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蓝蓝海蓝蓝

 

    星期一的早晨，雪停了。一夜之间，校园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琢的银色世界。满眼是白，纯净得让人疼爱的白，映得天空格外的亮堂和清爽。“眠月坞”里的一品红，在雪地里怒放，使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显出几分妩媚和俏丽。憋了几天几夜的太阳也赶趟儿似的，早早地为白雪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那雪便愈发的烂漫，可人，白里透红，恍若少女白净的脸颊上飞起的一抹酡红，又如琥珀一般的晶莹剔透。一阵微风吹动树梢，顿时有千朵万朵白梅在风中翩翩起舞，那飘舞的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忽闪忽闪的，煞是好看。

杨凡赶到学校时，校园里已是一派繁忙景象。各班同学在老师的指挥下，扫雪的扫雪，推车的推车，也有顽皮的同学用雪球偷袭别人，然后看着被击中的同学带着满脸的雪沫跑到老师那儿告状，正乐的手舞足蹈，冷不丁地被一飞来的雪球打个满脸开花，哭笑不得地楞在那儿。

杨凡灰着脸，朝着高二（3）班的卫生包干区走去，想看一看有没有适合自

己干的事。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周洋，你带些同学把雪弄走。”

那声音依然甜净，干脆，但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他眼睛一亮，循声望去，一个熟悉的侧影在人群中闪动，鲜红色的新款羽绒衫配上窄窄的黑色西裤，十分夺目，有如那鲜艳的一品红在洁白的雪地里迎风摇曳。

“苏倩倩，是苏倩倩，是苏倩倩。”杨凡在内心狂喊起来，有如儿时丢失了一件最心爱的玩具又突然显现于眼前。然而，转瞬间，他的脸就红了，心里在骂自己：“杨凡，你干什么！你凭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上前去，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苏倩倩，你来了。”

“哎，杨凡，你好吗？”苏倩倩侧过脸来，美丽的脸庞有些苍白，只有那长长的睫毛覆盖下的一对亮晶晶的眸子依然楚楚动人。

“好。我很好。”他真想问，这么些日子你去哪里啦，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了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注意到周围有些怪异的眼光，便说：“这里需要我做什么吗？”

“喔，你刚来，休息会吧。”

“不，我不要紧。”

杨凡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劳动，他找来笤帚，把铲过雪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不时地偷偷瞄一眼苏倩倩。脑海里满是童话里那个美丽善良的白雪公主的影子。

扫完校园里的积雪，学校的广播里要求各班回教室继续上课。同学们都兜起嘴巴，磨蹭了半天才回班级，临去还不忘搓上一个雪球带走。一个上午，杨凡都跟他们一样，兴奋不已，看着窗外阳光灿烂，白雪耀眼，杨凡觉得通体被照得透亮。 

中午，苏倩倩请杨凡吃饭。

杨凡踌躇了片刻，说：“苏倩倩，还是免了吧。不是我不乐意，我担心有人会说你的闲话，对你不好。”

“我才不怕呢，我们之间的交往一向光明磊落，别人爱说什么由他去说好了，我是自己的主人，我愿意和谁交往就和谁交往，别人管不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杨凡怕苏倩倩生气，只好跟着她来到学校的食堂。

“苏倩倩，这些天怎么没看到你的人影儿？”

“啊，你猜？”苏倩倩笑着问。

“一定是家里有什么事？”

苏倩倩摇摇头。

“学校派你出去参加什么竞赛了？比如英语竞赛。”

“也不是，我对竞赛不感兴趣。”

“你总不会自己给自己放假吧？”

“怎么会——”过了一会说，“我生病了。”

“生病？”杨凡大吃了一惊，“不会吧！在我看来，疾病、烦恼，痛苦好象永远与你无缘，在我心目中，你永远像一只自由翱翔在蓝天的鸟儿，完美，健康，快乐。”

苏倩倩淡淡一笑：“我这鸟儿差点儿——差点儿飞不了。”

杨凡又吃了一惊：“究竟什么病？”

“风湿性心脏病。自小就有了。”

看着杨凡瞪着的双眼，苏倩倩说：“那天夜里寒潮来临，我不小心着了凉，就诱发心脏病，那时候，我就昏昏沉沉地躺着，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爿竹筏上，在苍茫的海上随着海浪颠簸，飘浮，四周黑漆漆的，刮着冷风，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恐惧，无助甚至绝望。”

