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别梦依依

风雨飘摇的黄昏，杨凡一个人在大街上徘徊，望着满天风雨，一筹莫展。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母亲开口。很晚，他才硬着头皮，一身泥泞地回到家。母亲看到儿子浑身是泥水，连忙询问。杨凡试探着对母亲说他不想上学了，每天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太累。又说就是考上大学也没有哪家大学要自己，被母亲训斥了几句。终于他狠了狠心，告诉母亲说他现在就是想上也上不了了，因为“作弊”，自己已经被学校开除了，母亲一下晕厥在地。兄妹俩赶紧把母亲扶到床上去歇息。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一张蜡黄而瘦削的脸庞显得更加憔悴。杨凡心如绞痛。

过了一刻工夫，母亲才慢慢睁开眼睛，小萍倒了点白开水，给母亲喝下。母亲眼泪汪汪地望着杨凡，忙问杨凡究竟是怎么回事，杨凡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地告诉母亲。母亲强撑起身子，急急地说：“不行。我要去跟他们讲理。”说着就要起身下床。小萍赶紧说：“妈妈，你看外面天已黑了，天又下雨，学校早没人了，你上哪儿找他们去啊？”母亲这才醒悟过来，说：“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抖着声音：“明天——明天，我要去找他们，要去找他们。”

“妈妈，别去了。没有用的。”杨凡绝望地说。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没有学上啊！不行，我明天一定要去！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公道了？”

“我们家无钱无势，没人肯帮我们说话。学校不会理会你的。妈妈，求你了，你别去了，我不想让你再去受他们的污辱。”

“这可怎么好？我的孩子啊！”母亲哭起来，“你小小年纪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学，我怎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啊？你爸爸生前嘱咐过我，再难也要供你读书。可是现在呢，你还是失学了。你爸爸要是知道这些，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啊！”说着说着，她望着爸爸的遗像泣不成声。两个孩子也跟着哭起来。

在这个黑漆漆的夜晚，没有人能听到这样的哭声，只有一阵阵风雨和他们一起呜咽。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出门去了，中午的时候才回来，只见她蓬乱着头发，神色有些木然，见到杨凡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小萍要给她盛饭，被拉住了：“别盛了，妈吃不下。”说完独自在一旁抹泪。杨凡什么也没问，只是歉疚地看着母亲。

许久，母亲才叹了一口气，说：“可怎么好呢。”声音微弱得如游丝一般。过了一会，又说：“孩子，你不该呀！”

杨凡知道，母亲说的是自己和苏倩倩之间的事。

“校长什么都告诉我了。上次倩倩的妈妈来，我就跟你说过，你非不听。人家是个什么条件，是个什么家庭，我们家是个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咱们配不上人家，咱们该对自己有个正确认识。我早跟说过，你偏不信，偏要去惹人家。这下好了，得罪了那么些人，惹出祸来了不是？你现在弄成这样，谁还会帮你？”说完又抹眼泪。

“妈，以后倩倩不会再来找我了。他们家也不会找我们麻烦了。”

“可是已经晚了，孩子呀。你已经把自己弄成这样了。高中都没读完，你以后该怎么办哪？”

杨凡只好安慰母亲说：“反正我也不想上了。”

“你小小年纪，腿又不好，能干什么啊？”母亲说完望着杨凡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老天既然不让我死，也就不会让我挨饿。”杨凡说。

母亲扶着门框，神色无奈。

 

杨凡辍学了。此后一段日子，杨凡每天除了送报纸，还在周围一带拣些垃圾，有了一点余钱，他又到水果批发市场弄些水果到集市上卖，或是到纺织厂里拿点廉价处理的毛巾袜子针线脑头，在广场上摆个地摊。因为经验不足，眼睁睁地看着一筐水果烂掉，然后淌着眼泪狠心倒掉是常有的事。因为有过和苏倩倩一起卖红薯的经验，老刘叔又常常帮衬着，他勉强还能撑下去。可做妈妈的心里不是滋味，一心要为儿子的将来打算，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一天，她对杨凡说：“我认识一个鞋匠师傅，人挺好的，你爸爸在世的时候常给他批点紧俏的糖烟酒什么的，他还记得我们。他给我出主意说，腿不好，学个修鞋的手艺蛮好，蹲在那儿就行，又不要太费力气。只要手艺好，一天下来挣个十块八块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杨凡没有吭声。第二天母亲就买了点薄礼，领着杨凡上门拜师。可连一个星期都没捱到，杨凡就跑回来了。 

