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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本名：鲁迅同名短剧（过 客） |
| 【原创剧本网】作者:悠 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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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 客 ——拟鲁迅的同名短剧 悠 哉/文 时：或一日的黄昏 地：或一处 人： 老翁：约七十岁，白须发，黑长袍。 女孩：十四岁，黑发，乌眼珠，白地黑方格长衫。 过客：三十四岁，状态困顿倔强，眼光阴沉，黑须，乱发，黑色短衣裤皆破碎，赤足著破鞋，胁下挂一个口袋，支着等身的竹杖。 第一场 [东，是几株杂树和瓦砾；西，是荒凉破败的丛葬；其间有一条似路非路的痕迹。一间小土屋向这痕迹开着一扇门；门侧有一段枯树根。 [夕晖斜映。老翁在枯树根上坐了些时辰，女孩将祖父搀扶起来。 老翁 （借助孙儿的力气，两腿费力地试图站起来）孩子！喂，孩子！怎么不使劲呢？ 女孩 （扭头向东望着，继而抬手一指）爷爷，我听到有脚步声！像是有谁走来了，看一看吧？ 老翁 （不耐烦地）别管人家，扶我进去吧。太阳快要落山，地气渐渐上来了。 女孩 （踌躇又带好奇地）我想……看一看。 老翁 唉，你这孩子！天天看见天，看见土，看见风，看见树，看见水，还不够好看么？什么也不比这些好看！偏偏你还要看谁？太阳下去时出现的东西，多半是带晦气的，看多了没什么好处。走，扶祖父进屋去吧！ 女孩 不，等一等！瞧，已经走来了。啊，是个乞丐！ 老翁 （吃惊地）乞丐？ 女孩 外表看来，像是吧…… 老翁 （攒起眉头，不悦地嘀咕）这年头，自己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偏偏又来乞丐！（感慨）招待乞丐，渐渐成了负担喽…… [过客从东面的杂树间跄踉走出，踌躇片时之后，朝老翁慢慢走了过去。 过客 （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礼）大伯，晚上好！ 老翁 （敷衍着应答）啊，好，好！（转过脸去嘀咕）一把老骨头，都快入土了，还好呢！（又转过脸来对他）托福，我挺好！ 过客 大伯，实在冒昧，打搅了！我想向您讨杯水喝。走了很远的路，我实在是渴极了。 老翁 唔，可以可以。请坐吧。（向女孩）孩子，你去沏杯茶水来，杯子要洗干净。 [女孩应声，走进土屋去。 过客 （四下里打望，现出愁意）这地方太荒僻、太干旱。一个池塘、一片水洼，都看不见。 老翁 （有同感地点点头）我们这地方，自古就是苦寒地，十年倒有九年灾。不是天灾，就是人灾。 过客 人灾? 老翁 是呀！人灾，也就是人祸，一个意思！ 过客 这儿的老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吧? 老翁 艰难得很！快没活路了！成年兵荒马乱的，唉…… [老翁坐在枯树根上，示意过客也坐下。 老翁 来，请坐吧！看得出，你走疲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过客 （称谢）是的，我走得疲累，需要休息一下。（过去坐下）不过，我没工夫耽搁太久。我只能稍坐一会儿，喘口气，讨口水喝。歇息过后，我还得继续赶路。 老翁 请问客官，怎么称呼你呢？ 过客 称呼？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是独自一人，一直这么走着。我不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我一路走，随便由人怎么称呼。有叫我“乞丐”的，有叫我“叫花子”的，有叫我“流浪汉”的，有叫我“漂泊者”的，有叫我“盲流”的，有叫我“客官”的，有叫我“过客”的……各式各样，我记不清楚了。大伯若要称呼，就叫我“过客”吧！ 