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集

外景/  楚丘县城街口/  1955年/  春季/  白天

     （街口好多人围在两只卖鸭苗的大筐前，二林上学路过。）

买鸭人甲  小芋头，好久不见，你现在贩起鸭苗来了呀？（二林停住脚步回头看）我娘一直说今年捉几只鸭子养养的，正好你挑了小鸭来卖，多好啊！我去去就来啊，回去拿了钱就来买。（立起转身离开跑走。）

程二林   （回身蹲到鸭筐前）你是小芋头？

余庆生   （警惕地看着他）我没明白你在说什么。

程二林    那人叫你小芋头，你们好像认识。

余庆生    他认错人了，我是榆木疙瘩的榆头。

程二林   （又打量一番，站起往回走，心声）不管是对是错，都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

外景/  佟家门外/  白天

谭苗苗   （从屋里出，见二林回）你怎么又回来了？

程二林    我看到了一个卖鸭苗的人。（苗苗用见怪责备的目光看着他，他笑笑）好好好，我又没说你这个苗，那是个卖小鸭的人，我听到有人喊他小芋头。

谭苗苗   （惊叫）啊，在哪儿？

程二林    在街口，我回来告诉妈妈一声。

谭苗苗    哎呀怎么跑回来了？要先认下他，再告诉妈舅不迟的。

外景/  街口/  白天

     （二人再来到街口，卖鸭人已不在，取了钱来的买鸭人甲也在那里发愣。）

程二林   （对买鸭人甲）你那个认识卖鸭人？

买鸭人甲  怎么不认识？过去衙里的余看守，人称小芋头，年岁不大，以前老在一起玩耍的。 他怎么不理我了呢，害我取钱来买鸭苗，白跑一趟，怕我白赊不给钱？

程二林   （向买人乙）你们看见那个卖鸭苗的人没有？

买鸭人乙  你们走后卖鸭子的突然说不卖了，有事要走，挑着担子就走了。

程二林   （向苗苗使个眼色，走到一边）这明摆着是在回避。

谭苗苗    这么小的县城，要躲也躲不住，他那些鸭苗得卖出去，不然损失可就大了。

程二林    他只有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卖才行，那就是出城了。

谭苗苗    要不我们分开去找。你去北门、我去南门，有还是没有都还到街口来汇合。

程二林    好。（二人分开。）

外景/  县城街道/  白天

         （二人寻找，无果；二人在街口汇合；又分别前往东门和西门。）

外景/  县城西门/  白天

         （苗苗向路人打听。）

买鸭人丙  那个卖鸭子的人出了西门，搭乘一辆马车走了。（苗苗失望，迷惑。）

外景/  街口/  白天

谭苗苗   （与二林再次汇合，互看神情，失望地摊手，惊叫）呀，要迟到了！（二人奔跑。）

肖苦女   （见了他俩）二林，苗苗——

二  人    啊，娘来啦？

肖苦女    舅妈怀小孩了，我给做了些爱吃的菜带来。你们跑什么呀？

谭苗苗    啊，娘，我们发现了一个天大的事。可是我们要迟到了，晚上回来讲给你和舅舅舅妈们听！（二林抱歉地笑笑，二人跑远。苦女看着他们发愣。）

内景/  佟家/  晚上

         （佟家人及苦女在座，谈论小芋头一事。）

白若茸    这真是怪事啊！小芋头为什么要躲避？

肖苦女    那年我和苗苗从牢里逃出时就是出的西门，后来沿途讨饭就到了长湖。今天他还是走的西门，又是长湖县人，是不是去了长湖？

佟铁锤    可是几次公函到长湖县都查无此人。

肖苦女    我在牢里拜了个姐姐，大家都叫她苇根娘，是小芋头的远房姑母。苇根比苗苗小两岁，当时也坐牢。现在要是苇根在上学或上过学，学校就会有他的记录；要是没上学，就一定在合作社里参加生产，靠工分分红就一定会在社里有记录。

