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婕妤在春官进宫以后更加抑郁了,刘彻就更提不起对她的兴趣了,但是他依旧会去舞阳殿。因为舞阳殿里有一个妖娆妩媚的小宫女。那个宫女是新进入宫的,被派在尹婕妤身边。她是一个聪明人,她一进宫就准确地分析出了尹婕妤的心思和刘彻的寂寞。于是她总是装作不经意地把自己送到刘彻的面前。她比尹婕妤美丽,也比尹婕妤灿烂,最重要的是她真心真意地仰望刘彻。刘彻果然很快就发现了她,于是他频繁出入舞阳殿,却并不临幸尹婕妤。尹婕妤和春官都知道都是因为那个小宫女的缘故,但尹婕妤并不介意,春官却很是矛盾,他不希望刘彻亲近自己最爱的女人,但是既然已经入宫,失宠便意味着失去一切,既然出宫无望了,那他至少希望尹婕妤在宫里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刘彻下旨封宫女邢氏为婕妤。这让尹婕妤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卫子夫听说以后并不吃惊,她太了解刘彻了,从第一位王夫人出现起,她就明白刘彻是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停留的。然而她又有些担心,一个宫女能够迅速上位,说明这也是一个不简单的角色,当初两位王夫人的出现弄得她有些应接不暇甚至险些丧命,不知道这位新主子又会有些什么样的手段。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皇后的尊严终究敌不过新人的容颜。更何况自刘陵的事情之后,刘彻再没来过椒房殿,尽管他亲口说的自己相信皇后和大将军。
大汉后宫大部分时候都是平静的,卫青他们走后已经有不少日子了,天气本已渐渐转暖,但不知为何,一夜之间突然天降大雪,等天亮一看,已是一派银装景象。卫子夫刚一醒转就觉得有些凉意,那一瞬间她甚至恍惚了,难道冬天还没有过去?青鸾过来伺候她起身,特意让子鸢寻出一件厚衣服来,她说天气忽然又冷了,娘娘穿厚些,别冻着了。子鸢站在一旁,不自觉地皱着眉头,不知道大漠那边怎么样了,大将军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好端端的春天,怎么又冷成这般了。春寒料峭也是有的。卫子夫笑着安慰她说,但其实她心里也泛起了不安,是啊,好端端的春天,怎么冷成这般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卫子夫刚刚收拾妥当,无庸就进来说邢婕妤来请安了。邢婕妤被册封后只来过椒房殿一次,卫子夫也不喜欢无理由的热闹,所以也并不介意她们不来请安,所以在这个雪天里,邢婕妤突然来访,反倒让卫子夫有些不习惯了。
邢婕妤披着色彩艳丽的厚披风进来,浅浅地行了一个礼。卫子夫一眼就看出那是南方新进贡的锦缎裁成的。邢婕妤看到卫子夫停留在自己披风上的目光,她笑笑说,这是皇上新赐的。卫子夫却似乎没听到一般,只是说你坐吧。邢婕妤坐下后并不说话,卫子夫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开口,就直接问道,你来找本宫有什么事吗?邢婕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卫子夫向青鸾使了个眼色,青鸾会意,把殿里的人都带了出去。有什么话你说吧。是关于尹婕妤的。尹婕妤?卫子夫想起了玉佩的事情。是的,舞阳殿里一个叫春官的小黄门是尹婕妤进宫前的相好。什么?卫子夫大吃一惊。邢婕妤见卫子夫的样子,觉得自己告密告对了,于是赶紧接着说,是真的,娘娘,当初臣妾还在舞阳殿的时候就知道那个春官,后来还偷偷听到他们互诉衷肠呢……好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用说得那么细。卫子夫打断了她的话。邢婕妤赶紧住嘴。邢婕妤,这事本宫知道了,本宫会秉公处理的,不过此事涉及皇家颜面,不要让陛下知道,也不要其他人知道,听明白了吗?邢婕妤被卫子夫严肃的神情吓住了,赶忙点头称是。邢婕妤走后,卫子夫赶忙找人把尹婕妤找来了。尹婕妤并不知道春官身份暴露的事情,进椒房殿的时候还在疑惑卫子夫忽然找她做什么。进了交房带你,她发现除了卫子夫,其她人都不在,她就更加不解了。尹婕妤跪下,规规矩矩地给皇后娘娘行礼。行了,你起来吧,本宫有话问你。娘娘请讲。 春官是谁?尹婕妤还没到的时候卫子夫思前想后一番,最终决定直话直说。尹婕妤一听这个名字,一下子从席上站了起来。卫子夫一见她的样子,就明白了,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看来这个春官就是那块玉佩的主人了。你可知道这在宫里是什么罪过吗?卫子夫睁开眼睛,缓缓地说。求娘娘饶过春官,春官他什么都不懂,知道我被送进宫来了,也没有门路,只得净身进宫来,我几次三番让他出去,他都不肯,求娘娘看在他年轻不懂事的份上饶过他。尹婕妤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你求我饶过春官?是。尹婕妤抬起头来,卫子夫看到满脸泪水。你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罪过最大的人是谁吗?不管是谁,只求娘娘向陛下求情,饶春官一条性命。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惦记着春官。臣妾死不足惜,只求能饶春官性命。你先回去,你跟谁也不要说,让本宫想一想这事怎么处理。卫子夫说完朝门口摆摆手,示意尹婕妤退下。尹婕妤站起来木然地向门口走去。把眼泪擦干。在这后宫不要轻易流泪,让人看见了……笑话。卫子夫本想说让人看见了容易惹是非,但怔了怔还是换了一个词。望着尹婕妤瘦弱的背影,卫子夫觉得心里很乱,她身为皇后,非常清楚她和春官的行为该如何处置,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定处决他们的决心。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至于尹婕妤都走远了,她还没有想起来喊青鸾她们进来。青鸾和子鸢在外头看到尹婕妤走的,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卫子夫喊,便自己进来了,见卫子夫还在发呆,便走过去问,娘娘想什么呢?哦。卫子夫被她们喊醒了,见再无旁人,便把事情告诉了她们两个。子鸢听得愣神,因为她想起了自己和卫青,原来天下还有这样的的痴情人。青鸾却问道,娘娘想如何处置他们?我也不知道。娘娘是皇后,邢婕妤来告诉您这件事就一定等着您处置呢,若是不处置,万一她告诉陛下……我知道,让我想一想。卫子夫说着站起身来走回内室去了,留下青鸾和子鸢两个人在外头摇头叹息。一连几日,卫子夫都没提处置尹婕妤的事情,反倒是邢婕妤又来了两次,有一次正碰上乳母领着小刘闳给卫子夫请安。虽然邢婕妤只说是来请安的,但卫子夫知道她是来试探尹婕妤之事的处理结果的,青鸾也知道。所以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无人注意的傍晚,青鸾去了舞阳殿,她着人偷偷找出了春官,把事情告诉了他,青鸾说,娘娘不忍心处置你们,可是此事已经被人所知,娘娘想瞒也是瞒不过去的。春官,你二人都在,有那对质的一天,只怕你们和娘娘都难逃王法了。春官明白了。春官谢皇后娘娘的不忍心。春官不会让对质的事情发生的。青鸾姑娘放心。春官去了。说完他便转身回去了。青鸾知道自己把他送上了绝路,她望着春官的背影,又站了一会儿,权当是为他送行了。青鸾回到椒房殿时,卫子夫正在找她。你去哪儿了?去见了春官。你去见他做什么?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卫子夫还是很疑惑,不过当时她是因为阳石公主正因为与金日磾闹了别扭在屋里发脾气才急着找青鸾,所以她也就没再多问。第二天,尹婕妤一早起来就收到了春官的死讯。她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卫子夫也一早就收到了春官的死讯,当时青鸾正在身旁伺候,听到春官的死讯,她一点也不惊异,卫子夫觉察到了她的不寻常。你似乎已经知道了?是,昨天奴婢去找的春官。你跟他说什么了?奴婢说,皇后娘娘是瞒不住这件事情的,若是陛下知道了,连娘娘也会牵扯其中,所以……青鸾说得很轻,但语气平静,卫子夫觉得她有些不认识青鸾了。门外传来尹婕妤来请安的声音。卫子夫知道尹婕妤一定也收到春官的死讯了。见到尹婕妤的时候,她还在地上跪着,卫子夫说你起来吧,尹婕妤执意不肯,她说自己来求皇后一件事。什么事,你说吧。求皇后娘娘转告陛下,臣妾想去秋霜殿居住。秋霜殿?是,此事不单是春官一人之罪,臣妾不愿让他一人承担。秋霜殿阴冷偏远,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陛下还不知此事,或许……皇后娘娘,秋娘和春官都谢谢娘娘的不忍心,可是娘娘如此偏袒只怕会留人话柄,为我们,不值得。娘娘,秋娘就此别过了。尹婕妤一边说一边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没等卫子夫开口便起身离去了。卫子夫再一次看着尹婕妤的背影远去,她明白,尹婕妤之所以选择去秋霜殿孤独终老是因为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死很容易,活着却是日日的折磨,她在用这种方式来回报春官的牺牲。卫子夫并没有告诉刘彻尹婕妤和春官的事情,只是说尹婕妤思乡心切得了奇症,终日抑郁,不适合服侍皇上,既然她有自知之明,愿意去秋霜殿,那臣妾就成全她。刘彻本来对尹婕妤就没有多少留恋,所以舞阳殿的变动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反正还有邢婕妤。然而最近他的邢婕妤却有些不高兴,因为她并没有如愿看到刘彻得知尹婕妤不贞之后的盛怒,也没有如愿得到因为告密而来自刘彻的奖赏,她知道,卫子夫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刘彻。
