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兄弟相聚酒店打工

 

    出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父母像往常一样给我准备了很多路上要吃的东西，再三叮嘱一路上要注意安全，出去以后要好好工作。出门的那天，二狗来我家等我一起出发，母亲把我们送到村口，不停地祝福我们。父亲背着我的行李一直把我们送到汽车站，直到汽车启动渐渐走远，消失在父亲的视线外。

    我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虽然有过几次出门的经历，不再那么难过，但心里多少有一丝伤感，也许我只是个年轻的男孩，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列车渐渐走远，我的心情慢慢恢复平静。

    列车一路飞奔，看看窗外掠过的景物，不知列车到达目的地要多久。

    坐长途车是在熬时间，比干活还累。二狗问起我在成都的一些情况，我详细地给他讲了。我们和座位对面的老乡聊天，大家都比较关心外出打工的一些情况，彼此都有一些苦衷。无聊时，大家一起玩扑克斗地主打发时间。

    列车经过四十个小时的运行到达了终点站北京。二狗给我安排了一家稍微便宜一点的旅馆让我暂时住下。我洗了一个热水澡，倒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实在有些疲劳。很快我就做梦了，醒来后我感觉工作似乎会有点眉目。二狗来旅馆找我，说他干的那家酒店要人，问我干不干。我说，要干。第二天，我换上一身漂亮的衣服跟二狗一起去酒店面试，很顺利的就被录用了，我知道这是二狗通过努力为我争取的，我心里很感激

    我被分配到餐厅部上班，实际工作是刷盘子。每天戴着长手套，面前放着一个大大的塑料框子，两三个人围在一起，倒上洗洁精，拿着布条在那里洗刷刷，然后分类，最后用毛巾擦干，再放到消毒柜里消毒。

    酒店其他部门就好多了，比如服务生吧，男服务生穿西装打领带，皮鞋擦得油亮油亮的；女服务员穿着高跟鞋，脖子上系着美丽的蝴蝶结，头发盘起来做一个网兜系着，走起路来挺有精神，好让人羡慕。

    我呢，穿着白大褂，头戴白帽，胸前围着围裙，戴着长手套，整天跟油腻腻、黏糊糊的盘子打交道，有时心里有一丝自卑。但我仍然鼓励自己好好干，找份工作不容易。我总是争着多干点，坚决不偷懒，上班去早点，下班走晚点。时间长了，跟我一起的同事对我很有好感，有两个大姐开玩笑对我说：“小伙子，看你人不赖，给你介绍个对象如何？我总是笑而不语。”

    小胖被分配到后勤部做保洁员，整天拿着拖把和抹布，擦擦玻璃、桌子，拖拖地，跟着一帮大姐混。那些大姐总是拿小胖开玩笑，说他贪吃贪睡，养得膘肥体壮，小胖也不介意，反过来跟那些大姐开起玩笑：“你们几位大姐，谁家的女儿最漂亮？我想做你们的女婿。”

    每天看着那些衣着光鲜开着轿车的客人在酒店里进进出出，想到自己的寒酸，不禁悲从心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酒店的工作，不管自己身份是多么卑微，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所有的人都去做了皇帝，谁做百姓呢？我也会自己宽慰自己的。

    每天都是在碗筷、汤勺、盆盆、盘盘洗洗刷刷中奏着交响曲，日复一日，我还是感到快乐，比起那些拖着包包满街跑，毫无目的的找工者，我幸运多了，至少有份稳定的工作在手里。在那些年代，手里有份工作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像酒店这种职业在那时是一件很有面子的工作，过往客人象征着身份和地位，我还是很珍惜这份工作。

    下班了，我躺在宿舍里，调试收音机的频率，听听新闻和小说连播。小胖无聊地抽着闷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瞎扯。他说：“酒店里的妞太靓了，这么漂亮的妞总是让人有一种犯罪的冲动。”

    我对小胖说：“酒店里也有小姐的，价钱贵的死人，这个你清楚，你娃每个月挣那两个铜板，抽几根烟，喝几瓶酒，剩下的钱只够你看几场电影了。如果要便宜点的话，就去北京的老胡同看看那个桥洞下，或者小巷子里转一转，有没有合适的。再说了，受不了自己就地正法，这是很正常的事，那个男人没干过这事？憋久了脸上会长青春痘的，为什么叫青春痘不叫老年豆，这个你明白。上次半夜老子悄悄到你床头想拿根烟抽，结果发现你狗日的面向墙壁，被盖一抖一抖的，当时老子就明白了你在干什么。瞧你那个鬼样子像见不得人似的。”