白若茸    啊，找到了苇根，就找到了苇根娘；找到了苇根娘，就找到了小芋头，起码可以打听到小芋头的下落。

肖苦女    是的，那年小芋头拼死救苇根娘俩出牢房，他姑母不可能对他不管不顾的。

外景/  四苗缝纫店外/  傍晚

     （四苗上着店铺门板，苦女走来。）

肖苦女    四苗，要关门了？

聂四苗   （惊喜地）啊，娘，我正准备关门了回三道河去的。（腼腆羞涩地）小芋头找到了。

肖苦女   （大喜）真的，快告诉娘，在哪儿？

内景/  四苗缝纫店/  傍晚

聂四苗    上次娘说了您拜下的那位姨妈的事，舅舅通过信函请求长湖县协查一名解放前曾在楚丘县坐过牢、1942年生的小男孩苇根。不出半月，那边就回函了，在长湖县的芦湖湾村找到了这位还在上小学四年级学生苇根，他姓秦。

肖苦女    芦湖湾？（自语）害大肚子病的晏爷还在世吗？美朵娘还好吧，美朵有十岁了吧？好让人疼的小姑娘！

聂四苗    娘，你在说什么？

肖苦女   （清醒）哦，没什么，想起了讨饭路上遇到一户好心人家。你讲，讲小芋头！

聂四苗    真跟您想的一样，小芋头和苇根娘有联系，就住在她家，不过名字改了叫余庆生。

肖苦女    余庆生？

聂四苗    嗯，余庆生。前年冬天听老家人说县里在找他，吓得在姑母家躲了一年多。后来区上找苇根就找到了他，舅舅给他写了封信，他可能已经到楚丘来了。

肖苦女    啊，那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做衣服呢？赶快到城里去呀！

聂四苗　　我想还是应该回三道河跟娘讲一声才对。

肖苦女　 （感动）哎哟我的四姑娘就是懂事！那我走了，等我把家里安排一下了，我们一起到城里去。

聂四苗    嗯，我跟娘一起回三道河。

肖苦女    好吧。（心声）可是，小芋头为什么要躲呢？是胆小怕事？还是做坏事太多？菩萨保佑，一定要是前一种人！

外景/  三道河乡村道路/  晚上

肖苦女   （与四苗回家）四苗，娘把小芋头说给你做夫婿，是瞅着他还顺眼。可是娘对他并不很了解，你在舅妈那里知道了那么多消息，没有更多的打听一下他吗？

聂四苗    问过了的。他打小是上过学的，因摔碎了一个同学家的古董，赔不起，吓得书也不读就跑了。来到楚丘，正赶上牢子里招看守，招聘官见他还比较机灵、又识文断字，就录了他，唤他小芋头。越狱的时候，他已在那里干了两年，没做什么坏事。越狱事发生后他一直在外面躲。开始是怕国民党抓住他要杀我头，后来是怕共产党清算他是旧警察。

肖苦女    哦，是这样啊！那就好！

外景/  楚丘县工业局/  白天

         （余庆生伫立门外，进入；余与铁锤二人出。）

外景/  楚丘县公安局/  白天

         （铁锤与庆生二人入。）

内景/  楚丘县公安局办公室/  白天

     （公安局两名干部加铁锤三人一字儿排开在庆生的对面坐下。）

余庆生   （紧张，头上冒汗，心声）这整个儿就一审讯的架势啊！

公安干部  小余同志，我们请你来，主要是关于1949年监狱犯人越狱一事，需找你落实一些细节。

余庆生   （松口气，心声）哦，这呀！（忽又紧张起来，心声）担心的事终于来了，洗不去的历史啊！

佟铁锤   （和蔼的）放松点，莫紧张。因为有些事你最清楚，所以不得不找你，你把事情的起因和中间的一些环节讲清楚就行了。

余庆生   （放松了点）那年形势很乱，牢里头天天关人杀人，我不想再在那里呆下去了。开始时只是想回家、同时又想救走自己的亲戚，后来被同监的肖苦女知道了、接着又泄露到了政治犯牢房，老文——是游击队的政委——对我进行革命思想教育，后来又安排我跟城外的游击队纸条往来取得联系、在游击队的指导下搞到证件和服装还有武器，在老文的领导下成功的组织了那次越狱行动。

