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蜗牛与黄鹂鸟

 

寒假里，苏倩倩随同父母回上海老家过春节。回来时，苏倩倩用外公外婆给她的压岁钱给杨凡买了一把十分时尚的海蓝色民谣吉他，还带了很多好吃的上海奶糖和巧克力给杨凡的妹妹小萍。杨凡利用假期在附近的一家饭馆里给人家洗碗，摘菜，剖鱼，扫地，空闲时就带着妹妹拣些破烂，帮助妈妈共同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开学时，他用挣来的钱替自己和妹妹缴了全部的学费，还给妹妹买了一个崭新的书包。

日子从指尖悄悄滑过。当点点新绿爬上树木的枝头，从一路颠簸的公交巴士旁闪过，城里的人们透过车窗，惊讶地发现春天已经悄悄地降临这座城市。按照惯例，学校在这个时候都要组织学生去郊外踏青。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醉人的下午。一辆运载着高二（3）班同学的大巴向城南郊外的柳庄疾驶。杨凡坐在车的后面，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呆呆地出神。他原本不想春游，因为这次活动需要每人交纳十元钱的费用，学校并不强求。后来名单上竟出现了他的名字，才知道是苏倩倩替他垫了。

车子开出了城，同学们惊呼起来，原来道路两旁有一片漫山遍野的金黄扑面而来，车子仿佛成了在金色的海洋里破浪前进的快艇。

“啊，油菜花，是油菜花。”

许多同学兴奋得大嚷起来。他们惊奇望着眼前一片一片流动的金黄，贪婪地吮吸着弥漫在空气里的浓郁的花香，仿佛遨游在一幅鲜活的油画里，又恰似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杨凡也被这绚烂的景象感染了：

那是花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花啊！只要给它一块土地，不论贫瘠还是肥沃，随便撒下一粒种子就能勃发出一片冲天的美丽。它绽放在田埂，河边，山野，那样亮丽，那样执着，生机盎然，再黯淡的心灵也会被它照得透亮；它不像温室和花盆里的花那样娇贵，虽然只有短暂的生命，却从不自怨自艾，依然一路灿烂到天边。杨凡的心完全被这片金黄融化了，自己恍惚也成了一朵摇曳的菜花。一路上，他们纵情高歌，唱《甜蜜蜜》，《故乡的云》，《水中花》，唱《乡间的小路》，《外面的世界》《一剪梅》；他们吃着带来的饼干，罐头，杨凡也和他们一起唱，一起吃，一颗心被欢乐牵引着，被热情感染着。他想起苏倩倩说的话，不要总是排斥别人，友谊需要自己主动争取，此刻他已经感受到了友情的力量，它是如此让人陶醉，他甚至有些后悔上次没有和同学一起参加苏倩倩的生日晚会。

他们来到河边的一片空旷的青草地。那儿，有潺潺的河水，碧绿的浮萍，荡漾的青荇，有翠鸟和画眉鸣叫着在河面上飞来飞去。河埠旁横着几条农家小船，在清波里自由自在地晃荡。岸边，一溜垂杨柳在和风中款款摆动，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妖娆。太阳花星星点点地装饰着青草地，还有散发着芳香的野菊和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这一派村野风光令这群来自城市的孩子耳目一新。

对于远离了学校，远离了功课和考试的学生来说，这无疑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许多同学如释重负，尽情地放松自己。他们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扯开嗓子对着蓝天和白云呼喊；或是躺在草地上，枕着双臂，闭起双眼，任思绪在风中飘荡；男生们玩起童年的游戏，用土块穿越水面激起层层水花，比赛谁的水花最多。女生们聚在一起，有的在交流搭配衣服的技巧，有的则拿着小镜子雕琢她们青春的脸蛋，“五朵金花”则大谈谁又被她们的“无敌电眼”电倒，败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还有的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牛肉干、果酱、鱼皮花生、核桃仁等零食，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苏倩倩、孙蕾、齐天、杨凡等几个人坐在一起，海吹神聊。

