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实 人

（微电影剧本）

广  木

【故事梗概】屠叔是远近闻名的老实人。在赞树的父亲去世三年后来到了他家。赞树的母亲看好屠叔的理由其实是很自私的，主要是看上了他的那手好厨艺，因为她服从照顾了赞树的父亲大半辈子，想做一回被照顾的对象。屠叔甘当家庭的配角，把自己放在不被关注的位置上，尽心尽力为这个家庭服务。在一次接送赞树的儿子上幼儿园的途中，他因脑血栓突然跌倒，成了半身不遂。亲生子不管不看，赞树母亲怕拖累儿子，和儿子说要与屠叔分手，赞树为屠叔雇了保姆。屠叔走后的第一个春节过得非常乏味，新春钟声敲响后，赞树跑到屠叔家，所见所思令他幡然醒悟，又把屠叔背回了家……

时间：当代

人物：

母亲——50岁，家庭妇女

赞树——28岁，画外音中的“我”

妻子——27岁，“我”的妻子

儿子——5岁，“我”的儿子

屠叔——56岁，画外音中的“你”，母亲的老伴儿

叔子——26岁，屠叔的儿子

01.日  内

画外音：父亲去世三年后，你来到了我家。同父亲相比，你平凡得实在是乏善可陈。可是，50岁的母亲需要一个老伴儿，她对老伴儿的要求也务实本真很多——只要人好就行。而你具备这个最基本的条件，因为你是远近闻名的老实人。

推出片名：老实人

画外音：和我母亲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很难堪。因为你深知自己各方面都没有优势：房子小、工资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而且你的儿子一家还需要你的帮衬。说实话，母亲也只是为了给介绍人一个面子，才决定去见你的。

（追叙母亲和屠叔见面的情景。）

屠叔：老李，我知道你条件好，啥也不缺，所以，没什么送你的。不管怎样，咱认识一场，你中午就在我家吃口便饭吧。

母亲：这……

屠叔：别不好意思，咱都这年龄了，尝尝我的手艺咋样！

母亲：（不忍拒绝地）那，好吧，我来帮忙！

屠叔：不用了，你坐着歇歇，我自个儿就成。

      （母亲在屋子里四处端详着，屠叔在厨房里忙乎着……）

（四菜一汤做好了，端上桌，母亲吃得不忍释筷……）

屠叔：（临走时，诚恳地）以后要是想吃了，就来。我家虽不宽裕，但招待个南瓜还是一点儿都不费力气的。

画外音：后来，母亲陆续又看了几个老头儿，可是，虽然哪一个看上去条件都比你要好，但最终母亲还是选择了你。理由其实算得上自私，是看上了你的那手好厨艺——她服从并照顾了父亲大半辈子，想做一回被照顾的对象。

02.日  内

（在一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里，母亲、屠叔一家人聚在一起，赞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不时地把服务员呼来喊去……）

（结账时，赞树掏出钱包，取出一沓百元大钞，有意炫耀着……）

（走出酒店，屠叔喊住了赞树。）

屠叔：（悄悄地）赞树，以后咱就是爷儿俩了，你要请我吃饭就去街边的小店，在那儿我吃得饱，还不心疼。

赞树：那……好吧！（内心独白）我特意将这顿饭安排在这五星级酒店里，表面上看是为了表达对你的重视，其实，是在……唉，算了吧，跟一个老实人玩心眼，就像大人哄一个孩子的糖球儿一样——无耻！

