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远景、近景/  外景、内景/  春夏秋冬/  白天、黑夜/   历史演变

         （山峦，田野，平原，河流。岩屋，茅草屋，竹屋，土屋，石板屋，砖瓦屋，钢 筋水泥屋，小楼房。羊肠小道，村庄小路，简易公路，柏油公路，高速公路。人们来去匆匆，着装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至跨世纪年代逐渐演变。音乐与黎思晴画外 音重叠。）

黎思晴   （旁白）人哭着喊着降临到这个世上，是奔着受苦来的，又奔着死亡去的。苦女太阿婆一直这么想，也是这么说的。

外景/  1938年/初冬/  临原至叠嶂县大道/  白天、黑夜

         （逃难的人群在大道上流动，飞机扔下炸弹，人们躲避逃窜，不断有人伤亡。目 标很大，工家兵学商政府机构各色人等均有，在轰炸再次出现时人们呼爹喊娘， 变逃难为惊慌躲藏，离开大路隐向了有树木和山洞的乡间。）

外景/  河滩露宿地/  黑夜至黎明

         （又一天到来，人们陆续上路，向山里走去。佟家人（夫妇和儿子砚儒、伙计谭 棉郎四人）起身时见昨夜一起露宿的一对母女仍蜷缩在树下不动，不知死活，佟娘蹲下身试探那个母亲的鼻息。）

砚儒娘   （见还活着，便推推她）大妹子，天亮了，走啊！

郁青枣   （微微睁开双眼）大姐你们先走吧。我走不动了，女儿也病了，不走了。

砚儒娘   （左右望望）你家别的人呢？

郁青枣    出来躲难，都没了。婆母病死了，他爹被炸死了，儿子也冲散了。前天我又小产， （摸包着头帕的脑袋和肚子）腹痛得很，没活路了！

砚儒爹   （叹口气）他娘，你扶着这个妹子走吧，再不走，更没活路了。（佟娘搀扶青枣。）

郁青枣    不啊，我不走，我儿子跑丢了，我要在这里找他。

砚儒爹    你儿子怎么会还在后面呢，他也在找你们，大家都在往前走，他肯定会往前跑的。

砚儒娘    走吧！（扶青枣起来，青枣去抱女儿，却抱不动。）

砚儒爹   （拿过儿子手中牵骡子的绳子）砚儒，我来牵，你去帮谭叔挑担，让他来背这个 小姑娘。

佟砚儒   （弯腰背起小姑娘就跑）我背不就行了？怎么非得跟谭叔换一下？

外景/  大道上/  白天

         （逃难的人流。飞机来袭，人们惊慌奔跑。炸弹落下，砚儒仍奔跑，众人卧倒 。）

佟氏夫妇 （呼叫）砚儒——仆到地上——

谭棉郎    少爷！（飞奔过来，把砚儒推倒将两个孩子压在身下。）

         （炸弹在近处爆炸，骡子中弹倒下。飞机离去，众人抬起头来，砚儒爹娘和青枣 哭叫起来，奔过去动手刨土。棉郎抖动身子和砚儒及小香女从土中出来，儿女没 受伤，棉郎左小指头被弹片削去，鲜血喷涌，大家急救止血，痛哭喊叫。）

内景/  河滩上/  夜晚

         （难民露宿、分割骡肉，砚儒爹用骡肉与他人换点粮食，众人煮肉烤肉。）

         （佟砚儒穿着大棉袍子，将小姑娘罩在棉襟里，靠着树根打盹。）

佟  娘    砚儒，你老抱着香女干什么呀？放下来吧。

佟砚儒    她身上好烫，抱着她暖和。

佟  爷   （走过来摸香女的额头）啊，在发烧！（取过药丸，对儿子）喂她喝了吧。（喂药。）

外景/  大道上/  白天

         （逃难的人流继续蠕动。）

外景/  破庙里/  夜晚

         （难民涌入。）

佟砚儒   （抱着香女靠在神案下，低头问）烧退了，你好些了吧？

小香女   （倦倦的似睁不开眼睛）是的，好多了，砚儒哥哥。

佟砚儒    来，吃点东西。（将一碗粥喂到香女嘴边。）

砚儒娘   （对青枣）我们要到屈家坪去投靠亲戚，明天走另一条路，就和你们分手了。你 们娘儿母女的，逃难没个准地方，干脆和我们一起走吧。

郁青枣   （苦笑）姐姐心真好，我也舍不得你们。可是我儿子秋虎跑丢了，我得找他。（砚儒娘叹气，青枣又道）以后太平了，你们回老家去的时候要打我们那里过，记得 到我家去住几天啊。我家在临原县的肖家庄。