64、投降
卫青出征已经走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久的时间了,可是捷报还没有传回,这让刘彻有了一丝担忧,难道朕的常胜将军这回遇到麻烦了?难道我大汉的铁骑真的踏不平大漠吗?在这种担忧日盛一日的时候,卫青的战报终于传回来了。卫子夫也听说战报回来了,但是她却没有如期等到刘彻或者刘彻的口谕,这让她更是不安了。卫青是战报到后半个月才回到长安的。这一次,刘彻没有去迎接,甚至于都没有到椒房殿告诉卫子夫卫青回来的消息。是无庸打听到大将军回来了去告诉卫子夫的。怎么?大将军已经到长安了?卫子夫还想问,那怎么没有人事先告诉我?陛下怎么没有提迎接他的事?难道卫青败了?如果败了那陛下肯定大怒了,不会这么悄无声息的。那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卫青出事了?想到此处,卫子夫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出口,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需要沉着冷静,就好像自己也是前方的将领一样。子鸢听说卫青回来了自然分外高兴,但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第一时间听到卫青的捷报,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也让她觉得失望而又担忧。
刘彻很快昭示了卫青此次出征的结果,大将军兵出定襄,歼敌两万之众,对匈奴漠南主力给予了狠狠的打击,朕特赏一千金。这个消息让卫子夫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卫青回来了,而且卫青又赢了。然而当天晚上,刘彻并不曾到椒房殿来,这让卫子夫很是困惑,她知道邢婕妤是他的新宠,但是卫青征战是大事,以往哪怕是先来椒房殿坐坐再去别的宫中,至少还表示一下对卫青和卫青家人的重视,然而这次居然连这个表面的客套都省去了。况且,赏金一千,这未免太吝啬了吧。这让卫子夫的心中泛起了嘀咕。子鸢知道卫青只获得了一千金的封赏时,也觉得格外委屈。
卫青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平阳公主正在门口等着他。原先她是准备了佳肴的,却左等右等不见卫青回来,最后按耐不住,便到门口等着了。卫青说他在军营里待得忘了时辰,所以回来晚了。平阳公主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说回来就好,赶紧吃饭吧。
第二天,刘彻下旨,前将军赵信兵败投降,罪无可赦,长安家眷尽数处斩。右将军苏建损兵折将,贬为庶人。卫子夫知道这就是刘彻不来椒房殿的原因了。卫青虽然得胜归来,但是赵信投降了,那个当初被卫青押来长安的,与卫青比武比输了的,因为跟着卫青又被刘彻封侯的赵信,投降了!卫子夫从未见过赵信,但她知道他与卫青的过往,卫青还曾经在自己面前夸赞过那个胡人,他说胡人直率,在性格上倒是比汉人可爱。后来这个赵信一直跟着卫青,立功封侯,没想到在这个大家逐渐忽略了他异族身份的时候,他居然用这种方式昭示了自己的血统。这让卫子夫感到了一丝寒意,卫青作为主帅,前将军投降,无论怎么说,他都难辞其咎,然而更让卫子夫担心的是赵信在长安的家眷被满门处斩的事情,她了解卫青,卫青一定会为赵信的家眷求情的,还有那个苏建,也是一路跟着卫青走过来的,卫青念旧情,更何况苏建一直都是卫青的得力悍将,如今兵败,卫青一定也会去帮他开脱的,然而汉律严苛,兵败投降都是大罪,没有饶恕之理,卫青的举动只怕与赵信苏建都无益,反而对自己会有害。但是卫子夫也很清楚,卫青认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这无疑会让刘彻更加不满。此次漠南之战,获封最厚的是张骞和霍去病,前者因为向导有功,被封为博望侯,后者则是领着他的800骠骑直捣黑鹰湖,带回了伊稚斜单于外祖父若侯产的首级,刘彻说他勇冠全军,当封为冠军侯,还特意为他建了一座冠军侯府。
卫青在很多天之后,才到椒房殿来请安。意气风发的霍去病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一起向皇后娘娘请安,卫子夫看到,卫青的脸上带着苍白的笑意。卫子夫知道他是在极力掩盖内心的荒凉,卫青宅心仁厚,陛下这次的处置一定让他倍感伤怀了。霍去病是第一次出征,他领着自己的小队伍,摸黑出发,甚至连卫青都没有告诉一声,就一路奔袭去了黑鹰湖,不声不响立了头功,所以回来以后格外兴奋。他在椒房殿里滔滔不绝地向卫子夫讲述这次出征看到的草原、大漠和胡人兵马,他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了那么远,反正一路冲过去就是了。卫青说,你还好意思说,连我也不告诉一声,你也不想想,万一碰到匈奴主力,没有大军接应,你怎么办?这话卫青已经说过霍去病很多次了,但霍去病知道舅舅是很以自己为傲啊,他说那当年舅舅偷袭龙城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主将啊?万一碰到匈奴主力,没有大军接应,你怎么办?卫青和卫子夫都被他说笑了,卫子夫说到底是我卫家的人,你俩也真是好甥舅,舅舅什么样,这个外甥就什么样,青弟,这事儿你还真怨不得他,他都是跟你学的。卫青听了,又笑了起来,说,去病,舅舅知道你是好样的,而且以后,你会比舅舅更出色的。不过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干了,孤军深入……是很危险的。霍去病没等卫青说完就抢着说了下半句,舅舅,这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卫青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了,去病,你可曾去探望过母亲?不曾。霍去病丝毫不掩饰他对卫少儿和陈掌的厌恶。去病,你如今被封为冠军侯了,不能再这么小孩气脾气了,抽空去拜望一下母亲,否则外头该说你不孝顺了。霍去病撇撇嘴,没说话。太阳西斜的时候,卫青和霍去病起身告辞了,趁着去病走到前头去的空档,卫青悄悄问卫子夫,最近陛下可有来过?卫子夫摇了摇头。卫青的脸色更沉重了。这事儿你不用操心,后宫有新人了,陛下不来椒房殿没什么奇怪的。舅舅,你快点啊。前头的霍去病见卫青还没跟上,就回头喊他。你去吧,这里没事,你不要多想。卫青没说话,跟上霍去病,出宫去了。刚出宫门,卫青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去病,我刚到家就听平阳公主说那个梧桐公主来家里找过你。谁?梧桐公主?那个野蛮女人?她找我做什么?这个舅舅就不知道了。卫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霍去病却觉得头皮发麻。
邢婕妤听说卫青进宫了,冷笑了一声。这时候侍女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进来了。邢婕妤一把端起来,却因为烫手,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你要烫死我啊?邢婕妤对着侍女大吼。侍女很害怕,跪在地上求饶。在她眼里,这个曾经和自己一样卑微的女人,如今成了主子,却是比真正的主子更让人害怕的。她不懂,这是邢婕妤保护自己的方式。婕妤息怒。一个黄门赶紧上前安抚,同时对侍女说,还不赶紧去换一碗来。邢婕妤没有再说什么,在侍女退出去之后,她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黄门,你就是苏文?正是。听说你服侍过不少人啊。是。这次这个太医也是你熟识的?是,是奴才的老乡。侍女又端着一碗药进来了。苏文说先放在一旁晾着吧,婕妤过一会儿再喝。邢婕妤对苏文的表现是很满意的,她觉得这是一个机灵且有用处的人。