公安干部  请把细节再复述一遍。

         （庆生复述，笔录记录人快速书写，笔录翻过数页。谈话结束。）

公安干部  我们会就此事立刻向上级汇报。（转向铁锤）作为当时城外武装策应的指挥员，请佟局长留下来共同处理。

佟铁锤    好的。（转向庆生）讲你现在去城关中学找白若茸老师，说你叫小芋头就行。她会接待你的。

余庆生    好。（惴惴然不安地离去。）

内景/  中共楚丘县委会议室/  白天

公安干部 （汇报）当时国民党有密件下达要秘密枪决五名“政治要犯”，恰这时越狱事件发生了，除老文和另一位同志牺牲外，所有的政治犯逃脱成功，其他在押人员也基本跑掉。可是此重大事件的两个关键人物老文和小芋头，一个牺牲一个失踪，故寻找小芋头的工作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另外，成功越狱的老栾同志坚持说是他最早向老文发出“宁可鱼死网破，也要冲出牢笼”之怒吼的。如老栾同志这一表述成立，他将是中共楚丘县革命史上功勋卓著的人物；如果事情不实，便有贪天功为己有的嫌疑。为还历史一个真相，找到小芋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其实，上次肖苦女同志到城里来，组织上就已经找她了解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其所叙过程与余庆生刚才的讲述内容完全吻合。在整个行动中肖苦女的功劳也不小，是她主动找到老文透露了小芋头将要采取某一行动的消息，才有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在这一点上她起码比栾同志重要。为了证据的相互印证，在余庆生离开芦湖湾的时候，长湖县方已派人去芦湖湾找到秦苇根母子为楚丘县方做了协查，其笔录已经收到了挂号公函。

任副书记　事实已经很清楚，此事可以结案了。目前正当干部奇缺之际，鉴于余庆生同志解放前夕为革命作出的巨大贡献、鉴于其有文化知识、对监狱管理工作有一定实际经验，如愿意继续留任供职，县里表示欢迎，可以再次录用。

内景/  佟家/  下午

     （铁锤、若茸、庆生在座。）

佟铁锤   （对庆生）你是什么时候去的芦湖湾？

余庆生    我在外两年，忽的想起姑母和小表弟苇根，自那夜逃亡走散后也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了，就悄悄去看成他们。哪想到他们过得好，分了田和牛、苇根上了学，姑父是村支书，脱盲后还能读报讲话看文件呢。姑母看我到处躲，就拍板是秦家的人了，姑爹也同意了，帮我把小芋头改成了余庆生。

佟铁锤    取幸存生命自珍惜之意？

余庆生   （吃惊）您怎么知道？

佟铁锤    想都想得到！

余庆生    姑爹是个养鸭人，我跟着他也学会了养鸭。今年春上孵了好多小鸭苗，只想卖个好价钱、又相到几年了别人已经不认识我了，就挑了鸭苗到这里来卖。没想到还是被人认了出来，吓得我越紧逃跑了。

白若茸   （笑）真是胆小怕事目光短浅。年少不更事，摔坏了人家古董要逃；已经为革命干了那么重要的一桩大事，不就此参加队伍，自己反要逃亡；解放了，该找组织了吧，却又迷藏似的躲起来；既然进了城卖鸭苗，就多多了解一下当前啊，听到一声“小芋头”，竟吓得飞跑……（庆生满脸通红。）

佟铁锤    笑归笑，正事也还是要讲。小余啊，鉴于你的表现和实际能办，如果你愿意继续留任供职，组织上表示欢迎，决定再次录用。

余庆生    啊？！（惊住）我愿意，我愿意！（痛哭。）

白若茸    这是好事，哭什么呀？你们继续聊，我做饭了。（二林、苗苗回。）

程二林    爸，妈！

谭苗苗    舅舅，舅妈！

佟铁锤    噢，（介绍）这是你们庆生哥？

二林苗苗  庆生哥。（二人觉得此人面熟，睁大眼看。）

白若茸    就是你们娘说的小芋头。

二林苗苗 （惊叫）啊，小芋头哥哥！

余庆生    哎！（羞愧得很，见了苗苗感觉面熟，心中又起莫名的慌乱。）

佟铁锤   （指苗苗）她就是当年狱中的小犯人，你表弟苇根的小牢友。

佟庆生   （惊悸得差点跳起，心声）怎么办？她家的铜钥匙！

白若茸    小余呀，你今天是喜从天降，好事成双哦。你还没结婚吧？

余庆生    没有，我这个样子哪敢讨老婆。

白若茸    哦，那好！我给你说个媒怎么样啊？（庆生不敢答腔）就是苗苗她四姐！

程二林   （跟他耳语）那可是她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哦！为了寻找你，四姐可是等了两年 呢。人家还有一手裁缝好手艺。

余庆生   （激动得又要掉眼泪，心声）转了一大圈，回到楚丘城，当年的女犯人成了自己的丈母娘、小女囚却是自己的小姨妹。世界，好像并不大！（尴尬地看着若茸）谢谢白老师看得起我！

