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识他是在一个普通的晚上。 我和往常一样在网站更新刚写完的作品,那个周周的故事。 我的QQ提示闪了闪,发出一个悦耳的声音。 有人加我。 我确定加他为好友。 一会过后,一个我不认识的Q友发信息过来。 “您好!” 我回一句:“您好,请问您是?” 对方打字有点慢。 一会,他才回复我:“周周的故事是真的吗?” 我说是的。 他说,我看了周周的故事,但没看完,您不更新了吗? 我沉默,因为常常有读者加进来,不是骂我就是责问我为什么不更新;所以我对于他的问题感到“惧怕”。 他又说:我也想请您写个故事。您看行吗? 我说,自己的故事自己写,这样原汁原味,大家认同就多。 他说,这不是我的故事,是我父亲的故事。 我问,为什么找我写呢? 他说,因为周周可以找你写,说明你很能写这方面的故事。 我羞愧一笑,发一个无奈的表情。 他说,我真的希望大家都知道我父亲的故事,因为,因为我父亲失踪了。 我被他的话彻底震惊住了。 我说,你父亲失踪和故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沉默了一下,趁这个时间我又把周周的故事更新到别的网站,可是我等了很久没能等到他的回答。 我就想,应该又是个来和我开玩笑的读者。 这件事情我没放在心上,差不多过了一周,也是个晚上,那个人有出现了。 他说,对不起,那天晚上家里出点事情,所以我就下了。 我回了一个字:哦! 我认为他在编谎,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至少我认为他没有真诚请我写什么故事。 他说,您生气了吗? 我说没有。 他说,那就好。能告诉我您的电话吗?我想给您打电话。 我说,我电话停机好几天了,打算不用手机。 其实我不想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陌生人。 他又说:那您那里又固定话机吗? 我说没有。 他接着说,那您能把您的手机号告诉我吗?我替您去充钱。 我说,不用了,谢谢! 我想我的话可能很冷漠,一点热情都没有,以致他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又说,其实我知道您不信任我,但我是真诚想请您写这个故事。我不敢说这个故事有多么的吸引人,多么的怎么样。至少我觉得您接受了周周的故事,想必您也能接受我爸爸的故事。我想告诉您,我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儿子,我二爸也没结过婚。我有两个爸爸。现在,我二爸失踪了,就是因为我大爸回来了。 一下子,我被他的话完全吸引住了。 他二爸不结婚?还有个大爸?两个父亲?一个儿子?这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呢? 我确定这是真的,他没有编谎! 我连忙回复说,你先别着急,说不定你爸爸出去散心,等几天就会回家的。 他说,二爸已经失踪十几天了,根本找不到他的人。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说:我就想您能像写周周的故事一样来写我二爸的故事。我觉得,我二爸这一辈子过得实在太累了,也过得太不叫人理解了。 我说,你要写这故事想表达什么呢? 他说,不想表达什么,就想让大家都看看,都来理解我二爸,其实他们也不容易。这二十年,他走得实在太艰苦了。 就这样,我和他的聊算真正结识了。 也就这样,他两个父亲的故事断断续续通过网络和电话向我道诉过来。 于是,我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理,今天才将故事写出来。 其实在动笔之前,我和他又简短聊了几句。 我问他,如果要写这个故事,你想给这个故事取个什么名字? 他说,你来写,名字你取吧! 我说,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想了一下,然后说:就叫《我二爸这二十年》吧! 我说:行!就叫《我二爸这二十年》! 2 一九八八年,初夏,南方的一个城镇。 南方的夏天很炎热,干燥的炎热,虽然有风吹,可是风的里面含的热量叫人感觉不到凉快。 尽管你看道树梢随风摇摆着。 一点凉意也没有。 对阿声来说,这样的夏天这样的大热天气不算什么,他的内心比太阳的热还要热上百倍千倍。 他的脸比内心还要热上万倍。 此时,他就在一个建筑工地上,面对那个包工头。 这是他第三次出现在包工头的面前了。 第一次是前两个月,他决定不高考要出来打工,特地找到这个建筑工地,理由是这里离家比较近,进出方便,食宿不花钱。可包工头拒绝了,理由是阿声没满十八岁。 第二次来到这个建筑工地是在半个月前,那会他跟他父亲怄气,原因是他在学校被人嘲笑。不想读了。来工地报道那天,他父亲活生生把他拽回家打个半死不活。 现在是第三次来工地。 工地包工头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讲一口北方口音的普通话。 阿声对这个包工头男人没有什么好感,首先印象是人高马大,大光头,浓眉大眼,一切大的词语都可以用在他是身上。 所以,阿声有点厌恶。 特别厌恶他的眼神。 包工头说:“你年龄不够,来做活是违法的!” 是的!阿声自己在心里说。其实阿声还没到十八岁,离十八岁还差十六天。 重要的是阿声张得太清秀了,干干净净的瓜子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等的结实身材,分明还是个孩子! 阿声说:“我昨天过完十八岁生日了。” 包工头一笑转身欲走。 阿声此时的脸红辣红辣的。 这时,一个人进来了。 据阿声后来回忆,若不是这天这个时候他的出现,阿声认为自己这辈子应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那个人长头发,邋遢透了,穿的是民工服,脚上穿解放鞋。 先是他的笑声,然后是他的头探进来。 包工头正好走到门口,那个人闪了出来。 他操一口北方口音,说:“勇哥,你看人家都来几次了,就要了呗!” 阿声心里非常感激望住那个长头发的。 长头发的对阿声挤一下眼色。 包工头扬手指指长头发的,没说什么话直接就出去了。 长头发的对门外笑,过一会,转身对阿声说:“你啊!别费工夫,有空回去多吃奶!” 原来他不是帮助他,而是来嘲笑他的。 阿声狠狠的记在心上。 阿声对自己说,北方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于是,阿声失望回了家。 于是,阿声还是照常去上自己的课。 3 一九八八年五月十三日,晴天。 阿声在日记里记道: 今天我的心情糟糕透了。为什么别人总是不理解我?朋友,同学,家人,甚至连不认识的人都这么地过分?难道我生下来就是来遭受这样的苦?无边无际的苦闷吗?爸爸说我要是再说不高考就打断我的腿,大哥大嫂在旁边帮爸爸骂我,妈妈也不理我。难道这就是我亲人?冷漠,无情,甚至拿刀子刺我的心脏叫我跳舞给他们看?我不是舞蹈家,我不是神仙,我不是他们的期望!我承认自己的无能,考试我考不好,和别人相处我