老翁 过客？好好，我就暂时叫你“过客”吧。不过，我们国家实行户口管理制度，你户口本上的名字，总是有吧？ 过客 （尴尬地笑笑）不瞒您说，大伯，我没有户口本。我随身带着的户口本，多年前就给弄丢了。 老翁 那就是说……你是不受官府管理的人？ 过客 是呀！除了我自己，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我！我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瞧，这个布口袋，这支竹杖，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老翁 哦……那么，请问过客，你是从哪里来的？ 过客 （略略迟疑）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路上走着。我走过的路，行过的桥，太多太多。若硬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妨告诉您说：我是从来处来的。 老翁 （点头）“从来处来的”？唔，很好！答得好！请问过客，你要到哪里去，可以告诉我么？ 过客 可以，当然可以！但是，大伯，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这么走着。我要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去，这地方在前面的某地，很遥远。我一程接一程地朝前走，披星戴月地赶着路。我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路程，只晓得眼下来到这儿了。接下来，我要到那边去。（朝西北一指）喏，那边！ [女孩小心地捧出一个盛满茶水的木杯，来到过客面前，怀着敬意呈递给他。 过客 （感激地双手接过水杯）多谢了，姑娘！（将水两口喝尽，递还杯子，咂咂嘴）啊，茶水好香，喝下去暖胃！你们这番好意，真是少有，多谢多谢！真不知道我该怎样感谢才是！ 老翁 谁顶着房屋走道？过分感激的话，你用不着说！ 过客 是的，用不着说！天天在路上行走，我受人家的恩惠，实在太多了。我都快……快感激不过来了。（振作起精神）好了，我恢复了一些力气。趁着天没黑，我又要努力往前走。请问大伯：在这儿，您住了很久吧？您可知道，前面是怎么个情形？ 老翁 前面？哦，前面是片坟地。 过客 （诧异地）坟地？ 女孩 （插话）不，不，不！那儿有许许多多野百合、野蔷薇，野果也很多，还有蜻蜓、蝴蝶、蟋蟀、灰雀、松鼠……我常常去那儿玩耍的。 过客 （眯起眼朝西北打望，神情仿佛看见了似的，随即微笑）嗯,不错，不错！这些地方，是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野果、昆虫和鸟雀也很多。曾记得，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也常去这些地方玩耍。但是，大伯，您说得对，那是坟地。 [停顿。 过客 （向老翁继续打问）大伯，请告诉我：走完那片坟地后，又是什么地方呢？ 老翁 走完之后？（摇头）不晓得。我从没走过去。 过客 不晓得？！ 女孩 （摇头）我也没走完过，所以不晓得。 老翁 我只晓得南边、北边；还有东边，你的来路。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对于 你们，也许是最好的地方吧？过客，莫怪我多嘴！据我看来，你很劳顿了，还不如转回去吧。 过客 （吃惊地）大伯，您劝我转回去？ 老翁 是的，转回去。因为，在天黑前，估计你是走不完的。在坟地里过夜，那怎么行呢？ 过客 走不完？须在坟地里过夜……（沉思，忽然惊起）不，不！不能走回头路！我自认为，我是带着特殊使命的。而且，我的日程紧得很，必须不懈继续前行！况且，回到那里去，就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说实话，我憎恶他们！不，不！我决不转回去！ 老翁 （摇头）那也不尽然！