白若茸   （笑）那只怕要叫舅妈了。（众人笑，庆生也笑。苦女携四姑娘入，众人相见。）

余庆生　 （惊慌，迫不及待地拿钥匙捧到苦女面前）肖妈妈，我今天终于见到了您！这是您家的钥匙，我还给您。（苦女一惊，除了苗苗，众人不解）那天谭叔不幸去世，您拿了谭家房地来求我，我知您丧夫痛苦、病急乱投医。如果不接过来，您会更着急，也许还会拿着钥匙去找别的看守，闹得全监狱人都知道。到那时搞不好会鸡飞蛋打一场空，钥匙没了、谭叔还是会暴尸郊外。这样我才收下钥匙，只是个权宜之计。越狱时我打算逃出去后把钥匙还给您，好返乡过日子。哪晓得那晚枪声密集子弹横飞，老文也牺牲了，大家慌乱都跑散了。钥匙一直呆在我身边，这是谭家的产业，我没到谭家沟去过！（众人方明白。）

肖苦女　 （接过钥匙抚摸着，泪眼迷蒙）当初听说戈家要“封口”，我们以为会死在牢里了，没想到会有出监的一天。苗苗她爹死那么惨，几乎没了全尸，老天不公。他勤扒苦做攒下这一房一田，我不忍心，要拿这家产给他换一座坟茔。非常感谢你安葬了苗苗爹，还给他立的有石碑。

余庆生　　我不敢黑良心！

肖苦女　　前年寻找苗苗她四姐，发现她就在谭家沟。想起握有谭家房地的你要是还没婚配，和四苗成亲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葬过苗苗爹的你每年替谭家祖坟扫墓，是不是更对得起谭家？如同为谭家续了后！哪曾想你根本就没去谭家沟。由此也更明白了你是个好小伙，把四姑娘许配给你我放心，舅舅、舅妈和四苗的姐妹们都放心。

余庆生   （哭）谢谢您，谢谢舅舅、舅妈，还有姐妹们相信我！

肖苦女   （回头对四苗）说了几年的小芋头，今天总算见了他本人。你觉得呢？

聂四苗    我也谢谢娘，谢谢舅舅、舅妈，还有姐妹们！

肖苦女    噢！（舒口气）苗苗——（将锃光闪亮的铜钥匙递到苗苗）这是谭家的传家宝，交给你了！你不可能再回到那深山老林里去、那三间草屋早垮了、一亩田地也归了合作社，可它到底是谭家的，永远姓谭。你养娘抱你一场，她是真爱你；你养父也是疼你一口气！养女谭苗苗最有资格继承它。

谭苗苗    娘——（哭了。）

佟铁锤    唔——（眼圈发红，受不了，站起走出屋去。）

外景/  楚丘街头、百货公司/  白天

　　 （庆生陪四苗逛街，进百货公司，买一台缝纫机。）

外景/  四苗缝纫店前/  白天

     （庆生与四苗住店里搬缝纫机，人们围着机器看新鲜。）

内外景/  曾家小院内外/  白天

黎思晴   （旁白）程家两个儿子、聂家五个女儿，如今都过得不错，太阿婆打心眼里高兴，欣慰自己总算对得起他们的爹爹了。为了往后过上更好的光景，太阿婆起五更睡半夜，卯足了劲的要把家庭打理得更好。

外景/  砖瓦窑场/  白天

肖苦女   （对窑主）老哥子也知道，曾家的屋顶却是草盖的，早就烂得大窟窿小眼儿的了。我已经新买了椽角檩条，还想在你这儿赊点盖瓦。

窑  主   （犹豫了会儿）唉，你孤儿寡母确不容易，反正做的是生意，赊就赊吧。到年底了还没钱给我，拿你家面粉相抵也就是了。

肖苦女    那谢过老哥子了！

内外景/  村中道路、曾家小院内外/  白天

         （苦女带大林用木板车跑几趟拉回黑瓦，合作社安排一些壮劳力，两天下来，曾家的房顶焕然一新，贴上新的毛主席画像，引得村人们啧啧称赞，羡慕不已。）

肖苦女   （伫立院门外，心声）三脶四脶住瓦屋！如今，终于住上了自己的瓦屋。我三个 脶的哥啊，还有娘亲，你们还好吧？想你们了！

外景/  煤矿、群山、道路、村镇城乡/  白天、晚上

黎思晴   （旁白）太阿婆思念着她的娘亲与兄长，而这时的祖太婆郁青枣却找到了晏美朵阿婆。解放了，祖阿婆通过连嫂逼中间人说出了丫儿下落，她便出门寻找女儿和外孙女。她不知女儿今在何方甚至生死不明，但丫儿的养父母有名有姓有地址的，于是到了长湖县的芦湖湾。