杨凡无限怜惜地看着她，喃喃说到：“我懂，我懂。那一次，我——”忽儿又止住，说，“你看你现在不是挺好吗，你这么善良，老天会一直保佑你的。当然还有我，也会每天为你祈祷的。”

“谢谢你。所以我请你吃饭，为我的今天，也为你的今天。”

“千万别说谢，你让我惭愧。我正想问你呢，你病的那么重，我桌肚里的蛋糕是怎么回事。我纳闷了好几天。以为这蛋糕真的长腿了。要不就是世上真有个田螺姑娘？”

苏倩倩“扑哧”一声笑起来。

“第二天，我清醒过来，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了你。”苏倩倩自觉话说的不妥，脸微微一红，“我这人，心里一有些牵挂，就搁不下了，于是我让爸爸打电话给孙蕾，她上学经过我家时顺便把蛋糕捎给你。怎么，她没有跟你说呀。”

“没有。她怎么敢，她平常都不怎么理我的。这事她完全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做的，要是再一张扬出去，别人还不笑死她？我们这班，除了你。哎。”杨凡摇摇头。

“也不要这么想，她可能有她的考虑。那么，这个星期天，你去卖红薯了吗？那天雪下的好大，我躺在床上想这事呢。”

“去了，卖得很不好。你知道的，没有你，我根本就——，不过，钱已经凑得差不多了。明天准备还给齐天。总算不欠他的了。”杨凡说完舒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终于了却一个心思，祝贺你。喔，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放寒假了，妈妈一定要带我到上海过年，去之前妈妈要我开个生日party，元月二十日，我想邀请你和班上的其他同学一起到我家来玩。怎样？”

“我就不去了吧。我去恐怕不好。”

“不行，你一定要来。”苏倩倩很坚决的说。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孙蕾跑过来说：“郝老师让你到她办公室去一下。”说完拽着苏倩倩就走。

杨凡看着苏倩倩远去的背影，犯起愁来：“苏倩倩过生日，我无论如何要送她一件像样的礼物。可是送她什么呢，还有，这钱又在哪呢。”他揪着自己的头发，茫茫然地看着空空的碗，玩弄着手里的筷子，直到食堂的胖师傅嬉皮笑脸地催他：“怎啦，吃了天鹅肉，还想吃啥？”杨凡白了他一眼，起身离开。听到背后有个低低的声音：“这个瘸子，倒有艳福。嗤！”

他停留了瞬间，想转身责问，忽然耳边闪过苏倩倩的那句话，顿时一股酸楚和怅惘袭上心头。他咬了咬牙，步履蹒跚地走出食堂。

外面早已喧腾开了，堆雪人的，打雪仗的，滚雪球的，欢声笑语溢满了校园。

 

走出考场，一群差点被考“糊”了的同学兴奋得把书包和书本抛到空中，高呼着“乌拉”欢庆解放，杨凡却没有感到丝毫快意。因为再过几天，就是苏倩倩的生日，而他刚刚偿还了齐天的手表钱，囊中羞涩，窘迫不堪。他深知苏倩倩邀请他参加生日会的主要目的，绝不会在乎他带不带礼物，但他杨凡却不能不在乎。他暗下决心，无论多难，他都要表示自己的心意，否则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可是他拿什么送给苏倩倩呢，他实在不懂得人事应酬，不懂得如何送礼物，在这些方面他显然一窍不通。商场的橱窗，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甭说买了；随便地买一件东西送给苏倩倩，杨凡又决不答应自己。为此他伤透脑筋，却依然一筹莫展。晚上回家，一言不发，闷头便睡。妹妹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三追问他。

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倩倩要过生日，她帮了我那么多，我总该表示一下吧，可——”未说完又一头扎进被窝。

过了许久，又起身问：“小萍，你们班的女生最爱什么？”

“可能是些戴的挂的小玩意吧，我也不清楚。不过，送什么给人家，总得要人

家喜欢的东西吧。倩倩姐姐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这我那里知道。好象没有听她说过。”

“你好好想想。”

“这会儿哪里能想起来，明天到广场去逛一逛，说不定有发现。”

“我跟你去，帮你参谋参谋，好吗？”

“行。”