你也会遇见心底的眼泪，为你悲哀！ 过客 不，不！我不愿看见他们心底的眼泪，我不要他们为我悲哀！ 老翁 （摇头）唉……你呀！对你这种人，我是很了解的！你和我儿子是同类人，性子太刚直，这黑暗世道容不下！ 过客 （大惊）您儿子？ 老翁 （指着小女孩）就是孩子他爸，我的独生子！ 过客 如今，他在哪儿？ 老翁 （指了指西北边的坟地）喏，在那儿，睡在土里了！ 过客 （急切地）大伯，您可不可以，把他的事迹讲给我听？ 老翁 行，当然可以！不过，等我讲完，恐怕天也黑了，你就没法再往前走了。 过客 （犹豫地）是的。至少今晚，我没法再往前走了。不过，刚才我说过，我 是带着特殊使命的。但凡得知我同类人的事迹，我必定要打听清楚！（从口袋里掏出本子，递给他看）大伯，您瞧瞧！一路上，我边走边收集，已经记录好多了！ 老翁 （接过本子翻看）哦，原来是这样……（重新上下好好打量他）我明白了！那么，请随我来吧！咱们到屋里去，我对你详细讲讲。 [过客拾起行囊和竹杖，同女孩一起搀扶着老翁，三个人慢慢朝土屋走去。 [灯渐暗。 第二场 [舞台暗了片刻，渐渐灯转亮，现出土屋里的布景。屋子低矮、破败，一望可知是个贫寒之家。除了灶台、碗柜和餐桌外，再没别的家什。从唯一的小窗户外，透进一些夕阳余晖。一扇门通往昏暗的卧室，看不清卧室里具体有些什么，但不难推测这户人家贫寒至极。 [餐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过客在往嘴里扒最后几口饭。 过客 （放下碗筷，抹了抹嘴，连声称谢）大伯，我吃饱了，谢谢！谢谢了！ 女孩 （将一块布条递给过客）叔叔，您的膝盖有一处磕伤，用它包扎一下吧！ 过客 （对女孩再次称谢，动手包扎起来）姑娘这番好意，我谢谢了！我感激得很！ 老翁 （与此前不同，语气增添了许多敬意）过客，您太客气了！既然您不是一般的乞丐，而是怀抱特殊使命的，我们就该尽自己本分，好好招待才是。 [女孩将碗筷收起，又沏上一杯茶水。过客冲她微笑，表达谢意。 老翁 那么，我就开始讲了？ 过客 （取出笔和本）好的，好的！大伯，请讲吧！ [女孩也落座，和过客一起听讲。 老翁 （沉入回忆）我儿子，比您的年岁要大些，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当年，他在北伐部队给一位将军当高级参谋。在一次镇压叛乱中他负了伤，就回到家里。 过客 立功了没有？ 老翁 立功？（摇头）没有。据他告诉我，他受的枪伤，并不是敌人打的，而是自己人从背后开的冷枪！ 过客 （吃惊地）自己人开的冷枪？！ 老翁 （沉重地点头，怅叹）是呀……成天闹割据，闹造反，弄得民不聊生啊！（回头指着自家屋里的陈设）您瞧瞧：这么一间小土屋，茅草覆顶，梁是歪的，门也朽了，家具破败不堪。民生如此凋敝，哪有五千年文明古国的样儿？唉……打来打去，不是自作孽，又是什么？ 过客 （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这是自作孽！ 老翁 还不是中国人打中国人？ 过客 （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这话很对！ 老翁 常言道：“一将成名万骨枯。”历来如此！为捧出那所谓的“大救星”，千万个无辜生命就得遭殃，脑袋被用作祭品。（愤懑地以拐杖击地）唉唉，这什么世道啊！ 过客 （摇头）没道理可讲！ 老翁 世道黑暗，我儿子看透了。他很庆幸自己这次负伤，能够脱去军装，回家种地。 过客 请问大伯：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翁 （踌躇地）这个……不说也罢。和您一样，他有不少称呼：有叫他“狂人”的，有叫他“义士”的，有叫他“疯子”的，有叫他“怪杰”的，有叫他“癫子”的，有叫他“畸士”的，有叫他“导师”的，有叫他“神经病”的，有叫他“先觉者”的，有叫他“国人的良心”……各种各样。你要称呼，姑且叫他“狂人”吧！ 过客 （走笔记录）好的，好的。大伯，请继续讲吧！ 老翁 （喘口气，继续讲）回家没几个月，日本兵就打过来了。眼见得国家有难，战场吃紧，我儿子在家待不住，又将锄头撂下，拿起了枪杆子。