母亲问他：“怎啦？”

他说：“我不想一辈子修鞋。”

母亲生气了：“你不想学修鞋，你还能干啥？”

他又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

母亲拿他没办法。于是杨凡又去送报纸，拣垃圾，卖水果去了。

转眼已是九月中旬，新的学年又开始了。然而，这与杨凡已毫不相干。

这些日子，杨凡什么事也不想做，只在大街上闲逛。有一次，杨凡竟鬼使神差般的逛到学校的围墙外面。围墙虽高，却挡不住一阵阵欢声笑语，直钻入他的耳鼓，他便怔怔地倚靠着围墙，望着地上的日影一点一点挪移着脚步。放学的铃声响了，他赶忙躲进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从一簇簇快乐的人群里寻觅那个熟悉的身影。当那个倩影骑着一辆“小凤凰”终于出现在杨凡的视线里，他几乎停止了心跳，那一刻，他想走上前，挺起胸膛，对她说：“倩倩，我没有作弊。请你相信我！”可是他的双脚像粘在了地上，就是迈不开步子。他总是拗不过自己那一点可怜的自尊。一连几天，杨凡都是无情无绪，每天只独自来到海边，枯坐在巨石上，无精打采地向着海里扔着石子。一天，他又坐在石头上发呆，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叫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救过他的老者，正朝着他招手呢。

杨凡来到停泊在岸边的小船。

“怎么就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呢？”老者笑着问。

“你是说苏倩倩？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嗷？怎么会这样？”

“期终考试的时候，我被人算计了，她怀疑我偷考，于是就这么——”

“可惜啊。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哪里，自从我俩在一起，就没有安稳过，班上有好多男生看着不顺，变着法子整我。现在弄得我被学校开除了，苏倩倩又误解了我，我——。”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孩子，你应该跟她解释。”

“她会相信我的解释吗？人人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也不例外。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一直在回避我。后来学校放暑假，我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解释。哎，这种事越描越黑，我也不想解释了。”

“孩子，你的犟脾气也得改改啊。总不能这样糊涂下去。”

杨凡低下头。

“不过，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好事多磨啊。人活在世上不可能顺顺当当，顺顺当当那就不叫生活。还记得我从前跟你讲过的话吗？别人跟你过不去，自己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我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是不是又有点灰心啊？”

“不，是有点不甘心。”

“为啥子？”

“为我和倩倩。”

“你这些想法，当年我也有哇！可惜那时我还是没出息，没能耐，总以为这些事人抗不过命，只好怪我俩没有缘分啊，于是看着喜欢的人远远地嫁到外乡去，毫无办法。其实我错了，我还是不够勇敢，不够坚持啊，我想，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就像古时候梁山伯和祝英台，死都要死在一起，老天爷也拿你们没有办法的，怪什么缘分不缘分哪。唉，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空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杨凡眼前一亮。过了许久，他说：

“这些天一直在想，我不能这样下去，我不相信这辈子我就只能这样，我偏不信。全天下的人都说我配不上苏倩倩，是的，我没有名，没有钱，没有家世，所以我要到外面去闯一闯，我要成功，我一定会回来。我要让所有瞧不起我的，打击我的人看看，我到底哪一点配不上苏倩倩。假如我还是一无所有，我也死心了。”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但我只能这么做。”

老者点点头：“孩子，出门闯荡要吃很多苦头的。何况你一个残疾人哪，你可要想好了。”

“可我就这样呆在家里，一辈子都看不到希望。我们家也再难翻身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头。”

老者爬到船头，拿了一只斗笠，送给杨凡，说：“孩子，你既然决定了，就勇敢地去闯荡吧。等哪天你出人头地回来了，就告诉爷爷一声。爷爷还在这等你。也没啥送你的，这只斗笠，还能用，为你挡些风雨。”