“真想一辈子就呆在这儿。像陶渊明那样，一座茅庐，一杯清茶，一本故事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多浪漫，多惬意啊！”齐天情不自禁地发起感慨。

“你以为做隐士那么风雅呀？只怕你呆一个月还成，让你呆上个十年二十年，成天困在一座破草房里，喝着清淡的茶水，翻着一本粘满污垢的破书，你不疯掉才怪。我看到有书上说，陶渊明采菊可不光是为了欣赏啊，还是要充饥的，他和他家人经常挨饿。我们这些城里人哪，我看够矫情的。当年多少知青上山下乡，可过不了几年就拼了命地要回城。杨凡，你说呢？”苏倩倩说。

“是的，这正是现代人的尴尬和悲哀。我们人类原本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可是，种种欲望引诱着我们人类渐渐远离了自然，远离了故乡。满足了物欲后，人类又常常会感觉空虚。除了空虚，我们还会发觉，原来人类是这个星球上最孤单的动物，因为我们失去了脚下的大地，失去曾经与我们相伴的许多伙伴，我们活得并不踏实。于是，我们只能像今天这样，回我们的故乡——大自然看上一眼又匆匆离去，因为我们终究无法舍弃物欲和各种牵挂。”杨凡说。

“精辟，精辟。”苏倩倩拍手鼓掌。

“没想到，你平时不怎么吭声，可真讲起来还一套一套的。不过你的说法有些偏激，人类的进步难道仅仅是因为物欲和牵挂？我感觉那是一种事业和理想的召唤，人类总得进步，人生总得有作为呀。”齐天笑着说。

杨凡说：“这正是一对无法解决的矛盾，人类当然要进步，人生当然要有作为，可为了这‘进步’和“作为”，我们又常常会把我们的家园掠夺得千疮百孔，甚至我们还造出了能把地球毁灭100次的核武器，我们还会赔上人生最根本的东西——自由和快乐，那还能算‘进步’吗？”

“那真扯不清了！”齐天说。

“零食部长”孙蕾边嚼话梅边说：“哎，什么自然，什么家园，酸里吧唧，你们几个全是酸溜溜的。搞得我头昏脑胀。只要不回到学校，不看见政教主任那张‘河马脸’，我就阿弥陀佛了。”

“怎么啦？”苏倩倩问。

“我经常忘戴校徽，他就把我拦在学校门口，唧唧咕咕地教育我一通，最后问我‘痛不痛’，我说‘我哪儿也不痛’；他就说‘你不痛，问题就严重了’。我就更纳闷了，我的确哪儿也不痛嘛。胡搅了半天，传达室的老伯才告诉我，他是问我‘懂不懂’。‘河马’是南方人。真笑死我了。”孙蕾说着又笑起来。

“你也是，要么忘穿校服，要么忘戴校徽。我都不好意思讲你。”苏倩倩说。

几个人闲聊了一回。

三点钟的时候，苏倩倩又把大家召集起来开展了联欢活动。文娱委员建议玩“击鼓传花”的游戏，花传到谁的手里谁就得表演节目，立即得到大家的响应。于是“跳蚤”负责敲“鼓”——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铜钵子，又掐来几根油菜花扎成一束。

“咚咚咚”，激越的“鼓声”响起来了。花束飞快地从一个人的手中传到另一个人手中。突然，鼓声戛然而止，大家一起欢呼，原来第一个“中彩”竟是苏倩倩，她笑着起身想要溜，被人一把拽住，她笑着说：“不行不行，有人使坏，拿我开心。”同学们一起说，谁让你是我们的团书记呢。大家不依不饶，苏倩倩只好站住，拢了拢乌黑发亮的秀发，说：“那我就献丑了，为大家跳支新疆舞吧。”有同学主动用口琴吹起新疆民歌《阿拉木罕》给她伴奏。只见她和着节拍，纤腰轻摆，舞动圆润的双手，脚尖极有韵律地旋转着·······围在她脖子上的鲜红的纱巾随风飘扬，她一张美丽而白净的脸庞被衬得越发迷人。她脚下的一片新绿也仿佛被那飘动的鲜红唤醒，显得更加葱郁。一时间，大家都看呆了，许久才想起了鼓掌。