4 阿声决定出走。 出走前发生了一件事情。 阿声的父亲是个卖猪肉的,没有自己的摊位,属于挑着货物满地方叫卖的那种。 父亲经过建筑工地那会,几个人冲出来对他拳踢脚打,没一会工夫,他便昏了过去。 父亲被送回来的时候,猪肉没有了。 送父亲回来的人就是那个长头发的北方人。 阿声真正清楚看到这个人,算是第一次。 他叫阿东,北方人。 父亲醒来后却指阿东鼻子说是他袭击了自己。 阿声的大哥听父亲这一说,连忙到院子外操起锄头进来要砸阿东。 阿声想都没想,去抱住大哥的腿,忙叫阿东离开。阿东离开后,阿声先是被大哥一顿抽打,然后父亲又来一顿。 父亲说:“你就是猪!这大路上谁打了我都不知道,猪肉也没有了,我也被打伤了,找谁赔?他一个北方来的,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他打的!不是他也要说是他,叫他赔!你大哥绑了他,他们就给我们钱!你他妈吃里的胳膊往外拐!” 直到父亲打累,阿声才有力无气爬回房间。 阿声对自己说,这个家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一定要走。 可是,阿东的出现似乎把他所有的计划搅乱了,连他的命运也搅乱了。乾旋坤转的,他和阿东的命运都搅乱了。 阿声后来说,要知道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他绝对不拉住大哥,绝对不管他们的事情。 天定的事情往往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对阿声来说,自己的未来就是个未知数,所以,自己的命运自己都掌握不了,何况发生的事情? 5 阿声决定偷钱。 他想,要离开必须先从家里偷足够的钱才能离开。至于要偷多少,阿声这么算的,出走找工作,首先要吃饭,每天至少要吃三顿,一顿饭三毛钱,工作可能要找两天,那大概要两块钱左右。等找到工作了自己也就有钱了。 有天,他听人说,打工要坐车去外面,还要租房子住。 阿声想,坐车要买票,可自己要去那里都不知道,这票要多少钱也不知道,就算到别的地方,租房子住也不知道要多少钱。 阿声有点怕起来。 因为,钱偷多了爸爸会发现,到时候又得挨打。 目前来说,阿声已经偷到了七毛钱。 阿声决定偷下去。 6 父亲发现钱少了,是在阿声偷钱后的第六天。 那天阿声放学回来,自行车架在外面还没放好,父亲就从屋子里冲出来,二话没说扯下阿声的小背袋,把袋子里里外外抖个光。 袋子里没有他发现的钱。 父亲又把阿声拉过去,依次搜索他的口袋。 结果,父亲一分钱也找不到。 阿声心里既担心又兴奋,担心父亲发现了钱,也怀疑了他,高兴的是父亲没找到证据。 父亲搜完一句话也不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当家人说:“钱你们要,我就给你们。我还没死!用不着偷偷摸摸!我明明数好这么多钱,每一天总要少几毛钱。长翅膀飞了?” 大哥大嫂闷头吃饭,小侄儿被父亲的话震得直哭。 阿声的母亲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眼睛却紧紧朝阿声望。 阿声始终不吭声。 晚饭后,大哥把阿声拉了出去。 大哥怒声问阿声:“钱是不是你偷的?” 阿声说:“我没偷。” 大哥推了阿声一把,说:“我没偷,你大嫂也没偷,难道是阿大偷了?” 阿大是阿声的侄儿,是大哥大嫂一岁半的儿子。 大哥对阿声在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对阿声做什么,阿声不吭声了。 于是,这件事情就淡了。 阿声偷钱的计划告一段落。 7 阿声经过工地,碰到阿东。 是阿东叫住阿声。 阿东甚至还带有火气责问阿声,说:“我救你爸爸,他为什么说我是打他的人?” 阿声不想解释,本身就是爸爸不对,解释多了就是想摆脱自己的丑事,再说爸爸那天的想法确实丢人。 阿东说:“我那天跑了,后来还看到他们打你。你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吗?” 阿声看了他一眼,要推车走人。 可是,阿东忽然说:“你是不是要到工地打工?” 阿声心里莫名其妙兴奋起来。 “是啊!”阿声高兴回答。 阿声笑了,很灿烂。 阿东望住阿声,自己也微微一笑。 “你能做什么?适合读书。”阿东笑着说。 阿声本来兴奋的笑脸,忽然僵了下来。 “你能帮我吗?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赚钱。”阿声说。 阿东用审视的目光盯住他。 “我要离开这里。”阿声坚定地说。 “为什么要离开?”阿东问他。 “我不想告诉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阿声觉得他没有诚意帮自己,自己没必要多废唇舌。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阿东的声音说:“你可以帮我递砖头。” 其实建筑这里面有这个规矩,上工的民工分大工小工,相当于师傅和徒弟。大工负责上墙,小工负责递泥浆和砖头。到结账的时候,有的建筑队是统一发钱;但有的是大工随便带领小工,而小工的工资是由大工负责。 这点上,阿声后来才知道阿东在帮他。 8 阿声有四天没有去上课。 这天,父亲挑猪肉行卖,在路上碰到阿声的班主任,班主任把阿声不上课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父亲当场大怒,第一反应就是跑到建筑工地。 父亲也知道,阿声要去的地方就是建筑工地,因为上次他来过。 建筑工地上,阿声给阿东递泥浆,托着一盆泥浆吃力向上举。阿东看起来比较粗犷,内心却比较细,很体贴人,每到阿声提不起泥浆的时候,他都下去接。往往这种情况,小工都得下工回家,没人会要,因为拖大工的工分。 建筑工地按工分计钱,你做少了就赚少,赚多赚少就看大工小工互相配合得是否默契,动作是否快。 阿声明显拖阿东的后腿。 阿声给阿东递泥浆的时候说:“东哥,要不我不做了。” 阿东诧异道:“为什么?想上学了?” 阿声摇头。 阿东说:“该上学,人呢不能一辈子都干这个!” 阿声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你能比我大?看你都比我小呢!” 阿东大笑。 阿东说:“你多大?” 阿声说:“快十八了。” 阿东笑:“我就比你大。我二十二。” 正说着,阿声的父亲来了。气势汹汹过来,把肩膀上的猪肉担子一放,朝阿声大腿踹了过去。 阿声立即倾倒在地上,本来举在头上的泥浆,脱手朝他他身上砸下来。 父亲毫不留情面,往死里踢阿声。 阿东看到,连忙从墙上跳下来,去推开阿声的父亲。 阿声父亲见阿东,火气更加旺盛,转身去操起扁担朝阿东劈过去。 一扁担就劈在阿东额头上,血很快流了出来,阿声见状,也顾及不了自己的疼痛,上前把阿东拉开,父亲的第二轮以后的扁担就落在阿声身上。 阿声晕了。 阿东后来再见到阿声感叹地说:“那会我以为你死了。” 9 阿声醒过来感觉全身疼痛无比,他就躺在床上。 阿声的母亲坐在木床前面的小木板凳上。 母亲见阿声睁开眼睛,满脸悲伤立即没有,她笑了,上前摁住他不给他动;阿声心里委屈,呜呜地哭了起来。 母亲示意叫他别哭,手指门外,意思说父亲一会进来就不得了。 阿声心里惧怕,闷闷的把哭声噎了下去,泪水却滚落不止。 到底,父亲进来了,看到阿声在哭。 母亲见父亲进来,连忙站起来挡在阿声的前面。 父亲冒着火的眼睛盯住床上的阿声,一手把母亲推开。 阿声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很多很多时候,父亲在打完他,然后会亲自到他面前说几句好话。 阿声哽咽着。 父亲就站在他的面前。 父亲说:“我让你读书亏待你了?叫你去打仗了?” 阿声无语。 母亲过来拉父亲,父亲一臂膀把母亲甩得老远。 父亲说:“今天要不是有人拦着我,我非把你的腿砍了不可!” 阿声知道,父亲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的身上,听别人说过,阿声出生的时候,接生婆告诉阿声的父亲,说阿声是“红包”落地,日后必是状元,是富贵之人。