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臀 - 农村小说 - 小说 - 中国原创剧本网

鸭臀

但凡有钱的阔佬，都有个不为人知的嗜好，或纵情声色，或沉迷赌博，老周不好别的，单单讲究个吃，吃也不吃别的，单单就爱吃个鸭屁股，按理说吃个鸭屁股也不耽误事，但人一有了钱，反而处处受约束，穿衣吃饭走路说话都要讲究个腔势，时时刻刻都要端着架子，所以身家过亿的老周再去明目张胆的啃鸭屁股，也就不成个体统了，老周给自己规定，每个礼拜六的下午，准时去金鹏美食城啃鸭屁股，雷打不动。上午老周一板一眼的会见客户，召集下属开会，表面上该笑的时候笑，该严肃的时候铁着脸，脑袋里却是云山雾罩，全是一个个肥嫩的鸭屁股，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老周把车开到澳门豆捞，然后避着熟人，匆匆的沿着马路溜边，有时候熟人实在避不开，人给老周打招呼，老周点头，或者不耐烦的挥挥手，象赶饭桌上的苍蝇，也不管被挥手的人恬着的笑脸。
其实金鹏美食城也就歪歪斜斜的三五张桌子，门口坐一口大锅，有时候煮一锅面，有时候煮一锅菜，大锅边上支起一个玻璃罩子，罩子里是红汪汪的卤肉烤鸭。店主姓陆，是个四川人，矮胖，皮肤黝黑，脖子短粗，见人不爱搭理，人又邋遢，世上三百六十行，打铁、扛包、蹬三轮出的是力气，不管你邋遢，也不费嘴，但是饭店迎来送往，不但要说话，而且还要说好话，老陆嘴笨，好好的一句话，让他说成了坏话，惹来不少麻烦，后来干脆板起脸孔，潜心做菜。久而久之心里有话说不出来，脾气也就憋坏了，由于老陆的饭菜便宜，又架不住烤鸭的味道确实霸道，也就没人跟老陆计较。老周弯腰进店，拖过一条凳子，屁股发沉，在凳子上镦了镦，坐稳了，心里也踏实了。见老周坐下了，老陆在油乎乎的围裙上擦擦手，摘下架子上的烤鸭，逐个切去屁股尖儿，凑成一盘，然后浇点麻油，拌上香菜，送到老周面前，老周捏着筷子，沾着卤汁伸进嘴里舔舔，“咕咚”咽了口吐沫，夹起一只鸭屁股，咬的满嘴流油，吃一个屁股，喝一口烧刀子，酒劲大，上头快，等到鸭屁股吃掉大半，脑壳开始发胀，背上脸上也痒了起来，等到脸上背上挠的火烧火燎的舒服了，这才放下筷子，再去打量店里的食客，来往的大多是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要一海碗面条，再切一副鸭肠子，也能吃出一头大汗。耳边忽远忽近的响起划拳声，邻桌几个民工摸样的汉子，面红耳赤的打起酒官司，空酒瓶横七竖八的码放着。门口的桌上一个妇女，端着碗骂骂咧咧，不肯吃饭的孩子围着桌子爬上爬下，妇女一把捞过孩子，掏出屁股蛋子就抡起了巴掌，随即孩子的哭声就弥漫开来。临窗坐着一对乡下的小情侣，桌边靠着大包的行李，丈夫埋头呼噜噜的吃着面条，年轻的妻子将吃不完的面条拔进丈夫的碗里，然后怔怔的发呆，想着心事，见有人看她，乌溜溜的眼珠惊慌的一错，又看向了别处。这时候吃鸭屁股就不单单是为了个吃，还为了看，眼里见的，耳朵里听的，以及空气里散发的味道，都让老周感动，想起满桌的山珍海味，衣冠楚楚的名流贤达，恍若隔世，人一旦被名利赶着过日子，就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了，老周正自感慨，见对面一个年轻人朝自己笑笑，老周举着酒杯点点头，年轻人姓蒋，山东人，黑瘦，说话爱琢磨，一琢磨就爱翻白眼，说：
“鸭臀尖可不是这么个吃法”
，老周来了兴趣，放下酒杯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小蒋翻起白眼说：