杨凡含着泪接过斗笠，跟老人道别。老人目送他上了岸。杨凡站在巨石上，向老者挥挥手。

落日的余辉把巨石和海面染成一片苍黄，杨凡凝视着巨石，禁不住热泪涌流。他喃喃自语：

“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一个漆黑的深夜，杨凡趁着母亲和小妹还在熟睡中，悄悄起身，把一封写好的信，还有这些日子做小生意挣来的一百二十元放在饭桌上。然后带上吉他和斗笠，悄悄出了家门。他伫立在屋后的小山坡上，朝着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小棚屋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妈，再见。小妹，再见。小屋，再见。你们一定要多保重，等着我回来。”

他抹干了眼泪，毅然离去。

来到花园路，已是午夜。街头没有一个人，路灯也似乎瞌睡了，泛着昏黄的光晕。整座城市仿佛已经睡着，偶尔有一两辆汽车疾驶而过。

老远就看到那棵熟悉的大榕树在朦胧的月光下挺直了黑黢黢的身躯，仿佛等候着他的到来。杨凡走上前，抚摩着树干，百感交集。

在这棵榕树下，杨凡守候过他的爱情。

爱情啊，她悄无声息地来过，如今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仰望着榕树高大的躯干，心里默默地说：“榕树啊榕树，你为我的爱情遮过风雨，挡过烈日，你曾陪伴我度过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这个世上，除了倩倩和我的亲人，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只有你，从不歧视我，从不厌弃我，一直真心实意地待我，你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朋友。如今，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离开心爱的女孩了。我不在的日子，我要请你，请你帮我守护她，等着我回来。如果我永远不再回来，我要你帮我捎一句话给她，我依然爱她，直到永远。你能做到吗？”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响。

杨凡拿出钢笔，在榕树上写下一句话。

“我的朋友，我要走了，为那一天。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甚至有没有明天，有没有未来。但我必须去努力，必须去远方寻找。”
    他默默注视着那个熟悉的窗户，还有阳台，霎时，飘动的红纱巾和白纱巾又在眼前若隐若现。杨凡心里一阵疼痛。

“倩倩，此刻，你是在睡梦中吗？你的梦中还会有我吗？还会有我的吉他和歌声吗？倩倩，我是清白的，可是我却没有勇气走近你，因为我一直无法证明自己，一直无法让你相信我。我不怪你，只恨老天捉弄了我。现在，我别无出路，只能去他乡漂泊，希望能找到我的未来。我要走了，在这个寂静的午夜，在你熟睡的时候。我要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离这座城市。也许，有一天我会满载而归；那一天，我一定会守候在海边。也许，我这一去，就永远不再回来，今生今世我们可能不再相见。在这离别的时刻，你可知道，我好想好想握一握你的手，跟你道一声‘再见’；我好想好想跟你说一声‘我有多爱你’，尽管我的爱是那样卑微。原谅我从此消失，也许，这是我最好的选择。请你相信，我依然爱你，但我绝不会再回头。让我最后一次为你唱支歌吧。”

他倚靠着榕树，轻轻拨动琴弦，只听他轻声唱道：

               “ 今夜，月色有点苍茫，

                  我要独自去远方流浪。

 

                  今夜，风儿有点凄凉，

                  我要离别心爱的姑娘。

 

不要行李也无需送别，

离别的时刻有些悲壮。

带上这支歌上路，

陪我天涯闯荡。

 

黑夜为我祈祷，

一生只为那一天的光亮。

如果命运总是把我作弄，

请不要为我悲伤。

请不要为我悲伤

······”

歌声回荡在午夜的街头。

就这样，火车载着杨凡离开了这座城市，载着杨凡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离开了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离开了妈妈和小妹。

离开了苏倩倩。

离开曾经的快乐和忧伤。

 

再说苏倩倩。她并不相信杨凡会偷考，然而那张小小的纸条会不时地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在她眼前晃动，似乎在提醒她。

