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较量

苍穹和冷月，几千年来默默地注视着人间的变迁。古往今来，无数的人们仰望着它们，总想寻求一种答案或一丝慰藉，然而潜滋暗长在人们的心中的常常是更为强烈的孤独和悲凉。此刻，苏倩倩斜躺在床上，正望着悬挂在天上的一轮冷月发呆。

这些天来班上发生的一切，以及白天郝老师对她的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谈，让她思绪纷乱。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么？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作为团书记，带头违反校纪；已经造成一定的影响。她当然能理解郝老师的苦衷，为此她也曾矛盾过。正因为如此，她和杨凡从不在校园里有丝毫亲近的行为。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同学几乎结成联盟，不断地“围攻”自己和杨凡？为什么自己和杨凡的感情听不到别人一点同情的声音，甚至包括自己的好朋友？难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自己和杨凡在一起就注定会孤立无援吗？

她回忆起自己和杨凡交往的点点滴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时刻能感受到杨凡内心的压抑和拘谨。从他闪躲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立刻能捕捉到他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脆弱和一种深刻得无法消弭的自卑，如果不是自己一而再地鼓励他，恐怕他早就退却和放弃。她也能看得出，这个极其敏感而自尊的男孩也一直在鼓励自己，他强迫自己毫不在意，强迫自己从容洒脱。哎，这样一个自尊得差点放弃生命的人，一个为了家庭敢于牺牲自己的人会想着去欺骗别人，坑害别人吗？如果说是她苏倩倩吃了什么亏，这些亏也是她苏倩倩心甘情愿吃的，她甚至担心杨凡有一天不会再让她吃这个亏。她坚信她和杨凡之间的感情是真挚而圣洁的，他们一起学习，一起上进，一起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这样一种情感如果遭到鄙视和污蔑，那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情感值得歌颂和礼赞？她真有些困惑了。

可是，为什么郝老师会用一种近乎敌意的眼光看待杨凡，看待杨凡和自己的交往？为什么班上那么多同学如此恶毒地污蔑杨凡和自己？

她躺在床上，展转反侧，一阵困倦袭来······她和杨凡来到一个旷野。旷野四边泛着青白的光晕，和天上的点点繁星交相辉映；一轮白森森的月亮俯视着旷野。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的狂吠。自己和杨凡拉着手，他们不知为何会站在这里，身处何方，现在要往何处去，只是茫茫然地站着。

忽然杨凡对她喊了一声：“你看天上。”他俩举头望着天空，繁星不再闪烁，换作了一张张笑脸，那笑脸不停地笑着，直笑得脸孔有些变形。转眼间，那一张张脸孔又变作一根根粗粗细细，大大小小的手指，指指点点，若隐若现。他俩正诧异着，那手指忽又变作无数个翻动着的红色的嘴巴。不知何时，那头顶的一轮月亮也慢慢变成了一张圆脸，煞白煞白的，眨着黑眼睛，似曾相识，却又看不真切。她刚想说“老师，是您——”。忽然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成千上万只乌鸦扑打着翅膀“呼啦”一下从他们头顶飞过，接着便有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直仿佛要钻入他们的身体。她和杨凡忍不住捂起耳朵。谁知那一张张翻动着的嘴巴又喷出一颗颗飞溅的唾沫，霎时，无数的唾沫竟如雨点一般飞落，那唾沫越落越猛，不一会儿，自己和杨凡便陷入在一片汪洋里。她和杨凡在这片汪洋里拼命地互相拽拉着，大声呼救。这时，天上的那一张煞白煞白的脸开始抽搐，并发出一道道像刀剑般锋利的声音：

“苏倩倩，你是要他？还是要自己的命？”

那声音重复了一遍一遍，在汪洋的上空回荡。

那水势浩浩汤汤，汹涌澎湃，她和杨凡一次次被波浪冲开。

“杨凡——”

“倩倩——”