父亲欢喜,读书后阿声年年必须得考第一,若考不了第一父亲就打。渐渐地,阿声厌学,不喜欢说话。 父亲说:“不上大学,你一辈子也卖猪肉!你大哥连猪肉都不会卖,种地种不活庄稼。我看指望你们是指望不出什么东西。” 父亲对大哥心里始终有个节,大哥以前好赌。曾经把父亲所有的钱都拿去赌,后来父亲追了回来才没造成大损失。父亲认为大哥是来造孽的,只有阿声“红包”落地带给他福气。后来父亲听人说,只要给大哥讨个老婆,以后家门就福禄双进。 大哥娶嫂子那年是十九岁,结婚第二年就生了娃娃阿大。自此,大哥再没有参加过赌博。结婚后第二年,大哥大嫂提出分家,分家那会还跟父亲大吵了一架。那会大哥没工作,嫂子才生阿大,分家自立是不可能的,父亲不答应,原因是大哥分家还要伸手朝父亲拿钱。大哥吵架的时候说嫂子生娃娃都是为父亲生的,生了娃娃要滋补身子,当然营养安家的钱都得父亲给。 半年后,大哥外出打工,没出几天便在那边伤了人。 大哥回到家,身无分文,生活开支都开不起,后来父亲又把他们一家子招了回来一起吃。 阿声现在看到父亲一头斑白的头发,他知道父亲那是劳累出来的。 阿声认为,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厌学,不喜欢跟人说话等等一切和别人不正常的行为都是父亲造成的。 所以,阿声恨父亲。 很多时候,阿声也会恨母亲,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是哑巴?为什么自己在家受委屈,母亲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了? 到底,世界上只剩下阿声自己一个人。 父亲说:“明天你给我去上课!” 阿声想动一下身子,可一动,全身疼得不行。 父亲说:“我打你还是轻的,以后没本事你活都活不了!” 父亲说完转身就出去。 屋子里,母亲立在门口楚望着阿声。 阿声的眼睛直直望住蚊帐。 阿声想,蚊帐的网一层一层把自己罩住,某一天,自己也会被罩得窒息二死,即使蚊帐还有孔透气,但那点气也不足自己呼吸活下去。 阿声想,自己一定要逃! 10 第二天. 北方人来了。 建筑工地的那群北方人。 来了十几个人,个个手持钢筋铁杵。 阿东被他们扶着,头部受伤包扎着。阿声看到他,他似乎不愿意见到阿声。 包工头冲父亲叫:“至少要赔医药费!” 父亲说:“上次他打了我,偷了我的肉我都没说,你这会来向我要钱?” 父亲边说边操起锄头。 眼看就要动手了,阿声连忙冲出来拉住父亲。 阿东这时候也说了话,他对工友们说:“算了,我自己找的。” 工友们忿忿不平,说:“不行!他们本地人欺负外乡人,这事情不赔就不能了!” 阿东不再说什么了。 阿声知道,要真打起来他们人多,北方人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父亲只有被打死的份,大哥不在家,大嫂抱着侄子远远躲在屋子里,隐隐约约听到侄子的哭泣声。 阿声死拉住父亲,不给他动。 阿声对阿东说:“东哥,我在你那里干活的钱都不要了,算是赔偿!” 包工头冷笑说:“你那天点工钱买块包扎布都不够!” 父亲说:“想要钱除非你杀了我!” 父亲抡了锄头朝包工头轰过去,阿声被甩倒在地上。 紧接,一帮北方人把父亲摁倒,叫骂踢打。 阿东去拉住他们,可拉都拉不住。 阿声倒在地上也不动,他就看着,心里自己说,打吧!把父亲打死,自己以后就自由了。 11 父亲最终也没把钱给那帮北方人。 大哥回来见父亲受伤便要去找他的哥们砸工地,父亲阻止了。 父亲很明白,本身就是自己理亏,要是事情闹大了对家里没有什么好处,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子还靠他和大哥撑着。 这么说,大哥还是冲着气,说什么也不甘心。 父亲说:“你要是给我出去惹什么事情回来,以后别冲我拿钱。” 大哥气都不敢出了。 最后,大哥的气全撒在阿声身上。 大哥一连三天都在骂阿声,阿声没回什么话。有一回,父亲给撞见了。 大哥见到父亲就一巴掌落在阿声的头上,转移他的怒气。 大哥这意思就好像告诉父亲,他替父亲教训阿声。 可父亲的反应出人意料。 父亲顿时恼火了。 大哥理直气壮冲阿声说:“爸被打成那样都是你不懂事,都那么大了还给家里添事!” 父亲说:“人家打的是我,这和阿声没关系。” 大哥不说了,心里暗暗不爽。 于是,有一天,大哥把心里的不痛快说了出来。 大哥说:“什么事情你们都护着他,哪天把家里翻了,叫人把我们家都杀了你们才叫哭。我就不是你们的儿子,什么好的总向他。” 这会是在吃饭,父亲一听,勃然大怒。 父亲说:“什么叫向着他?我打他少点了,还是打你多一点了?” 大嫂忙把大哥拉住,大哥把大嫂一推,自己站了起来。 大哥说:“他不读书,你非要他去。读书不要钱啊?你就不心疼。阿芳生孩子你就没拿几个钱出来。到底心里向着谁自己知道。” 父亲把碗往地上一摔,站起来给大哥一巴掌。 大哥眼红脖子粗的,整个就是要打架的架势。 父亲说:“你想打我?娶了媳妇要当家,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有没有当家的样子。给你读书你去赌钱,去打工你去杀人!你说你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大哥气得泪水往外掉。 父亲说:“这个家我有一天活着还是我说的算,什么事情轮不上你来点头点尾的。你要是看不顺眼,自己出去挣大钱离开这里我不阻拦你。” 大哥把凳子一踢,转身就冲出去了。 这顿晚饭谁也没动筷子。 大嫂抹眼泪坐一边,侄子阿大哭着叫着,父亲和母亲几乎是愣住了。 阿声过去抱住阿大。 阿声心里说,吵吧!关我和阿大什么事情! 阿声抱住阿大站在门口,大嫂和父亲聊了一阵子。 大嫂说:“以后真分家,我们跟妈过,阿声跟你过。两兄弟什么都得摊平!” 父亲沉默。 大嫂又说:“牛子说了,他想包鱼塘养鱼。等我们日子好过了就搬出去。” 父亲还是沉默。 大嫂继续说:“养鱼的本钱他想跟你提,我也想过,他们两兄弟,一个可以去读书,一个求个本钱你不可能不给!” 父亲终于说了:“我没钱!” 大嫂声音变尖了:“阿声是你的儿子,牛子就不是?阿大就不是你孙子!” 父亲狠狠地说:“你瞧瞧他那出息,还想养鱼!一天不给我添乱我给祖宗烧高香了!” 大嫂哽咽说:“阿声是红包衣出生的,是状元命!反正牛子是乞丐命!” 大嫂说完大步走出来把阿大从阿声怀中抢过去。 阿声知道,这阵子恐怕是宁静不了。 再有一个就是北方人不会善罢甘休。 因为阿东没讨到一分钱。 12 阿声必须在北方人再来家前找阿东谈谈。 阿声觉得不管怎么说就是自己的不对才造成阿东的受伤。 阿声觉得自己对不起阿东。 见到阿东的时候,阿声开口就道歉。 阿东说,没关系,要怪就怪你的父亲。 阿声笑笑。 阿声说:“以后,可以不叫你的兄弟去我家里吗?” 阿东脸上有点为难。 阿声失望极了。 阿东说:“我想办法阻止。” 阻止? 阿东说:“他们今天还要去你们家,我拦都拦不住。你不来我还想去你们家通知你们呢!” 阿声很愤怒:“他们是强盗?是土匪?我都来跟你道歉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阿东挠挠头,不知道如何说好。 阿声也不想说什么,推自行车上学去了。 后面,阿东的声音传过来:“你放心,我会阻止他们的。闹大了大家都不好。” 阿声认为他是在敷衍,自己的父亲上次受人袭击都能随便嫁祸给别人,何况父亲众目睽睽伤了别人!别人来家里讨赔偿也理所当然。 但阿声认为他和阿东多多少少还算有交情。 难道交情不能化解这件事情? 阿声其实已经走远了,想了想又折身回来,从口袋拿一沓零钱,一毛一毛的。 