于是，她的心中常常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一个声音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你和她相处了这么久，难道连这些都不了解他？”另一个声音说：“这纸条怎么解释？这白纸黑字怎么解释？这一切可是你亲眼所见。”一个声音说：“这分明是男生的恶作剧，这种事早就不是一次，别人不相信他，难道你也不相信他？”另一个声音又说：“他分明是个要强的人，他说过，要和你一起努力，一起到主席台上领奖；他说过，他最担心的就是外语。他就不会一时糊涂？”一个声音又说：“他为什么要作弊？他图个什么，他有这个必要吗？”另一个声音说：“那他为什么不来说清楚，难道他心虚了？理亏了？胆怯了？”她有些弄不明白，她一直无法说服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凡被监考老师赶出考场，看着他痛苦地跌倒在操场的泥地里。

齐天他们猜得不错，苏倩倩正是这样一个人，你可以没有英俊的外表，也可以没有显赫的家世，甚至，你可以一贫如洗，一无所有，她并不在乎。但是你却不可以没有正直，不可以没有真诚，不可以没有尊严。她不能容忍所爱的人在这些方面有丝毫缺陷。于是她没有再去找杨凡。

可是，当学校的高音喇叭宣读关于杨凡的处分决定时，她吓呆了。她没有想到，学校竟会作出如此严重的处罚。她痛心地看着杨凡带着洗刷不清的屈辱被学校无情地赶出了大门。她隐约地意识到，这一切似乎并不那么简单，而且和她苏倩倩有扯不尽的关系。为此，她不止一次找过学校，恳求学校收回处分决定，给杨凡一个改过的机会，让他重返校园。学校的大小领导总是很耐心地重复着那些“语重心长”的话，总之杨凡是不可能再回到学校，总之这一切完全是为她苏倩倩好。她也哀求过爸爸，爸爸总是淡淡一笑，说，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我凭什么去干涉人家学校的决定？那脸上的笑意让苏倩倩失望而无奈。一个暑假，她和家人之间几乎没有说上几句话。

她内心的歉疚越发使她不能自已。有几次，她曾瞒着家人，偷偷骑车来到城北的广场，呆呆地站立在他和杨凡一起叫卖红薯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到这个地方。她已经和他分道扬镳，她还在期待什么，寻找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有一次，她满怀失望，正准备回家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撞进她的视线，她本能地闪躲到一旁。那个身影佝偻着，守着一个小地摊，旁边搁着他的双拐。她看着他在叫卖。可是没有几个人去买他的东西。

天色渐晚，一阵狂风夹带着灰土和沙子席卷而来，把他摊子上的毛巾和袜子刮得满天飞舞，她酸楚地望着他拄着拐杖，慌忙而狼狈地去捡拾，嘶哑着喉咙叫喊，可还是被路人们白拣了许多便宜。她好想上前帮帮他，可是始终挪不开脚步，于是她背过脸去，泪流潸潸。

新的学年又开始了。校园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苏倩倩知道，杨凡再也回不了这里。

一个漫长的暑假早已冲淡了人们的记忆，如果不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一次争吵，这个学校的人们似乎快把一个名叫杨凡的“瘸子”遗忘了。

早读课上，后面突然传来叫嚷声。原来是“跳蚤”和王淑敏。两个人不知为什么事又争执起来。大家见了都只是摇头，并不感到惊讶，谁都知道，“跳蚤”从高一开始就穷追王淑敏，写了一麻袋的情书，那王淑敏却是个心性极高的主儿，满眼装的是帅哥齐天，根本没有把又瘦又小的“跳蚤”放在眼里，为此“跳蚤”和齐天也差点闹翻了。弄的齐天直叫屈，一个劲地解释说“又不是我惹她，是她非要这样，我有什么法子”。后来不知怎的，据说“跳蚤”施了什么绝招，打动了心上人。王淑敏竟然答应和他交往了。虽然如此，“跳蚤”看得出，王淑敏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好朋友齐天，逮着个机会总不忘抛个媚眼，恨的“跳蚤”牙根痒痒。今天一早，王淑敏给齐天递小条，被“跳蚤”发现，两个人又大干起来。

“跳蚤，你以为你是谁，管这管那，累不累啊？”

“我是不该管，但是，你既然答应和我交朋友，总该尊重我吧？”