他们拼命舞动着双手，挣扎着······

“救命啊——”苏倩倩被自己一声的大叫惊醒。枕边早已湿透。

父母很快奔进苏倩倩的房间，忙抱着苏倩倩问：“怎么啦，倩倩？出什么事啦？”

苏倩倩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喘着粗气说：“做了个噩梦。”

“倩倩，别怕，这是在家里。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呢。”

“妈妈。”苏倩倩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

苏倩倩依偎在妈妈怀里，回想起刚才的噩梦，心里一阵颤动。

天上的月亮漠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些天来，齐天像遭了霜打的茄子，整天蔫着脑袋，灰着个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失去了往日的神气，平素“修炼”成的绅士风度也荡然无存，动不动就爱冲着同学发脾气。有时竟懒得连头发都不梳了，一件衣服穿了两三个星期，这在爱打扮的齐天是从来没有过的，连他最钟爱的镜子也被他甩到角落里。几个痴痴迷恋他的女生都知道她们的齐天失恋了，又高兴，又嫉恨，又心疼，就变着法子逗他开心，一会儿请他吃开心果，一会儿陪他去操场散心，一会儿又说笑话给他听，可齐天就是一副痴心不改，死心塌地的样子。睁眼闭眼，那个身影始终浮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苏倩倩，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上海女生，一个让他想起来就心如绞痛的名字，他煞费苦心，机关算尽，明追暗求一年多，最终这个女孩还是从他身边悄悄溜走了。可是，在他的潜意识中，苏倩倩早已是他的女友了，无数次他在梦里和苏倩倩幽会，缠绵；在全校男生女生的眼里，苏倩倩也曾属于他齐天。那一段日子他们一路来去，曾让全校多少男女椎心顿足，呼天抢地。而现在呢，人人都在传言，苏倩倩跟一个瘸子好上了，这已经被若干的眼睛和嘴巴证实了。而且，传言中还附带着他齐天的名字，他们故意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调说，原来齐天和苏倩倩不是那种关系，甚至有人暗中笑他原来只是一个“冒牌货”，是被苏倩倩一脚踹开的“可怜虫”。这是他无法忍受的。他这个曾经不可一世，踌躇满志的雄鹰果真成了一个小蜗牛的手下败将。他越想越不甘心。

他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圆珠笔在他的手指间旋转着，或徐或疾，翻滚腾挪，遇上难题，他常常这样。于是圆珠笔在他的手指间旋转出各种花样的同时，也旋转出各种主意。

这是他自有生命以来遭遇到的最严重的打击。可是，向来就不知道失败为何物的齐天绝不是一个轻易缴械的人。他要夺回这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现在他具备这样的力量。他有一个新的发现，近来班上不少男生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改善，自己仿佛又获得了当年那种一呼百应的领袖地位和威望。之前，一些同学与他的关系曾急遽恶化，有的阳奉阴违，有的公然背叛，根本原因就是他和苏倩倩的关系日渐微妙，这令不少想入非非的男生恨入骨髓。现在，总算尘埃落定，苏倩倩和他并没有什么瓜葛，他的落魄和失意马上便赢得了一帮男生的怜悯和同情。因为，在他们看来，曾经骄傲和得意的齐天现在和他们一样“倒霉”，他们命运相似，殊途同归，既然都是“苦命人”，自然应该同病相怜。尽管还有同学对他心存芥蒂，但如今“大敌”当前，也就不计前嫌，一致对外了。当然，这也是齐天求之不得的。所以当齐天建议要“修理”一下那个狂妄的家伙时，他的号召立刻得到响应和贯彻。这时候，齐天和这帮男生自然而然就形成了统一的“阵线联盟”，他则成了“盟军司令”。