砚儒娘    好的好的，我们一定去！

佟砚儒   （轻声问）香女，是肖家庄吗？我要去看你！

小香女   （点点头）是的，砚儒哥哥！

砚儒娘   （碰碰砚儒爹，向神案处噜噜嘴，轻声的）他爹，你看他俩——（砚儒爹扭头看看，又回头朝妻一笑。砚儒娘做个婚配的手势，砚儒爹微笑着点点头。砚儒娘向青枣）大妹子，你看那一对多好啊！要不——？（询问的目光。）

郁青枣   （看看两个孩子，笑了）那当然好啦！只是我家香女太小了点，庚午年的，属马。

砚儒娘    没关系呀，我们砚儒能等。他还是个学生，等不打仗了，还要上学呢。砚儒是壬戌年的，属狗，八字是……

外景/  岔路口/  白天

     （佟家人与青枣母女分手，依依不舍。佟家人向另条路走去。青枣带香女望着他 们消失在山湾处，后随大流继续朝山里走。）

黎思晴   （旁白）人来人往聚散终有时，命中注定的缘生生死死几多磨难。就这样，幼时的太阿婆与她在逃难路上父母给定下的娃娃亲小郎君砚儒哥哥失散了！

外景/  大路、路口、山间、森林、河边/  白天、夜晚

     （人流蠕动，越来越稀，后不断有人反方向走。）

小香女    娘，他们怎么往回走？

郁青枣    天越来越冷了，粮食也没了，只有回去。

小香女    那我们也回去吧。

郁青枣    不行啊，你哥走丢了，还没找到呢。我们要找到他才行啊！

小香女    哦！那我们找哥哥。

     （又一次轰炸，青枣带香女慌不择路躲避，进入山间迷了路，饥寒交迫。）  

外景/  溪涧口/  白天

     （北风呼号，漫天飞雪。香女破衣烂衫手脚皴裂生着冻疮，嘤嘤哭泣，青枣搂着她在风雪中趔趄前行。前面崖下有茅檐岩屋。）

郁青枣   （领着女儿走去）有人吗？（没人应）大爷大娘大哥大嫂，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仍是无人回应，她上前将虚掩的柴扉推开。）

内景/  岩屋/  白天

     （里面无人。不大的岩屋，地当央三块石头摆成“品”字，石上坐着半只缺口破 锅、锅里有水、锅底下有才烧过了的新鲜灰烬。青枣掩上木柯子门，见有火镰火 石，揪一把干茅草点起火来。）

郁青枣    香女，快过来烤火！

小香女    娘——！（浮出惊喜的笑容，偎到娘怀里，双手伸向火塘。）

     （水烧开了，青枣用旁边一只豁口破碗舀了点水吹一吹，抿了一口递给女儿。）

郁青枣    来，喝点热水。（香女嘬着唇往嘴里吸着滚烫的水，舒适地咂吧着，又推给母亲。）

小香女    娘，你也喝！

郁青枣    嗯，我也喝。

         （门被推开，游麻杆面露惊讶神态入。他一袭长布衫子、外面套着制服，下穿大裤裆土布棉裤，头戴学生帽，腰插长烟杆，脚蹬一双沾满泥巴的裂口皮鞋，不伦不类；蓬头垢面、其邋遢肮脏比青枣她们更甚，整个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逃难人。麻杆左手一酒壶、右手一沁出油渍的纸包、搂着两棵连根带泥的大白菜。）

郁青枣　 （见了热心地）这位大哥，这儿有火、有热水，快过来烤火、喝口热水。

游麻杆   （瞪起眼睛）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郁青枣    这儿没人，也没锁门，我们就进来了。

游麻杆    好大的胆！（愤怒的声音）这儿是我家！

郁青枣    啊？！（吃一大惊，扭头打量周围，这才发现岩屋尽里头的地上有一堆半人高的 稻草苞谷杆，上面堆着一床黑黢黢已没了网线的破棉胎，想必是床铺。青枣吓得 站起，声音抖抖地）哎呀，大哥，这、这……

游麻杆   （虎起双眼）你们大天白日入室盗窃，还了得！

郁青枣    我们没，没有偷！（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咕哝）这屋里哪有什么值得偷的嘛。