鼓声再次响起，花传到齐天的手里，他谦虚了一番，说：“这样吧，苏倩倩跳新疆舞，我就为大家来个霹雳舞吧。”

“好。”人群中一片叫好。那是一个霹雳舞在中国大地遍地开花的年代，能跳霹雳舞，是那个时代最前卫的象征。齐天当然不甘落后。他示意一位同学把带来的日本“三洋”牌收录机打开，喇叭里立即传来节奏强劲的外国摇滚舞曲，那是大家都十分耳熟的《荷东》DISCO。“蹦嚓蹦嚓”的音乐声响起，已经有同学禁不住跟随节奏扭动身体。“跳蚤”用一根红丝带系在齐天的额头上，另一位同学又把自己的蛤蟆镜戴在齐天的眼睛上。齐天身穿牛仔服，脚登耐克鞋，最惹眼的是他手上的一副带网眼的人造革短指手套，整个人看上去颇像回事。

有女生说：“这装扮和架势好帅啊，绝不亚于舞星陶金。”

只见齐天随着节奏迈开舞步，两只手像蛇一样蜿蜒向前，两只脚像踩着风火轮一样飘动，看上去飘飘欲仙。

孙蕾对苏倩倩说：“这叫‘太空柔姿’，当下最流行的。”

苏倩倩笑着说：“齐天的确多才多艺。难怪好多女生迷恋他。”

孙蕾说：“怎么，我们的班花也动‘凡心’了？”

苏倩倩嗔道：“去你的。”

齐天又变化出各种花样，直看得大家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在一片欢呼声中，几个胆大的女生干脆跑上去围着齐天扭腰甩胯，赢得阵阵喝彩。有同学吹起响亮的口哨为他们助兴。连平时不爱多言的女生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得涨红了脸，她们把手搭在同学的肩上，不住地说：“太精彩了。”不过，男同学的眼神里溢出的除了羡慕，更多的是嫉妒，还有种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跳完了舞，“跳蚤”说：“大家都知道，齐天多才多艺，他不仅舞跳的好，还会弹吉他呢，我们要不要听？”

大家又“喔，喔，来一个，来一个”的叫嚷起来。

“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就为大家弹一支刚学的古典乐曲〈〈爱的罗曼史〉〉吧，弹的不好，请多包涵。”他又拿过来一把吉他，盘腿坐在地上弹起来。底下有人在悄声议论。

“高衙内”说：“看出来了吧，今儿齐天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显山又露水。”

“哧，还不是因为苏倩倩，他跟苏倩倩之间有戏。”“千里香”扭着头，酸溜溜地说。

“不过，说实话，两个人挺般配的，都是百里挑一。我就是个矮了点，你呢，黑了点，要不——得，咱俩这辈子算是没戏了，下辈子一定要进行品种改良。”“高衙内”伤感起来。

“哎，别泄气。你看，苏倩倩跟那个瘸子不是走得也挺近乎的吗，说不定——”

“瞎掰，怎么会呢，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除了瘸子，苏倩倩看上本班的任何一个，我都无话可说。嘿嘿，看上我，我更无话可说。”“高衙内”挤弄着狡黠的眼睛。

“千里香”嬉皮笑脸地臭了他几句：“看上你，我有话要说。你常在纸上画女人的屁股。”

“你个鸟人也好不到哪里，我正要揭发你呢，上个星期天我去找你，你跑到别人家院子里干吗了？”“高衙内”恶狠狠地说。

“我去找我表姐。怎么了？”

“哼，找表姐？我看见你盯着女人的乳罩掉眼泪。”

“嗨，干吗，我俩倒窝里斗了。看表演。”

