚饭，溜出病房，坐到草坪一角长椅子上看短信。

首先，他耳根响起慧玲甜蜜蜜的声音：（特写）（慧玲朗诵）

    如如：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也罢，发短信。

              一封温馨，一包甜蜜；

              一袋幸福，一身健康；

              一箱平安，一箩快乐；

              一颗爱心，一腔祝福。

他揺揺头（心声：亲爱的，你既要照料多病的父亲，又要照应伤了元气的准丈夫……你的命不该苦下去！）。

然后响起司徒悠然自得的声音：（特写）（司徒朗诵）

    我的未婚夫：我很快返乡，先发短信给你。

                 心中的你，永远最美；

                 眼中的你，无人能比；

                 过去的你，心深印记；

                 现在的你，撞我心扉；

                 未来的你，不舍不弃；

                 一切很美，只因有你。

他长叹气：小家碧玉，江南贤妻！作为医生，治里医外，此生太累，于心不忍！

再是响起如珮姐姐爱怜的声音：（特写）（如珮朗诵）

    小弟：打你手机，总是不接。你在何方？落实哪里？

无可奈何，发通短信。

                人圆事圆家圆业圆，

                心圆情圆爱圆梦圆，

                财圆运圆视圆闻圆，

                想圆说圆吃圆玩圆，

                日圆月圆团团圆圆，

                预祝中秋姐弟皆圆。

他拍击长椅，感慨系之：莫非我命中注定，有护士姐妹护我、救我？

又响起素芬清脆的声音：（特写）（素芬朗诵）

              友不贵多，得一人可胜百人；

              友不论久，得一日可逾千古；

              友不择时，得一缘可益一世；

              有哥一友，是命是运是福气。

他闭目祈祷：素芬，愿下辈子我身材相当于篮球运动员吧。

他起身，踏上草坪，再看短信，失笑：唉，玉妹总紧跟素芬，饭店笼中小鸟，句句不离本行。

他耳旁吹起带玉妺体香的微风：（特写）（玉妺朗诵）

            白糖糕红糖糕糯米糕黄米糕水磨糕，

            祝你步步高程程高万事皆高。

            甜汤圆咸汤圆芝麻圆豆沙圆鲜肉圆，

            愿你人圆情圆大家团团圆圆。

他摇头：她如此单纯，不跟素芬作陪嫁丫头，怕会吃亏。但愿有贺老六对她说：“我待你会好的。”

他往下看，耳畔响起小芳甜丝丝的声音：（特写）（小芳朗诵）

    如如，你外公的医疗费，你不必担心，但我要你同意

了才可支援，否则会阿黄炒年糕——吃力不讨好；当然，

情况紧急，我会毅然决然出手，因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问你近况，并要你讲一声，你怎么不接电话？真叫我牵