这是阿声从家里偷的钱。 是阿声要离开的路费,生活费。 阿东涨红了脸,眼睛直视阿声。 阿声什么都不说,直接把钱塞进阿东的口袋。 要走的时候,阿声才说:“我就有一块钱,拿点消炎的贴片应该够了。我做小工的钱也不要了,算赔给你。” 阿东愣愣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这个时候,阿声家发生了事情。 13 工友们再去阿声家并没有通知阿东。 等阿东从其他工友口中得知他们去了阿声家,便慌张赶过去。 此时,阿声家已经陷入战争当中。 阿声的大哥牛子高举斧头,父亲握住锄头。 工友们拿钢筋铁杵。 阿东远远就听到牛子的声音:“他妈的,你们来一个我砍一个!”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阿东冲了上来,连忙把工友们隔开。 阿东说:“大家听我说,这事我和他们已经了结了,不信?这是他们给我的钱!阿声给我的。” 工友们面面相觑。 父亲和牛子也奇怪不已。 阿东说:“现在是误会,过去了就过去了。散吧!散吧!” 工友们纷纷说:“拿了钱怎么也不嗤一声!” 阿东连忙说对不住。 最后工友们拖拖拉拉离去。 见工友们走远,阿东又从口袋拿出那一叠零钞塞给阿声的父亲。 阿东说:“这是阿声给我,你替我还他。” 父亲望住阿东离开,眼睛似乎要怒放出火来。 14 其实阿声并不知道自己偷钱的事情败露。 放学回来,父亲已经拿着木棒在门口等他了。 阿声看到父亲拿木棒就知道是在等他。阿声先进门,眼神四下游移,他很慌张,心虚的慌张;然后把自行车一摔,他便连忙跑进自己屋里。 屋子里唯一能保全自己安全的地方就是床底。 阿声钻进床底。 父亲还是追了进来。 粗喘气。 重重的脚步声。 床底向对着门口,门外,大嫂抱住阿大远远看着。 父亲一木棒打在床板上。 父亲说:“你给我出来!” 阿声说:“我不出去!” 父亲又一木棒落在床上,整个床震荡起来,床上的灰尘洒洒的掉落,洒在阿声的头发上。 阿声几乎能听到自己胸口发出的“咚咚”的跳动声。 父亲恼怒叫:“你再不出来,我掀开你的床!” 父亲还真掀了! 床板很重,父亲掀起,又猛一松手,床板狠狠落下。可能阿声的头稍微高出来,被砸落的床板压到了。 火冒金星,阿声爬倒在地上。 阿声真正感觉到疼是一会之后,那已经是父亲把他从床底拖出来了。 父亲的木棒狠狠抽在阿声的臀部上。 阿声眼睛紧紧闭着,一声没吭。 父亲边打边说:“我叫你偷!我叫你偷!小时偷针,大了你偷人。偷了钱送人!我打死你!” 父亲一点都不手软。门外,大嫂抱住阿大,阿大哇啦哇啦的哭,她没抱走,紧紧看着。 后来还是母亲冲进来死活把父亲拖住。 父亲停下了。 阿声觉得,可能父亲年纪真大了,应该是打累了。 阿声慢慢爬起来,把地上凌乱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 阿声告诉自己,不许哭,真的不许自己掉眼泪。 可是,阿声的泪水就是不听他的,还掉个不止。 阿声幽幽地说:“我偷的!我打算偷一百块钱!” 父亲更加火了。 父亲把母亲推开,捞起旁边的木棒,当木棒举起来那刻,他却下不起手。 阿声直直就跪在地上。 阿声泪水一掉一掉,说:“你打吧!打死我也好,我活着没什么意思!” 父亲下不来手了。 15 这口气阿声始终咽不下去! 这个账要找阿东算。后来大嫂对阿声说那天北方人来家寻事的情景。 大嫂说:“他们怎么离开你自己肯定不知道!那个长头发土匪北方人拿一堆钱给爸,那钱还亮光亮光有猪油。他说,是你偷给他的。” 阿声认为,自己拿钱给他,没说自己偷给他,明摆就是阿东借机报复自己。 阿东绝对是故意的!用另外的方法报复他们家! 阿声怒火万分地去找阿东。 阿声拿着一块石头,他就想,阿东要打人,他就一石头砸在他脑袋上。 于是,阿声偷偷钻进民工的棚子里。 此时,民工还在上工。 或许说很巧合,或许说上天给阿声安排这个机会。 阿东回棚子里拿水喝。 当阿东进来时发现阿声立在前面,手拿石头。 阿东先一愣,然后连连后退,似乎被阿声的架势震惊了。 阿声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阿东显然很茫然。 阿声非常激动,瞪住阿东:“你为什么这么做!” 阿东吞吐道:“我……我怎么拉?” 阿声:“你为什么!” 阿声一石头朝阿东砸过去,阿东闪开,石头砸到外面,只听到外面一声大叫。 阿东连忙撩起布帘往外看,石头砸在一个工友的脚上。 阿东连忙把帘子扯下,对阿声说:“你赶紧从那边走。快!” 阿声一动也不动! 阿声被这状况吓住了。 阿东把阿声推倒在地上,然后自己从地上拿起一块砖头。 工友们闻声跑来了,进来一看,见阿东拿石头对地上的阿声,俨然要打起来的样子。 阿东装发怒对阿声说:“你再来发疯我砸死你!” 包工头进来了,外面被砸的工友也进来。 包工头说:“怎么回事!” 阿东忙说:“他来讨回赔偿金,我不给,他要跟我打。他再动我就砸死他!” 包工头厌恶地说:“哟嗬!还有脸来拿?把他轰出去!” 几个工友把阿声架了出去。 棚子里只见包工头训斥阿东说:“我以为是那小子干的,还想废了他!倒是你砸自己兄弟,你说怎么办!” 阿东连连说:“从我工钱扣吧!买药的钱我出!真对不住了” 阿声被架到工地外,他们直接把他推倒在马路边。 阿声远远的就站在那里,望住帐篷,久久没见阿东出来。 好一阵子,见阿东从棚子里出来,一脸难过。 阿声心里忽然也难过起来。 阿声认为,自己可能误会阿东了。 当阿声真心真意再来工地找阿东道歉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到一件事情正等自己。 阿声在以后的日记里写道:若是知道有这么一日,我绝对不去工地。 16 那天从工地回到家,阿声心里就没平静过。 到了晚上。 阿声左思右想,自己应该去找阿东赔礼道歉。 可是阿声在家里实在找不到一点觉得像礼的东西拿去。 他想,白天去也可以,但白天被那些北方人看到说不定又得撵出来,这么想,阿声决定晚上去。 末了,阿声从杂物缸里滔出几把干桂圆。这是母亲去年从树上摘下来晒干的,听说这干桂圆别人收购卖国外去,可能是母亲晒的不好一直没卖出去。 阿声觉得有点少,想继续滔几把。 这时,外面传来父亲和大哥吵架的声音。 阿声慌了,急忙把所有的桂圆放回缸里,然后回到床前,故作学习的样子。 其实,他知道父亲他们是不会进来。 阿声这是心虚。 心虚的人常常学着去伪装自己,有时候伪装给别人看,有时候伪装给自己看。 阿声就是伪装给自己看。 外面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凳子摔响,好像碗也响了。 阿声想,明天还有东西盛饭吃吗? 阿声实在坐不定,他想出去瞧瞧。 其实这个时候,父亲已经把大哥推到院子里。 阿声走出自己房间门口,就看到父亲和大哥互相对站着。 父亲说:“我没钱!你要自己养鱼自己找本钱,从我这里拿本钱你想错了!” 大哥说:“我知道你不给,我读书你也不给!” 父亲一点火都没有,轻松地说:“你讨老婆的钱不是我给的?” 大哥吼了出来:“老婆老婆,我想讨?你没拿锄头逼我讨老婆我会讨!” 父亲无话可对。 这件事情,父亲明显是理亏。 那年大哥从外面生事回来,父亲就张罗他的婚事。找人托媒,相亲,都是父亲压大哥去的。后来到了领结婚证,父亲还压着大哥一起去派出所修改年龄。 大哥那时反抗过,父亲说,你要是不结婚,这个家你也别呆了,你这个儿子我不认! 大哥那会才十八九岁,和现在的阿声一样的年纪,他固然是怕了。 现在,这恰好是大哥反抗的理由。 所以,父亲理亏了。 大哥很不满,说:“我不读书,我只要养个鱼塘就好。你不给我出钱,叫我抢劫杀人去!” 父亲忽然大动肝火,头也不回转身走回房去。 阿声想,这事情看来也就这么结了,父亲不搭理,大哥再吵也没办法。 过了一会,父亲拿一个小袋子出来。 