“嗤！我答应你什么了？别臭美了。”

“我是没人家香，可是别人也不比我香到哪里去。”

“是吗？我看人家就是比你香，比你强，我看着就是顺眼，就是舒服，怎啦？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你——你——哼，人家什么都比我强，模样比我帅，成绩比我好，就是坑人总比我高明。”

“你说什么？”

“跳蚤”气的把书往桌上一掼，怪叫了一声：“怎啦？妈妈的，豁出去了。今儿我就当着大伙的面，告诉你们。”

大家一惊，不知道“跳蚤”要说什么，都竖起了耳朵。

“大伙听着，王淑敏你更要听着，我‘跳蚤’虽不是什么好人物，可你那心上人比我还下作！大家还记得杨凡吧，那个可怜的瘸子，他考试竟然作弊，哈，他一个老实巴焦的人也会作弊？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老实告诉你们吧，那是有人在作弄他！陷害他！这下你们清楚了吧！”

大家面面相觑，不一会又窃窃私语。齐天脸涨得通红，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跳蚤”这一说不打紧，苏倩倩一听，如晴天里响了个焦雷，脑袋一嗡，她叫了一声：“你们——”说完，推开书本，一头奔出了教室。

苏倩倩使劲蹬着车，箭一般地直往杨凡家驶去。过了半个过多小时，来到杨凡家，她甩开自行车，一把推开杨凡家的木门。

屋里并不见杨凡，杨凡的母亲和小妹抱在一起痛哭。

“小萍，你哥哥呢？”

“他走了。昨天夜里。”小萍说完又呜咽起来。苏倩倩吓了一跳。

小萍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拿来一封信：“姐姐，这是他留下的。”

苏倩倩一字一句地读着：

“亲爱的妈妈、小妹：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踏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们千万不要寻找我，也不要为我担心。我已经十八岁了，能照顾好自己。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之所以这样，是怕你们会阻拦我出去闯荡；妈妈，你常讲，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也曾跟你们说过，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窝在家里，靠你们养我，然后糊里糊涂地死去。老天既然要我活着，我就要活出个人样。

十几年来，我给全家增加了太多的负担，可以说爸爸就是因为我而死，我们家的衰落，也完全是因为我。现在我又被学校开除，给你们带来太多无辜的屈辱，我的罪孽这辈子都赎不完，你们的恩德我一辈子也无法报答，一想到这些，我就痛不欲生。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在有生之年，竭尽全力拯救自己，也拯救杨家，我一定要让你和小妹也过上好生活。现在想想，别人瞧不起我，是因为我实在没有让别人瞧得起的地方；别人对我和倩倩说三道四，作弄陷害，是因为我实在配不上她，我一无所有，我们的确很不般配。所以，我要证明自己，也要证明给所有污辱我打击我的人看。请你们理解我的心情。   

妈妈，儿子走后，你千万要多保重自己，不要过分劳累，也不要挂念我。小妹，妈妈身体不好，你要学乖，多帮妈妈做事，报纸就不要送了，把学习搞好最要紧。

钱放在柜子的第三个抽屉，是这些日子挣下的，不多。留给你们，我用不着。

你们好好过，等着我回来，或许五年，或许八年，十年。或许从此我永远不再回来；那么，你们也不要伤心，权当没有养我这个儿子，没有我这个哥哥，或者就当我去年跳海死了罢。至于我自己，既然这是自己的选择，我绝不后悔。

                                                此致

敬礼！

不孝子   杨凡

苏倩倩流着眼泪，看完信。忙说：“我去车站看看。兴许他还没有上车。”

说完，她又骑上车，急急地往火车站赶。

到了火车站，只见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在拥挤的人群中她四处寻找，可这茫茫人海，哪里有杨凡的身影。她大声喊着：“杨凡！杨凡！你在哪里？”

她挤到一辆即将启动的火车旁，一边跑一边朝着车窗张望，幻想着从窗口处会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庞。火车渐渐加快速度，终于呼啸着向前方疾驶而去。苏倩倩跟在后面追赶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穿越了云层：

“杨凡，你不要走！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