大将军府里,虽然卫青这次回来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风光,但对于这座地位崇高却略显冷清的府邸而言,依然是一件大事,因为卫青是大将军府的灵魂。然而这次回来的时候,赵吉儿已经病了有一段日子了,这让卫青显得有些忧虑,他说这些年我很少在家,都是她在操劳,卫伉也是她在教养,我卫青欠她太多了。平阳公主主张请来了太医,太医诊断过后说早年在边塞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大大侵害了她的身体,生育卫伉又加剧了身体的衰弱,如今怕是不能好了。这个结果让卫青更加自责,他说当年我要是执意让她回去,她没有生育卫伉是不是就会好一些?平阳公主说你这就是傻话了,她的身体原本就不是很好,你让她回去难道她不嫁人不生孩子吗?何况她对你是一片真心的,她跟我说过,她说虽然不曾嫁给你,你也常年不在家,但能替卫青生一个儿子,便是一世的骄傲了。如今她怕是熬不了太久了,你多陪陪她吧。卫青沉默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说这话的人正是自己的妻子,但平阳公主已经走出门了,只留给卫青一个有些单薄的背影。卫伉已经四岁了,他是卫青的儿子,却对卫青感到很陌生,每次卫青回来都会发现卫伉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可是卫伉对眼前这个试图跟自己亲近却皮肤粗糙的人却表现出本能的抗拒,他其实很早就学会父亲两个字了,可是卫青的形象却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父亲的含义,他长大一些后曾经问过,难道父亲就是常年不在家?赵吉儿总是说孩子还小,再大一些他就明白了,卫青苦笑,说也罢,我常年不在家,他不认得我也不奇怪。而在赵吉儿病了以后,卫伉似乎失去了依靠一般,每日在府里显得很是孤单,他不知道该找谁玩耍,不知道该找谁撒娇,平阳公主是后来的母亲,虽然对自己很好,但在卫伉的心目中,赵吉儿始终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即便是后来他和平阳公主相处的时间更长,但他对这个后母依然是抱着虽然感激却很敬畏的心理的。家臣通报说有人求见大将军。卫青很诧异,自己从不蓄养门客,如今又不是风光的时候,谁会来求见呢?卫青走了出来,看见的却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大将军救命!女人一见卫青就跪下了。卫青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我都不认识你。女人警惕地看着四周,正巧平阳公主也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听见有人说“大将军救命”。平阳公主觉得事情不对,便大声说你怎么来长安了?什么时候来的啊?说着走上前去把人搀扶起来,轻声说,什么都不要说。女人和小孩跟着平阳公主进屋去了,留下了不解的卫青。仲卿,你愣着干什么。哦,来了。卫青被平阳公主唤进了屋里。你是谁?平阳公主问那个女人。女人把小男孩推到面前,说这是赵信的儿子。卫青和平阳公主都吓了一跳,刚刚平阳公主只是看见有人跪在卫青面前喊救命觉得事关重大才佯装认识她把她领进屋的,没想到她的多心居然恰到好处,这个消息果然是不能在庭院中公布的。
卫青和霍去病又去椒房殿的时候,卫子夫听霍去病问卫青,听说那个赵信还有个小妾和儿子呢。别胡说,赵信全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要到处瞎牵连别人了。卫青非常严肃地说,霍去病偷偷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别无他意。
刘彻派人问过卫青关于赵信小妾和儿子的事情,卫青却一口咬定不曾听说还有这些人的存在。刘彻没有证据也只好作罢。
65、李家兄妹
平阳公主在意识到刘彻对卫青的态度有了转变之后便开始琢磨着如何修补这种关系,她知道这种时候唯一能够出面的只有自己。 大将军府里没有蓄养歌姬,总是冷冷清清的,但是平阳府还保留着这个传统,她听说最近新进了一批乐师,技艺很高,她便想到或许给刘彻谱些个新曲子,能让他高兴一些,于是一个叫李延年的乐师被平阳公主挑了出来,她一眼看中的是李延年秀气的外表,她知道这也是能让刘彻高兴的。刘彻已经好多天没有单独面见卫青了,这从卫青进入建章宫起,除了他出征在外的时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往,刘彻无论有事无事,总是会召卫青进宫聊一聊,他早已经习惯了“仲卿,你说呢”、“仲卿,你看呢”的用语,有时候是希望获得卫青的解疑,有时候是希望获得卫青的赞同,至少在他为郭解求情之前,刘彻从未失望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仲卿越来越让朕琢磨不透了,难道他也像窦婴他们那样,功高要震主吗?不不不,仲卿不是那样的人,他如果要恃功傲主,只怕也不会等到今天还没有动静,上次卫步的事情,看他的样子,确实也不像是在撒谎,哎,仲卿啊仲卿,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刘彻每天都要在宣室殿多坐一会儿,看着曾经和卫青一起激扬指点的大汉疆域图出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春陀让他歇息的时候他总是说再等一等。偶尔他会找霍去病进宫来,因为这次出征霍去病的表现让刘彻又有了当年第一次获得胜利才有的快感,然而当他与霍去病谈论自己的宏图大业时,却没有与卫青谈论时的那种踏实感,他不得不承认,卫青相比霍去病更为稳重一些,霍去病可以当先锋,但卫青却真正是大将军的不二人选。哎,卫青啊卫青,看来朕要换掉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梧桐公主听说霍去病回来了,很是高兴,然而她去找了几次,冠军侯府和大将军府都说他不在,她开始很失望,后来变得很生气,她说那个该死的小将军一定是在躲着自己。她说卫青是大将军,所以喜欢把霍去病叫做是小将军。最后终于让她在军营回卫府的路上堵住了霍去病。当霍去病看到怒气冲冲的梧桐公主的时候,刚刚在军营里还无人敢惹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害怕见到这个小姑娘。我说姑奶奶,你又找我做什么呀?你出征为什么不告诉我?出征是大事,说走就走,哪有工夫告诉你?霍去病这个理由是随口说的,因为他还有时间收拾东西。但是梧桐公主相信了,她的气一下子就消了,说,那好吧,本公主原谅你了,跟我走吧。跟你走?去哪?本公主看见你了,心情好,请你去我们梧桐苑喝酒吃饭。霍去病想说不去,但话还没出口人已经被梧桐公主拉走了。
晚上,刘彻又去了邢婕妤那里,邢婕妤撒娇地说还有三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想让陛下那一天早些来。面对这个新宠的请求,刘彻忽然想到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可喜的事情,于是便说,既然是你的生辰,那朕就让大家都来,替你庆贺庆贺。椒房殿知道这个消息后,众人都愣了一会儿,青鸾说皇后娘娘的生日都没有正式庆贺过,一个婕妤反倒要办生日宴了,这算什么事啊。子鸢也抱不平,说这也太没规矩了吧。卫子夫却说,许是陛下觉得最近没什么喜事,要热闹一下吧,陛下是喜欢热闹的。你们就不要多想了。
平阳公主知道这个消息后,觉得这是带李延年进宫的好机会。卫青还不知道李延年的存在,他只是说赴这种宴,我不习惯,劳烦公主替我向皇上告假,就说卫青病了。你呀,也罢也罢,我去就是了,你在家歇着吧,最近看你的脸色还真是不太好。赶明儿也找个太医来瞧瞧。
邢婕妤生日那天,她一早就忙活开了,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总是嫌不够好看,她说喜欢这套娇俏,又觉得那套更端庄。侍女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却是中午快开席了,她还没收拾好。刘彻到了,卫子夫和平阳公主正坐在一处,其她人也三三两两围着聊天,卫子夫听到有人说,这谱也摆得太大了吧,皇后娘娘都到了,她还不出来。众人见刘彻到了,赶忙行礼。刘彻见邢婕妤还没出来,便说,你们去告诉邢婕妤,说家宴而已,不用过于隆重。说完他便去挨着卫子夫坐下了。邢婕妤终于款款地出来了,她最终选择了让她看上去更高贵的服饰。她本以为如此隆重的出场一定会换来大家的仰视和称赞,没想到刘彻只是淡淡地说快坐吧,大家都到了,开席吧。从卫子夫开始,众人一一献上了不咸不淡的贺礼和贺词,无非是一些吉祥如意的言辞,这让邢婕妤感到了一丝不快。平阳公主说自己要最后一个献礼,她说陛下喜欢歌舞,听说邢婕妤也喜欢歌舞,平阳府新进了几个乐师,其中一个技艺尤为突出,所以今天特意带了来,送给陛下和邢婕妤。殿外响起了清丽的笛声,待到近处,是一个面容秀丽、身段娇好的男子,平阳公主从刘彻的眼睛里看到了对自己选择的肯定。笛声落下,人声响起,连卫子夫都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唱得还要婉媚动人。刘彻对这个礼物非常满意,他说还是皇姐最了解朕,只是朕不明白,这天下会唱歌的怎么都跑到平阳府去了。大家听了都附和着笑了起来。你叫什么?他叫李延年。平阳公主说。哦,你还会唱什么?刘彻接着问。李延年看了一眼平阳公主,见她点头了,便轻启朱唇,用柔柔的声音回答刘彻说,奴才喜欢自制曲,自创歌。自制曲?自创歌?那都创了什么,唱来朕听听。李延年又走近了几步,他唱起了在平阳公主授意下新制的《北方有佳人》。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知是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歌罢刘彻大喜,让人给李延年赐席,说你也坐着吧。然而这一切让邢婕妤很是不快,她有些不满地看着平阳公主,却发现她和卫子夫一直在低声交谈,似乎没有很把她这个寿星放在眼里。宴席很快散了,刘彻带着李延年心满意足地走了,卫子夫和平阳公主也相携而去,邢婕妤闷闷不乐地回到内室,把身旁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出去,侍女吓得不动不敢动,既不敢劝也不敢收拾,更不敢离去。