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最后的晚餐

    我们作为第一代打工仔进城，有些成了企业的元老，跟随老板一起打江山，老板积累了财富，他们的财富像金字塔越垒越高，我们是见证者。

    一年又一年，我和小胖二狗在富裕塑料厂不知不觉呆了十年!这期间，玩得好的还有马会跑、牛一群、苟忠诚、狗肾、魏忠贤、猪上树，我和这些兄弟们打工路上一起走，我们从年少的小伙子就一起工作，直到有人叫我们大叔或老张、老马、老魏的时候，我们知道，在富裕塑料厂成千年龟了。

    回过头去看看这十年，感慨很不一般。十年过去了，是继续守厂还是打算跳槽？内心有些纠结。为这个问题，我思索了半年才找到答案。

    守厂吧，感觉自己确是一根“老油条”了，跳槽吧，又怕搞不好出去吃更多的苦。

    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朋友的老乡是一位部门经理，在饶了一个大圈之后，他说：“高薪是跳出来的，只要一个人某些方面技高一筹，东家跳到西家，薪水大不一样。”听了这话，内心有点不平静。

    我总结了一下，以我十年的工作经历，早已跨入企业元老级别，生存是不成问题，薪水嘛只要找点理由“闹”一下多少会涨点，问题不大，为啥要跳槽呢?

    在一个企业呆久了，地位牢固了，人熟好办事，有一种自豪感。当时很多老乡进不了厂都来找我。说实话，有些优势自然不一样，凭着我在厂里呆了那么多年，介绍几个熟人不成问题。每介绍一个熟人进厂都有些自豪感，那些进厂的熟人都要请我吃饭喝酒作为感谢，恭维的话说了一大堆。时光假如能倒流，回想当年这些经历，仿佛历历在目。

    在一个厂呆久了，没有了压力，有时我的直接上级对我都会悠着点，他知道我在厂里有着五千年的悠久历史，是一个千年龟。

    我却清楚地知道，我这瓶“老窖酒”到了外面不一定好卖。我更像是一只泡在温水里的青蛙，这样下去并不是好事，需要换个环境锻炼一下自己，多些跳槽的经历更是好事。

    主意拿定，2005年我执意要跳槽了。

    跟了老板十年，说走就走？毕竟我不是普通员工，一份辞职书上交等待批复那样简单的事。十年里，我跟老板确实是有感情的，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提出辞职呢?

    十年里，老板对我还是很关照的，这都是事实摆在那儿。

    直截了当地去跟老板讲要离职有些不妥，总得有点好的理由。最好的办法是先放出风声让老板提前知道，先有个心理准备。

    一段时间后，找个适当的机会跟老板当面沟通。谈的时候看似轻松，实则不然，谈的是“分”不是“和”。老板开始回顾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给了我很正面的评价，像是年终总结，应该说是十年的总结，说到动情处，老板偶尔也会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尖，此时，他内心在怎么想他最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老板也明白，这一天的到来是早晚的事。

    我当时内心也很复杂，既有舍不得离开的感觉，又有不得不离开的现实在内心纠结。分分合合是每个人一生必然会碰到的。十年啊，感情是深厚的，虽然我跟老板是两个男人在面对面交流，没有那些儿女情长的成分在里面，我们却有战友般的深情厚谊。老板不停地递上中华牌香烟，我俩一支又一支地点燃吸完，再点一支。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男人有时候就这个样子。

    我谈了十年来的很多感受，也谈了一些想离职的不是理由的理由，老板心里明白，嘴上却不否认。谈话要结束时，老板终于开始抓主题：“真要走?”

    我看着老板肯定地回答：“我是认真的。”

    老板笑笑：“我平时忙，对你们关心不够，请多理解，你别开玩笑了，留下来好好干。”

    老板再递上一支烟给我，结束了谈话。

    当然，仅凭一次沟通是不够的，所有的老板都相信，员工闹辞工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月底发工资时，我的薪水突然涨了几百块。看来老板真不相信我离职是当真的。

    老板是在试探我，给我涨了薪水可能就不会闹着要走了。

    我是真走，不是假走。我只好按正常程序来操作了，先把辞职书写好交上去。

    辞职书交上去后，老板心里多少有点底了。工资涨了，还交辞职书，以老板对我的了解，我并不贪婪，他知道我是真要离职了。

    辞职书交上去很长一段时间了都没批下来，我理解老板的想法，看来只好去催了。

    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有跟老板面对面交流了，刚开始我以为不好谈。其实，老板心里已经有底了，接下来谈话异常轻松。老板说了很多客气话，我也非常感谢十年来老板对我的关照。

    最后，老板同意了我的辞职请求，约定某个晚上和厂里几个同事去酒店畅饮，为我举行欢送会。

    那一夜，我喝了很多酒，不知为什么，我必须多喝。

    那是我十年来跟老板的最后一次晚餐。

    第二天，我去财务部结算工资，结清了工资后，我跟公司里的同事话别，那滋味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大家会懂的。

    最后，老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一个厚厚的信封早已准备好，老板把它交给我。一番假装推辞后，我接过信封塞进裤兜里。

    老板握住我的手，很久很久。他说，希望你出去以后有更好的发展，我祝福你。

    我说，我希望公司在您的带领下，明天会更好。

    我跟老板挥挥手，走出他的办公室。

    保安象征性地检查了我的行李，我给保安递上香烟，大家开始道别。

    走出保安室的那一刻，我的泪水还是出来了，我知道我是男人，但还是无法控制。

    回头再看一眼曾经熟悉的工厂，十年了，也该走了。

    离开富裕塑料厂的当晚，我把二狗和魏忠贤等老朋友请到川菜馆好好搓了一顿，席间我们谈论初次离家外出的感受，谈论十年在富裕塑料厂的点点滴滴，探讨未来的出路。酒逢知己千杯少，把酒论打工，今夕是何年。

    离开呆了十年的那家企业时，我已经结婚，而且有了一个一周岁的女儿。妻子怀孕四个月时，就辞去了工作，安心养胎。我租了一间平房，有三十平方米，在那儿住的大多数都是外省籍民工。为了女儿的出生，我添了一些必须的用品，供暖器、电磁炉、锅碗瓢盆、椅子，还买了一张新床。

    辞工以后，我们夫妇俩就会离开那儿，原先买的日常用品只好打折转卖给其他外省籍民工，有些干脆送人算了，虽然有些经济损失，但也是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