于是，当杨凡屡次被一帮男生“修理”时，齐天在一边袖手无言，兀自冷笑；当杨凡被男生的恶作剧搞得狼狈不堪，激起满堂哄笑时，齐天装着事不关己，心中却暗自得意。他要让这只“蜗牛”在苏倩倩面前出尽洋相，颜面扫地，然后乖乖撤退。但常常是过不了多久，他又显出一副沮丧的表情，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无奈地耷拉着剩下几根羽毛的翅膀，眼巴巴的望着旁边的苏倩倩，酸涩顿时又雾一样的漫上心头。

不过，根据齐天的恋爱经验，“女孩的心，秋天的云”，说变就变。他感觉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至少苏倩倩从没有明确地拒绝过他。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的圆珠笔在手指间急遽旋转着。忽然，圆珠笔停止了旋转。齐天一拍脑袋：他要和杨凡正面交锋一次。这个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得意忘形的“蜗牛”，此刻正需要别人来唤醒他。他要唤醒这个瘸子强烈的自尊心，使他自己给自己挖一个深坑，然后自己埋葬自己的“爱情”。对，找杨凡好好“聊一聊”，说不定从此峰回路转。下午趁着空闲，他悄悄地把杨凡叫到教室外面，约他放学后到附近的茶馆去“坐一坐”。杨凡纳闷起来，齐天交往的全是些穿戴体面的“公子哥们”，平常都很少跟自己说话，尤其是这当儿班上的男生像蝗虫一般扑过来，恨不能人人咬自己一口，今儿他怎么突然“客气”起来，还要请自己去“喝茶”。这番“客气”让杨凡实在承受不起。他刚想拒绝，齐天拍拍杨凡的肩膀，笑着说：“别见怪，你最近进步挺大，一定有窍门，我要跟你好好讨教讨教。”杨凡更加纳闷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考了个前几名？

放学后，他硬着头皮，跟着齐天来到附近一个名叫“昔日重来”的茶馆。那茶馆的门楼金碧辉煌，看上去气势非凡。门口站着两位涂脂抹粉，笑容可掬的迎宾小姐，朝他们鞠躬问好。齐天带着杨凡径直往里走，找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

宽大的布艺沙发，别致的玻璃茶几，上面是用藤萝装饰的木格吊顶，还有精巧的壁灯闪着绿色的光。这是齐天特地选择的位置，幽静而雅致。

齐天说：“这个茶馆在这一带是很有名气的，来这儿的人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谈生意，娱乐，吃简餐，应有尽有。”他指了指周围一些穿着考究的男女。

“我比较喜欢这儿的氛围。所以常来坐一坐。也喜欢这儿的人，都是些有教养有品位的人。喔，苏倩倩也曾来过。你看这儿的装修，蛮有风格的吧。”说着，他指着前方的吧台，具有欧洲风情的壁柜，还有墙壁上挂着的半裸的人体画。

杨凡淡然一笑。

“您好，请问来点什么？”服务生一脸微笑。

“铁观音吧，再来些水果沙拉。杨凡，你呢。尽管点，别客气，我做东。”

“随便。”

不一会儿，水果和茶水都上齐了。

沉默了一会儿。

齐天一边给杨凡倒茶，一边说：“杨凡，今天请你过来，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因为最近班上有些传言，提到了我俩。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沟通沟通。我们做同学也快两年了吧，应该说，我们之间相处得还说得过去，你以为呢？至少我做班长那会儿没有为难过你吧。”

杨凡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改选班长那会儿，虽然你的最后一票让我落选了，可我也没往心里去。说老实话，我还得感谢你呢。我早就干腻了，正想松快一下呢。不过，你入团的时候，遭遇了很大的阻力，我帮你说了话。这苏倩倩最清楚。唉，你应该知道的，我们这个班挺复杂，各怀鬼胎的，小肚鸡肠的，我行我素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呷了一口茶，“不错，好茶。手表的事，我当时就说不要你还的，你呀，太倔，非要还我；要你钱吧，你那两个钱也来得不容易；不要你钱吧，又怕伤了你的自尊心。让人挺为难的。你看这事搞的，都怪那可恶的小偷。”

杨凡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有什么。”