在同学们的掌声中，齐天微笑着走了下去。紧接着，花束传到“零食部长”孙蕾的面前，孙蕾的嘴巴正“喀嚓喀嚓”地“蚕食”一个苹果。大家都笑起来。孙蕾不好推辞，就说：“别忙，等我解决完这只苹果再说。”她真的不慌不忙地啃完了苹果，才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说：“我啥也不会，只会唱儿歌。你们还听吗？”大家嚷道“听，听。”她一张口，有人就跟着唱起来。原来是《蜗牛与黄鹂鸟》：

“啊门啊前一座葡萄架，
啊嫩啊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树上有一只小黄鹂，
嘻嘻哈哈在笑他，
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
现在你上来干什么。
黄鹂黄鹂你不要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

 

孙蕾唱歌的样子很逗，许薇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棵大白菜献给孙蕾，孙蕾索性捧着大白菜，一躬身，说：“谢谢捧场。”大伙笑翻了天。大家都不再像先前那般忸怩，轮着谁就大大方方地上来表演，有人吹笛子，有人做小魔术，还有人让大家猜谜语。这时齐天在“跳蚤”耳边叨咕了几句，“跳蚤”嘻嘻地笑起来，点点头。

“鼓声”又响起来了，花束不紧不慢地在同学们的手中传递。突然，“跳蚤”摁住钵子，“鼓声”骤然停止，花束便落在了一个人的手里。周围霎时岑寂下来，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瞬间的沉静后，有人摇头，有人窃笑，有人耳语，更多的人是瞪大了眼瞅着，看着这个人面红耳赤，一脸窘相。看着他不停拨弄着手里的花。

这人正是杨凡。

那投射来的一道道眼光如一根根芒刺扎在他的身上。自上高中以来，因为残疾，他从来没有参加过班级的集体联欢活动，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节目了。今天让他坐在这里，他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人会对他发生兴趣，自然也不会要他表演节目。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守着安静的角落，习惯了别人的漠视甚至鄙视。现在这样一种境况，着实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毫无思想准备。

“欢迎杨凡为大家表演精彩的节目，大家鼓掌啊！”“跳蚤”叫嚷着，带头鼓起掌来。许多男生“热情”高涨，也跟着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那叫嚷声中含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也有几分幸灾乐祸。有人等着看他如何洋相百出。

带着惶然和窘迫，杨凡只好用拐杖支撑着站起来，走到空地中央，谁知还未站稳，又引起下面一阵哄笑，原来他的后背上不知何时被人贴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字。杨凡看着大家笑得前合后仰，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张着嘴，茫茫然地干站着。结果又引起一阵哄笑。可怜的杨凡虽然思考过尼采和托尔斯泰，研究过庄子和屈原，此刻却拿不出一点智慧。

他僵在那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这时，苏倩倩走上前，说“你衣服上粘了好些泥土。大家都笑你呢，快掸一掸。”说着替杨凡掸了掸衣服，趁杨凡不在意，揭下纸条，捏在手心。又轻声对杨凡说：“大家都期待着你表演节目。在这之前我曾跟他们讲过，说你是顶呱呱的吉他歌手，凭我怎么讲，他们就是不信，所以你一上场，他们就笑了。大家从没听你唱过歌，我也没听过。你敢不敢露一手给他们瞧瞧，也让我开开眼。”

杨凡看到一对热情的眸子，那眸子里漾着无限的鼓励和期待。十八岁的青春血液，虽然因为营养不足而变得非常稀薄，这时也在血管中激荡。它冲撞到头部，使他脑海里浮现出一片不成形的幻影，又使他浑身不可抑制地燠热起来……他感觉全身在燃烧，蒸腾，仿佛要熔化所有的嘲笑和轻视。

那笑声和掌声刺激着杨凡，他对自己愤怒了，他在内心对自己大喊着：“杨凡，你虽然一无所有，但你并不缺乏勇敢。你敢站在海边跳下去，你就敢面对这群人。让怯懦，卑微统统见鬼去吧！”

你们笑吧，笑吧，你们可以轻视我，你们可以嘲笑我，可是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今天，我非要大声歌唱一回，唱给苏倩倩，唱给自己。