袋子是鼓的。 父亲把袋子朝大哥身上砸。 父亲说:“拿去!” 大哥再说什么,连忙把袋子拉开,掏出一打钱。 大哥一怔,最后便说:“别说买鱼苗,连修个鱼塘坝子都不够!” 父亲火气一下子爆发了,他说:“你要发财还要装富人装地主找人给你做坝子?你没钱自己修理去!我只给你鱼苗的钱!其他的我没有了!” 父亲气愤的走回房间,用力将门关上。 大哥呆呆提那袋钱,大嫂抱住阿大在一边,话也不敢说。 阿声连忙退回自己的房间。 阿声想,等他们休息了自己去找阿东。 17 这一晚,阿声没能等到大哥离开院子。 阿声出来看几回,每次都看到大哥坐在院子的木柴上。 于是,阿声困了就睡了。 阿声想,等醒了就去找阿东。 18 阿声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清醒过来。 他宁愿自己一辈子都这么昏昏欲睡。 每天上学放学,阿声都要去工地转两圈,目的就是能碰上阿东,然后把桂圆给他。 当然,重要的是阿声要好好的,好好地跟人家道歉。 但过了很多天,阿声都没见到阿东。 阿声又不敢贸然去找阿东。 阿声能做的,远远地躲在砖头堆边望工地。 也在这几天,他发现工地有贼。 几个贼,年纪不大,鬼鬼祟祟晃悠在工地旁边。 这天,阿声还是和平时一样躲在砖头堆边上等待阿东的出现。 可是等到的是几个偷工地钢筋的贼。 贼从阿声面前溜走。 贼警告阿声:“你叫人我杀你全家!” 阿声连屁都不敢放。 又过一天,又是这个地方,又是这帮贼。 还是一天,还是这个地方,阿声被工地的人摁住了。 于是,包工头出现了。 包工头一耳光火辣辣扇在阿声的脸上。 包工头怒斥:“我叫你偷!” 包工头叫人拿刀子过来,扬言要砍了阿声的手。 阿声吓哭了。 这次是阿声毫无意识的哭了出来。 阿声想,这里不会有人帮自己的,说白了都是自己的仇人。 阿声说:“不是我偷的!是他们偷的!” 包工头说:“哟嗬!不打你自招了!绑了绑!送公安局!” 几个民工拿绳子要绑阿声,阿声死活挣扎。 阿声叫:“我看到他们几个人偷你们的钢筋,不是我偷的!” 包工头说:“是同伙吧!” 阿声解释:“不是!我来这里有事!我没偷!” 一个民工说:“我看到他好几天了,不是偷的也是给他们放风!” 包工头手一扬,几个民工摁紧阿声把他绑起。 阿声哭,声音却哭不出来。 包工头朝阿声踹了几脚,其他民工也动手揍他。 阿声抱在怀里的桂圆包忽然散落在地上。 阿声几乎被打了七荤八素,顿时他们停了。 阿声抬头正好看到阿东,应该说他不是阿东。 因为阿东的头发是长的,又脏又邋遢。 此时的这个像阿东的人是短头发,完全比阿东好看的人。 那人说:“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 阿声确定这个声音就是阿东的声音。 阿声心里兴奋起来,原来自己等那么久等不见他,原来他把头发理了。 包工头说:“阿东,他偷钢筋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东镇静地说:“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不是他偷的!” 包工头噎语。 阿东开始解释道:“谁见他偷了?抓贼抓赃,抓奸抓床!你们抓到他什么了?万一打死了他,公安局找的还不是我们。” 包工头忿忿地:“不是他偷,那也是他同伙。脱不了干系!” 阿东一时对不上来,低头看地上散落的桂圆。 阿东走到阿声面前。 阿东问阿声:“这桂圆是你的吗?” 阿声猛地点头。 阿东蹲下捡气桂圆。 包工头忽然也傻了眼了。 阿东大笑起来,说:“你们啊就是嫉妒我!” 包工头一巴掌落在阿东头上,说:“你有毛病是不是!” 阿东说:“不是!我早应该跟你说的,人家阿声拿东西给我的,我怕你们见到他又轰走他,就叫他在这里等我了。你看,我托他带给我的桂圆。大家要不要尝尝?” 包工头张着嘴巴竟然答不上来。 19 阿声说谢谢阿东。 阿东笑笑,说我相信你。 阿声知道阿东相信他的什么,不是偷钢筋的贼。 阿声把桂圆全部给阿东。 阿东说,真的给我? 阿声点头。 阿声说:“你头发怎么剪了?” 阿东羞涩起来。 阿东说:“人家说头发长像土匪。” 然后阿东给阿声说这几天的经历。包工头给阿东介绍个姑娘,也是北方过来打工的,那姑娘不是很漂亮,但心眼好。包工头有意撮合他们。但后来姑娘见到阿东,说他一头长发像混混,后来包工头再撮合,那姑娘也不愿意见阿东。 阿东就这样把头发给剪了。 阿声说:“她是没这福气!好姑娘多了,相信你找到个好的。” 阿东只是傻笑。他说:“其实我就想先找到很多很多钱回老家盖个房子,再讨媳妇。家里穷,媳妇讨上也关不住。” 阿声能感受到阿东心里所想的,一下子被他的话给忧郁住了。 阿东忽然问阿声:“你呢?你大哥好小,都有孩子了,你不读书就娶媳妇吗?” 阿声摇头。 阿东推阿声一下,说:“鬼信你!在学校搞对象了吧?” 阿声只是笑,摇头。 阿东没再说什么。 要走的时候,阿东拉住阿声。 阿东说:“我看看他们打你的伤。” 阿声摇头,说没关系。 阿东还是问了阿声:“你是不是你爸爸的儿子?” 阿声点头:“是啊!” 阿东说:“你爸爸喜欢打人吗?我爸就没打我。” 阿声一笑,说:“那是你爸,这是我爸!” 阿东真的没话了。 20 回到家,母亲首先看到阿声脸伤受伤。 母亲慌张把阿声推进房间,关切责问阿声。 母亲不会说话,指手画脚地“问”。 阿声编了个谎。 阿声说:“和同学打篮球,撞伤的。” 母亲指指外面,意思说:“你爸爸回来又要骂你了。” 阿声摇头,说:“骂就骂,打我都不怕,还怕他骂吗?” 说着,父亲的声音袭击了过来。 父亲就站在门口。 其实,阿声说这句话就是说给父亲听。 父亲说:“我打你是轻的!” 阿声抑制不住了,特别听到阿东说他父亲没打过他的时候。 于是阿声爆发地喊:“人家的爸爸就没打自己的儿子,你就老是打我!你要是不想要我干吗生我!” 说着,阿声的泪水委屈的掉。 父亲怒了,三步并作两步蹿进来,劈头盖脸给阿声抽耳光。 父亲说:“人家怎么天天拿第一,你天天拿是倒数。人家儿子也读书,你也读书,你都读哪里去了!” 阿声无言,抄起包冲出门。 父亲跺脚,大声说:“说你两句你就跑!你要是有本事,跑了别回来!狗杂种!” 阿声跑出去的时候就对自己说:是!我是狗杂种!以后跑出去一辈子都死在外头! 21 阿声无处可去。 此时,阿声就是行尸走肉。 阿声认为自己就是没有灵魂的躯体。 阿声写过一首诗歌这么描述自己的: 我是一条不会摇尾巴的狗。 生下来不会哀叫, 雨声,雷声都无法令我发抖。 看那苍茫的天际, 谁给我自由? 奔跑吧!奔跑吧! 你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小丑! 阿声很想大声背诵。 可他不能。 因为世界不会因为他在这里哀叫而怜悯他! 阿声一直走,向前走。 前面是一条河。 女人们喜欢在这里洗衣服,小孩子喜欢来这里嬉戏耍水。 阿声也来过。 很小的时候来过,那个时候大哥带他来,学会游泳是因为大哥把他抛在水中央才学会的。 阿声很怀念小时候,那会很自由。 至少那会父亲的打骂没那么严厉,或许说,父亲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爱。 如今,都变味了。 河还是这条河,水呢?早不知道流淌到了那里。 22 阿声坐在河边,一直到太阳下山。 阿声想着就这样坐着,哪里也不去! 太阳几乎下山了,周围一片昏暗,河面上有远山的倒影,远山的顶方一片金灿灿。 夕阳无限好,只是已昏后。 阿声在心里惊叹。 那边,一个黑影慢慢移动着,向河边移动。俨然不是鬼,不是魑魅,阿声看得真切是一个人的影子。 阿声认为,没看到一个人的灵魂他不叫人,应该叫影子。 此时,那个影子就在阿声的眼皮底下慢慢地,慢慢地朝前移动。 世界上不会有同样的东西存在。比如人的样子,人的思想,树叶等等,即使很相似,却不可说一样。