肠挂肚！发短信表达思念，不要笑话你的小尾巴。

              时常忘了一个名字，

              却忘不了一份苦涩甜情；

              有时忘了一张面孔，

              但忘不了一种奇思异念；

              一声默默的祝福，

              不远万里达你；

              一种沉沉的怨幽，

              近在咫尺贴你。

他长叹气：人得学会独立，不可总躲在翅下，先是父母亲，后是丈夫；何况你寄托满腔深情的白马王子连南渡康王的泥马也比不上了！

他踱到草坪中央，再往下看，轻笑：司徒写诗，自然而然，但是从未见过。这《乡愁》确确实实陪伴她四年了。

她软绵绵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特写）（司徒朗诵）

            走过几趟路

            就踩出几路乡愁

            童年的路在薄薄的雪地里

            骑弯了父亲的烟头

            乡愁是一枚透明的雪弹子

            射进了母亲的绿洲

            少年的花在雨中铺条路

            荡出了小河的扁舟

            乡愁是一支孤独的樯橹

            溅湿了少女一半的情窦

            青年的梦开出异乡的路

            信仰把乡愁抢进枕头

            挽一个活结套在彼此心头

            把故乡的被褥经常抖厚

            不久  我把自己印成本书

            粗犷地蘸满前世冤家的油墨

            你把乡愁砌成爱的阳台

            坐凉晒热到吉他的晚秋

            分开几个寒暑

            就留下几多闺幽

他情不自禁，轻轻鼓掌：人美诗美未来美，稳坐扁舟钓金龟？

他再往下看，不禁苦笑：也以阳台作题！慧玲一向张扬，直接命题《致如如》，直抒胸臆。

他听见她标准的朗诵声：（特写）

    如如，你到底在哪儿？打电话，你不接，我只能发首

诗给你，聊慰相思。

                那时  你不孤独

                站在阳台上

                折叠你的

                  十七片晚霞

                  十八颗星星

                  十九株三叶草

                你为蓝天作序

                蓝天给你写记

                那时  你的确不孤独

                晚霞  星星  三叶草

                点亮了你的眼睛

                你站在阳台上

                放飞你的二十五只鸽子

                口衔我的二十五种风采

                去打动白云  和

                    白云下的小溪

                那时  你来不及孤独

                小溪里浮出  新的生命

他跌足长叹：亲爱的，你都定下了合卺的日子——25岁，期望儿女绕膝，可知道我二次为人？

他往下看。

他叫起来：呀！德芳姐姐。姐姐也写诗了！（特写）（德芳朗诵）

长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花好月圆人团聚，

中秋祝福伴你行。

他往下看，兴奋了：是爸爸的短信！（特写）（爸爸朗诵）

孩子，我打电话到旅馆，老板讲你去中学报到了。打

你手机，你也不接。怎么啦？你参加工作了，是对社会负

责任的一分子了。中秋节快乐！从今往后，你经常会独度

佳节。记住：人生要结交两种人：良师和益友。能吃得下

两样东西：吃苦和吃亏。争取两个极致：把潜能发挥到最

大和把生命延续到极致。人生要迈两道坎：情和钱。人生

要喘两种气：生命之气和精神之气。人生有两个基本点：

糊涂点和潇洒点。人生无非是两种状态：谋生和乐生。人

间两件事不能等：行善和尽孝。

他点头：我记住了，爸爸。我死过一回，理解更深刻。

天色有点晚，他向走廊走去，眼光不离手机。

他耳边又响起慧玲略带焦虑的声音：（特写）

    我忍不住要和你说话，亲爱的，你到底怎么啦？为何

不接电话？短信都收到吗？

                  缘一字有你有我，

                  爱一字有甜有苦，

                  情一字有思有恋，

                  恋一字有喜有悲，

                  想一字有牵有挂，

                  念一字有淡有浓。

他跌足长叹：你既然感情如此强烈，何苦一年多里折磨彼此？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干嘛还要自我折腾？