“你看你还是这个脾气不改，这个脾气可得罪人哪！近来你在班级的处境我都看在眼里，也常常为你鸣不平。可是好些人就是那种德性，明里暗里的要欺负你。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有没有反思过自己呢，比如你和苏倩倩之间——”

“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杨凡预感到这才是今天对话的核心。

“也许吧。苏倩倩这个人啊，我也接触过一段日子。你也知道，我跟她还好过一阵子。对她还是比较了解的，她人挺好，天真烂漫，满脑子幻想，就是过于理想化，有些不切实际。上海姑娘嘛，开放，新潮，跟谁都处得来，但很少认真的。所以，她的有些话，你是不能完全当真的。哎，现在的女孩都这样。就像我以前交的几个女朋友，一个个满口誓言，说得地动山摇的，可过不了几个月，又对着别人满口誓言了。我现在算学乖了，交女朋友，玩玩可以，当真不行。谁陷进去谁倒霉。”

杨凡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端着茶杯，却并没有喝。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说，苏倩倩是认真的。是吗？就算她是认真的，可你知道这些女孩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她们一个个心比天高，金钱，财富，名誉，前途，一样都不能少。她们嘴巴上不讲，心里谁不在乎。话又说回来，作为我们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孩，不就是要给人家幸福吗，连自己心爱的女孩都养不活，还能叫男人吗？”

他看杨凡的脸色凝重，知道自己的话触到了杨凡的伤处。顿了一顿，又用关切的语气说：

“女孩可以幻想，可以罗曼缔克；可我们男人要考虑到很多现实问题。现实是扼杀爱情的魔手，世间有多少痴男怨女为了所谓的爱哭红了眼睛，都希望自己能够义无反顾，可最后还不是都放弃了。这就是现实。你不服也不行。”

杨凡咀嚼着这句话。过了许久才回了几句：“我想，或许那还不是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将彼此分离。”

“呵呵，这只不过是你的爱情理想罢了。你也应该懂得，这人世间自古以来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才子配佳人，愚夫配村妇。你想想看，省委书记的女儿会嫁给一个沿街乞讨的穷光蛋吗，英俊潇洒的富家子会找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吗？当然不会。人世间从来就是这样，两个人的门第、学问，容貌要相当，两个完全不配的人，就算他们之间产生了感情，那感情也经不起考验，世人不容啊。”

这些话深深刺痛了杨凡。他反击道：“那正是世人的不幸。”

“不幸的还不止这些。你知道么，班级上有人怎么说你吗？”齐天越说越凶。

杨凡警觉起来：“怎么说我？”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我听了都觉得肉麻。”

“你说吧。什么难听的话我都听到过。”

“他们说，你看到人家苏倩倩家境优裕，长相出众，就死死地巴住人家不肯放手了，像拽着了一根救命稻草。还说，你攀上了高枝，下半辈子有人养着你了。”

“无耻。”

“算了吧，杨凡，我问你了一句话，你别不高兴，你认为你和苏倩倩会有未来吗？”

“这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谈的话，是吗？”

杨凡拂袖而去。

“哎，杨凡，杨凡，你别走嘛。吃点水果啊！”

杨凡头也不回地走了。齐天恨恨地看着杨凡的背影，心中暗暗地骂了一句：“死瘸子，走着瞧。”

三天后的一个清早，杨凡下了公交车，拄着拐杖走在通往学校的小巷里。他一边走一边想，苏倩倩这些天好象无情无绪的样子，一定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恐怕又是因为自己。便又想起齐天的说过的一番话，不禁感叹起来。走到拐弯的地方，忽然横冲出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照着杨凡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杨凡猝不及防，一下摔倒在地。拐杖甩在一边。那些人便拳脚相加，张口骂道：

“他妈的，上次多管闲事，没跟你计较，便宜了你。这次一起算。”

“臭小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哥们作对。”