这天傍晚，他带着妹妹在城北的广场上溜达，因为那儿有很多买小商品的地摊。忽然，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他想起苏倩倩最后一次陪他卖烤红薯时，曾经拿着地摊上的一块玛瑙石把玩不已，那是一块看似平常的玛瑙石，鹅蛋一般大小，没有精致的图案，没有艳丽的色彩，也没有耀眼的光泽，苏倩倩却捧在手掌心里，连声慨叹：“可惜了，可惜了。”当时，苏倩倩一心想买下，摊主看她诚心想要的样子，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苏倩倩身上没有足够的钱，只好作罢。那时，杨凡要把卖山芋的钱拿出来买下它，被苏倩倩阻止了。

杨凡一拍脑袋：“有了，就送这个！”带着妹妹就往前面赶。

他们兴冲冲地找到了那个地方，却没有发现卖玛瑙石的妇女，就问旁边卖塑料制品的老人，老人摇了摇头。杨凡只得怅然而归。他们一连守了两天，才碰见那个买玛瑙石的妇女。一问价钱，吓了一跳，竟比原先涨了一倍。原来那妇女做生意颇有手段，早已修炼成精。她翻动着三寸不烂舌：“你那个朋友最有眼光，上次看一眼，就舍不得放手了。你看这颜色，要多美有多美，多少人要我都没舍得，我看你是个残疾人，挺不容易的，又这么三天两天的粘着，诚心诚意的想买，我才肯买的。刚才那个高个青年出了比这还高的价钱，我都没有买。就是念着你们识货。用它送女朋友，女朋友最高兴。反正我随你们，决不勉强。”杨凡和妹妹明知被宰，却毫无办法。

他摸摸口袋，拿出送报纸得来的六块钱，妹妹也把衣袋翻个底朝天，才找到皱巴巴的三毛钱，凑在一起，还差三十元。两个人愁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巴巴儿地望着妇女，那妇女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一口咬定这个价钱。

“这样吧，我俩去筹钱，你千万不要卖给别人。”杨凡叮嘱她。

“那你们要快点。过了今天难说。”

兄妹俩耷拉着脑袋，满脸沮丧地走在广场上。他想起爸爸常讲的一句话：“一分钱逼死英雄汉。”英雄尚且如此，何况他杨凡——一个原本活得比牲口还艰难的小人物，他想起爸爸，一阵辛酸。

“我们上哪弄钱呢？”妹妹问。

“不知道，不知道。”杨凡摇摇头，差点哭了。他无助地望着矗立在黄昏里的摩天高楼，电线杆，巨大的广告牌上印着的笑容灿烂的明星的脸庞，还有那一路呼啸而去的汽车。

转了一圈，他俩想不出一点弄钱的法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走到一条街巷里。看到一个屋子的门口围了一群人。

“哥哥，你看那边围了有好多的人呢，我们看看去。”两个人没精打采地晃到那边。一看，原来是个采血点。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叫嚷着：“快来快来，有偿献血，利国利民。”

“献一袋血多少钱？”程洲问。

“四十元。”

“我献。”杨凡毫不犹豫。

“哥哥，你要卖血？那可不行。再想想其他办法嘛。我怕。”妹妹拽住哥哥往回走。

“没关系，我不怕。事到如今，只有这条路了。”杨凡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锐利的针头刺进指头，疼得他咬了咬牙。做完检测，白大褂说：“可以。”

他又勇敢地捋起衣袖，“来吧。”长长的针猛地扎进血管，他皱了一下眉头。

“疼吗，哥？”小萍不敢看了。

他笑着说：“刚才有点，现在不疼了。”

鲜红的血从杨凡的身体里窜出来，在长长的橡皮管里飞速穿流，吓得妹妹用手捂住脸。过了五分钟，血袋渐渐鼓胀起来。白大褂说了声“好了”，就拔了针，先用药水涂了涂，再用棉球堵住针眼，让杨凡用手按着。中年男子把钱递给杨凡，白大褂又嘱咐了几句。

杨凡站起来，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他又赶紧坐下来歇了会儿。

妹妹问：“难过吗，哥哥？”

“没事，过会就好了。”

几分钟过后，杨凡感觉舒服点，就捏着钱，脸上漾着笑容，拉着妹妹的手，说：“快走。天就要黑了。”

赶到卖玛瑙石的妇女那儿，那妇女笑咪咪地用指头舔着嘴唇，数着钞票，说：“小伙子，钱正好。祝你好运。呶，石头给你。”

