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越去世的消息，是一个晚上，九点半钟，孩子上床睡了，老公还没有回来。
　　电话那边的小菁大惊小怪地说：小年儿，你知道吗，陈老师去世了，前天的事儿，昨天才有个同学告诉我的，你看，他才五十，这么快就。电话这头的小年已经僵住了，嘴里哦哦啊啊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菁在那边什么也没有察觉，只是絮叨着人生无常之类的话。小年听着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小年突然问：陈老师怎么去世的？小菁愣了一下，说：心脏病啊。
　　是的，他是有心脏病，小年记得很清楚。见到陈越第一次犯病的时候是五年前，陈越就那样倒在小年的怀里，手指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浑身是汗。那时候小年还是个孩子，吓得只知道紧紧抱着他，后来陈越说，要是那天自己死了就好了。陈越觉得死在小年的怀里好过虚活这以后的年华。
　　小年知道陈越很爱她，曾经有一度陈越的画室里摆满小年的画像，有素描有水粉，侧面的正面的甚至有的只有一个背景。小年那时候多幸福啊，无论她在不在，有个男人每天在画她，当她出现在他的画室里的时候，四周都挤满了自己的画像，好像置身于一个放满镜子的房间，这种幸福，有如梦境。
　　但后来小年还是离开了，因为她想结婚，而陈越不肯娶她。小年只是个小模特而已，天天脱光衣服让人画画，说什么为艺术献身都是瞎扯，小年受了太多异样的眼光，每天都生活在不安之中，在她二十二岁这年突然发疯般地想结婚，可陈越不肯娶她，小年不明白陈越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肯娶，陈越说，我太老了，不可能舍妻弃子重新开始，你太小了，剩余的太多的青春不是我能承受的。那天陈越发病，欲死的痛苦让小年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小年走了，跟着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到了另一个城市。
　　走之前她最后一次去了陈越的画室，与往常一样赤身侧卧在画室的沙发上，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几个月了，陈越说他要完成一幅叫作《月晕》的油画。陈越面前的画布上，小年白色的身体在如暗夜般黑色的背景上闪动着如月一般的光，那种不易察觉的光，很执着的从身体的边缘一点点渗入无尽的黑暗中去，无尽的渗透和无尽的散发。穿上袍子的小年站在陈越背后看着这画，心里慢慢拧紧，泪水不断地流下来，小年把手放在陈越的肩上，随着自己身体的抽泣陈越固执的坚持画画的背影也越来越悲伤。将要走出房门的小年突然听见陈越说：那天，要是死在你怀里，就好了。
　　陈越的追悼会小年没有参加，一个曾经的小模特是没有理由参加一个著名画家的葬礼的，小年只是在家里点了一柱香，那柱香插在小盂里，蓝色的烟虚弱地飘了一天。
　　三个月后画家陈越的遗作展在这个城市里巡回，小年去了，她尽量把自己想像成和陈越无关的人，才能在一张张太过熟悉的画作前从容而过，她只能让悲伤象一条小河一样在心里安静地流着。那幅《月晕》挂在大厅的一角，画还是那幅画，还是光的无尽的散发和吸收，还是模糊的脸和月白的身体，只是在签名的旁边，用细细的小黑字写着“我永远的小年”。
　　在一个春天傍晚人流涌动的画展大厅里，有一个女人在一幅画面前无声痛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