然而,他现在感觉世界上存在一样的东西。比如自己的影子,和河边上那个移动的影子。 不就是没带灵魂的吗? 阿声很想叫住那个影子。 阿声把头转到别处,看看周围慢慢暗下来。 五月的天到晚上还是有点凉意,有风,风似乎可以刺到人的骨头里。 阿声瑟缩起来,抱住膝盖。 当阿声把头转回来再看河边,那个影子不见了。 阿声想,莫非自己真的见到鬼? 只有鬼才能这么迅速从他的视线消失。 阿声害怕了。23 其实在这个时候,家里还没有吃饭。 大嫂正在给母亲剥蒜头,母亲在厨房灶头忙碌。 父亲则在门口抽旱烟,大哥抱住阿大逗乐。 阿声站在门外,里面的情景已经看得清楚透彻,多少年都这样。 若是哪天家里没有阿声,他们也一样这么生活,就像世界上的人不会感觉失去空气一样。 父亲最先看到阿声,却把头一侧,旱烟秆子往墙边一靠便站起来走开。 大哥紧接看到阿声。 大哥把阿大抱过去,说:“抱他一会。” 阿声知道大哥干嘛去,吃饭前一定要去看他的鱼塘。 阿声把阿大抱了过来,阿大在他怀里乱撑。 阿声心里忽然讨厌起阿大来。 大哥走了,父亲也进了厨房,外面静悄悄。 阿大嘎嘎的喋声一阵又一阵叫阿声厌恶。 或许,阿声真的心里闹鬼,不然自己怎么往阿大的手臂上掐了几下? 阿大哭了,狠狠地哭。 大嫂听到阿大哭声连忙从厨房跑出来,见到阿声抱住哭得厉害的阿大。 大嫂先左右寻视,估计是找大哥。 大嫂问:“你大哥呢?” 阿声眼孤孤望住大嫂没回答。 大嫂不问了,把阿大抢过来,口里骂着:“又不是姑娘,问个话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声呆呆望大嫂呵阿大。 最后,阿声说:“我掐了阿大!” 大嫂猛回头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下就把阿大翻个转来检查,看伤着了没有。 阿声说:“我掐他的手臂!” 大嫂连忙把阿大的手臂扬起来看,一看果然有个红红的掐印。 大嫂气疯了,把阿大往地上一蹲,冲上前给阿声的手臂掐了几下。 阿声感受到锥心的疼。 大嫂掐完了,然后破口大骂:“谁骂你打你你打他,拿我们阿大出气,你不怕遭雷劈!” 阿声手臂疼,心里也疼,嘴里却幽幽地笑。 次日,大哥一大清早就撞开阿声的房门。 阿声几乎是被大哥拎起来的。 最后,阿声被摔在门角落。 阿声彻底从梦中惊醒,大哥举起劈柴的刀子对着阿声。 阿声紧紧缩在墙根上。 大哥吼道:“你比婆娘的心都毒!我今天就收拾你!” 大哥把刀往阿声身上劈。 好几下阿声躲了过去,最后一下,大哥竟然劈到了他的肩膀。 血很快冒出来。 衣服红了。 大哥的刀还要继续,大嫂发疯冲进来拖住大哥。 大嫂冲阿声喊:“你快跑!快跑!” 阿声知道大哥为什么要砍自己,因为大嫂昨天晚上跟他说掐阿大的事情了。 阿声没跑。 大哥把大嫂甩到一边,又迅速举刀砍。 阿声眼睛慢慢闭上。 阿声想,劈得好!爽快点更好! 可是,父亲的声音喝住了大哥! 父亲三步作两步跨进来,一脚就将大哥踹开。 父亲关切地把阿声扶起来,手颤抖地撩起他的肩膀的衣服,只见一道伤口一张一合冒着热血。 父亲拉起声音冤冤地喊:“他可是你的弟弟!畜生!” 大哥有理气更壮,扬起手中的刀说:“我砍的就是他!” 父亲泪水流了。 母亲这才慌张失措进来,一会看大哥一会看阿声,彻底地被这情景震惊住。 很快,母亲清楚起来,走到大哥面前抢下大哥手中的刀,用刀背狠狠抽大哥。 大哥喘气,一句话也没说。 母亲就一个劲地打! 大嫂看不下去,转身冲出了房间。 24 从镇卫生院回来的路上,阿声看到一副棺材摆在路边。 有人死了。 棺材边上,是棺材里死人的亲人,那些亲人嚎啕大哭。 阿声看到,听到,心忽然酸到极处。 阿声站在棺材的不远处,看着。 阿声想,要是大哥砍死了自己,有没有人也这样哭? 阿声摇头,绝对不会有! 阿声知道死的那个人是谁。 死的人叫合子。 合子二十三岁,男。 合子是自杀死的,跳河自杀。 合子家有个姐姐,父亲和母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姐姐前两年嫁给一个军人。若说他姐姐嫁给了军人,那么合子同时也“嫁”给了一个军人。 这是阿声回到家听到大嫂说的。 关于合子的故事,阿声是震撼的。 更震撼的是,那天在河边,阿声看到的影子竟然是合子。 为什么合子要自杀? 大嫂说:“他要跟他姐夫私奔。” 25 以下,是阿声了解到合子的故事。 同时,阿声也记录起来。 在阿声的日记里,作为不是日记的日记他这样记述: 这个故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存在很确切的真实性。 合子的姐夫叫大有。大有在结婚前就认识了合子。有人说合子姐姐和大有的婚姻就是一场阴谋。是大有与合子的阴谋。 合子对大有说:“若能两个人在一起,必须是男女。” 可是,合子是男的,大有也是。 大有刚从部队退役,回来分配在某机关,他是个相当帅气的男孩。那个时候,合子给姐姐制造巧合,巧合让她遇见大有,巧合让大有喜欢姐姐,而姐姐又顺其自然爱上了大有。于是,短短半年间,大有就成了合子的姐夫。 姐姐很爱大有。 合子也很爱大有。 每当看到大有和姐姐恩爱在一起,合子心里都流血,总想着什么办法要去报复姐姐。 这个时候,大有已经住进了合子家。 在大有的帮助,姐姐也找到一个机关的工作,有时候加班,每每这时,大有和合子就过两个人的世界。 好景不长,合子的母亲发现了这个事情。 母亲没当面捅破,悄悄告诉了合子的父亲,父亲是个闷气的人,也没表态。这个事情最后也没喧暴出来。 直到有一天,姐姐下班回家,看到大有与合子在自己房间里热吻,事情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 没出两天,姐姐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强制把大有拉出了家里。 姐姐离开后,其实合子和大有还是常常见面,见面的地方就是河边的树林。 树林是他们快乐的天堂,激情,话语衷肠都在这里实现。 这个事情在此之前除了合子家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至于后来别人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建筑工地里的一个民工。那个民工就是阿东。 大嫂说:“那个民工和合子也有不干净的关系,大有发现了就拿刀子要砍他。合子不给砍。合子说那个民工是自己的知心朋友。但大有不相信。” 正当大有和合子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姐姐把这个事情对别人说了,扬言要与大有离婚。姐姐为此自杀好几回。 最后,姐姐因怀孕逼迫大有与自己辞机关工作到了深圳。临行前,大有找到合子,把这事情与合子说,合子说你们走也可以,但我会去深圳找你们。 大有说:我想过平静的生活,这样闹的日子我没办法过了。 最后,又发生几件事情,这些事情彻彻底底让合子失去生活的信心。 于是那天,他来到了河边…… 26 合子死了。 合子开心了。 阿声想,自己没遇见合子一样的事情,但生活面前人人平等,那么现在自己所遭遇的和合子又有什么分别? 如果自己真死去,家里人还能跟合子家人一样为自己伤心吗? 阿声想到了死。 27 阿声嘲笑过自己懦弱。 只有懦弱的人才想到死。 或许,真正给他力量,给他活下去的勇敢的人上天早早已经安排好了。 每日,阿声仍然推着他的“二十八哥”上学下学。 阿声喜欢把他的自行车叫“二十八哥”。 阿声给自己说,一个人要活得如木头,要死得若跳蚤。 活成木头,别人对你无可奈何,自己也对自己无可奈何,到底,无忧无虑。 死成跳蚤,那是日后的希望,即欢乐升天。 就这样,一过又将近十天。28 阿声的生日是五月十六。 