游麻杆    还没偷！这烤的火、这喝的水，不都是偷的吗？你们经过我允许了吗？说吧，（放 下手中的东西）是不是要我把你们拉到集上捆到树上，让大家来看你这两个贼？

郁青枣    大哥，行行好！我们没有偷！我们烧了你的柴、喝了你的水，我们赔，我们赔！

游麻杆    那你说，怎么赔？

郁青枣    我们去给你打一担柴禾，提一桶水，赔你。

游麻杆    呵呵，（笑）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去打柴呀？你看看外面的雪吧。（青枣朝外望去， 雪已下大，门缝里透出大朵大朵的雪片）算了，（走近青枣）妹子就是打得来柴， 哥哥我也心疼呀。赔柴赔水就算了，陪人是最好的办法，哥哥我要的就是你这是你这一担柴禾一桶水。（在青枣的胸前和裆处各抓了一把。）

郁青枣   （大骇，惊叫）大哥——

游麻杆    哎——（怪腔怪调地应一声，往前一蹿把青枣压在了地上，嘴便凑上去乱亲乱啃。）

郁青枣   （急得把头左右摇晃）大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游麻杆   （喘着粗气）我不听你说，等不及了！

郁青枣    你不听我说，我宁可被绑到树上也不从你！

游麻杆   （停止动作）那你说。

郁青枣    你放我起来。（麻杆放了她，她爬起后一膝跪到他面前）好大哥，恩人大哥，你 饶过我吧。前些时跑日本，我小产了，身子骨还没干净呢。

游麻杆    这跟我有什么屁相干？

郁青枣    我要得病的。

游麻杆    满月没有？

郁青枣    明天。

游麻杆    那行了！老子等不及了！（开始脱衣服。）

郁青枣    大哥！（开始磕头。）

游麻杆    你说你怕得病，那天寒地冻拴到树上去就不怕得病吗？你不怕乡人用石头砸你 吗？再说你从了我，就可以在这儿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你女儿也就不会受冻了。 （青枣抬头看女儿一眼，泪珠滚下来）想明白了没有？（麻杆伸手解她衣扣。）

郁青枣    等等！（扒开他手，打量一下周围）这事儿不能让我女儿看见，得让她到外面去。

游麻杆    随你便。扫兴！（起身坐到火堆边去。）

郁青枣    香女，你过来。（脱了自己的破棉袄套到女儿身上，哭得气绝）娘在这屋里有点 事情，你先到外面去等着。

游麻杆    有什么好哭的，又没死人！（从火灰里刨出一个烤洋芋，递给香女）给，拿去吃。

      （母女俩都感到惊奇，见女儿有了吃食，青枣稍许平和了一点，又抹下头巾把女儿的脑袋包住了，推她到柴门外。）

外景/  岩屋外/  傍晚

     （香女套着大棉袄裹着头巾，找到避风处的柴草堆，躬着身子躲到里面去享受那 个烤洋芋。）

内景/  岩屋/  傍晚

     （稻草铺上多了一床半新不旧的棉絮，游麻杆在郁青枣身上发疯。青枣死人般的让他折腾，却泪流满面。麻杆嗷嗷叫着，狗舔食般的叭叽着青枣脸上的泪珠儿。）

游麻杆    啊，好吃，好吃，我喜欢，我喜欢！（火塘的火渐渐熄灭。）

郁青枣   （阵阵寒意袭来。青枣死命地推麻杆）我的香女！快让我女儿进来！

游麻杆   （翻身坐起穿衣裤）进来就进来嘛，有什么好嚷嚷的！

郁青枣    香女，香女，快进来！（起身往外走，没有回声。拉开门，雪花随着北风卷进。）

外景/  岩屋外/  傍晚

         （茫茫天地一片银白，并无香女身影。青枣呼喊着向溪涧口外的大路方向跑去。 麻杆出门拉她，她甩开他发疯地奔跑哭喊，身着单衣披头散发地挣扎。麻杆扬臂照她的后颈窝一掌劈下去，她便倒在雪地里。）

内景/  岩屋/  晚上

     （青枣醒来发现自己仍睡在地铺上，身上多了床被子。火堆重新燃起，一个大树 蔸跨在石头上熬着明火。麻杆架着二郎腿歪在火边的柴堆里，一只脚尖打着圈儿，正怡然自得地抽烟喝茶哼小曲儿。她一掀被子爬起往外走。）