他参加了上海保卫战、南京保卫战，作战很勇敢。部队给打散后，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是撤退到重庆，那儿的朋友给他预备好一个报社主编的位置；我儿子在北京大学读过书，英语学得很好。第二，是不远千里，转移到西北去。这时候，偏偏我儿子爱上一个姑娘——就是她母亲。（冲孙女）孩子，去里间，把挂在墙上的那张结婚照取来，给叔叔看看吧！ [女孩应声进卧室，将她父母的结婚照取来。 过客 （捧着镜框仔细端详）照片发黄了。乍看起来，她父亲戴副眼镜，很有读书人的斯文气质。他的嘴角刚直地紧抿，看得出性情傲岸。她母亲则长得文静秀雅。依我看，女孩的脸庞和眉眼，和母亲很相像呢！ 老翁 是呀，像极了！当时，她母亲固执地选择去西北。在爱情魔力的驱使下，我儿子丢下原本上好的前景，一路追着她去。（悲愤地）唉……这一去……唉……就把命丢在那边喽！ 过客 在战场上，让日本兵给打死了？ 老翁 （摇头苦笑）哪里，哪里！倘若战死沙场，那就重于泰山，是咱们国家的大英雄，死得值啊！我老汉也会感到无尚光荣，不枉了养育他一场！（欲言又忍住，迟疑半晌，终于道出）我儿子……唉……他是做了枉死鬼，惨死在自己人手里啊！（恸哭） 女孩 爷爷，爷爷！苦命的爷爷啊！ [女孩趴到爷爷怀里，伤心地啼哭。过客放下镜框和笔，忙走上前去劝慰。 过客 （重新落座，拿起笔）究竟怎么一回事？大伯，您给详细讲讲吧！ 老翁 我不在场，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只了解个大概。（指着女孩）那是她父母离婚后，母亲把女儿和我儿子的遗物托熟人送给我时，那人偷偷透露给我的。那人说，到那边几个月后，他们俩在一座窑洞里结婚。我儿子给分在一所军事学校里当教官，闲时搞英文翻译，写些杂文。她母亲给分在某个文艺团体当演员。女儿生下后不久，有一次，她母亲参加文艺演出，那个反手王带着警卫前来观看。那混蛋，见她母亲长得很漂亮，当晚就把她给玷污了！ 过客 （惊愕）啊？ 老翁 那反手王，硬逼着我儿子和老婆离婚！将她母亲霸占了！ 过客 （停下记录的笔，气愤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有这等放屁的事？ 老翁 （拍着膝盖悲叹，连连摇头）唉……世道太黑暗……唉……太黑暗…… 过客 若是不离婚，行不行呢？ 老翁 那怎么行？常言说：“在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况且，反手王作孽后，让她母亲怀上了孽胎。既然落入魔窟，她母亲除去和丈夫离婚，让那个混蛋肆意玩弄，满足他的淫欲，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过客 （叹息）反手王大权在握，无论如何，你儿子是争他不过了。 老翁 是啊，争他不过！我儿子离婚后，精神颓丧许多，后悔自己瞎了眼，来错了地方。我儿子常常喝闷酒，有时独自来到河边，有时独自登上荒坡，仰天自啼自哭。有一回，我儿子写杂文发牢骚，说了几句针砭时弊的怪话，结果……唉……把命给丢了！ 过客 在杂文里，他究竟写了些什么？ 老翁 （摇头）文章我没读到，不晓得他写了些什么！据说，反手王读到后， 拍着桌子大发脾气，吩咐手下人严肃处理，决不姑息。手下官员领得旨意，往我儿子头上扣个罪名，给关押起来了。 过客 罪名不轻吧？ 老翁 和岳飞的罪名，也差不离吧！ 过客 也就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老翁 （点头）童话里，狼要吃小羊羔，就是搞这一套！历代帝王惩办大臣， 不也是搞这一套么？ 过客 （点头）是，也不过如此。 老翁 （恨恨地）独裁者，祸国殃民啊！ [停顿。 过客 后来呢？ 老翁 据说，关进黑屋子里后，我儿子很想脱去那身该死的军服，回家来继续当农民，但是那边不准许。您想，那种鬼地方，进去后岂能轻易出来？关押久了，我儿子的神智渐渐不清楚，常常自哭自笑。有一年部队转移，人家嫌我儿子是累赘，半道上就从背后挥刀将他砍杀，然后丢进一口枯井了！ 过客 （倒吸一口凉气）吓……这么悲惨的下场！ 