外景/  芦湖湾村/  白天

　　 （青枣在湾子里走动，学校操场上摆出三张课桌，老师给学生登记并收费。孩子们大都破衣烂衫，女生背着牵着弟弟妹妹，递上作业本和皱皱巴巴的钞票。男孩子脏得像泥猴。一名高年级男生递上作业本，深埋着脑袋不敢看老师。）

老  师    唉，又没学费呀？好吧，先登记了再说。

男生爹   （过来一把拉住儿子往回走）一会没盯住，你就跑这儿来了！

老  师   （上来阻拦）喂喂，你不能让他辍学！

男生爹    稻穗子都趴了等着开镰，不下田割谷倒跑这儿来，认得几个字就行了啊，读那些书抵牛屁眼儿用啊？牛屙泡屎还可以肥田呢！

         （男生羞得满脸通红被爹拉了回去，一操场的低年级小男生嘎嘎笑着翻跟头。）

     （晏屈氏牵着美朵来学校，虽也补巴但干净周正。母亲牵女儿到老师跟前交作业交学费，女儿跟在旁边，老师态度较和蔼。青枣看出了她们有些与众不同。）

郁青枣   （指着那母女，向井边打水的炊事员打听）她们是谁呀？

炊事员   （歪歪头）哦，晏屈氏吗？晏家的，地主小老婆，男人害大肚子病死了，就她娘儿俩。

郁青枣   （心中咚咚跳）是她亲生的吗？

炊事员    你怎么要这样问？

郁青枣    当娘的只怕有三十好几了哦，女儿还才这么小。

炊事员    他家大老婆倒是一直没有生养，才娶了这个妾，后来还养过两个儿子，都没了，后来才有了这个女儿的。

郁青枣    是她生的吗？

炊事员    那哪个晓得，她很少出门的，好多人是解放以后才看见她。

郁青枣    她女儿是哪一年生的？

炊事员    等我想想，噢，四五年，日本人投降那一年。是嘛，今年应该满八进九岁了。

郁青枣   （心声）就是她了！小姑娘就是我嫡嫡亲的外孙女屈丫儿。（正准备离开，猛一惊）晏屈氏！（又问）她姓屈吗？

炊事员    姓晏，娘家姓屈。

郁青枣    啊！（打一个颤，心声）哑子说过他有个小姑嫁在长湖县芦湖湾的一个晏财主家，青砖黑瓦房屋实在不错，他还住过一段时间，还把姑爹家的房子修葺一新，湾子里的人也请去修房盖瓦什么的。（又问）晏屈氏娘家还有什么亲戚？

炊事员    有啊，以前当财主嘛，常有亲戚来走动的，来来往往好热闹的。可现在他们被打倒了，人家躲都躲不赢，哪还会再来当亲戚走哦。

郁青枣    她有没有个当瓦匠的亲戚？

炊事员    有啊有啊，那是她哥的儿子吧，听说她娘家那边走瘟，人都没了，就那个在外面学瓦工的侄子没死。那个瓦匠是个哑巴，不到二十岁呢，技术还不错，把他姑爹家好好修了一遍，湾子里的人也请他修房子。

郁青枣    那是哪一年？

炊事员    让我想想。哦，好像是日本人投降前的年把两年，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郁青枣   （心声）这不是我女婿屈哑子又会是谁！

外景/  芦湖湾村外/  白天

　　　　 （村外草屋旁，青枣远远的观察。晏屈氏挑水、美朵用小瓢浇菜，两人配合默契。）

郁青枣   （心声）看来丫儿过得还不错，有吃有穿有书读，养娘还是她亲姑婆！就让她还在这儿待着吧，等再长大些，找到她亲娘了再来相认，再把她接回去也许更合适。（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外景/  村中道路/  夏季/  傍晚