游麻杆   （一声断喝）上哪儿去！

郁青枣    找我女儿去！

游麻杆    你今天只要再跨出这门一步，我就劈死你！（青枣停在门边。麻杆从铺上拿起一 件大棉袄走过来披到她肩上）妹子，不要出去了，看天都要黑了。（青枣不敢招 惹他，想到女儿就又哭起来）好了，好了，（麻杆搂着她走到火边坐下）我刚才 出去找了，跟前都没有。

郁青枣   （泣不成声）这大的雪，她会冻死的！

游麻杆    我到大路那边去找过，遇到了几个人，他们说看到过一个小丫头，好像是往集镇那边去了。我怕你醒来着急，就先回来了。

郁青枣    啊，那我到集镇那边去找！（说着往起站。）

游麻杆   （死死按住她）天都黑了，集市早散了。你到那里了去问谁？放心，我托了那几 个人，有消息了就告诉我们一声。明儿天亮了呢，我就带你再去寻找。

郁青枣   （埋下头双手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儿子跑散了，女儿又丢失了！

游麻杆   （将纸包里的肉割下两片递给她）来，你到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吃呢。（青枣看到肉， 将头扭到一边去）好了好了，妹子，天一亮我就去帮你找女儿。

郁青枣    真的吗？

游麻杆    真的。

     （青枣瞅着火苗发怔。岭上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嗷——呜——”。）

郁青枣   （坐直了身子，支起耳朵）这是什么声音？

游麻杆    狼嚎。

郁青枣    啊，娘——啊！（吓得扑进麻杆怀抱，发抖）狼！狼！哎呀我的香女！

游麻杆   （瞬间心花怒放，赶紧搂住她）放心吧，狼吃不了你的香女。狼是不进屋的，又怕火。你的香女这时候一定在哪户人家里。她要是还在野地里，不被狼吃，冻也就冻死了。

     （郁青枣听着外面的狼嚎，发怔、默默流泪。游麻杆一把将推倒在柴堆上，见她又滚出泪珠子来，欢喜不迭地仍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着。）

游麻杆    好妹子啊，哪这样招人爱呢？哥哥疼死你了！

     （郁青枣仇恨地将脸扭到一边去，眼前跳跃着的火苗，顷刻间变成了胸中的怒火。她伸手抓起一根燃烧着的柴棍，举起向那男人捅去。）

小香女    娘——！（门被推开，香女走进来。）

游麻杆   （一怔，万分扫兴地）枯女子！

     （青枣掀开麻杆坐起来，丢下火，赤脚奔过去抱住女儿放声大哭。）

游麻杆    好了好了，这不回来了嘛，还哭什么呀？（厌恶，心声）枯女子怎么没被狼群吃了，没在野外冻死了去！

郁青枣    香女告诉娘，你跑到哪儿去了？

小香女    香女在外面柴草窝窝里睡着了。

郁青枣    哎哟，吓死娘了！外面雪地里会冻死你的，山上的狼要吃掉你的。走丢了怎么办？ 哥哥走丢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呢！好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内景/  岩屋/  晚上

         （锅里煮了肉菜，晚餐。麻杆在柴禾上折了四根小棍子递给青枣。）

游麻杆    我只有一双筷子，你们拿它当筷子用吧。

郁青枣   （把小棍丢进火堆，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我们有碗筷。

游麻杆    哦，忘了你们是讨米要饭的，哪有不带碗筷的呢？还有打狗棍呢！

郁青枣   （吃着饭，打量四周）你说你叫游麻杆，无爹无娘无兄弟，无儿无女无老婆，无田无地无房产，无业无技无事干。那这屋不是你的？

游麻杆    这里原是背山货的人进山出山打尖歇脚的地方，备有柴草供人烧饭取暖，前面还做了棚子遮风挡雨，很多人从这儿路过都歇一脚、或住一夜的。后来山那边开了 家煤窑，又修了条运煤的大路，人们都走那边去，这个岩屋荒弃下来，我就住进来了。反正也没人要，我就要。冬暖夏凉，门前还有个小场坝，多好！山里修仙的人不也就住这么个地方吗？

郁青枣    你说你没田没地种，又不愿给财主当长工打短工，那怎么不去挖煤？

游麻杆    翘死哦！我去挖那个煤干什么？弯腰驼背爬黑洞，成天跟阎王爷亲嘴，还挣不了几个铜角子。我这多逍遥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快活赛神仙呢！