他再往下看，不由得揺头：痴小芳，这孽缘，我下辈子也未必能还你呀。

小芳的铜腥几乎消失：（特写）（小芳朗诵）

              悄悄为你降临的是好运，

              静静为你绽放的是开心，

              默默为你祝愿的是幸福，

              深深为你祈祷的是平安，

              款款向你走来的是祝福，

              熊熊为你燃烧的是热血。

他再往下看：呀，司徒诗兴大发！《我有》！（特写）（司徒朗诵）

              我有一碧明净的天空，

              那是你圣洁的心灵。

              我愿是一朵洁白的轻云，

              在天空中无忧无虑飘浮。

              我有两颗闪亮的星星，

              那是你睿智的眼睛。

              我愿是一片肥沃的土地，

              在星光下种植爱的黎明。

              我有一溪甜甜的清流，

              那是你深沉的爱情。

              我愿是一条欢乐的小鱼，

              在溪水里怡然自得穿行。

他甩甩有些长的头发：又一位亲爱的，你四年来不问不闻不接不触，即将看到的是晦暗的天空、陨落的残星、苦涩的洼水。

他踏上走廊，看慧玲追加的短信：（特写）（慧玲朗诵）

               既然上天安排我们

                 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那么我的一生中

                 不可以没有你。

               想你，细细体会我企盼的

                 你的温馨；

               念你，深深珍惜我渇望的

                 你的体贴。

他走近病房，一抹夕阳，光辉灿烂。

他耳中响起《夕阳红》旋律。

他举臂：我必须振作，否则对不起亲友，尤其红颜知己！你们不要怪我不接电话，不看短信。那段辰光，我在鬼门关游荡，阴阳阻隔。

307．病房  翌日上午

一位老先生推门而入，伸手自我介绍：小郝吗？我是葛德仁。

如如忙欠身握手：哟！不知葛校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两人客套几句，言归正传。

校长：高材生，我等你出院报到。

如如：我没有一应证件、证书呀。

校长：取笑！我挨了回姐批评……我无条件接受你，安排了教导主任的职位。

如如：承蒙青睐，不胜荣幸！我复原了再议，不知可否？

校长一脸诚挚：专诚恭候！

送走葛校长，来了《月芽晨报》副社长钱希康。

两人客套几句，言归正传。

副社长力邀：欢迎你“加盟”。

如如说：真的，钱社长，我学识浅薄，无专业学力，又不懂营销，不是这方面的料，干嘛硬抢他人的饭碗头呢？

副社长：说笑！英雄说笑！我们讲究的是实际能力，因此无条件接受你；你出院前通知我，报社派车接你上任当副总编。

小史插嘴：社长，他是第五副总编吧？

副社长一怔，问：你怎么知道？

她答：医院仅次于媒体，也是信息中转站。

如如：钱社长，承蒙青睐，不胜荣幸！我痊愈了再议，可否？

副社长一脸诚意：虚位以待。

小史送走钱社长，回到病房，见如如巳写就一段文字，拿起来看：（特写）（如如朗诵）

             郝 氏 力 学 新 定 律

消息比文章有影响力，舆论比讨论有煽动力，谣言比

事实有吸引力，歪理比真理有生命力，假话比真话有诱惑

力，独断比众议有决策力，短信比报纸有传播力，网络比

电视有覆盖力，戏言比诺言有执行力，吹牛比务实有提升

力，蜜语比忠言有渗透力。

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称赞：真是才子！如如哥，你写给谁看？给我吗？

他：难讲。著名的田径运动教头、马家军主帅马俊仁有句名言：人活在世上要讲三种话。第一种是大面上的话，有真有假，这种话可以在人多的时候公开讲；如果你出了名，还会在电视、报纸上讲。第二种是私下话，那也有真有假，其中还有许多生气话，随便说过就过。第三种是心里话，这种话，有的可能憋在肚里一辈子。我的话，当然先给你看。

她跳脚欢呼：乌啦！乌啦！

随着话音，经正气带位年逾花甲、一脸正气的干部，由王医生及一位护士引领，推开门进来：哟！谁用俄语喊“万岁”？

小史来不及、也不敢藏纸张，忙和如如打着招呼，扶如如下床。

经正气按如如坐回病榻：小郝不必客气，小心伤了身体。

见如如坐下了，他介绍：小郝，我介绍一下，这位前辈是市府人事局恭局长，恭恭敬敬的恭。

如如欲起立，叫：恭局长，小辈恭问您老好！

恭局长按他坐下，操绍兴话：小鬼头，你给偶坐咚，偶待你会好的。

大家笑了，如如伤口未拆线，牵扯嘴角忍住了。

恭局长问：小郝，听反映，你去过市直机关谋职？

如如立马矮了一截，嗫嚅：我、我……这个……那个……我、我不知天高地厚！

局长爽朗：哈哈哈！在机关里能说会道的小家伙，别“这个”“那个”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呀，难怪后来勇斗强人，舍死忘生。哈哈！

如如无所措手足。

局长：我的江南小同乡，你真对得起父老乡亲！经主任宣布吧。

经正气一本正经宣布：奉市长指示，副市长们一致同意，你被市府任命为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副主任。恭局长就是来送任命书的。

局长捧上任命书：孩子，你今后就是经主任的副手了。一旦痊愈，克日报到！

如如接受任命书，终于滴下两滴泪。

掌声响起。

308．工商银行  三天后

如如知道，亲友们打电话、发短信，泥牛入海无消息，尽管不再打电话、发短信，但是忧心如焚，他应当报个平安……这种状态，怎么和他们讲？就如评弹里常说的，“暂且按下不表”。