     （苦女扛着锄头往家来，至村口。）

曾杨氏   （画外音）小馒头，我孙儿哎——（变了腔调的呼唤声音，很是瘆人。）

程大林   （直直的喊叫，画外音）小馒头，弟弟——（苦女预感出了大事，向村里跑。）

村妇甲   （跑过来）苦女，小馒头不见了，他奶奶一直在找。（苦女腿软，几乎跌倒。）

村妇乙    乡亲们也帮着找，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村妇丙    不要着急，也许他在哪儿玩着睡着了，待会儿自己又回来了。

肖苦女   （声音变腔的）好，好，那就好！

内景/  曾家/  晚上

曾杨氏   （哭）下午我在大桶前筛麦面，一会儿没注意，他就跑得没了踪影。我叫了几声，以往他才最会应一声的，可是今天一点回应也没有。我摸着出去找，大林也去找， 就是不见我小孙孙啊！（嚎哭。）

外景/  村中/  夜晚至白天

         （苦女不停的在村里走去走来、在村头大树下呆坐，希望等到儿子的突然出现。）

     （人们打起火把在河沟堰塘搜寻，鸡啼声声，满天星斗，太阳东升。）

内外景/  曾家小院/  白天

     （苦女拖着重腿走进院门。婆母呆坐在堂屋门坎外，她强忍着悲伤不言语。）

肖抬头   （抬眼看骄阳，双手合十）祈求老天爷可怜我孤儿寡母，保佑儿子快快回来！

程大林   （从外面冲进院，扶着大门大喊）娘，娘，弟弟，在，井里！

     （苦女一头向前栽去，额头撞到碾磙上，撞出一个窟窿，顿时血流如注。）

程大林    娘，娘——（去救她。）

曾杨氏    孙儿啊，我的小孙儿啊——（在地上爬着转圈嚎哭。）

         （大林又去拉奶奶，却突然一片安静，他愣了愣，地上躺着两个昏死过去的人。）

〖 闪回  曾家小院、村中、水井边

     （曾杨氏筛面，小馒头自个儿玩耍。摇摇摆摆出门去，溜达到水井边，趴在井沿上看里面的小人儿，嘻嘻笑着伸手去抓，身子往前一滑就落进水里。） 〗

外景/  曾家小院/  白天

社干部    肖同志伤成这样，拉她去区卫生院。（村民上前抬她。）

外景/  曾家小院外/  白天

         （苦女醒来狂躁挣扎反抗。医生给注射镇静药物，就地疗伤缝针、贴上敷料。）

内外景/  曾家小院/  白天、黑夜

         （铁锤、若茸、庆生、四苗、二林、苗苗来到三道河村。）

内景/  曾杨氏卧房/  夜晚

     （曾杨氏病倒，瘦削的身躯蜷缩在床上，失明的眼流着绝望的泪。）

外景/  曾家小院/  夜晚

     （苦女坐在碾旁的地上，头上缠着绷带、怀里搂着亡孩，石雕木刻铜铸一般。）

佟铁锤   （钻心的痛，心声）这就是我最最喜爱的小馒头啊！白白胖胖的小小子，怎么就掉井里去了呢？（蹲下，轻声地）他娘，气温太高，不要再在地上坐着了，到屋里去吧。（拉她，她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踢他蹬他，情绪激动得几近精神失常。铁锤回头对社干部）给小馒头钉一个木匣子吧，毕竟是烈士的后代啊！（又对若茸）说你来看一眼就行了，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不上话也帮不上忙，你自己月份也重了，在这种场合不合适，先回城去。苗苗，你陪着舅妈一起回去，还有庆生也回单位上班去；这边留下二林和四苗就行了。四苗你负责护理奶奶，怕她出事；二林你跟社里干部处理琐碎事宜，做袖珍棺木和挖墓穴你负责；大林你干一些跑腿传话的事情。

众　人　　哎。（各行其事。）（铁锤劝不动苦女回室，也坐到碾盘下陪她。

外景/  曾家小院/  白天

　　　　 （高温大晴天，苍蝇飞来落在亡童的口鼻上，触目惊心。）

佟铁锤　 （心急如焚）不能再等了！（对社干部）还是由我来劝说她。要是她配合，就按常规程序走；如果仍然说不通，就请大家强行把孩子抱走，抓紧时间掩埋，这边的事一切由我来承担。