    小胖不声不响地像拿他自己的东西一样从我口袋里拿出香烟叼在嘴上吞云吐雾，扭扭脖子伸伸懒腰，吧嗒吧嗒地大口吸着烟，王八蛋抽别人的烟不心痛，一口吸下去从烟头燃到烟尾。化为灰烬的烟灰顽强地挺立着，并没有散落，生命力如此旺盛。

    一九九二年，又是一个春天，歌曲是这么唱的，我感觉唱出了我的心里话。这一年，能在首都北京进一家酒店上班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比起那些在太阳下暴晒，脸黑得像非洲佬，手粗糙得如同八十岁的老翁老妪，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我常常暗中拿自己跟建筑队的民工比，觉得幸福来敲门是一件太幸福的事儿。当我路过建筑工地，看着烈日下辛苦的民工兄弟，就哼起了张雨生的歌：“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着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

    小胖、二狗和我下班后在宿舍里总是绕不开两个话题：未来和女人。我谈未来，小胖谈女人，二狗像个裁判，总是判我赢小胖输。未来比女人更重要，二狗清楚，小胖不清楚。小胖认为女人比未来更重要。何二狗说，没有理想的人估计都像你小胖一样把女人当着佛拿来供着。

    其实我也想女人，因为我是个完全正常的男人，思维正常，身上全部零配件也正常。每天看着那些脖子上打着蝴蝶结，头发盘在网兜里，足登高跟鞋，前凸后翘，性感撩人的女服务员，我也清口水流成河。但我不像小胖纯粹的想着肉欲，我想的是爱情，想泡个酒店里的妹子当老婆。可是我成天穿着白大褂不是医生，而是酒店厨房的小工，整天跟盘盘盆盆打交道，除了洗刷刷就是刷洗洗，反正一个样。小胖呢，跟着一群搞卫生的大姐大妈，拿着抹布和拖把，从早到晚洗擦擦，擦擦洗，反正也一样啦。小胖跟我一个鸟样，没有二狗那个狗屎运。何二狗这小子长相帅气，当了服务生。这年头儿，女人漂亮有资本，男人帅气也有优势。小胖太胖倒了狗屎霉，我人不丑但也不帅，中等偏下，长相决定命运，只能在厨房洗刷刷，刷刷洗了。

     我说，男人一生无外乎是金钱和女人，所谓的未来也是奔着这个方向去的。我口中只要提到女人，小胖就认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我说见了美女男人谁都有犯罪的动机。小胖说：“兄弟，你就不想逮一个咬一口？”

   我说：“小胖，我见过狗咬人，还没见过人咬狗，你现在‘咬’我，说明你有狂犬病。”

    小胖说：“别说那些伤人的话了，我问你，怎样才能吸引到美女？”

    我回答：“一个人站在田里，脚八字形站立，双臂张开，在田里播下黄金种子，辛苦十年，流了无数汗水，就是两个字：奋斗。十年奋斗后，假如你成了大款，屁股后面的美女如同苍蝇追着你不放。”

    小胖说：“十年后，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来得及吗？”

    我说：“十年后你还年轻，只要你娃还没躺进为你量身定做的跟你一样高一样宽的黑色包间里，一切都不算晚。那些六七十岁还要竞选总统的人，还在奋斗，他们不嫌年龄大，人活到老奋斗到死才是对的。”

    二狗问我习惯不，我说，习惯。二狗讲一些他工作中的趣事，比如，有一次一位女客人过生日来酒店庆祝，喝酒太多，迷糊中把一位男士当成自己的老公，在那位男士脸上盖了一个鲜红的“公章”。还有一次，一个大胖子，比小胖大两倍，像日本的相扑运动员，酒喝高了，脸红的像灶里烧红的烙铁，走路的时候脖子一伸一缩像乌龟，屁股一扭一扭像动画片里的熊爸爸，打着酒嗝吓得女服务员连连后退五百公里，最后还是摔了一跤爬不起来，来了119消防中队的几名消防战士才把那个死胖子弄走。女服务员们都笑着猜测，他家的床多宽多厚，什么材料等等，议论完捂着嘴笑得打饱嗝。