三天后，如如能走较长的路了，小史和另一位护士扶如如去医院隔壁的工商银行。

人们认出英雄，自觉闪开，排成两列纵队，鼓掌，让他汇出15万元。

出门，他自叹：我是弱者，吞了善款！

309．烤肉摊  第五天中午

第五天中午，烤肉摊的广告牌加贴白纸：内部享受，暂停半天

两张八仙桌坐的是如如、小史、林登琪、穆志平、陆法和、派出所的干警、拾荒人等，大吃大喝，大呼大叫大笑。

火烧得旺旺的，肉香飘荡，吸引了不少馋嘴猫。

如如举杯：人不快乐，不外乎三个原因：妒忌或羡慕别人；觉得别人对自己不好或对不起自己；对自己及别人太“认真”。假如能解决这三个问题，你将省去人生95％的烦恼。

小史称赞：哟！毕竟是才子，看破红尘。

他：承夸！嘻嘻！这是香港立法会议员端木幼麟讲的，我现贩现卖罢了。

手机响了，他接电话：你好……是映帆哪！哎呀，想死我了……什么？爸爸要你年底就回公司，先当部门经理……啊，爸爸指名道姓要我和你一起拼打……映帆，我正和患难之交吃饭，我考虑好了和你联系……你邀请兄弟们时，代我问候……好，好的……再见！

合上手机，他发怔。

任桂兴问：大学生，发什么呆？你讲实话，这社会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呢？

他微笑着答：侯宝林大师讲过句实在话：“这世上毕竟坏人占少数，好人也不多，不好不坏的占多数。”我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会体味他的话的。

没吃上几口，手机又响了，他接电话：你好……啊，爸爸！爸爸……什么呀？这15万元来路不明，叫医院先不要用……爸爸，一言难尽，以后我详细介绍……保证光明磊落……唉，我只能提前讲了……这样吧，我请警察叔叔和你说……对，他们就在我身边……你等一会儿。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少有的求助的神色，向任桂兴求助：警察叔叔都听见了？你给老爸解释一下吧。

任桂兴拿过手机：你好！郝爸爸，我是这儿的派出所的民警，姓任，任务的任，名桂兴，桂林山水甲天下的桂，高高兴兴的兴……噢，我正和小郝一起吃烤羊肉……你误会了，我们庆贺他立功，犒劳他……我以党员、警察的身份向你保证，这钱的来路是正当的……对了，我们和他成为好朋友了……你不信的话，我告诉你……我们派出所的电话，你可以求证……什么？你可以向114咨询，我是如假包换的警察呀……请记号码……

他将手机递还如如，一拍手叫：达开，立即和所长通气，请他注意，不要说漏嘴，让郝爸爸知道小郝重伤的真相，只讲他立大功得巨奖……对了，最好是主动打电话给郝爸爸。大学生，手机拿来，让达开看你爸爸的来电号码。

如如照办，徐达开马上打开手机拨号。

如如愁眉锁眼，揺头，

任桂兴：愁也是白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喝酒，吃肉！

一帮人吃饱喝足，下午三点左右，送如如到市府报到。

310．市府

见义勇为基金会全体成员早等候着，准备和如如握手欢迎；其实连经正气只有六人。

经正气：如璧，我们力量单薄，需要充实更多的勇士。

如如一拍脑袋：哎呀呀，经主任，我行色匆匆，忘了写份简历！到办公室，我马上补写，好吗？

经正气朗声：孩子，你早用自己的勇气、鲜血、生命写就英雄豪杰的金字简历！

如如跟办公室人走，人们送他。

手机响了，如如停下接听：你好……呀，费教授呀……学生还在谋求……对，本来打算过些日子，稳定了来看导师……什么？副校长同意了你的动议……噢，我留校任教，同时硕博连读……谢谢！太感谢导师了……让我考虑考虑，好吗……是，是，过几天我和你联系……好的，再见！

经正气“命令”他：照样报到，然后回医院，因为你尚未痊愈。

311．病房  晚上

晚上，头脑一团乱麻的如如要求小史陪他到外面散散心，医院领导勉强同意。

312．如如与凡克生搏斗的绿地  晚上

他俩由医院小车直送如如与凡克生搏斗的绿地。

西北的金秋天高气爽，一轮银盘似乎比如如在江南看见的大、圆、亮，碧空如洗。

他俩放下木牌和木榔头，并坐绿茵，喝统一冰红茶，吃月饼。

她发现了新大陆，指点一块草坪：如如哥，你看，“血沃中原肥劲草”，鲁迅先生讲得不错，你洒落鲜血的这片土地，草特别青、茁壮，蓬蓬勃勃。

他点头，然后仰望皎洁的圆月，吟咏：每逢佳节倍思亲。

她也仰望青天，一厢情愿：如如哥，经主任多好啊！他尽管急需你辅佐，仍安排你回医院作康复治疗；复原了，让你回去侍候你外公；外公出院，你再回来上班。我要求陪你回家，他和院长明白我的心思，批准了。如如哥，你这个书香门第会怎么样看待我这个西北人、小护士呢？