哼,那个李延年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唱曲的,也巴巴地找来献给皇上,也不怕污了皇上的眼。婕妤息怒。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苏文赶忙上前来劝。怎么?邢婕妤回头看着苏文,不过马上她就明白了,你是说她也是唱曲的?婕妤,这话知道就好,切莫大声。邢婕妤想想也对,只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安静下来。外头另一个侍女端来了一碗药,说婕妤该服药了。邢婕妤一见那碗药又发作起来,她低声问苏文,这药还要吃到什么时候?都已经好几个月了,陛下也经常来,怎么还是没有怀上孩子?这……不会是你们戏弄我吧?奴才不敢。要不传太医再来诊断一下? 第二天,陈暑在苏文的带领下来了桂宫,路上陈暑问苏文,这回是什么主子?就是上回让你开药的主子,都吃了好几个月了,肚子还是没动静。正说着,已经进了桂宫大门了。邢婕妤正在等他们。陈暑替邢婕妤把了脉,脸色变得很凝重,苏文知道肯定不好了。邢婕妤也看到陈暑脸色的变化了,忙问何故。陈暑说婕妤身体先天不足,只怕难以怀孕。听闻此言,邢婕妤顿觉眼前一切尽失颜色,她抓紧陈暑的手问,还有什么办法吗?只要能生孩子,再大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陈暑摇摇头,说臣只能尽力,但先天不足,只怕后天做什么都难以弥补。邢婕妤失落地松开了陈暑,陈暑趁机退了出去。苏文在一旁轻轻安慰邢婕妤,他说婕妤,你还年轻,一定会有办法的。办法?什么办法?你没听他说吗?是先天不足,你知道什么是先天不足吗?就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不能有孩子。邢婕妤说着落下了眼泪。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应该出人头地的,所以她审时度势,把握机会,终于让自己脱颖而出,没想到自己却命中注定无力在这后宫立足。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还是因为她最没有想到的理由。婕妤,自己没有孩子,可以抱别人的孩子啊。苏文又说。什么?邢婕妤一听,眼睛亮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看到了苏文狡黠的目光。你说什么?抱别人的孩子?邢婕妤怕是自己听岔了。没想到苏文居然肯定地点了点头。婕妤有所不知,椒房殿的小皇子并非娘娘所生,而是先前因罪被赐死的王夫人的儿子。他如今还小,若是婕妤想法子把小皇子要过来,那便是婕妤的儿子了,待他长大了,自然也只认婕妤。邢婕妤对这个主意很是满意,她是见过刘闳的,也觉得他很是聪明伶俐,若是能抱过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是,苏文,这小皇子是说要就能要来的吗?这就看婕妤了。看我?小孩子嘛,无非是要吃的要玩的,只要婕妤有东西能吸引他,他自然愿意和婕妤在一起,到时候小皇子喜欢婕妤,婕妤再一求皇上,皇上必然应允。过了几天,苏文找到陈暑,偷偷说,你上次说的能让人上瘾的逍遥粉还有吗?有。陈暑知道,苏文要这个一定不是好事情,但他更知道自己最好什么也别问,反正苏文得了好处不会少了自己的那一份。果然苏文拿到逍遥粉之后的第三天,陈暑得到了一个上好的玉镯。
邢婕妤隔三差五去椒房殿给卫子夫请安,还说喜欢小皇子聪明伶俐,特意做了点心给小皇子吃,刘闳才五岁,有人给他东西吃,他自然是欢喜的。卫子夫见她只是喜欢孩子,便也没多心,只当她是求子心切。邢婕妤断断续续去了一个月,忽然有一次说偶感风寒,先不去看望小皇子了,待病好了再去请安,卫子夫以为没什么,只说病了就好生休养。却没想到刘闳见邢婕妤没去可不依了,第一天他还好,第二天也只是问了问邢娘娘怎么没来,到了第三天就开始哭闹了。这让卫子夫很是奇怪,但也想不出原因来,只好说,大概是这孩子跟她有缘吧。邢婕妤在桂宫听说了这个事情,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显示着她的得意和满足。
刘彻留李延年在身边陪伴了月余,忽然想起了他在邢婕妤寿宴上唱的《北方有佳人》,便问到,这世上真有这样倾城又倾国的佳人吗?有。谁?陛下若是想要,奴才就为陛下找来。李延年的这句话让刘彻心痒难耐,他说李延年,你若真是把这样的佳人找来,朕一定重重有赏。第二天,刘彻刚刚睁眼,就见一个绝色佳人站在榻旁,微笑着看着他。刘彻以为自己在梦中,使劲揉揉眼睛,发现并非虚幻。又见旁边立着李延年,这才想起让李延年给他找佳人的事情。这就是你唱的佳人吗?刘彻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正是。这是奴才的妹妹,叫李娃。
春陀在殿外等着刘彻上朝,却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正在着急,只见李延年从里头出来了,他以为李延年既已出来,刘彻就该在后头了,所以赶紧迎了上去,没想到李延年却示意他不要说话,说陛下在里头忙着呢,你再等等吧。说完便走了。留下春陀一个人在外头莫名其妙地站着。
刘彻早朝迟到半个时辰的事情在后宫传开了,这让卫子夫很是不解,她说陛下登基这么多年,从没有过误了早朝的事情,如今不知是什么事情牵绊了他,连军国大事都放在一边了。 因为这次误事,让卫子夫对李娃一开始便存了不好的印象,她在和青鸾和子鸢的交谈中说这个能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的女人,以后一定会给大汉带来厄运的。卫子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但更不幸的是,她的话是对的。
随着李娃的进宫,另一个面容清秀、能言善辩的李家人也进入了刘彻的视线,那便是李娃另一个哥哥李广利,一时间,李家人成了与刘彻最亲近的人。如果说李延年只是满足于吃饱穿暖的小利还算厚道的话,那么李娃就是一个希冀永远获得宠爱的天真的女人,而李广利则是一个揣着野心妄图永垂青史的蠢人了,当然,这都是后话,因为在他刚进宫的时候还只是刘彻身边一个招人喜欢的小男人罢了。而他后来做的那些愚蠢的事情,就连平阳公主都连连说早知道李延年有这么个兄弟,他和李娃我就该都挡在平阳府之外。
在邢婕妤的生日宴上,平阳公主说卫青病了,在府里休息,刘彻觉得那是卫青在回避自己,本想事后召他来问一问的,结果却被李家兄妹绊住了脚,直到有一天刘彻回到宣室殿,春陀说大将军病了,请人来告假,他才意识早朝时卫青没有出现,而此时,李广利正摇摆着婀娜的身躯走过来,他不等刘彻赐坐便坐到了最靠近刘彻的地方,然而刘彻却没有搭理他,扭头吩咐春陀,备车,去大将军府。李广利没想到刘彻会这样忽略自己,觉得万分委屈,瞪大眼睛看着刘彻从宣室殿走了出去。
66、赵吉儿
大将军府里,赵吉儿的病更加重了,卫青也病倒了,平阳公主去参加邢婕妤生日宴的时候,还只是说卫青气色不好,没想到请太医来一看,却是常年征战,寒气早已入骨。平阳公主要马上告诉刘彻,却被卫青拦下了,他说征战之人,寒气而已,不算什么。仍旧还去上朝,不过是回府之后拗不过平阳公主,多喝些补药罢了,不想拖了些许日子,竟易发虚弱下去,看脸色,跟赵吉儿倒也无异了。平阳公主急了,便擅自做主,找人进宫告诉刘彻,说卫青病了,要告假休养。早朝没去也是平阳公主硬把他拦下的。卫青知道平阳公主已经替他向刘彻告了假,正在发脾气,他说大将军哪有一点小毛病就告假的,这要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了。平阳公主觉得又气又好笑,她说你哪里是一点小毛病,再说了,你行军打仗都不怕,还怕人家笑话你生病啊?谁说大将军就不能生病了?谁说大将军生病了就不能告假了?他们还在争执,刘彻已经到了府门口了,他没等春陀通报完就进去了,正看见卫青一边争执一边要往外走,平阳公主在后面牵扯他。皇姐,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卫青见到皇帝,赶忙跪下,说臣误了早朝,请皇上赎罪。这不关卫青的事,是我把他拦下的,太医看过了,说他常年行军在苦寒之地,邪气已然入骨,若再不休息,病情会愈发严重的。刘彻原以为卫青不过是小毛病,甚至于还想着这是卫青因为封赏太少而耍小性子,没想到今日一来,自己一直最仰仗的大将军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这让刘彻很是感慨。他说,仲卿病了就该好生休养,春陀,你去找太医来,让他住在大将军府里,大将军一日没好,他就一日不得离开。刘彻的吩咐让卫青和平阳公主很感动,其实他们三个人都能体会到,虽然过了这许多年,身份变了,地位变了,心态变了,但似乎总还有最初的信任和依赖留存在心底。