他渐渐镇静下来。

“吉他借我，好吗？”他用眼光搜寻着吉他。

苏倩倩把吉他递给他。那一对热情的眸子啊，让杨凡的鼻子微微有些酸楚。

他站在草地中央，双腋夹紧拐杖，背好吉他，稍微调试一下琴弦，右手轻轻一划，一串淙淙的如流水一般的琶音便回荡在草坪上。

笑声渐渐停息了。

“我也给大家唱一首《蜗牛与黄鹂鸟》吧。”他轻轻拨动琴弦，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片音符织成的雾，那雾中传来他的声音：“从前有一只蜗牛，生活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没有阳光，也没有希望；有一天，它听到树梢有一只黄鹂鸟在歌唱，那美妙的歌声让蜗牛的生命从此不再凄凉。蜗牛感激这美丽善良的黄鹂，它想告诉美丽善良的黄鹂，她的歌声是世间最甜美的声音。于是蜗牛一步一步往上爬，任凭风吹雨打，都不能使它停止脚步。”

坐在一边的苏倩倩凝神聆听。

伴着悠扬的琴声，只听他轻轻唱道：

“背负沉重的行囊，

只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一步一步，往上往上，

风雨中摔得遍体鳞伤又何妨！

他要告诉黄鹂鸟，

是她的歌声，

给蜗牛的生命带来希望。

他要告诉黄鹂，

她的歌声永远嘹亮，

蜗牛啊，一只渺小而可笑的蜗牛啊！

有些痴狂，有些妄想。

                        他只怕有一天，

听不到黄鹂的歌唱，

从此他的行囊装满忧伤。”

他的歌喉微带沙哑，这使他的歌声平添了几分磁性；虽然缺乏训练，却正是这种带有原始的纯朴和质感，使他的歌声蕴蓄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穿透力。他的歌里流淌着的一种忧伤，是一种沉重而又热情，迷茫而又执著的忧伤。

唱完了。杨凡嘘了一口气。片刻沉寂之后，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钻进他的耳鼓。他看见苏倩倩手捧一束太阳花，向他奔跑过来。他看见她那一对热情的眸子在泪光中闪动。            

苏倩倩望着杨凡，望着眼前这个不平凡的平凡少年，说不出一句话，千百种情绪呐喊着涌上心头，心中又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使她久久不能平静。这歌声，连同这掌声，恍恍惚惚却又真真切切，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使她竟有些心酸。眼前这一切让她期盼得太久太久。杨凡终于从心灵的沼泽地一步一步走出来了，他披着一身阳光站在那儿，笑吟吟的。

眼前这个拄着拐杖的男生让在场的所有同学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看上去找不出一点诗意甚至还那么卑琐的残疾少年竟然会有这样一副歌喉，竟然会弹得一手好吉他，竟然会和如此美妙的音乐发生关联；这对于一向自信而骄傲的高二（3）班学生来说，不啻是一种结结实实的打击。他们不愿相信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饱受他们冷眼，鄙弃和嘲弄的对象，用摄人心魄的歌声感化了自己，特别是让他们人人心仪的女孩苏倩倩献上了花，一时令他们百感交集。

班主任郝老师也上前表扬了杨凡一番。

之后，几个男生和女生拽着杨凡坐在河边，问这问那。

“杨凡，你的歌怎么唱得那么好呢，还会弹吉他，是不是有高人指点过你呀？”

“哪里，我是平常憋得难受的时候躲在家里瞎哼哼的，只是抒发一些感慨罢了。”

“你那首《蜗牛与黄鹂鸟》真好听，我们从来没听过，是那个歌星唱的，我也学学。”

“那是我瞎编的，没什么。”

“哇，厉害厉害。我看你说不准将来能当歌星。”

“我会当歌星？从没想过，能让我唱歌，我已经很快乐。”

他们又询问起他的家庭，他的父母，还有他的残疾的腿。

这一天，蓝天，白云，小河潺潺，微风抚摩着一张张年轻的脸颊。

杨凡真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继续下去，他愿意天天为他们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