老翁 我今年七十岁，还有几天活头？我活不过多久了……唉，为我这独生子，我好心痛啊！ [老翁顿足捶胸，哀哀欲绝。 女孩 爷爷，爷爷！苦命的爷爷啊！ [女孩再次趴到爷爷怀里，也伤心地啼哭。 第三场 [景同第二场。窗外透进的夕阳余晖没有了，外边是漆黑一片。 过客 这么说，坟地里埋着的，并不是您儿子的尸体，也不是他的骨灰？ 老翁 （伤心地拾泪，点头）不过是我儿子的一身衣服、一双鞋袜和一个帽子罢了！ 过客 （难过地勾下头，凝视着结婚照）大伯！听完您的讲述，我痛心疾首，仿佛这是我自己的遭遇一般！（稍顷，沉重地感叹）大伯，真让您说对了：您的儿子，确实是我的同类啊！我向他致以崇高的敬礼！（起身鞠躬） 老翁 过客，您这话是实心话！乍见到您，刚聊上几句，我就看出来：您和我儿子，准是一路的！ 过客 听了大伯这番讲述，我对自己要去的地方，不禁起了疑惑。扪心自问：接下来，我是继续往前走呢，还是转回去？这会儿，我也犹豫不决，真是拿不定主意了。 [老翁闻听此话，抖抖索索地给过客下跪。 过客 （见状大惊）大伯，您这是干什么？您一大把年纪，凭什么给我下跪？ 女孩 （奔过去搀扶，惊叫）爷爷，爷爷！您怎么回事？ 老翁 乖孙女，莫管爷爷！我自有道理。 女孩 在自己家里给客人下跪，难道您老糊涂了？ 老翁 （激动地对过客）好心的过客，您听我说……您听我说……（对孙女）乖孙女，莫管爷爷！我没糊涂！我还不糊涂呢！ 过客 （放下结婚照和笔，搀扶老翁）大伯，您起来吧！快快请起！ 老翁 （激动地）义士，义士！老汉有个请求！我有个……有个急切的恳求啊！ 过客 大伯，起来说吧！ 老翁 （激动地）义士若是答应我，我就起来；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过客 （仍然坚持将老翁搀扶起来）大伯，有话坐下说！请坐下说，好不好！您这么大岁数跪着对我说话，晚辈实在担当不起！您的请求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尽力去做！ 老翁 （坐回原处）好心人，请听老汉说吧！如今，我已是半截子入土了。 我还能活几天呢？（摇头）我不晓得。不过，我对自己有预感，我没几天活头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我看够了，也活够了。对于死，我并不惧怕。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十四岁的孙女。（将女孩拉到自己怀里，使她正对过客）我已经无力把她拉扯大了。好心人啊，请答应老汉吧！我郑重地请您留在这儿，继承这间寒舍和几亩薄田，替我照管这苦命的孩子！ 过客 您是说……（吃惊）但是，我和大伯，还有这女孩，非亲非故啊！ 老翁 这我想好了。好心的义士，您可以拜我做干爹，这孩子就成您的干闺女了。等上几年，你若愿意，到时将她娶作媳妇，也可以的……（忽然意识到这样安排欠妥当）哦，不，不对！该死！我真糊涂，说胡话了！那样就成父女成亲，乱人伦了，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过客 （接嘴）是呀，是呀，这如何使得？！ 老翁 嗯，不妨这么办吧：好心的义士，您拜我做干爷爷……当然，您的岁数不小…… 过客 （接嘴）我今年三十四岁。 老翁 三十四岁的拜七十岁的做干爷爷，这在情理之中，很合适的。我想，这样她就是您的干妹妹，过几年你们成婚，也不碍事了。（询问孙女）孩子，爷爷真的老朽了，没法子将你抚养大。爷爷的打算，你也亲耳听到了。孩子，爷爷问你：你愿拜这位好心的义士为兄长么？ 女孩 （含泪望着爷爷，又望望过客，懂事地点点头）爷爷！爷爷！…… [女孩转过身去，扑到爷爷怀里，嘤嘤哭泣。 过客 （被眼前一幕意料不到的情景所感动）善良的大伯，您用心良苦啊！舐犊 情深，很令我感佩！人间至情，莫过于此了！（心存疑虑地）但是，这样一来，我不得不改变初衷：也就是说，我不能再往前行走了…… 老翁 好心的义士啊，请听老汉劝说几句！方才我说过，您和我儿子是一路的。对于您我是很了解的，就像了解自己儿子一样。您的心头，压着社会责任这块石头。这是好的，很好啊！