听说卫青病了,卫子夫很是担忧,她正安排找人出宫去看看,就见卫少儿领着霍去病进来了。她先吩咐无庸着人出宫探望大将军,然后请卫少儿他们坐下。怎么?谁又惹着你了?卫子夫一眼看过去都是卫少儿不高兴的神情,她知道肯定又是有人惹着她这位二姐了。谁惹着我了?还不是这个小祖宗。卫少儿扯了一把身旁的霍去病。霍去病也是满脸不乐意。卫子夫对他们母子之间的战争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又不能不管,只好次次都陪着劝慰。你说说他,都这么大了,我说让他找个媳妇儿,他却说什么匈奴的仗还没打完,仗不打完他不娶媳妇儿。你听听,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能由他这么胡闹吗?这匈奴得到什么时候才打完啊?要是一直没打完你就一直不成家?卫少儿喋喋不休地数落霍去病,霍去病却是满脸不屑懒得看她。去病,这话真是你说的?是,匈奴未灭不言家。去病,你有这志气是好事,但是你母亲的话也是对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自己的事也不能耽误了。姨母,我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刚才你吩咐人出宫去探望大将军,舅舅有什么事吗?这些天他都没有去军营。我也正想去看看呢。你舅舅病了。舅舅病了?怎么早不告诉我?霍去病一听卫青病了,赶忙起身就要去大将军府。卫少儿没有拦住他,眼睁睁看着他奔出了椒房殿。你看看他,自己的事情还没说定,又跑了。卫少儿对卫青并没有什么感情,因为卫青刚到平阳府的时候她正因为霍仲儒的缘故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这个远道而来的弟弟。卫子夫对霍去病关心卫青感到很是欣慰,其实她自己也很想出宫去看一看。但那时卫少儿还在耳边数落霍去病,她只好又好言安慰卫少儿,去病也大了,可不是你我能做主的年纪了,何况这孩子从小主意就大,是断不会听人安排的,他既然说匈奴未灭不言家,那就再让他跟着卫青锤炼两年,来日军功更高了,你还愁没有好姑娘嫁给他吗?卫少儿被卫子夫说动了,她似乎已经看到霍去病功成名就的辉煌了,终于辞了卫子夫,心满意足地出宫去了。无庸派出的人回来了,把卫青的病况和刘彻的安排都带了回来。卫子夫感到稍微安心了一些。霍去病一路狂奔到了大将军府,见府中上下都很沉寂,几个侍女急匆匆地进出内室,他以为卫青不好了,急得在外头大叫舅舅,卫青从内室走出来,喝住他说,你喊什么。见卫青好好地站在眼前,霍去病既高兴又惊奇,我刚从宫里出来,皇后娘娘说舅舅病了,我就来了,难怪这几日舅舅都没有去军营里。正说着平阳公主也出来了,对着卫青轻轻摇摇头。卫青又进内室去了。平阳公主吩咐把卫伉领进去。霍去病莫名其妙地站在院子中。平阳公主说你且先在外头坐一会儿吧,你舅舅是病了,不过只是需要休养,陛下已经让太医住进府里的,现在是赵吉儿不好了,怕是熬不过去了。霍去病是知道赵吉儿的,那是随着舅舅一路从雁门关走到长安的女人,他也知道那是卫伉的亲生母亲,虽然平时接触不多,但忽然有一天被人告知她可能快要死了,那种感觉还是非常不真实,他愣愣地站在一边,感受着他能感受到的距离他最近的一次死亡。内室传来卫伉的哭声,霍去病觉得自己在大将军府很是多余,便默默地退了出来,他在路上闲逛着,因为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当霍去病抬起头发现自己站在梧桐苑外的时候愣住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去敲门了。 梧桐公主见到霍去病非常惊喜。 你怎么来了? 霍去病没有回答,他像回了自己家一样,径直往里面走去。 梧桐公主的表情从惊喜变成了诧异,但她觉得霍去病不说话的样子很可爱,于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侍女端茶进来也被她阻止了,她把茶碗接过去,轻轻放在了几上。 霍去病自顾自坐在席上,还是不说话。 梧桐公主忍不住了,凑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我很难受。 难受?你生病了吗? 不是身上难受,是心里难受。 为什么? 卫伉的母亲可能要死了。 卫伉是谁? 我的外甥,我舅舅的儿子。 那他的母亲不就是你舅母吗? 不是的,我的舅母是长公主。 啊?梧桐公主迷茫了。 就是卫伉的母亲不是我舅舅的妻子,长公主才是,所以她不是我的舅母,但她还是卫伉的母亲。 不明白。你们的关系真复杂。梧桐公主表示放弃探究他们的家庭关系了。 反正就是她可能快死了。我刚从大将军府出来,看到他们都很忙,还听到卫伉哭得很伤心。 这个我明白,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人,我哥哥死的时候我也很难受。 霍去病转过头,看着梧桐公主,他真的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难受,他的心里觉得好受一些了。 邢婕妤病了好几天,终于又出现在了椒房殿里,她又给刘闳带了点心,卫子夫说这孩子怕是跟你有缘,你没来的日子他天天哭闹。 小皇子若是这样,以后臣妾有事没来的话,娘娘可以把小皇子送到桂宫去,臣妾也会好好照顾他的。卫子夫见刘闳和邢婕妤玩得正好,有些失落,她说本宫养了他这么些年,也没见他与本宫如此要好。娘娘说笑了,孩子不过是喜欢新鲜罢了。正说着,诸邑公主走了出来,问阳石公主去哪里了,没有人与她玩耍了。卫子夫这才发现,阳石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见了,现在不是太子练骑射的时候,她不应该不在椒房殿的,难道她自己跑去找那个匈奴小子了?这个念头让卫子夫的心里非常不安,她赶紧吩咐无庸去找阳石公主。邢婕妤见状便起身告辞,没想到刘闳竟要跟着走。卫子夫的心思都在阳石公主身上,便说随他吧,他愿意与你过去,你不嫌麻烦就带去吧。邢婕妤心里大喜,她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了。她领着小刘闳回桂宫去了。
大将军府里,赵吉儿陷入了弥留,她让人请来了平阳公主,说自己一生只有在遇到卫青以后才算是活过了,如今卫伉已经四岁了,自己怕是以后都不能照顾他了,烦请长公主不要嫌弃他的出身,以后多多关照他。平阳公主握着她的手,说卫伉也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不会亏待他的。你放心吧。赵吉儿无力地点点头,平阳公主接着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想多了伤神,太医说了你要好好歇着。太医那是安慰人的话。我知道时候快到了,以后大将军就托付给长公主了,吉儿虽然无名无份,但从雁门一路追随至此,从未后悔。平阳公主感觉到赵吉儿的手已经开始变得无力,她赶忙吩咐去把大将军喊来。赵吉儿却摇摇头,说不用了,该托付的都托付了,别再让大将军伤神了。卫青进来的时候赵吉儿已经逝去了。她安静地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平阳公主还坐在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她说跟了你,她不后悔。见卫青进来了,平阳公主转告了赵吉儿的话。卫青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半晌,说,把她葬在我母亲的身边吧。平阳公主点点头,她知道,这是卫青认可赵吉儿是他卫家人的方式。
赵吉儿因为不是卫青的妻子,所以丧事并未大办,这个因为边疆战乱失去父母失去家园的柔弱女子因为卫青的出现,重新点燃了对生命的憧憬,也许她这一生做得最大的决定就是跟随卫青回到长安,如今她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卫青的生活。卫青牵着卫伉的手亲自护送赵吉儿的灵柩落葬母亲身旁,卫伉不是很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情,他只是跟着父亲一路向前走而已。走累了,他就四下张望寻找母亲的身影。没找到母亲,他抬起头轻轻地问,母亲呢?卫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摸摸他的头,说再过一会儿就带你回家。葬礼结束了,卫青又牵着卫伉的手往回走,卫伉说累,要坐车,卫青不同意,说你是男孩子,自己走回去。卫伉觉得委屈,便哭闹起来。平阳公主过来把卫伉抱上车,说他还是个孩子,你也别太苛求了,你自己身体也不好,也上车吧。卫青还是不肯上车,说你领着他回去吧,我再走走。平阳公主无法,便领着卫伉先回去了。卫青一个人走在路上,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赵吉儿的情景,那是在雁门关外,第二次见到赵吉儿,那是在卫府门口。
67、先锋
刘闳越来越依赖邢婕妤,甚至有些时候还留宿在桂宫,卫子夫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过几次送他去桂宫的侍女,刘闳在桂宫都做什么,侍女说也没什么,就是邢婕妤陪他玩耍,还给他点心吃。卫子夫觉得也许是邢婕妤年轻,所以更能与刘闳玩到一处去,便不再留心。