“奶奶的，你不讲话，是吧，再让你小子吃两脚。”说着又踢了两脚。

“看不出，这瘸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泡妞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鸟样儿！”

“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找死呀，你！”

“我让你去谈恋爱，现在你去谈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今天废了你！”

杨凡蜷缩在地上，用手挡着自己的身体，痛苦地呻吟着。他的面部即刻红肿了起来，鼻子和嘴角血流不止。他睁开胀痛的眼睛，忽地使出全身的力气，愤怒地大喊起来：

“我操你祖宗的，你们有种就打死我！”

“哈，还嘴硬。打！”

拳头和脚像雨点一样落在杨凡的身体上。

杨凡依然在吼着：“你们有种就打死我！”

“住手！”“赶快住手！”

只听几声怒喊从不远处响起，原来是苏倩倩跟几个学生骑着自行车赶过来了。打人的几个学生赶紧拔腿就跑。

苏倩倩急忙甩了车，一把扶起躺倒在地上的杨凡，只见杨凡满脸鲜血流离，微闭着眼睛，口里还在喃喃自语：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不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苏倩倩一把将杨凡的头搂在怀里，号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呀！”她一边哭着，一边用自己的手帕替杨凡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有同学说，赶快送学校医务室吧。苏倩倩这才恍然醒悟，几个人七手八脚，一起把杨凡送到校医那儿。

校医检查后，说：“幸好没有伤着筋骨。不过这软组织伤得不轻。这帮家伙下手挺重。要休息好几天。你们来看。”校医指着杨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

苏倩倩止不住泪如雨下。这些日子，因为自己，杨凡挨了多少刁难和羞辱；因为自己，杨凡饱受了多少戏弄和攻击；现在又因为自己，杨凡被一群流氓打得鲜血淋漓。而公然炮制这一切，或暗中指使这一切的正是同班的那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她曾经信赖的同学。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像中邪了一般，把所有的仇恨和怨尤集中在杨凡一个人身上！为什么这些人又百般地“修炼”自己，在她面前摆出一派绅士的姿态！难道说人类进化了几千几万年，也只是演变成了这一群学了知识和文化的文明的野蛮人吗？哎，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你们机关算尽，折腾鼓捣，不就是一心要让我和杨凡分开么？你们的心思，白痴都知道。只是你们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苏倩倩越想越气，她一甩头发，直奔高二（3）班教室，一把推开教室门，对着满屋子的人大声宣布：

“你们所有人听着，我就是爱杨凡，我就是爱他，我这辈子爱定他了！你们想怎么折腾就去折腾吧！”

她的声音大得吓人，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她又跑到教师办公室，找到郝老师，哭着说：“郝老师，我不干了。”

郝老师吃了一惊：“什么不干了？”

“团书记。我不干了。我干不了，也不想干。”苏倩倩气呼呼地说。美丽的脸庞布满怒气。

“怎么突然地不想干了？”

“不是突然，我早就想不干了。我辜负了您的栽培，辜负全班同学的期望，我带头违反校纪，作了反面典型。我连一个好学生都不能算，更别说一个好干部了。你撤了我吧。”

“那也不能怪你，是杨凡带坏了你。”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又是他？你们这么恨他，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有这么多同学变着法子整他，你到校医务室去看一看。他现在被弄成什么样子了。”

郝老师吓了一跳，到学校医务室一看，傻了眼：“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谁会这么大胆？”

“还能是谁，是我们班的同学指使外校的学生干的，那些学生我认识，以前他们还抢过小学生的钱！幸亏我们几个同学及时赶到。”

“你怎么肯定就是我们班的同学在背后指使呢？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老师，我虽然拿不出证据，但我能百分之百的肯定。”

“难道就不会是杨凡得罪了外校学生？”

“他一个残疾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得罪别人干什么？他得罪别人能给他带来什么！”