“都说鸭翅膀好吃，因为翅膀是活肉，鸭臀尖也是活肉，只要去掉肛门里的一根筋，或油炸，或红烧，都没有鸭肉的骚味了”
鸭屁股不叫鸭屁股，叫鸭臀尖，虽然还是难登大雅，但是又能发现这么多吃的道道，也让老周长了学问，又见他说话爱翻白眼，知道是个肯动脑筋的人，就邀小蒋同饮。
小蒋老实不客气的夹起一只鸭屁股，又问：“看你的气派，一定非富则贵吧？”
老周吃了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也夹起一只鸭屁股，故意拿话逗他：
”非富则贵就吃这个“？
小蒋也腼腆的笑了，临走的时候，老周要了小蒋的电话号码。回去的路上，老周想起这个可爱的年轻人，笑了，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能通过一只鸭屁股交上朋友，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往后几个礼拜六，老周都会约小蒋去金鹏美食城，对着一只鸭屁股，小蒋有着层出不穷的创意，口味也是千变万化，结账的时候，也会为了十几块的饭钱拉拉扯扯，老周从中找到了生活的乐趣，常常会莫名其妙的蹦出一个念头，假如这个小蒋是我儿子该有多好啊。
又是一个礼拜六的下午，老周匆匆的走，心里想着不知小蒋到了没有，今天又不知道怎么个吃法，小蒋带着老周吃了这么多天的鸭屁股，也渐渐的有了心得，盘算着待会也露上一手，也是想的太投入了，被人当头一棒敲在脑袋上，没看见对方的模样就晕了过去。
老周醒来的时候，周身疼痛难忍，小蒋蹲在凳子上，桌上放着一盘红烧鸭屁股，吃一个鸭屁股，喝一口酒，见老周醒了，夹了一只鸭屁股递了过来，动情的说：
“相识一场，最后再陪你吃一次鸭屁股吧”
入口皮酥肉嫩，老周吃的满嘴流油，心里也明白了，自己何以会有现在的处境，叹了口气，无限悲凉，说：
“平时见你爱琢磨，翻着白眼说话，还觉得你爱思考，没想到憋着一肚子坏水”
小蒋也不理他，自顾喝酒吃鸭屁股，酒足饭饱，这才放下筷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小蒋是沙眼，一打哈欠就流泪，老周见他眼含热泪，温和的责备：
“原本当你是朋友，没曾想老哥哥被小兄弟打了闷棍，太不道义了，别忘了一起吃鸭屁股的交情“
小蒋凑了上来，迎着泪眼，恶狠狠的说：
“不提鸭屁股，我还觉得愧疚，提了我就一肚子火！”
见老周不说话，小蒋翻着白眼回忆：
“小时候，家父为了维持生计，挑着烤鸭担子沿街叫卖。剩下的鸭屁股就拿回来下饭，一天三顿，顿顿鸭屁股，后来就变作花样吃，外人见我们整天满嘴流油，还道我们天天吃香喝辣，现在一闻见烤鸭味，我就犯恶心。”
老周愁眉不展，陪着叹气，喃喃的说：“不容易，都不容易，为了钓我这条大鱼，害苦你了”
小蒋问：“你有什么不容易的？亿万富翁不吃鲍鱼啃鸭屁股，这唱的是那一出？”
老周叹了一回，默默的点头，说：
“原本以为通过一只鸭屁股可以看透一个人，没想到同样是喜欢，这喜欢与喜欢之间，还纠缠着这么多的弯弯绕，都说我有钱，我现在是穷的只剩下钱了”
想明白了，老周觉得生无可恋，闭上眼，小蒋拾起了螺纹钢……
温热的血从头顶上漫过眼帘，通过这个血色的瀑布，老周看见远处的广场上，小贩吆喝着廉价的袜子，那些高楼和车流，慢慢的变成了暗红色，象一张过度暴光的胶片……
老周死了，嘴里塞满了鸭屁股，鲜嫩而又饱满，这是一种奇怪的死法，有人说老周死于贪婪，有人说老周死于名利，我说老周死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