他大吃一惊（心声：不好！自己又惹火烧身了。我出生入死，成熟多了。）。

他凝视她容光焕发的俏脸，柔声：家人当然热诚欢迎救命恩人了。来，我们竖牌子。

她拉他：我竖，你只要扶一下。你还没有复元，不可用力气。

两人动手竖起木牌，她挥木榔头，三下五除二，将木牌钉在草坪上。

清辉洒遍人间，牌子上的大黑字相当醒目：

    生在蜜罐中，长在鸟笼里，活在战场上。

              ——我们这代的人生喟叹

他：我终于明白了，人的一生只有5％是精彩的，也只有5％是痛苦的，另外90％是平淡的；人们往往被5％的精彩诱惑着，忍受5％的痛苦，在90％的平淡中度过。

她紧挨他坐下，勾起他胳膊称赞：精彩！

他微笑着解释：这是白岩松讲的，不是我发明的。

她立马转向：我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他一怔，疑惑地问：怎么说？

她神往：我只要百分之百的平淡浅和你一起慢慢老去的平淡。

他瞠目结舌，幸好一是她没看他的脸，二是手机电话铃声响了，他可掩饰。

他翻盖一看，情不自禁轻叫：咦！慧玲……

他立即合上。

她问：谁？

他答：同学。

她问：怎么不接？

他答：何必被干扰赏月？明天回电。

电话铃声又起。

他打开一看，不由得轻叫：呀！司徒……

    他立即合上：又是同学，明天回电。

电话铃声又起。

他打开又合上：爸爸。

他明白了（心声：我汇款去如珮姐的医院，引起爸爸追问。亲友们得知自己“无恙”，当然要直接通话了。今晩必然热闹。）。

一阵风吹过，木牌摇晃。

她找到借口，起身：哎呀！我力气小，牌子钉得太浅，晃哩，我再去砸几下。

他欲起身。

她：今晚你电话多，接吧。我自个儿去。听话！

她刚提木榔头走开，他的手机电话铃声就响起来。

那边，她用力抡榔头敲击木牌。

这边，他连续不断开合手机，轻呼：

素芬。

玉妹。

小芳。

外婆。

德芳。

舅舅。

如珮。

总算铃声不再，他仰望明月。

他毕竟尚未复原，精神不济，双眼模糊了。

月亮一点点变大、降低，现出广寒宫、桂树、嫦娥、吴刚、玉兔。

嫦娥转身进宫。

吴刚向玉兔招手、点头。

玉兔放下捣药玉杵，走到吴刚跟前，接过大斧砍树。

碧空中兀然出现七朵祥云。

吴刚溜出月亮，往下飘落。

圆月下坠略慢。吴刚离月亮越来越远。

祥云一齐飘向吴刚。

贴近吴刚了，祥云变成七位杨贵妃般的、着低领宮服、裸露大半丰乳的仙女，托住吴刚。

如如看清仙女如何托吴刚：头——慧玲；双臂——司徒和小史；双脚——小芳和如珮；腰两侧——素芬和玉妹。

吴刚被卡在半空，上下不能，动弹不得。

月亮却抛弃他，冉冉升起。

渐渐，渐渐，吴刚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仙女齐呼：是我的！不是你的！

她们一齐使劲争夺，吴刚被拉长、拉宽、拉大、拉薄……

吴刚由细到粗的呻吟声中，八仙渐渐混合，终于变成大团祥云，左右飘荡，上下浮沉……

吴刚的惨叫惊醒了如如。

其实是胸腹伤口痛得他醒了。

他翻身坐起来叫：哎哟哇！痛！痛！

原来是梦。

小史扔下榔头冲过来，心疼地问：如如哥，怎么啦？疼得厉害？

他仰望碧空，双手分捂胸部和腹部伤口：唔，痛！南柯一梦，痛得醒过来。

她忙轻轻地搬开他一只手，抚摩他胸部的伤口，解释：如如哥，没事，我检查过，伤口都长得很好。不要讲现在了，这么大的疤，少则五年，多则二十年，时不时会疼，尤其是阴雨天。