不过，据我猜测，您所要去的遥远的所在，其实就是我儿子所去的。这个，我没有猜错吧？ 过客 大伯，您眼光很准！您没猜错儿！ 老翁 我儿子的下场，您已经看到了！义士啊，我担心的是，您到了那边，也难免落得我儿子同样的下场啊！ 过客 （悚然震惊）吓……这有可能……完全有可能……很有可能啊！ 老翁 所以，老汉斗胆，劝义士改变主意！ 过客 （不解地）改变主意？ 老翁 对，改变主意！义士，您千万别到那边去！ 过客 （低头沉吟）这…… 老翁 （转而对女孩）孩子，你到里屋去，打开床底下那个木箱子，把你父亲遗留的那些日记找出，拿来交给我。 [女孩应声，进里屋了。 老翁 当年在那边，我儿子偷偷地记了几大本日记。她母亲把女儿和我儿子的遗物托熟人送到我这儿时，包括结婚照，还有日记本。如今我想将它们转赠给义士，因为我晓得，这些东西对您很有用！ [女孩走出里屋，抱出厚厚几本日记，呈递给爷爷。老翁接过后，掂一掂，郑重地交到过客手里。 过客 （不解其意）大伯，您这是……？ 老翁 义士，请听我说吧！想当年，我参加了武昌起义，为创立民国立下赫赫战功。以后，眼见得世道太乱，我就隐居乡野，不求闻达。我是读书识字的，这几本日记，我已经通读过了。我儿子最惨痛的一段人生经历，都记在里头了。其中还有许多重要的、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事情，您读过后一定很感兴趣的。今天，我把这些珍贵的日记交给义士，是想借助您的大笔，将那边的政治黑暗，和我儿子的人生悲剧写出来，给后人以警示。这是一项伟大的工作，功德无量啊！ 过客 （点头，庄重承诺）大伯，我明白了！您说得对：这确实是项伟大的工作，功德无量！放心吧，大伯，我会努力完成的！ 老翁 （以拳揾胸，爽怀大笑）呵呵……好，好！有你这句话，老汉就放心了！全放心了！我死而无憾了！ [停顿。 老翁 义士，请听老汉一句忠告：有志之士，在三十岁之前，应当背负行囊四处漂泊。唯有这样，才能体验广阔的人生，陶冶博大的襟怀。不过，人生苦短，不可能漂泊一辈子；过了而立之年，他就该将心收拢，求个安稳的所在，开始筹划另一项工作：总结自己的人生体验，将它们写下来。宋朝的苏轼说：“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讲的就是这道理。依我看，义士，你走得地方很多，人生阅历很丰厚；加上我儿子这些日记，你足够写一部煌煌巨著了！ 过客 （点头）是的，是的！足够写了！ 老翁 （内心释然地拍了拍过客的肩头）义士，你写吧！拿起你的笔，勇敢地、无所畏惧地写吧！给后人留下你的著述，将民族的苦难和时代的苦难，给记录下来！义士呀义士，切莫辜负老汉对你的殷切期望啊！ [对这位智慧长者的安排，过客全然明白了。他的欣喜之情难以言表，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过客 大伯！……（哽咽着，激动地又叫）大伯！………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激您才是啊！ 老翁 （笑着摆手）用不着感激。你遇见老汉，这是咱俩的缘分！ 过客 （强调地）对，是缘分！非常奇特、非常难得的缘分！ 老翁 （和蔼地笑问）孩子，这时候了，你仍称我为“大伯”么？ 过客、女孩 （彼此对望，随后双双跪地，欣喜地齐声高喊）爷爷！爷爷！（一起跪倒在地，三叩头） 老翁 （捋着白须，爽怀大笑）呵呵……好……好……很……好…… [老翁费力地站起身，蹒跚着走到过客跟前，想将他搀扶起来。忽然，老翁的身子一挺，脚底发软，身体失去平衡，接着伏倒在桌上，立时气绝身亡。 过客、女孩 （一齐扑上去，同时惊呼）爷爷！爷爷！ [灯光渐暗。但是，一线曙光清晰出现于窗外。 ——剧终—— 说 明： 对于鲁迅《过客》两个人物的年龄，本剧略作调整：原作标明女孩“约十岁，紫发”，现改为“十四岁，黑发”；标明过客“约三四十岁”，现改为“三十四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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