03.日  内

      （一组屠叔无微不至照顾母亲日常生活的镜头……）

赞树：妈，看看你又胖了不少啊！

母亲：可不是嘛，呵呵，我得减肥哪！

赞树：妈，忘了我爸在的时候，你一天羡慕别人胖，如今好不容易胖了，却要减肥呀！

母亲：唉！那个时候过得啥日子哟……

      （回忆父亲还在的时候卧床不起，母亲洗衣做饭、端屎端尿伺候父亲，累得腰酸背痛，瘦弱不堪的一些镜头……）

屠叔：（从厨房出来）赞树来了，正好赶上饭点儿，来，快上桌！（说着去端饭菜。）

赞树：我正想吃叔做的饭呢！ 

母亲：那不正好嘛！

      （赞树狼吞虎咽地吃着，屠叔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

04.日  内

      （大家在一起吃饭。）

赞树：（忍不住对妻子说）下次屠叔做饭时，你在边上学着点儿。

妻子：（愠怒地）吃饭也占不住你的嘴！

屠叔：（从厨房出来）我这辈子啥都做不好，就长了点儿吃的本事。你们可都是做大事儿的人，千万别跟我学。要是馋了，就回来，随时回来。这做饭的啊，最怕自己做的东西没人吃，呵呵……

      （走时，屠叔包了好多做的东西让赞树带上，把他拉到一边。）

屠叔：再别夸我做的饭好吃了，说真的，谁一说我这个优点我就脸红。一个大男人，把饭做得好，其他方面草包一个，这哪算优点啊。

05.日  外

      （回家的路上，赞树向妻子复述着屠叔的话。）

赞树：这个屠叔啊，不让夸，还不好意思了。

妻子：他这个人，天生伺候人的命，天生就愿意低到泥土里。咱妈有福气，老了老了，当把皇太后。

      （赞树一边开车，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感受妻子对屠叔的轻贱，心里并不想辩解什么。）

06.日  内

（赞树搬新家，屠叔和母亲来给燎锅底。屠叔严格地按照民间燎锅底的习俗，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吃饭时，屠叔没在主座上，大家到处都找不到。赞树打手机，报告是关机状态。）

      （宾客散去，屠叔回来了，仔细地收拾着那些狼藉杯盘。将剩菜剩饭装在事先准备好的饭盒里，留着回家吃。）

母亲：不能这么做，太委屈你了。

屠叔：（小声地）晚上我给你新做，这些我吃。

母亲：干么天天吃剩菜剩饭呢？你知不知道我见你这样，心里很难受。

屠叔：你千万别难受，让我看着这么浪费我心里才不舒服呢。树赞的钱都是辛苦换来的，咱帮不了孩子，那就尽量帮他省点儿。

      （听到这话，母亲禁不住留了泪。）

画外音：你的话，让我母亲心疼了很久，然后她决定告诉我。听着母亲在电话里替你说好话，我内心的感受很复杂，同时也为自己的这份复杂感到惭愧。渐渐地，对你的好感越来越浓。有时候，甚至有一些依赖。你总是无声地为我们做很多事……

07.日  内

（屠叔清理家务，换掉家里的坏水龙头……）

08.日  外

      （屠叔每天接送孩子上幼儿园……）

09.夜  内

      （母亲住院，屠叔夜间不眠不休地照顾……）

画外音：母亲住院，你知道我们工作忙，你日夜守护照看，直到出院后才告诉我们。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也会病倒，而且病得那样严重。你是在送我儿子去幼儿园的路上轰然倒下的。

10.日  内

（赞树和屠叔的儿子，在医院里跑来跑去，二人在楼道里相遇。）

叔子：听医生说的意思，我爸这脑血栓导致的半身不遂，恐怕得常年卧床了。

赞树：咱尽力治吧，万一能好起来……

叔子：唉——难说啊！

      （屠叔躺在病床上，母亲照顾着，他哭……）

画外音：原先只会微笑的你，这时变得无比脆弱，总是流眼泪。我母亲照顾你，你哭；你儿子给你削水果，你哭；我们推着轮椅带你去郊游，你哭；多次住院，看着钱如流水般被花掉，你哭。终于有一天，你用剃须刀片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切了下去。抢救了5个小时，你才从死亡线上挣扎着回来，很疲惫，也很绝望。没有想到的是：先我弃你而去的，是你的儿子。他开始很少来看你，直至后来连面都不肯露一下。每次打电话，他都说自己在出差，回来就过来看你。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在这个时候跟我提出要和你分手。

       （随着画外音，穿插部分有关镜头。）

母亲：我老了，照顾不动他了。妈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也不能捡个残爹回来，做你的拖累。