卫长公主经过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这让很多人都非常高兴,刘彻还为此去了一趟椒房殿,他说子夫,我们去看看女儿和外孙吧。卫子夫想带上阳石公主一起去,因为她经常念叨姐姐,但是她让青鸾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阳石公主,她皱了皱眉头,轻轻说了一句,这孩子,越大主意越多了。算了,她要是回来了,让人告诉她我和陛下去平阳府了。她没有告诉刘彻阳石公主不在椒房殿的事情,收拾了一下便随刘彻出了宫。青鸾和子鸢跟着卫子夫一起去了。平阳府里,昔日的女主人和现在的男主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卫青也去了,他的身体在太医和平阳公主的精心照料下有了很大的好转,至少在表面上,他又是精神烁烁的大将军了。刘彻和卫子夫到平阳府的时候,平阳公主正抱着自己的孙子坐在卫长公主的榻前,自从嫁了卫青,平阳公主对这些家里的事情越来越喜欢亲力亲为了,她说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和乐趣,以前从不曾觉得原来这种与家人亲近的感觉这么好,还开玩笑说早知道如此当年曹襄就该自己多抱抱。卫子夫第一眼看见外孙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第一眼见到的卫长公主,那种娇小的生命出现在眼前的感觉会激发体内所有的母性,那个时候就是再多的委屈都可以忽略,而在这娇小的生命逐渐成长的过程中,也会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心思都放到她或他的身上去,生命也由此而变得更加美好。卫长公主是卫子夫花了最多心思的孩子,因为她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其他的孩子来分担宠爱和关注,逐渐长大的卫长公主贤淑善良,又嫁了年轻儒雅的平阳侯,如今顺利当了母亲,孩子健康可爱,这让身为母亲的卫子夫格外欣慰,她是了解平阳公主和卫青的,她知道他们一定会真心善待这个外甥女加儿媳妇的,她也是清楚曹襄的,这个孩子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却从不曾丢了正直的品性,她一直都以为卫长公主会一直被这份幸福围绕着,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孩子娶妻生子,然后享受和自己一样的幸福。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在内室待了一会儿,就叮嘱卫长公主好好休息,然后便抱着孩子到外面给刘彻和卫青看。卫青再看到刘彻显得更加拘谨了,刘彻却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事情一样,依然显示出对他的亲热,他甚至喊他姐夫,说咱俩现在还是儿女亲家呢。卫子夫觉得卫青瘦了很多,原本健硕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有迟暮的感觉了,可是卫青其实才步入中年,远没有到该如此的岁数。她知道,是多年的征战在逐渐掏空他的身体,他从小集聚的能量在一点点消耗,这种消耗会最终夺去他的健康甚至生命。子鸢过了这些年也开始有衰老的迹象了,卫子夫曾经说过让她许人的话,但被她拒绝了,她说自己愿意和青鸾和皇后娘娘在一起。她一直都没有告诉卫子夫自己对卫青的情义。说了几次子鸢都坚决不同意,卫子夫也只好作罢了。她说在椒房殿就很好。是的,在椒房殿她能看见卫青,那是一种别人也许能理解但终究体会不到的满足感。 霍去病听说平阳府有喜事,也特意从军营里过来了,他看见卫青的精神好了,他很高兴,他说军士们很想念大将军,都盼着大将军回去呢。平阳公主听了,赶紧说你舅舅的身体还没有大好呢,回军营的事情慢慢再说吧。皇姐这是心疼仲卿了?仲卿是朕的大将军,匈奴还没打完,他可不能总在家歇着啊。刘彻的表情里没有透露出丝毫的介怀之意,这反倒让平阳公主有些拿捏不准了。陛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万死不辞。卫青说的是真心话。刘彻满意地笑了。
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平阳公主不满地说,去病那孩子也真是的,说话总也不过大脑。去病怎么了?怎么了?他在陛下面前说军士们都很想念你,盼着你回去呢,这不是给你捅娄子吗?你是大将军,陛下本来就要防着你拥兵自重,好不容易才把你留在家里,离军营远一点,他这句话一说,不又提醒陛下了吗?你想多了,去病没有恶意。他是个孩子,当然没有恶意,可陛下不是孩子啊。也未必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再说我从没有过拥兵自重的想法,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陛下总不能因为担心就处置了我吧。平阳公主想想卫青这话也对,便软了态度说,今天的药吃了没?我已经不用吃药了。不行。陛下已经说了,匈奴还没有打完。那你也不能太露锋芒了,现在冲锋陷阵还有霍去病呢,你还是多做些辅助工作吧。去病到底还年轻,而且没有打过匈奴主力,我这个大将军只怕还是要上前线的。平阳公主不得不承认,卫青的话是对的,他这个大将军还远远不到卸任的时候。
因为赵信的投降,刘彻决定更换将领再战匈奴,但他没有告诉卫青,只是特意召他来询问谁做河西探路的先锋最合适。卫青很诚恳地说赵信跟着自己的时间太长,几次出征也都是重要将领,对自己的战略战术非常熟悉,他投降一事对我军的影响非常大,为今之计,怕是要另选一名将领,臣愿意听其号令行事。大将军所言极是,那这新的将领,大将军可有合适的人选?臣欲举荐霍去病。霍去病?大将军举荐自己的外甥,就不怕别人说是任人唯亲吗?去病从小跟着微臣,对军中事宜颇为熟悉,也熟谙阵法谋略,虽然资历尚浅,却头脑清醒,灵活机动,上次出定襄他独领骑兵长途奔袭黑鹰湖就是明证,所以尽管他是臣的外甥,臣还是希望他能担任这个开路先锋,因为……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刘彻没有说话,但他的心里是认可卫青的话的,他不得不承认,卫青对大局的掌控和对匈奴战事的安排是没有一点纰漏的,这是他信任卫青的原因,也是他害怕卫青的原因。念及此,他的心里又抖了一下,卫青的人望颇高,只怕将士们都会认将不认君了,而如今他推荐的又是自己的外甥,虽然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毕竟又是一个卫家人,难道于此就真的没有平衡之道了吗?卫青还在宣室殿里躬身站着,刘彻也感觉到他的身躯不似以前那般敦实了。他咳了一声,然后说,大将军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还是仲卿了解朕的心思啊。
元狩二年的一个春日,出兵河西的计划成熟了,刘彻命霍去病领骠骑军作为凿通河西的开路先锋,即日出发。虽然卫青表示愿意听令行事,刘彻还是以先锋探路,不需要大将军出马为由拒绝了他一同出征的请求。这让卫青有些失落也有些担心,这是他头一次在战匈奴的时候退居幕后,同时又是霍去病第一次独自出征。
卫子夫听说霍去病独自出兵也有些担忧,她知道霍去病骁勇善战,但卫青不在身边,万一他在孤身犯险,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但是她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来担忧霍去病,因为阳石公主越来越让她头疼了。上次去看卫长公主,临行前卫子夫没有找到这个任性的公主,从平阳府回来以后才见她匆匆走进椒房殿。你去哪儿了?没去哪儿。阳石公主从认识金日磾到现在不过又长了两岁而已,但在卫子夫看来,她已经完成了从少不谙事的小丫头到满怀心事的少女的转变。她知道,这个女儿也大了。我们去看你大姐了。大姐好吗?挺好的。哦。阳石公主说完就要回屋。你站住。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哪儿了。阳石公主沉默不语。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匈奴人了?他叫金日磾。萍儿,他可以是你的朋友,但只能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你大了,有主意了,可是分寸还是很重要的。阳石公主没有说话,自己回屋去了。卫子夫看着她其实还很弱小的背影,心里泛起了复杂的思绪,她害怕阳石公主与金日磾真的相爱,那必将是刘彻不能容许的,而她更害怕如果刘彻给阳石公主指了婚,这个倔强的女儿会做出什么让她心痛的事情来。女儿啊,母亲希望你一生都幸福,但生在帝王家,又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还小,你不懂,可是母亲已经能看到你未来的艰辛了。
霍去病临行前一直在军营里加紧准备,卫青也一直在他身边协助,他会帮霍去病安抚没有底气的士兵,他会帮霍去病细化出征后的攻略,他知道年轻气盛的霍去病一定忽略了很多细节。霍去病说舅舅检查过,我就更放心了。卫兵跑来告诉霍去病,说营外有人要见他。让他进来。是个女人。大部分的将士都是不认识梧桐公主的。女人?霍去病露出诧异的表情,但是他心里已经猜到是谁了。
霍去病没有让人把梧桐公主领进军营,而是自己跑了出去。你来做什么?我来送你。我又要去跟你家乡的人打仗了,你还来送我?我反正回不去了……你要小心,匈奴人很厉害的。梧桐公主的眼里有忧伤也有担心。我比他们更厉害,放心吧。他们就聊了一会儿,梧桐公主就回去了,霍去病回营的时候被卫青看见了。卫青问他做什么去了。他说梧桐公主来送他。那梧桐公主呢?回去了。回去了?没跟你多说两句?卫青笑着问他。说什么?卫青没说话,拍拍霍去病的肩走了。
回到大将军府,平阳公主说他管得太多了,既然是霍去病出征,你就正好韬光养晦,为什么非要往刘彻眼皮子底下凑呢?卫青说出征是大事,这么多士兵的命都在去病身上绑着,前期准备稍有纰漏,到了战场上都可能演变成不可挽回的恶果,再加上赵信对汉军的了解,如果我不帮着他,出了事我这个大将军不也脱不了干系吗。平阳公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对,作为大汉的长公主,她欣赏卫青的担当,但是作为卫青的妻子,她还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远离是非。