郁青枣    啊，前面有个集镇，山那边还有个煤窑。那我明天就往那边去找找，说不定儿子就在那些地方。

游麻杆    你敢到煤窑上去？（鼓起眼睛）那些爬洞的汉子一个个跟豺狼虎豹一样，见了女人恨不得生吞了去。小心他们排着队把你奸了，你哭爹喊娘都没有地方去。（青枣大张着嘴，惊骇不已）呵呵——（麻杆呲牙一笑搂过她来）妹妹就在哥哥这儿住下吧，赶明儿我去帮你寻儿子。

郁青枣    真的？

游麻杆    真的。我就喜欢你，也喜欢儿子。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在这方圆几十里九山八坡都有人，再加上出山进山拉煤的、收山货土产的也认识不少人，让他们帮我打听谁家多没多出个十来岁的小男娃娃，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郁青枣    哦，那太好了！（又惊又喜，充满希望。）

游麻杆    我说你跟了哥哥我没有错吧？你那老家就不要再回去了。反正你们是佃户，再租了人家的田你个女人家也种不了；再说婆家的人都没了，就跟着哥哥我过。从现在起，把肖郁氏改了，跟我姓，就叫游郁氏。

郁青枣    再说吧，先找到我儿子了再说。

游麻杆   （笑笑，心声）落到我如来佛手心里了，你孙猴子还能再蹦出去？（假装询问）儿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郁青枣    肖秋虎。

游麻杆    哦，记住了，肖秋虎。告诉我了我也好托付给别人帮忙找啊。（青枣好生感激。）

内景/  岩屋/  夜晚

游麻杆   （抱一捆苞谷杆散到靠门处，停住，复抱回原地铺，心声）还是让小丫头和我们睡一起，免得她娘夜里带着她逃跑了。（在铺草下拽出一床大花喜庆的新被子。）

郁青枣   （见草下全是包袱、衣物和被褥，惊叫）怪不得地铺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有半人高！

游麻杆   （得意地笑）妹子你铺床吧。（退走坐到火塘边）这些东西都是我从逃难路上捡来的。我闲得无聊下山去游玩。顺大路行了百十里地，开始遇上逃难的人，他们叫我不要往外走了，日本人打来了。我不懂什么日本人，心想说到底不就是人嘛，我光杆一根，还怕人吗？就继续往前走。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推车驾车的、挑担背篓的、扶老携幼的、独自行走的，什么人都有，后来出现了学生，再后来还出现了军队。他们都朝一个方向，就我反着走。终于有一天来了飞机……

〖 闪回  外景/  大路/  白天

         （飞机俯冲，人们大喊大叫四处逃窜或就近躲到沟里趴到地上。）

游麻杆   （站着仰头往天上看，大叫）啊，好稀奇哦，奇怪的大鸟“昂昂”叫，还屙黑屎巴巴，一砣一砣地往下掉，嘿嘿嘿——

路人甲    你找死啊！（跃起抓住麻杆按倒在地上。）

     （炸弹一声声爆炸。一块弹片飞来削掉游麻杆的半只耳朵，直接扎在了身旁的一辆马车的辕上，吓得他半死。到处人仰马翻、哭喊声震天。拉他一把的路人甲被炸死，麻杆乘乱从旁边的马车上扯床被子将其裹了埋在田沟里。那人怀里哗啦啦响，他发现是五块大洋，顺手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游麻杆   （笑）啊，这是个发财的好办法！

     （到处是哭爹喊娘乱哄哄的景象，麻杆四处走动四处观看，专找衣着较好的单个儿死尸搜身找细软，钱币、金银、珠宝、首饰，手表和钢笔、眼镜等收获颇丰，在一个死人嘴里敲下了两颗金牙。怀里东西已揣不下，取了一个生意人的搭裢挎到了肩上，边搜寻边往回走。）

外景/  岩屋外/  白天

     （游麻杆在岩石坑里埋进不易腐烂的财宝，填上土，装进一口瓦缸安上两块木板，做个遮挡棚子。）

村人甲   （路过，笑）麻杆，你这游手好闲的懒汉，从来都是随地屙屎撒尿，岩屋的茅草檐子烂了都不修一修，倒有闲心吃野饭屙家屎做茅坑。

游麻杆   （也笑）那是啊，我屙的是金屎银屎宝贝屎！嘿嘿…… 〗

内景/  岩屋/  夜晚

     （二人躺在被窝里，香女睡在另一头。）

游麻杆    我尝到了甜头，接着又下山去搜寻值钱的东西，可后来情况就不如以前了。最早的逃难已经过去，人们开始朝家返，我也只好见什么拿什么了。被窝卷都背了好多到家，有时候穿件单衣出门，为的是多套一些衣服在身上穿回来。