赞树：你们本来也没有登记，就是一拍两散的事情。可是……（狠了狠心）这话还是由我来说吧！

11.夜  内

      （病房内，赞树在照料着屠叔。）

赞树：屠叔，我妈病了。

屠叔：唉——都是我……（眼泪夺眶而出）

赞树：你知道，我妈也一把年纪了。这些日子，她是怎么对你的，你也是看见了。

屠叔：（流着眼泪点头）嗯，知道……

赞树：屠叔，我们都得上班，我妈身体又不好。你看能不能这样，出院后，你就回你自己的家，我帮你请个保姆。当然，钱由我来出，我也会经常去看你。

屠叔：（不再哭了，频繁地点头，含含混混地）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不用请保姆，不用……

      （赞树走出病房，在医院的院子里不自禁地流了眼泪……）

12.日  外

（赞树去了家政公司，请了个保姆，预交了一年的费用。）

（赞树请了工人，去屠叔家，安排重新装修房屋……）

画外音：我在努力地做到仁至义尽。不为你，只为安抚内心的不安。你出院回家的那天，我没有去，而是让单位的司机去接的你。司机回来后对我说，屠叔让我跟你说谢谢，就算是亲儿子，也做不到你这一点啊。这些话，多少安慰了我，我感到了一丝轻松。可这轻松并没有持续得太久。

13.夜  内

      （年三十，母亲望着空寂无人的厨房，眼前浮现出屠叔在厨房里忙碌的镜头……眼里噙着泪花……）

（赞树一家人在五星级酒店里吃年夜饭，默默地吃不出浓浓的年味。）

儿子：这饭不好吃，我想吃爷爷做的饭！

妻子：（用眼睛示意儿子不要再说话，可是，儿子反而闹得更凶）你们为什么不让爷爷回家过年？你们都是混蛋！

      （妻子狠狠地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画外音：妻子打儿子那耳光却像打在我的脸上，脸生生地疼。儿子的一句话，让我们曾经自以为的所有心安都土崩瓦解了。母亲的眼睛红红的。可想而知，那是一个多么不愉快的大年三十。我无比怀念去年你还在我们家的那个年——

（插叙去年过春节的情景——屠叔在厨房里忙碌着，不时端出一盘刚出锅的菜，一家人嘻嘻哈哈地吃着……）

画外音：一个家的幸福温馨，总是建立在有一个人默默无闻地付出，甘当配角的基础上。今年，配角不在了，我才知道，戏很难看，极为无聊。不知道在这个夜晚，屠叔，你跟谁一起过？又是否也会想起我们？会不会为我们的无情，心生悲凉！

14.夜  内

（新春的钟声敲响后，赞树驱车去了屠叔家。屠叔见到赞树，嘴上在笑，眼里却有了泪。）

     （走进屠叔冷锅冷灶的家，看到保姆在床头预备的足够吃到正月十五的点心，赞树的眼泪再也没有止住。他掏出手机拨号。）

赞树：你在哪里？保姆回家过年了，就你老子一个人在家里……你，你混蛋！（大骂一通之后，赞树开始给屠叔包饺子……）

     （热气腾腾的饺子终于让屠叔的家里有了一丝暖意。屠叔一口一个地吃着饺子，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赞树打开那瓶之前送给屠叔的五粮液，倒了两杯。）