杨凡接过玛瑙石，轻轻抚摩着。妹妹也睁大眼睛仔细瞅着。

“哥哥，这就是倩倩姐姐喜欢的石头么？”

“是的。你看，它蓝得多么纯净，多像大海啊。”夕阳下，那玛瑙石呈现出两片迷人的蓝色，一片如天空般的湛蓝，飘渺而悠远；一片如大海般的水蓝，幽深而澄静。一个黛色的小点，仿佛是那大海上的礁石。

“真的。哥，真像大海，像极了。倩倩姐姐没看错。”

“是一块好石头，只可惜没有名字。对，我要给它起个名儿。”他边走边想。

杨凡知道妹妹一直想要个漂亮的发卡，一路上顺便给妹妹买了个发卡，妹妹噙着眼泪不肯要。杨凡有点生气了，说：“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嘛。”

他抚摩着手里的玛瑙石，一个人自言自语：“叫什么好呢，叫什么好呢——对了，它像大海，大海也有难言的心思，就叫它‘海无言’吧。”

“哥，为什么叫‘海无言’呢？我怎么一点听不懂呢。”妹妹一面摆弄着发卡，一面问他。

杨凡没有回答妹妹。妹妹歪着头，使劲地想着。

看着黄昏的地平线，杨凡喃喃说着：“海无言，对，海无言。”

·······

 

苏倩倩的家住在城中花园路二十号，市委干部的一个住宅小区。一幢幢瓷砖贴面的别墅式楼房在华灯辉映下释放出一种尊贵和威严，停放在道路两边的一辆辆各色豪华轿车，也是气势逼人。几个司机漾着一脸神气，吹着口哨，用鸡毛掸拭去车上的灰尘，或掀起前车盖鼓捣着。

今天是苏倩倩的十七岁生日，一家人里里外外地张罗着，为苏倩倩的生日party做准备。他们用亮晶晶的彩纸和五色斑斓的彩灯装点宽敞的客厅，使原本就气派非凡的客厅更加富丽堂皇。晚上七点不到，齐天穿戴一新，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来到苏倩倩家。当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齐天第一个出现在苏家的门口，倩倩的妈妈黄诗丽高兴得又是让坐，又是泡茶，拉着齐天的手一个劲的夸赞他。

“长得跟他爸爸一个样，高高大大，仪表堂堂。不愧是世家子弟，就是与众不同。苏正康，你来看，看这孩子的气质多高贵啊。”

苏倩倩在一旁只是笑。

“是的是的。快坐快坐。本来跟你爸妈讲好的，准备找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我们两家聚一聚，可就是一直不凑巧，现在正好。”苏正康连忙让坐。

“我爸妈也这么想的。他们让我给苏伯伯和李阿姨问个好。”

“多谢多谢。你爸爸是个厚道人，也是个大能人，上次开会我们还坐在一起的呢。让他要注意身体啊。烟要少抽。”

“伯父阿姨，我爸妈知道你们爱喝铁观音，顺便让我捎了些给你们。”说着递上一个包装极为考究的礼品盒。

“哎吆，这老齐呀，真是客气。还想着我们这点嗜好，难得难得。”夫妇俩不由感叹。

“这呢，是我个人送给倩倩的一点小小心意，实在拿不出手。”打开一看，是一挂做工特别精美的最时尚的铂金项链。

“这么贵重，可使不得。”苏倩倩的父母知道这挂项链价格不菲，连连谢绝。

“没关系，这也是我爸妈的意思。”齐天有些着急了。

夫妇俩对望了一会，说：“既然这样，倩倩，还不谢谢人家？”倩倩笑着接过项链，道了谢。齐天看着苏倩倩穿一件粉红色的翻领薄呢外套，衬得她越发亭亭玉立，一阵心花怒放。他帮着苏倩倩抹沙发，洗杯子，搬桌椅，忙得不亦乐乎。

“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人勤快，嘴巴又甜，不像一般的官家子弟那样娇气傲慢。这样的孩子如今可真不多了。”夫妇俩啧啧称道。

七点钟，应苏倩倩邀请参加party的同学陆陆续续地都到了，有些同学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摸一摸白底暗花的墙壁纸，踩一踩软绵绵的羊绒地毯。毫不掩饰他们艳羡的神色，打量着房里的一切。