    何二狗讲完胖子客人的故事，小胖的脸黑的像暴风雨欲来风满楼，以为二狗在影射他，他想多了。我看着小胖的表情，嘴笑裂了，像捡了五十公斤黄金一样舒服。

    二狗、小胖和我一起逛逛街。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看看城市的夜景，无限感慨。饿了，我们就去吃北京烤鸭。我嘴馋，一口气会吃掉半只烤鸭。小胖可以吃掉整整一只烤鸭，连鸭屁股上的骨头都要舔几遍，他说有骨油养身体。二狗说：“像我们这样的消费者会拉动城市的消费水平。”

    首都北京，夜色迷离下是那样吸引人，我们三个逛了一条又一条街道，望着高耸的大楼在夜色下被彩灯点缀得五光十色，就不想回宿舍。二狗说：“此时此刻，如果我们在农村老家早就熄灯睡觉了，梦都做了好几个。可是现在呢？我们还流连忘返。假如，父母能看到这么美丽的夜景，一定很开心。”

    小胖说：“等我发财了，就把父母接到城里看看。”

    我说：“等你发财了，你父母可能就走不动了，想尽孝心要趁早。”

    出粮了，我很开心。拿到酒店的第一次薪水我请二狗和小胖喝两杯。我们在北京的小吃店喝点小酒，啃着烤鸭，碰着酒杯，诉说打工的辛酸，未来的憧憬。

    有时候我们哥俩三也去看看电影。北京的电影院看电影很舒服，座位好，音响立体感强，比起我们农村的露天电影好了不知多少倍，城市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我每天上班十一个小时，晚上九点钟就下班。二狗从下午19点开始上班，直到凌晨2点结束，白天睡大觉。我下班后有时就去KTV玩，我很喜欢客人那种疯狂，尽情地放松自己，释放白天工作上带来的压力。有时我也会和客人一起拿着麦克风，看着屏幕上的歌词来个河东狮吼几句，那是很快乐的事。尤其看到那些腰上钱包鼓起来的家伙拿着麦克风在那里歇斯底里像头公狼在嚎叫，非要把肠子吐出来的架势幽默到极致。

    酒店里的女服务员端庄大方，很有朝气。尤其那些小姐身材高挑火辣，媚眼放电，骨子里透出的那种韵味叫男人欲罢不能。二狗告诉我，酒店里的年轻帅哥有好多是被那些小姐包养起来的，这些小姐从客人身上麻木地挣钱，又在帅哥身上找感觉花钱。

    有一次在KTV因为我的无知闹了一出笑话，KTV来了一群人，其中有一个非洲黑人。因为我是第一次看见外国佬，尤其这种黑鬼，我以为他听不懂中国话，我对二狗说：“这个黑鬼是木炭捏的”。没想到那个黑鬼转过身冲着我说：“你要是在非洲，当地人会说你是什么鬼”？没想到黑鬼的中文如此流利，我赶紧道歉，那黑鬼笑笑就唱歌去了。同行的中国人说 ，他是个中国通，精明的外籍商人。

    后来，宿舍里装了17吋黑白电视机，收音机就用不着了，我想回家的时候带回去给父亲用，电视有图像方便多了。看看新闻了解社会动态，也可以看看连续剧，那时热播的《京华烟云》、《再向虎山行》吸引了好多观众。我觉得呆在酒店里挺好，有电视看，有美女欣赏，还可以免费去KTV唱歌。唯一的是感觉自己身份低了一点，是个刷盘子的。我也萌生过去学厨师，毕竟有一技之长收入高地位高。

    有了电视方便多了，晚上下班后我打开电视第一是看新闻。那时新闻报道最多的是外出打工的题材，尤其广东外来工的新闻不少。通过新闻我们可以了解打工者的动态，还有政府的方面的声音。外来工像潮水涌入广东，广东是改革的前沿阵地，去的人当然多了。我想，有一天我也会去广东的，不去广东会有遗憾，那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新闻看多了，诱惑就更大。我一直在等待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