赞树：屠叔，你不能怪我，我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

屠叔：（一直在点头）你比我亲儿子都要亲啊！

      （赞树和屠叔喝着酒，说着话，直至凌晨。）

15.日  外

      （初一凌晨，赞树摇摇晃晃地离开屠叔家，把车停在楼下，一个人走在冷清的大街上，满目凄凉……手机响，是妻子打来的。）

妻子：你在哪儿？

赞树：我在一个孤寡老人的家里。我们都是什么人啊？人家能走能动时，咱利用人家；人家现在动不了，咱把人家送回去了。咱良心都让狗吃了，还人模狗样地仁义道德，我呸！

      （赞树站在大街上，把他自己骂得狗血喷头。骂够了，骂累了，毫不犹豫地跑了回去，背起屠叔就往外走。）

屠叔：你这是干吗？

赞树：（不容置疑地）回家！

16.日  内

（赞树背着屠叔进了屋门，儿子高兴地喊起来。）

儿子：爷爷！（对屠叔又搂又亲）爷爷，您可回来了！想死我了！我要吃炸麻花，我要做面人小卡！……

      （妻子把赞树拉到小屋。）

妻子：你疯了？他儿子都不管他，你把他接回来干吗？

赞树：（心平气和地）他儿子做得不对，那是他的事，不应该成为咱放弃屠叔的原因。我不能要求你把他当成亲公公，可是，如果你爱我，如果你在乎我，就把他当家人。因为在我心里，他就是家人，就是亲人。放弃他，很容易，但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我想活得心安一点儿，就这么简单。

      （母亲在门外听到这话，泪如雨下，走进屋内，紧紧地握着赞树的手。）赞树：儿子，妈没想到你这么有情有义啊！

赞树：妈，放心吧。话说得难听一点儿，就算有一天，你走在屠叔的前面，我也会为他养老送终。再说白一点儿，以我现在的收入，养个屠叔还费劲吗？多个亲人，有什么不好呢？

      （儿子进来了。）

儿子：爸爸，别再把爷爷送走了。以后，我照顾他，以后你老了，我也照顾你！

      （赞树把儿子搂在怀里，心里一阵阵惊悸。）

赞树：（内心独白）还好，还好没有明白得太晚，还好没在孩子心目中留下一个不孝之子的印象。（面对儿子）爷爷嘛，就是用来疼的，怎么能是用来送走的呢！

18.日  内

（屠叔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哭了，每天都坐在轮椅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赞树：屠叔，今天这套衣服穿得有点儿不帅啊，稍微有点儿配不上我妈。

      （屠叔呵呵地笑着，啥话也不说。）

母亲：（满脸喜悦地）你就甭取笑你叔了！

赞树：不，我就是要说！屠叔，几天没擦地板了，不是我说你，越来越懒了啊！

      （赞树故意没大没小地跟屠叔开玩笑，屠叔乐得合不拢嘴。）

19.日  内

      （一天，屠叔把赞树叫到他的房间，从被子下面拿出一个存折。）

屠叔：这钱，给你。我知道，为我治病你花了很多钱，这点儿钱根本不够。而且给你钱，也没有让你管我老的意思，就是屠叔一点儿心意……

赞树：屠叔，你不用说了，我收下。

      （屠叔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赞树拿着这张存折，找到了屠叔的儿子，把存折和密码告诉了他。）

赞树：这是屠叔给你的，他知道你过得不容易。我没别的意思，就希望你隔三岔五去看看他，不要等到哪一天他没了你再想看，到时候你只能在梦里折磨自己。还有，我这次找你也是想告诉你，放心吧，屠叔的老，我来养！

画外音：我没有告诉你那些钱的去向，我知道，接受可能会让你更好过一点儿。那天，你的儿子带着妻子、孩子来看你。你虽然没有流露出抱怨的意思，可是，从你们的言语之间，我还是看到了生疏的痕迹。说实话，我的内心居然充满了一点儿小小的得意。亲生又怎样？人与人之间，只有关爱，才可以亲近。就像我和你，现在，可以开各种玩笑，也可以托付各种心事。这些，岂能用得失来衡量！

20.日  内

      （屠叔坐在轮椅上，乐乐呵呵地干这干那……赞树不时地开着玩笑……）

      （屠叔坐在轮椅上做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画外音：母亲和你正式地登记结了婚。渐渐地，你又像原来一样，开始做这个家庭的配角，把自己放在努力不被关注的位置上。你觉得那里安全，那是最适合你的位置。我也不再同你客气，有时甚至会命令你做一些家务，比如在你有些慵懒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用这种方式尽量延缓你的衰老，延迟你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速度。因为，有你在，家才在！

                               ——剧终

——根据吴树《一个老实人的世态炎凉》故事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