阿声出生那天除了“红包衣”落地,家里还发生一件奇事。根据邻居说,他出生那天,原本哑巴的母亲忽然说话了,具体说什么,众口纷纭。最后,他们说想要知道你母亲讲什么话,得去问接生婆。 其实,接生婆接生阿声后的第三年已经死了。 阿声母亲会说话,便没了依据考证。 五月十六日。 这天,阿声十八岁,成年人了。 阿声见过同学过生日,那个同学是省城转来的,听说他在省城打架,他父亲把他弄到这所学校读书。那同学的父亲据说还是个官,平日里那同学很招摇。 阿声喜欢用招摇形容那个可以过生日的同学。 那同学叫周小里。 后来阿声听说周小里在省城因为捅了人一刀子,他父亲才把他送来的。很巧,周小里到学校分进阿声班,正好和阿声同桌。 阿声在心里十分厌恶周小里。 首先,周小里会有吃不尽的零食。 然后,周小里还有花里花哨时尚的衣服,常常吸引同学到座上吹牛。 最后,周小里喜欢炫耀自己的生日,说每年生日他都收到什么什么人的礼物。 对阿声来说,可能自己是因为嫉妒他才厌恶他。 阿声承认自己小气。 但阿声给自己解释说,应该很多人都不喜欢周小里,自己是其中一个罢了。 于是,阿声又有一个解释,因为周小里喜欢整自己,所以自己才厌恶他。 为什么用整来说? 比如,阿声上课会闻到屎的臭味,同学们纷纷伸头向他,然后责备他拉屎不刮屁股,还遭老师的白眼。等他发现抽屉有一坨屎的时候,旁边的周小里已经大笑离开座位,和一帮同学哗啦爆笑。 常常的,阿声就在周小里那里失去灵魂。 阿声说,我没有灵魂。 所以,阿声忍不住的时候就动手。 第一次, 阿声用口咬了周小里。 第二次, 阿声操起板凳砸周小里的腿。 第三次, 阿声被周小里叫人狠狠抽一顿。 第四次, …… 阿声打那起,在学校不说话,尽管还有人来跟他说,他都是沉默以对。 五月十六日,只有阿声才知道自己的生日。 母亲不会清楚的,阿声认为母亲的思维是不健全的,如果健全就不可能丢失语言功能。 父亲不可能知道,因为父亲知道的就是他担子的猪肉。 大哥大嫂就不用说了,期盼他们给你记生日?恐怕他们自己的都忘记了。 但对阿声来说,十八岁,给他太多的兴奋了。 至少,他可以冠冕堂皇出去打工,不再受限制。 可是五月十六日,阿声却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变成了小偷。 29 老师把阿声叫去了办公室。 阿声以为自己刚才上课睡觉被抓来训斥,所以胆颤起来。 老师没等阿声把头低下就一耳光扇了下来。 阿声没言语,错了就得挨打。 很多时候,别的同学做错事情都被老师打。 老师说:“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阿声点头。 老师笑了:“承认快了。” 最后,老师没说什么,直接叫阿声出去,围球场跑二十圈。 阿声没抗议,谁叫自己上课睡觉被抓? 当阿声跑完二十圈球场回来,老师的一席话把他彻底震住了。 老师说:“明天把你爸爸叫来学校。” 阿声紧张不已。 老师说:“偷周小里的手表你承认了,这是大事情。叫你爸来!” 阿声连忙说:“我没偷!”阿声根本不知道周小里手表丢失是怎么一回事情。 老师说:“没偷?班长从你抽屉搜出来的。” 老师说刚才他来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叫班长搜查他的抽屉了,周小里今天报失手表,全班搜查,最后在阿声抽屉发现了手表。 阿声无语反抗。 阿声以为自己上课睡觉挨罚,原来老师把他当小偷! 一下子,阿声觉得天都崩了。 叫他回去把父亲叫来,不是叫自己去死吗? 30 吃晚饭。 没有人提起他十八岁生日的事情。 各自急忙吃饭。 阿声慢悠悠吃着饭。 阿声心里很乱,老师说,如果明天不把父亲叫去学校,自己也就不用上学了。 阿声想着,等吃完饭再给父亲说。 不料,大嫂吃饭的时候话匣子就打开了。 大嫂很不快地说:“一天都不知道你干吗!活又不用你做,满身的汗臭味!” 阿声知道大嫂说的是他。 二十圈球场确实令他流不少汗水。 阿声说:“我跑球场锻炼身体,流了汗。” 大嫂说:“听说学校老师喜欢罚学生跑球场,你做了什么事情吧?” 父亲听大嫂一说,猛将碗筷打在桌子上。 大嫂不说了,连忙抱起哭泣的阿大走出去。 阿声把碗放下,幽幽地说:“是老师罚我。” 父亲不听还好,一听这话急将筷子抓起来,狠狠敲阿声的脑袋。 父亲说:“你还有脸回来报告!” 阿声没闪开,连接给父亲打了好几下。 阿声说:“老师说我偷别人东西,所以罚我了。” “偷别人东西?”父亲眼睛睁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 大哥在一边,这时说了:“上次还不是你偷爸的钱,现在偷别人什么了?” 阿声说:“老师说我偷周小里的手表。” 父亲暴跳起来,从墙角落抡起一根粗木棒,昏头昏脑就往阿声背上打。 父亲恼怒道:“老师为什么说你偷?为什么不说别人?” 阿声躲闪,父亲往死里打。 阿声还想解释什么,父亲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阿声咬紧牙,顶了父亲几木棒,紧接,仓促下逃蹿出家门。 身后,父亲怒吼的声音连绵不断。 吼得最多的是:狗杂种! 阿声心里说:我是狗杂种,那么你就是狗,一只老了的老狗! 31 此时,要下雨。 天上本来还有几颗星星,那是阿声从家里跑出来时看到的,现在星星不见了。 周围映着天空中闪电的亮光,一闪一亮,十分恐怖。 阿声想不到这个时候会遇见阿东。 阿声再后来认为,这不是偶然,是上天给他们一个必然的开始。 其实,雨点已经飘落了。 阿声就在路上,身前身后,万家灯火,时而还听到平常人家的笑声。 阿声想,我的家为什么就没那样的光,那样的笑声? 雨继续下,变大了点。 阿声感觉到头发变得沉重起来,雨水正顺发丝流下,直直滴在他的眼睛里。 眼睛非常涩,酸涩,涨痛。 于是,阿声感觉眼前模糊,模糊得天地乾坤都无法辨认。 不远处,一个醉汉哼着歌摇摇摆摆晃动游移。 阿声眼前是模糊的,那高高的黑点,一下子就跌了下去。良久,他又站起来。 声音传来,男人的声音,笑声,唱声,叫声…… 那是一个郁闷的人对世界一种宣泄。 阿声打心底敬佩这个人。 阿声想,我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 阿声心里还想着,他要是个杀人犯,那么会把自己杀了么?万一杀了,大夜里谁会发现? 阿声会心一笑,和自己笑。 声音近了,那黑点也近了。 很清楚,是个人,真实的人。 他一个踉跄倒在阿声面前。 他还在笑,还在说些把自己醉得死去活来的话。 阿声彻底震惊了。 那声音叫他熟悉。 他熟悉这个声音。 阿东的声音。 阿声忘记自己之前家里的处境,忘记自己所有的痛。 阿声叫了出来:“东哥!” 32 阿声说送阿东回工地。 阿东说自己不想回。 天下雨,不回去能去那里?阿东说无所谓,找个地方坐坐,想静静。 就这样,阿声把阿东扶起,来到这个地方。 这地方就是个屋檐下,白天是个店的门面,现在晚上门关了,外面顶帐篷,适合他们躲雨。 这里安静。 对阿东来说,安静正是上天给他的。 对阿声来说,安静就是他的世界。 阿声把阿东身上的衣服扒了。 阿声说:“别穿了,会得风湿的。” 阿东一笑:“死了才好,风湿又怎么样。你不也湿吗?干嘛不脱!” 阿声把阿东的衣服拽在手里,坐在他旁边望着外面的雨。 阿声没有回答阿东。 阿东说:“你这么晚跑出来做什么?” 很久,阿声说:“你不是一样吗?” 阿东嘿嘿作笑。 阿声其实有个问题想问阿东,就是关于合子的事情。大嫂说合子跟阿东有不干不净的关系。 阿声终于也没有问出口。 两个人一直这么坐着。 外面的雨稍微小了。 阿东说:“你还不回去,雨小了。” 阿声说:“我被赶出来了,不回去了。” 阿东推了阿声一把,笑说:“说什么呢!赶紧回去吧!晚了家里担心。” 阿声说:“你家里担心你吗?” 