“杨凡怎么到现在都没来呢？”苏倩倩没有看到杨凡的身影，心里嘀咕着。是忘了吗？不会的，前天还提醒过他；是找不着这里吗？可是，地址写得明明白白呀。苏倩倩有点着急了，她一面招呼其他同学，一面时不时地朝窗户外面看上两眼。他不会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他答应过我就一定会来，那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到呢？会不会是家里或是路上出什么问题呢？苏倩倩设想了种种可能，竟越想越担心起来。她强装欢颜，和大家说着笑着，心里却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开始吧，同学们都来齐了。”父母和齐天提醒苏倩倩。

苏倩倩说：“再等会吧，还有个人。”

“谁？”大家面面相觑。

“杨凡。”苏倩倩说。

屋里沉静下来。

“就是那个腿有残疾的男生？”父母问。

“是的，我也邀请他了。”

“你——”父母的语调多少让苏倩倩感到有些意外，“那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空气里能嗅出点尴尬的味道。

苏倩倩怕扫了大家的兴，就说：“那我们先开始吧。”父母端出硕大的蛋糕，点上红蜡烛，大家一起唱起生日歌，苏倩倩一口气吹灭了十七个蜡烛，大家齐声欢呼起来。他们吃着蛋糕，品尝各种时尚糖果，巧克力和水果；他们海吹神聊，天南海北，甚至开怀大笑；齐天建议跳舞，于是大家又跳起最流行的小拉和集体舞。在大伙建议下，齐天和苏倩倩在悠扬的舞曲声中跳起四步，他们翩翩的舞姿不时激起大伙阵阵掌声。最后他们还闹着苏正康夫妇各自表演了节目。苏正康唱了一段京戏《沙家浜》选段，黄诗丽则表演了扇子舞。闹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生日party才结束。

苏倩倩站在小区门口和同学道别后，刚要往回走，听到马路对面的大榕树下传来一个低沉而黯哑的声音：“苏倩倩。”她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榕树旁竟立着一个人影，拄着拐杖，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还有那一头乱乱的头发，在寒风中颤栗。

“杨凡？”苏倩倩又心酸又心疼。“你怎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七点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到我家里呢。我们等你等得好着急的。”苏倩倩有些生气了。

过了片刻，杨凡才说：“门卫不让我进。”说完就低下头。

一阵沉默。

苏倩倩轻叹了口气：“怪我，我没有想到。”

“后来我看到班上很多同学都进去了，我就躲在大树后面。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去为好。我去了，他们会玩得不开心，也会让你难堪的。”

“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不来，我更难受，这一晚上我的心都一直这么悬着，你知道吗？我还以为——”

“对不起，倩倩。”

“我不要紧，只要你没事就好，你就这么一直站着吗？今天晚上很冷，风又这么大。你干吗这么站着呢。”

“我——我只是想看看，从你家的窗户我能看到你们的，你们玩得一定很开心，你也一定很快乐，对吗？我虽然站在这里，但我依然很高兴，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冷。祝你生日快乐。”说这话时，苏倩倩看到他的眼里有泪花闪动，只见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玛瑙石，递给苏倩倩：“倩倩，对不起，你过生日，我却拿不出一点像样的东西，这块地摊上的玛瑙石，你还记得吗？”苏倩倩一看，高兴得点点头。“记得记得，太好了。”又接着问：“我让你来，并不是要你送礼物给我，我是想让你——唉，你这人哪，这是你买的？你哪来的钱呢？”

“这你就别问了，只要你喜欢就行了。”

“我当然喜欢，你看它在月光下，像不像一个沉睡的大海。”

“很像，我还给它起了名字。不知道你喜欢不？”

苏倩倩惊喜地问：“什么名儿？你说你说。”

杨凡慢慢地说道：“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叫‘海——无——言’。”

“海无言，海无言，我喜欢。”

蓝蓝的玛瑙石静静地躺在苏倩倩的手掌里，沐浴着淡淡的月光，闪着奇异的清辉，又仿佛在沉吟，苏倩倩紧紧地把它攥在手心里。

“谢谢你，杨凡。这是今天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月光白如水，柔若纱，那榕树饮着月光，似有几分醉意，显得惝恍迷离，两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榕树下，许久许久，一阵微微的风吹过，满地的碎影翩然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