社干部　　一切听从安排！

佟铁锤　 （又坐回到苦女身边）他娘，你听我说，这太阳越来越大了……（苦女不理不动。）

社干部　 （蹲下身悄声地）不能再拖了，再耽搁下去只能是对亡童更大的伤害！

         （铁锤点一下头，狠下心去抱孩儿，苦女再次歇斯底里，紧搂着儿子狂喊着又踢又踹。铁锤去掰她的手，她张嘴一口咬住了他的肩，他痛得大喊一声，大家惊叫着围上来动手，强行抢过了小馒头。铁锤回头一看，苦女仰面倒地昏了过去，嘴 角有血，那是他肩膀被咬破的血。

众  人   （惊叫）呀，佟局长你被咬了！

         （铁锤扭头朝大家向外甩着手，示意他们快走，他们赶紧抱着孩子向外跑去。）

佟铁锤    香女！（抱起她来）他娘，他娘！苦女，香女啊——疼啊——！

内景/  苦女卧房/  深夜

     （苦女再次醒来，用手在胸前寻找孩儿，没有；又在身边摸索，仍没有；惊得坐起，自己右手被人紧握着不松开。就着油灯扭头仔细看看，是个男的坐在床前。）

肖苦女   （疑惑而又不能确定的）他爹——？

佟铁锤    噢，你醒了？还是躺下吧。（站起扶着她肩帮她往下躺。）

肖苦女    哦，是你！（苦女向床里别过脸去，心声）以前的他爹，现在早已成了他爸。他爸和他爹是两回事了。

佟铁锤   （坐下，仍是紧握她的手，大拇指摩挲着她指上的戒指）他娘，吃点什么吗？（苦女流泪不语）几天粒米不沾牙，身体会垮掉的。（她仍不应，他端了灯，站起看她的伤）一会儿天亮了我就回城里去。你跟我一起去吧，这伤得住院治疗才行。

肖苦女　　伤？（回过头看他左肩上的血迹，明摆着受了伤。她坐起细瞅，背心肩带的旁边露着一圈齿痕，皮开肉绽且已红肿。她双手颤抖着，右手食指绕着那齿痕划着圈；左手又摸着他右胸肩上那子弹的穿透伤，泣不成声：“他，他爹——

佟铁锤　　没什么，明天我去医院上点药就行了，好起来快。你明天去县城吗？

　　 （苦女挥挥手回身复倒到床上，抓过被单堵到嘴上，发出压抑的呜咽。铁锤在床前又伫立片刻，无声的叹口气，搁下油灯走出去。）

内景/  曾家堂屋/  深夜

佟铁锤   （来到堂屋，对四苗）你娘已经醒了，去弄点吃的来，先冲点糖水她喝吧。陪着她，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又对二林）你去守着奶奶。

外景/  曾家小院/  深夜

         （铁锤坐到碾旁地上望着天空发呆。月朗星稀，但他还是找到了几颗小星星。）

佟铁锤   （心声）小馒头，哪一颗是你？

曾杨氏   （摸索着进苦女卧房，婆媳抱头痛哭，画外音）馒头他娘啊，莫伤了自己的身子，孩儿走了就走了吧。刚才他爷爷托梦告诉我了，说他是化身子，不得成人就迟早要走的，是菩萨到我们家来看顾我们一时现的形。他到水里去了，就不定是个龙子呢！（苦女只哭不应。）

佟铁锤　 （心声）他奶奶能这么想，倒是放心了。（天色微亮，起身出门。

外景/  村中水井边/  黎明

黎思晴   （来到水井边，铁锤太阿公打上水冲了个澡，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突然想起要认小馒头做干儿子的事情，悔恨自己当时没有坚持下来。在农村，孩儿生身父母要是担心孩子娇贵不好生养，就会认个干亲以求消灾免祸，保住孩子长大成人。可他偏偏是自己喜欢小馒头，主动要求认这个干儿子的，太阿婆为他着想担心招来闲话，影响不好而拒绝了。早知小馒头会有小命夭折在等着，就凭干爹这横刀立马的彪形大汉挡个索命小鬼，那是不在话下的。可是……

佟铁锤　　香女，你一辈子就是好为别人着想，宁愿自己受苦受累受委屈。一日夫妻百日恩，是我和你呀！就算我们假装过去无关系，又怎能忘掉那如胶似漆的岁月！（浸了水的伤口疼起来，他看看肩部，红着眼圈去抚摸）儿子，老爹已经用淹过你的水洗掉了罪过。你就在老爹的肩膀上蹲着吧，老爹驮你一辈子！

　　　（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铁锤起身向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