阿东没回答。 阿声又说:“我一个人惯了,别人担心我还觉得不习惯。” 此时,阿声不想提家人,他宁愿用别人来代替家人这个说法。 阿东说:“我醉了吗?” 阿声笑了出来。 阿东又推阿声:“笑什么!” 阿声反手推阿东:“你推我两下了。” 阿东说:“说明我醉了,真醉了。” 阿声笑说:“说自己是贼的一般都不是贼!” 阿东本来也笑,听到阿声说完这句话,他完全僵住。 阿声意识到什么,问:“东哥,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阿东扯阿声手中的衣服站起来要走。 阿声看阿东摇摇欲坠出去,便担心起来。 不过,阿东没走多远又折身跑了回来,指阿声说道:“你为什么也说那一句话!” 阿声傻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是哪一句话说错了? 阿声心里委屈极了。 33 阿声说自己不回家。 阿东没说什么,直接把阿声拉回民工棚。 阿东说:“你晚上就住我这里好了。” 走到半路,阿声忍不住把自己今天遇见的事情前前尾尾给阿东说。 听完阿声的诉说,阿东一句话也没表露。 对阿声来说,阿东的表情就是对他的侮辱。 阿声说:“担心我偷你们工地的钢筋吧?” 阿声对“钢筋事件”还是耿耿于怀。 阿声说完转身就要走。 没走几步,猛又转回头。阿声是不甘心给别人看成小偷。 阿声心里就抗议。 阿声大声对阿东说:“我告诉你东哥,我不是小偷,也绝对不是。永远都不会是!” 阿东说:“我没说你是小偷!” 阿声笑了,苦笑。 阿东拍了拍阿声的肩膀,说:“要是我在那老师面前,我给他几个耳刮子!” 阿声顿时掉泪。 多少年来一声暖心的话呀! 阿声是感动的! 阿声哭了。 阿东击阿声一下,笑着说:“傻小子,这种老师也叫你去哭?回头我要见到他我给他一顿。你说,怎么打?先腿还是先手?卸了他的头!” 阿声完全被逗笑了。 这一路,阿声好几次想问合子的事情。 阿声认为,阿东肯定被大嫂冤枉的,他怎么会和合子有那种关系呢? 绝对不可能! 但是阿声始终问不出口。 阿声想,不管怎么样,这一晚可以彻彻底底离开可怕的家。 可是,这一晚上,真的能这么安静吗?就算安静了,明天呢?后天呢? 34 这一晚上是安静的。 阿声认为,这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 比周小里的手表都要名贵的礼物。 安静,就是上天给他的礼物。 于是,这一晚就过去了。 次日。 阿声照常去学校上课。 起来的时候阿东他们已经去工地上工,整个棚子空荡荡的。 阿声睡在砖头搭成的木板床中央,抬眼看床的旁边,地上铺张塑料袋子,袋子上方有块垫布,应该是枕头。 阿声猛惊醒过来。 阿声占了阿东的床,估计是把阿东挤下床了。 后来阿东告诉阿声说,不是他挤他下床,而是两个人睡觉,怕阿声睡不好影响白天上课。 阿声忽然羞涩起来。 他很没有理由占据别人的床。 一会后,阿声匆忙去了学校。 阿声想,爸爸没去学校自己去了,会不会被老师赶出来? 35 阿声决定回家。 一定要跟爸爸说清楚。 一定把事情说清楚,就算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 回到家,家里没人。 收拾背包,阿声便匆匆跨上自行车往学校去。 其实阿声心里盘算好,如果老师问起爸爸为什么没来,可以撒谎说爸爸病了。 这么有个底,阿声释然许多。 36 没进教室前有同学对阿声讲,老师叫他去办公室。 阿声心里沉甸甸的。 阿声想,无非就是问为什么爸爸没有来。 在门口,阿声看到了听到了这一切。 办公室有几个老师,他们望住阿声的父亲。 父亲就在阿声的眼前。 父亲还是来了。 父亲怎么知道要来学校? 他们都没有看到阿声。 父亲哈着腰,典型的旧时代民工形象,班主任昂着头面对父亲。 父亲很客气地说:“那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班主任很为难的样子。 阿声认为父亲龌龊透了。 父亲就是电影上的日本走狗,是汉奸的形象! 父亲的形象在阿声眼前瞬息变换。 班主任说:“本来,这事情要上报的,我们学校可不允许偷的行为!” 父亲说:“我这孩子他平时是老老实实,应该是犯糊涂了。这孩子还小,老师您的多包涵,包涵!” 班主任说:“包涵?等他偷偷杀人是不是叫人家包涵啊?” 父亲噎语。 班主任说:“今天他是不敢来上课了,你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父亲殷勤的点头,脸色尴尬难堪。 阿声站在门外,泪水在眼睛打滚,禁不住抹了几下。 阿声心里骂着,诬陷他是小偷的人不得好死! 到底,父亲来了,老师批了,同学们都知道了,别人不得好死,自己难道就得好死? 这时,父亲从口袋掏出一包烟,塞到班主任手里。 班主任躲了几下,最后还是收了。 班主任说:“偷也偷了,反正东西还是找回来了,这事就看你回去教育他了,” 父亲笑了,连忙感激道:“好好,我回去好好打他,这杂种应该好好教育,老师您费心了。” 阿声实在忍不住了。 于是,阿声冲办公室里叫:“我没偷!” 老师惊讶望出来。 父亲的脸立马暗了下去。 班主任勾勾头,手扬起,朝阿声招招手。 阿声进去了。 才走到班主任面前,父亲一个跨步上前,盖头就给阿声一个耳刮子。 阿声咬紧牙。 阿声说:“我没偷!” 父亲又一耳光。 阿声又说:“我没偷!” 父亲接着又一耳光。 阿声还是说:“我没偷!” 父亲手扬起来,终于没打下去,忽然,父亲的脚狠狠踹在阿声的腰上。 阿声倒在地上。 父亲大声骂着:“我今天就收拾你这狗杂种!我收拾你!” 老师和班主任纷纷前来制止。 班主任朝阿声说:“你没偷,那你跑球场了?跑了几圈?” 阿声说:“我跑了二十圈。那是我上课睡觉违反纪律跑的。” 班主任笑了说:“上课睡觉跑5圈,你还不知道?” 阿声说:“我知道。” 父亲一听到这,边吼边踢打阿声。 阿声哭了,彻底哭了。 阿声哭喊着:“我没偷,我没偷!不信你叫不见东西的人来和我对质!我没偷!” 班主任冷冷地说:“好,我这就叫周小里去!” 班主任走出去的时候,把手中的烟狠狠朝办公桌上扔。 几个老师试图把父亲拉远一点,可是父亲的劲大,老师扯都扯不住。 阿声对自己说,我不会哼一句给你听。你打得开心,我笑得开心。 于是,父亲多疯狂地打,阿声就多疯狂地笑。 几个老师傻了。 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 不一会,班主任领周小里进来。 看到这情景,周小里显然非常震惊,连连闪在班主任后面。 班主任低声对周小里说:“你说,你看到他偷了是吗?” 周小里点点头,又摇头。 周小里的眼睛一直望住自己的鞋子。 阿声的眼睛看地上,自己的鞋子已经掉远了。 阿声眼睛模糊极了,鞋子在那里都看不清楚了,好像就在前面。 班主任又对周小里说:“别怕,你有什么就当大家的面说。” 周小里望了一眼阿声的父亲,又望一眼班主任,最后没说。 班主任叹口气,走到父亲面前,说:“你们先回去吧!周小里同学已经承认了。” 父亲怒火猛然飙升,蹬起脚踩阿声。 阿声咬着手腕上的皮,狠狠地咬。 老师们极力把父亲扯开。 这时,周小里瑟缩地说:“那个手表……是我不小心放到他的抽屉的。我后来才想起来。” 周小里的声音很小。 但所有的人都听到。 父亲的脚停在半空中。 老师的眼睛直了。 阿声慢慢松开咬自己手腕的牙齿。 阿声笑了。 阿声说:“我都说了,手表不是我偷的!是手表长脚跑到我抽屉的……” 眼睛完全模糊,阿声看不清眼前发生的情景,只听到慌乱的人群呼救。 阿声想,我应该一直笑,因为我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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