霍去病出发的日子,天气很好,阳石公主一大早就跑去找金日磾,他们坐在马场的围栏边,阳石公主说我表哥今天出征了。我知道。金日磾的语气很平淡。阳石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她找不到话题,因为以往提到金日磾的家乡,他们都沉浸在美丽而温柔的思念和向往中,哪怕是说起沙漠中行走的艰难。这是他们生活中第一次面对大汉与匈奴的战争,尽管金日磾是主动来到大汉的,但霍去病要去征讨的毕竟是他的民族。卫青亲自去送的霍去病,他说陛下在未央宫等你。梧桐公主也站在送行的人群中,她没有让霍去病看到自己,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遥望着那个马背上英武的男人。她看着他向大将军告别,看着他一回身一扬鞭,看着他走过灞桥,看着走出城门,看着他消失在很远的地方。
68、贰师将军
刘彻在霍去病出征后的最初几天还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情,但这种不安很快便被李娃的柔情安抚好了。他连续很多天都夜宿李娃的宫中,并且很快将夫人的名号送到了李娃的名下。这个消息让邢婕妤大为不满,但陈暑已经说了她很难生育,这让邢婕妤的争宠总是有些缺乏底气,所以她还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刘闳的身上。刘闳已经越来越离不开邢婕妤了,而陈暑在一次替邢婕妤把脉的时候发现了刘闳的异样,他马上就知道了苏文从他那里拿走的药粉的去处了。他不敢跟邢婕妤说什么,便偷偷跑去找了一次苏文,他说药粉过量是要死人的,我看小皇子的神色,只怕不出几年就会有大麻烦的。陈暑贪财,但一旦发现真的事关重大还是会害怕的。给小皇子下药就是会让他害怕的大事。苏文听了脸色都变了,说你当初只说会上瘾,没告诉我会死人啊。你也没问我啊。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减少些药量,或许还能多撑几年。苏文回去找了个机会告诉邢婕妤太医说小皇子脸色不太好,他没有说会死人的事情,只是提醒说,也许是药粉下多了,还是减些量,以免让人看出来。邢婕妤说我知道了。听说最近陛下总是在那个李娃的屋里,是吗?你找个机会把陛下请来,我有事要说。她要说的就是把刘闳送到桂宫的事情,她说自己虽然还未生育,但很是喜欢小皇子,希望先把刘闳讨过来。刘彻去问卫子夫,卫子夫说刘闳这个孩子不知怎么了,就是喜欢在桂宫和邢婕妤玩耍,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她要是真的喜欢闳儿,那就让闳儿去她宫里住着吧。
卫子夫还在为阳石公主和金日磾的事情头痛时,她的大姐卫君孺来到了椒房殿,还领来了一个与阳石公主年纪相仿的小男孩。这是……敬声吗?卫子夫对这个男孩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因为卫君孺出嫁后与卫子夫来往就少了,她以前的活跃不过是因为有卫少儿的引领罢了,从本意上讲,她是一个略显内向的人。回娘娘,是的。又回头对小男孩说,敬声,快给皇后娘娘行礼。那个叫敬声的男孩子赶忙跪下,像模像样地向卫子夫行了大礼。起来罢,过来坐着。卫子夫很是喜欢他的乖巧。待落座后,卫子夫说,我见他的时候还是他满月那次,如今都这么大了。是啊,我有时候他抱在手上的样子就是昨天而已,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卫君孺这话让卫子夫格外感慨,她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娘娘,今天带敬声来,一是带他给皇后娘娘请安,二是……去病都是冠军侯了,那么敬声……卫子夫明白了,说,去病的冠军侯是立军功得来了,这样吧,等去病回来,我帮你去说,让敬声跟着他……不不不,娘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君孺赶忙阻拦。这下卫子夫糊涂了。……那个……我是想,敬声是家里的独苗,还是不要上战场的好,能不能帮他安排……不行!卫子夫当下拒绝了。这让卫君孺很是意外,她记忆里的卫子夫还是当年那个家中最温顺的小妹妹。功劳是自己立下的,陛下的封赏是自己得来的,我能给他安排什么?卫君孺想说你是皇后娘娘,夸赞他两句就能让他的前途更加光明,但是当她看到卫子夫的面容时,便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在讪讪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她便领着公孙敬声回去了。他们出门的时候正碰上阳石公主从外面回来。那是公孙敬声第一次见到阳石公主。后来他说,只这一眼,我就知道我们的未来注定会在一起。望着卫君孺和公孙敬声的背影,卫子夫觉得很难过,她卫家的男儿除了卫青和霍去病,都不成气候,卫步不长进,公孙敬声怕是也不会有大出息,卫广就更加只是本分而已。正琢磨着,阳石公主已经站在眼前了。卫子夫猜测她又去找金日磾了,正要说她,她却开口了,说母后,我今天真的不是去找金日磾的,今天是据儿找我去的,他说自己骑射精进了,喊我去看。哦?那你看了觉得如何?还行吧,没有金日磾好,不过也难怪,金日磾是匈奴人嘛。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把一个男人的名字挂在嘴边,让人笑话。这句话让阳石公主多少有了些不好意思,便低下了头,卫子夫看到她的脸有些红了,这让她更加担心了。对了,母后,刚才据儿还说晚些时候父皇会去看他,他说想让母后也去。卫子夫这才想起,自己其实并未看过据儿的骑射,她一下子有了兴致,尤其是当她想到这个也是卫家的男儿时,她对自己家族的未来便又有了信心。刘据的骑射确实精进不少,刘彻称赞不已,他说太子如此,朕甚是欣慰呀。身旁的卫子夫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子夫,最近仲卿怎么样了?自上次平阳府之后,臣妾再未见过他。哦。刘据表演完以后来到了刘彻和卫子夫的身边,刘彻又当面夸赞了他一番。没想到刘据居然说,兵戎之道,终究是下策,因为战争的结果始终是生灵涂炭。卫子夫听了刘据的话,很是意外。而刘彻听了,皱了皱眉头,说,太子仁厚啊。卫子夫知道,刘据的回答一定让有着剿灭匈奴的雄心壮志的刘彻非常不满。但刘彻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待了一会儿便走了。卫子夫对刘据说,据儿,你怎么能那么跟父皇说话?什么叫兵戎之道是下策?你父皇打了那么多年匈奴,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母后,父皇打匈奴,是扬名天下了,可是天下也受尽苦难了,儿臣虽不曾出宫,但也知道百姓在为赋税和兵役发愁。据儿,无论如何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况且,大将军还是你的舅舅。卫子夫知道刘据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但是她更知道,这个道理在刘彻那里是讲不通的。她其实还想告诉刘据,你的舅舅去打那么难的仗,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父皇,还有就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未来。但她看着刘据稚嫩的面庞,终究还是没有忍心说出口。刘彻在离开骑射场的时候看见一匹他从未见过的好马,便把金日磾召到跟前,问他这马是什么马,他说是大宛送来的汗血宝马,准备驯服后再送到陛下跟前的。
刘彻问卫子夫卫青的近况,既是对他们姐弟联系的试探,也是对卫青身体的关切,当他得知卫青许久不曾进宫后,便让人去把卫青宣了进来。仲卿,你已经很久没来宣室殿了吧?这张图可还记得?记得。卫青垂首答道。你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图早已经在臣的脑子里了。仲卿啊,你说去病到哪儿了?去病……应该已经到了河西了。卫青每一日都在估算霍去病的行程。仲卿,去病这次出战河西是为以后的战争探路的,如果有一天朕要你们一直打到漠北去,你可有把握?打到漠北?如果要一路北进,臣对人有把握,因为可以训,但是……卫青停了一下。什么?臣对马没有把握。马?是的,尤其是骑兵前锋的马匹。通过之前几次的交战,臣发现匈奴骑兵虽然骁勇,但却进退无序,胜则蜂拥而上,败则一哄而散,所以若不真正深入大漠,与之交战,我方胜算很大,但我们的马与他们的相比,速度和耐力都有所不及,如果要深入漠北,长途奔袭,只怕马匹会先吃不消的。刘彻听了卫青的话,不住地点头,说仲卿所言极是。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马匹的问题该如何解决呢?陛下,臣自第一次征战回来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中原的马在体力上远不如西域马,所以如果要解决马匹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从西域买马。从西域买马?刘彻又想起了前日所见的汗血宝马。是的,只是如此一来,必定需要高额的军费。卫青说到军费的事情有些犹豫。这个你不用操心,朕会解决的。刘彻却是很坚决,在他看来,没有比打匈奴更重要的事情了。卫青离开宣室殿的时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前出兵他都是意气风发的,一心想帮着刘彻扫平大漠,但是随着战事的深入,他逐渐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不会因为正义的理由而有任何的损减,最近走在街上,已经能听到越来越多的叹息声了,其实细想来,这种叹息声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的,只不过那个时候都被欢呼声掩盖了而已,上次去病出征,虽然欢送的人群依旧热烈,但我分明看到了他们眼神里的忧伤,他们在欢送大汉的军队,同时也在忧伤自己的亲人。随着战事的扩大,埋骨他乡的人会越来越多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赵信的脸和他家人的脸。最近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大病一场还是因为年纪大了,抑或是因为赵吉儿的死,卫青总是会想些不好的事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先前所做的事情是不是还有价值。赵信的投降对他的影响极其重大,在病中,他还做过噩梦,而他家人的死更是让卫青无比压抑,他甚至有时候会很自责,尽管平阳公主劝慰了他很多次,但始终无法让他释怀。