月到中秋分外明，柔和的清光公平地抚摸一切，城市显示朦胧胧的美。

天上明月，地下俏脸，清辉溶溶，相映成趣。

小史又幻化成司徒，他陶醉了，也不觉得痛了。

（他的心声：当年那个定情的仲夏之夜，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如果像今儿个天地清明，平旷空阔，又入同一所大学，我和司徒不至于牵丝绊凳，也不会发生这么多故事，产生如许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究竟是我扼住命运的喉咙，还是命运玩弄我于股掌？不久前的心理测试大会上，我讲过，我最值得珍惜的是我自己，因为我是亲友、同事、领导的轴心；如今，伤残至斯，我还能做轴心吗？亲爱的人们，我不但不能呵护、支持你们，还将拖累你们！）

她毕竟少女怀春，见他神游方外，终于如梦方醒。

她敏感地意识到，白马王子从来都是从灰姑娘到白雪公主追逐的猎物；她如果拘执常礼，拘泥成说，将会和他失之交臂。

她瞧瞧不远处的花坛，恍然大悟：不怕名花有主，只怕不敢松土。

她决定叩门。

他却仰望青天，开口了：杨澜说过，辛辛苦苦，过舒服日子；舒舒服服，过辛苦日子。诚哉斯言！我人生的第一步迈出了吗？迈好还是迈差？“碧海青天夜夜心”，月亮，你明白我的心吗？你能点拨吗？

月亮自然听见，月亮当然不言。

如如并不希冀嫦娥说话，如如只是思来想去。

小史也听见，边抚摩他胸部的伤口，边回答：如如哥，世界上最勇敢的事情是，微笑着听你说你们之间的爱情。

他却答非所问：古往今来，都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其实现在，把整条腿切下，也未必找得到铜屑。即便是折腰得五斗米之俸，又如何？经济学家郎咸平如此评说工资：说出来你别睡不着！人均工资，第一名是德国，30美元每小时；第二名是美国，22美元；泰国是2美元；我们是8毛钱每小时！也是全世界最后一名。

（画外音：唐·吉诃德在西班牙以长矛刺风车，毕竟有物；史国芳在西北地以短矛刺空气，奈何无物！）

他继续发挥：我梦想有一天，随便和一个杂货店的老板攀谈，发现他喜欢研究汪精卫；或者一个中学生说，他在研究香港的蝴蝶。人们把追求知识当嗜好，没有特别的理由，只为“好玩”“过瘾”。这是媒体人梁文对和谐社会的理直气壮的描述。

她知道他心不在焉，只好搬开他抚摩腹部的伤口的手，边替他抚摩，边问：如如哥，还痛吗？

前几天在医院里由她换药纱布没有什么知觉，现在小腹感觉恢复正常；她又心不在焉，少女的小手往下，隔薄布触及纱布以外的皮肉，反复摩挲，他兀然升起麻酥酥的感觉，忙叫：不疼了！小史，扶我站起来吧。

她扶他起身。

他宣称：小史，我突发诗兴，拟就腹稿，叫《理想》。要听吗？

她敬若神明，叫：伟大的郝希金，全世界就让我有幸，作为第一个贵族小姐聆听吧！

他仿效慧玲的标准姿势，用带吴语口音的普通话向小史和银色世界朗诵：

                     理想   

                   童年

               理想是父母的期望

               实惠  遥远  朦胧

               和小伙伴干个仗

               哭过就忘

               少年

               理想是雨后的彩虹

               高远  绚丽  虚空

               听老师讲个故事

               说变就变

               青年

               理想是彩色的翅膀

               太多现成的榜样

               生活十九不得意

               游移  徬徨  迷失

               中年

               理想是执着的追求

               明确  实际  远大

               路漫漫其修远

               犹上下而求索

               老年

               理想是生命的支柱

               包容永恒的向往

               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

               虽九死而不悔

月挂中天，他俩脚下无影。

费翔的《故乡的云》歌声响彻云霄。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