郁青枣    你心真狠！

游麻杆    不是心狠。飞机来了真叫厉害，后来还来了鬼子兵，冲过来比飞机丢炸弹更吓人。人们自顾自地逃命，根本管不了死去的人，到处都是死人，受伤了没死的人后来也都死了。那么多衣服被褥荒弃在田野里觉得可惜了，我就捡了一些带了回来。

郁青枣    你真是发了死人财。

游麻杆   （心声）被褥衣服她看得见，可以告诉她；金银财宝埋在茅坑里，千万不能说。（道）也没什么，也就一些抵寒的衣被。

郁青枣    你有那么多的好铺盖，又怎么只把床黑黢黢的破棉絮搁铺上？

游麻杆    有人偷啊，门上又没锁，又没有媳妇守家。我第一次背回来的东西随便的丢在铺上，等我再回来时就没有了。死王八蛋们的都给老子偷走了，王八蛋！老子只好把再背回来的东西藏到草底下，反正我一直睡地铺，贼人们进来了以为地上还只是一堆草呢。

〖 闪回  内景、外景/  赌场、餐馆、菜园子/  白天、黑夜

     （游麻杆在赌场赌博，押手表；馆子里胡吃海喝；打酒买肉；路边菜园子里偷大白菜。） 〗

内景/  岩屋/  夜晚

游麻杆    我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说话声，还以为屋里又来了贼呢。

郁青枣    我们只烧了你几根柴草，喝了两口水，你真的要把我们捆到集镇上去吗？

游麻杆    哪儿啊，一看你们就是饿极了冻坏了的讨饭人，哪会偷东西呢？铺上没人动过，做的记号还是那个样子嘛。再说我也舍不得捆你啊！我只是想弄你，就吓唬吓唬你的。（青枣沉默）嘿嘿嘿——（麻杆强撑着眼皮）你也太经不起吓唬了吧，只几句话就从了我。

郁青枣    我要是非不从呢？

游麻杆    那就由不得你了，落到我手里了还想跑？我非得日了你不可！下午在你颈上劈的那一掌还记不记得？

内景/  岩屋/  白天

     （游麻杆梦境。一个女人给他擦洗换衣，热巾子的捂烫实在太舒服，迷迷糊糊，一会是在这个相好的床上、一会儿是在那个相好的铺上。）

游麻杆   （心声）这些婆娘从来都是只喜欢我的腰包，又怎么会这样一寸一厘不空一处儿地给我推拿按捏了呢？啊！她们肯定是知道了我茅缸下面埋藏的钱财了吧？哼！死婆娘们！（捣鼓移到脑袋上，热敷、揉搓、抓挠、剪子的咔嚓声、哗哗响的流水声，心声）哎呀，舒服死了！

     （游麻杆渐渐醒过来。积雪透着银光挤进来，室内一片亮堂。听见说话的声音，麻杆侧过脸去看，惊得坐了起来。草棚的墙上挂满了床单被单，挡住寒风使得室内暖和；青枣和香女二人收拾得干净熨帖，低着头在搓绳子，地上摆着长长短短的棍棒和刀斧。草堆里的大小包袱取出码在墙根处；他自己换了一身贴身衣裤，伸出双手，上面的泥垢没有了，干干净净的；再伸出双脚看看，少有的白净；头上凉嗖嗖的，他顺手往头顶上抹一下，触到一撮撮长短不齐的头发或者是头皮。）

郁青枣   （转过身）睡好啦？起来吧。

游麻杆    这衣服是你给我换上的？

郁青枣    是的。那身衣服筋筋条条的又脏又烂，我把它们撕了搓绳子。

游麻杆    我身子是你给洗的？

郁青枣    是的。可是实在太脏了，垢硬是厚得拿铲刀都铲不完。你身上又脏又臭，受不了！

游麻杆    啊——呜、呜……（嚎叫，倒回到铺上，大哭）只有小时候娘亲才这么对待过他。

郁青枣   （受了惊骇，起身走过来）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游麻杆   （复又起身搂住她的脖子）啊，老婆，我不让你走了，我不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