“算了吧，无凭无据的，上哪儿去追查？再说，这事情闹大了对班级也不好，而且还涉及到两个学校之间的关系。”郝老师有些生气。

“好，算我没说。老师，现在请你答应我，辞去我的团书记职务。”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冲动呢，怎么能因为一个男同学而如此轻率，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前途和学业。我建议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走吧，要上课了。”说完掉头就走。

 

杨凡在学校医务室呆了一整天。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放晚学，苏倩倩和几个同学把杨凡送回了家，杨凡母亲见儿子头裹纱布，脸上贴着膏药，吓得忙问怎么回事，杨凡哄母亲说自己不小心撞了人家自行车，母亲说什么都不相信，非得去学校问个明白不可。杨凡只好说，遇到几个歹徒敲诈自己，自己就跟他们打起来了。母亲抱着杨凡哭了一夜。

苏倩倩又返回学校拿了自行车，走到离学校不远处的书报亭旁，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是齐天。她没有吭声，只顾自己往前赶路。“苏倩倩，你等一等嘛！我等你好长时间了。”苏倩倩没有理踩他，依然埋头往前走。

“你不会怀疑是我找人打杨凡的吧。”

“我可没有这么说。但你心里明白。”

“你这样说，我更不踏实了。苏倩倩，难道在你心目中我会是那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吗？我太失望了。”

齐天说着，差点要哭了。

“和我无关的人，我一向懒得评价。”

“怎么能说无关呢？在我心中装着的，始终是你。自从你一年前踏进这个教室，我就完蛋了。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只要能得到你一声问候，一个眼神，我就会兴奋好几天。为了你，我和所有异性都断绝了交往，为了你，我甘愿付出我的一切，我爱你，我向天发誓，我发自内心的爱你——”他再也顾不得一切，一古脑儿把心里话全部吐了出来。

“是吗？”苏倩倩的脸上并没有感动的表情。

“倩倩，你知道吗，你今天在班上的一席话，让我心里有多痛苦！我真是想不明白。”

“你很痛苦是吗？当你还能感受到这‘痛苦’，当你还能说出这‘痛苦’，你的‘痛苦’只能让人感到可笑！建议你去问问杨凡，他会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痛苦。”

“倩倩，你不能这么说，你并不明白。”齐天有点绝望了。

“我叫苏倩倩。是的，我确实不明白。”

“倩倩，我真不知道怎样的人才值得你爱。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论家庭，我还说得过去；论相貌，我不比谁差；论才艺，我琴棋书画都懂一些；论成绩，我始终名列前矛。我还有哪方面不如他？你为什么偏爱和那个瘸子混在一起？他能给你带来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叫苏倩倩。我曾经说过，你是很优秀。可是你并不懂生命，更不懂爱！”

齐天哑口无言。

“杨凡什么都不如你。你们拥有的，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但他拥有的，你们这些人一辈子也不会有。”

齐天叫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懂，是吗？那我就讲给你听。当你们坐在豪华的沙发里大发牢骚的时候，杨凡却为了家人面临着生和死的选择；当你们无聊得给班级上的女生打分的时候，杨凡已经明白了活着的意义；当你们埋在热被窝里做着美梦的时候，杨凡已经流着汗水送完了报纸；当你们把吃不完的鱼肉倒进垃圾桶的时候，杨凡却不得不忍受着生理的熬煎；当你们在篮球场上尽情潇洒的时候，杨凡却为了还债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卖红薯；当你们搂着女朋友谈情说爱的时候，杨凡只能孤独地抱着他的吉他默默地流泪。为了家人，他敢于付出自己最珍贵的生命，你们能吗？路见不平，他能不顾自己挺身而出，你们能吗？看到不幸，他能慷慨相助，你们能吗？他有责任感，有同情心，有牺牲精神，有不屈的性格，你们有吗？”苏倩倩愈说愈激动，“还有一点，你们永远也不如他，那就是他的真诚，他的发自内心的真诚！”

齐天听完苏倩倩一番话，狠狠地甩掉自行车，蹲在地上，双手死命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