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开在烂漫时

文/米卡

    打开一本旧的课本，里面是一枝映山红。虽然已成了标本。我却依然记得它曾经有过的鲜红。

   

    大概两年前，我跟着飞远的风筝，找到了这里。算是迷了路吧，面对着横亘在我面前的、通往东南西北诸多条路发着呆。

    嗨。一个声音飞来，我吓了一跳。

    四处张望，依然找不到说话的人。

    谁叫我？快出来！我的胆子很小，说话的声音却很大。

    是我呀……顺着这句很长的尾音，我找到了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一棵树，它在跟我说话。

    你是人还是妖？我举起胸前的那块玉，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你的风筝呀，在我的头上。它晃动着自己，我顺着它茂密的枝叶向上望去，那个调皮的“金丝猴”风筝，真的就在那里。

    “金丝猴”被它抖了下来，代替风儿跟我道歉，它把这猴儿还给了我。

     我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但是手上真的有那个风筝。

     说来也怪，自从跟这棵大树亲密接触之后，那“金丝猴”仿佛也沾了灵气，不再自暴自弃的乱飞了。

     白灿灿的阳光从树顶满泻，恍如隔世，那种昏黄和慵懒，让我想起“声乐小子”为我写的那首歌：

     红杜鹃，白杜鹃，黄杜鹃，

     朵朵杜鹃映红天。

     片片红霞真耀眼，

     杜鹃谷里看杜鹃……

     

   “声乐小子”原本就在这大山里。小小茅屋是他的家，大自然是他的听众和观众。为了能谱出好听的歌、动人的曲，他就住了下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那年，我也是做了一个“金丝猴”的风筝，放飞了很久，风筝比我的脚步更随性，飘到了他的领地。

   

   看他那副打扮，我真的以为是“玛雅人”，他的眼睛已经跟茅草一样深绿，看得穿世俗，他的嘴唇已经跟杜鹃花一样鲜美，有着令人吮吸的渴望；那比树干还要挺拔的背影，在烈日下孤独到让人感动。

   这个“玛雅人”会吹木叶。那些叶子如果不是在他嘴下变成乐曲，我才不会相信它们只是一枚枚的树叶。

   就这样，因为他的一些拙劣的本领，一些自以为是的神情，我的风筝和我的人都留下了。

   如同原始人，我们男耕女织，不问世事。

   虽然留下，但我恪守着忠贞。他只吻过我贴上红杜鹃花瓣的唇，为我梳头、洗脚，还帮我去找让我舒服的树叶来垫有蚂蚁爬过的床。

   

   他真的很“玛雅人”，他狩猎，为我编织或打磨漂亮的饰品；他跑到河边打水，变成温泉来让我沐浴……

   爸妈那里，你该去提亲的。这是我对他的唯一要求。

   呃……好滴……他摘下颈上唯一不像是“玛雅人”的东西——一枚古玉，塞到了我的手里。

   那块玉黑黑的，像是一块泥，我有些闪躲和犹豫。

   这是我家族的血脉，传了十二代的，现在托付给你了。他用全身的力气说着这些话，仿佛是无数的前世，在三生石上雕刻的生生世世。那目光，似乎已经在指引和照亮着我们未来的路。

   接过这神圣的聘礼，挂在了脖子上。那黝黑的玉开始碧绿，仿佛看不见底的深潭。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正想问他，但这时候，他听到了山外的摇滚。

   那震耳欲聋的诱惑，渐渐汇集，最后成了他眼底那一丝丝渴望的血丝。

   第一个“金丝猴”被他放飞了起来，不知为什么那么快地不见了踪迹。

   他说要去找，于是，我们分开了。

   这一别，就是两年。

   我没在他的领地傻傻等他，因为我不是为了他才来到这个世界。我还有爸爸妈妈和弟弟，我还有一些想去经历的经历。于是，两个月之后，我就下了山。

   爸爸妈妈只当我是去旅行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有了一段失落的文明。那段文明，是关于“玛雅”的。

   

   这两年，我过得不好。弟弟跟浓眉大眼的“漂亮达依”成了亲。我却还待字闺中。

   我去过一些更文明的城市，在那里，没什么山，没什么绿，却有很多的人。我成了一名歌手，偶尔也会自己创作，熬了一年之后，居然还可以靠卖歌为生了。

   长得很像黑社会老大的成哥是我的老板。他最新开了一个800平的酒吧。

   那天，他带着我去看装修，兴奋地指着一处说：十天后，这里就是你的舞台。

   成哥说话算话。

   十天后，那里真的就是我的天下了。

   这个酒吧布置的很像山谷。灯闪烁起来的时候，也有点像漏泻出来的阳光。我穿着自己民族的服装，吹着木叶在那里浅浅的唱……

   这时候酒吧里坐着一个客人，白发苍苍了却酒量万丈。

   喝倒了所有的陪客，还喝醉了所有的对手，最后，酒吧里就剩下成哥、他、我和乐队不到十人。

   服务生不管这些，只是担心他“跑单”或无钱付账。

   他喝下最后一瓶酒的时候，开始唱了起来……

   红杜鹃，白杜鹃，黄杜鹃，

   朵朵杜鹃映红天。

   片片红霞真耀眼，

   杜鹃谷里看杜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首歌是那个“玛雅人”自己写的，为我写的，怎么这个老者会唱呢？

   我的心开始狂跳，很希望马上去问个究竟。可是，他已经醉倒在那里了……

   这可怜的人一定是付不起这昂贵的酒钱的。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这个月我算白打工了，但为了问清楚他那些我想问的问题，还是值得的。

   

   睡了足足一天，他终于醒了。

   小姐，真的不好意思，听说是你帮我付的酒钱。

   我笑了一下。先生，那首歌是你听谁唱过的？

   那是我自己写的。他匆匆说完，在茶几上留下钱，道谢着离去。

   唉，原来是一些“巧合”，就像电影里那句“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一般，只能是巧合了。

   

   他的背影，不，不对。这个背影不是一个老者的。而是一个属于“原始部落”的背影。

   站住！我突然喊了起来。

   他无视我的呼唤，依然狂奔，我用红色的缰绳拴住了他。那黑黑的、青青的十二代的血脉！

   “金丝猴”飞了起来，掠过了城市，跨过了时空，时间就此凝止……

    还是这一刻，还是我和“玛雅人”，还有他刚刚给我的那枚古玉……

   书声朗朗，谷里不知何时起有了更多的人气。

   “十三代”的血脉戴在了阿义嘎的脖子上。

   满山的杜鹃映红了他的笑脸……

   青山，碧水，娟红，

   邂逅，寻觅，情钟，

   你问我，为什么杜鹃会这样鸣叫，为什么映山红会布满了天空？

   那一定是应该发生的，于是发生了；

   那一定是应该歌唱的，于是鸟啼了：

   那我们呢？

   大树、群山、阳光、风筝……

   满山这瓣瓣的美丽都是我们的见证，

   青黑的古玉在时光的摩挲中愈发完整，

   上面原来刻着我们相许已久的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