卫青走了以后,刘彻还在宣室殿坐了一会儿,连年征战,大肆封赏,拱起了将士们的热情,也消耗了大汉的国库。然而这也抵挡不住刘彻灭匈奴的脚步,只不过偶尔他也会需要多思考一下而已。春陀进来了,端着一碗参汤,说是李夫人让人送来的。刘彻听到“李夫人”三个字,刚刚还微皱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李夫人住在修缮一新的猗兰殿里,刘彻还特意将殿名改为倾城苑,以配李夫人倾国倾城之貌。邢婕妤知道后生了一天的闷气。卫子夫倒是很淡定,她看惯了后宫的来来去去,更能体会当年平阳公主跟她说的后宫有序却无常的话了。刘彻一进门,李夫人就迎了上来,亲昵地挽过刘彻手臂,她有时候会撒娇不行礼,刘彻也不怪罪,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今天让朕来又有什么事啊?大早上就送参汤来。臣妾就是想陛下了。送参汤是臣妾知道陛下肯定一大早就开始忙了。刘彻最爱的就是李夫人的娇媚,他的年纪越来越大,身边的女人却越来越小。李夫人见刘彻心情很好,便偷偷向侍女使了一个颜色,侍女会意,忙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李广利进门来了。他装作是来看李娃的样子,见到刘彻说没想到陛下也在这里。刘彻说既然来了就一同坐下吧,陪朕说说话,前日你哥哥来的时候说又谱了新曲子,你们可都会了啊?李广利和李娃会意,赶忙起身,将李延年的新曲演绎了一番。李广利的媚态和李娃不完全一样,但都让刘彻满心欢喜。然而今天,刘彻似乎没有往常高兴,李娃问他是不是自己唱得不好。刘彻说当然不是,朕只是有些心烦,与你无关。陛下有什么心烦之事?李广利问。刘彻想了想说朕欲派人去西域买马,听说大宛的汗血宝马身姿矫健,耐力非常,甚合朕意,只是一时难有合适的人选代朕西行。李广利听说是买马,心想这不是难事,便没等李娃再问细些便张口应承了下来,说臣愿意西行,替陛下带回汗血宝马。刘彻听了,大喜过望,他说你若是真能带回汗血宝马,朕一定重重有赏。一句话说得李广利心花怒放,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被重重赏赐的场景了,百官敬仰,连卫青都要敬他三分。第二天,刘彻刚走,李娃就让人把李广利找来,说你行不行啊?听说西域那边都是大漠,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李广利原本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的考虑,他也不知道西域是什么样子,只是想着不就是买马吗,能有多难,结果李娃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西域不是长安,去西域买马也不是在长安马市买马,他要去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要做的是一件完全陌生的事情,然而他已经在刘彻跟前夸下海口了,这意味着没有退缩的余地了,他挠挠头,有些傻眼了。李娃说你的嘴也太快了,还没等问仔细呢就答应了,你说让我找机会向陛下推荐你,你也得看看做什么事呀,去西域,卫青和霍去病去一趟西域,带了多少人,又去了多长时间啊,你这身板,去西域……哎呀,你别说了。李娃越说,李广利越心虚,他急急地打断李娃的话,似乎她不说了,这些难题也就不存在了一样。那你自己说,你打算怎么去?李娃有些生气了。李广利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抬头看了一眼李娃,一脸的不知所措,问,你说呢?这时候知道问我了?李娃不理他。好妹妹,我不问你问谁啊,再说了,我要是有两个功劳,这得益的不也有你吗?李广利满脸堆笑地看着李娃。你呀,去找陛下,跟他多要些人,尤其是要去过西域的,让他们带着你,买了马赶紧回来。李广利听完李娃的建议,又觉得买马不是难事了,长长地送了一口气。
刘彻又召见过一次卫青,说定了李广利去大宛,买汗血宝马回来,有了汗血宝马,我大汉的骑兵一定可以所向披靡了。卫青是知道汗血宝马的,他说如果有了汗血宝马,骑兵的速度一定会有很大的提高,深入大漠就更有把握了。可是他不知道李广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疑问告诉了刘彻。刘彻说那是李夫人的哥哥。卫青还想问他去过西域吗,了解大宛吗,可是他一看刘彻踌躇满志的样子,就把话又咽回去了。回到大将军府,他把这事儿告诉了平阳公主,他说那个李广利是什么人?李广利?他去大宛买马?他能走到大宛不丢了就不错了。平阳公主这么说了,卫青就明白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没有错,这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这样的人去采购汗血宝马,只怕马没买回来,还会惹出其它的乱子来。陛下让这么个人去大宛,只怕……这事儿你别管,什么也别说,他愿意让谁去就让谁去,你好好在家里歇着。平阳公主直接就把卫青想要提醒刘彻的念头扼杀了。卫青有些吃惊地看着平阳公主,他从未见过长公主对刘彻的事情这么不上心过,然而自从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之后,似乎与刘彻的隔阂也大了起来。你不用这么惊讶,我虽然是皇姐,说起来你还是他姐夫,但是伴君如伴虎,这话总是没错的,更何况,我弟弟的脾气秉性,我比谁都清楚,你替他打回来那么多胜仗,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心谨慎的皇帝了,如今他的决定,咱们还是少说两句的好。卫青知道,一直以来,平阳公主都是他们与皇帝之间的纽带,卫子夫和自己都是有赖于平阳公主才有了今天的,他曾一度觉得只要平阳公主在就有所依靠,当他和卫子夫因为卫步的荒唐跪在宣室殿的时候,在看到平阳公主进殿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就已经觉得安定了,他从未说过这个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平阳公主有多么依赖。如今连这个在卫青看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忧患的长公主也说出了要谨小慎微这样的话来了,他真的感觉到了寒意,那是比他看着刘彻毫不犹豫就处置韩嫣时所感受到还要冰凉百倍的寒意,原来这么多年,他拼尽全力换来的不仅仅是刘彻的威震四方,还有刘彻的不信任。
李广利听了他妹妹的话,便跑去找刘彻,让他给自己安排得力助手,要熟悉西域的,同时还要有足够多的随从,以便处理沿途各种事务,最后他说自己出去买马还要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刘彻觉得他的要求是合理的,便一一照办了,还特意封他贰师将军,给了他数千兵马保障他行经西域时的安全。当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似乎看到了大汉骑兵英姿矫健的未来。他相信,李广利将会是他捧起的第二个家族的起点。 李广利到了该出发的时候还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李夫人盛装打扮,随刘彻将李广利送过了灞桥。长安城很快就开始议论纷纷了,他们说那是新宠李夫人的哥哥。陛下封他为贰师将军。就是让他去大宛买几匹马回来,也这么大动静。是啊,倒是比当年大将军出征还要热闹。哎哟,那个就是李夫人啊,果然是比皇后还要漂亮啊。皇后那是年纪大了。嘘,闭嘴,议论皇后,不想活了啊。议论声马上就轻了下去。李广利骑在马上,看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过了灞桥之后,刘彻和李娃都停住了脚步,他一个人领着庞大的队伍向前走,渐渐地,城门近了,他和李娃都没有想到,一过那个城门,他就后悔了,而第一眼看到大漠的时候,他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69、再战河西
回到宫里后,刘彻听说刘闳病了,赶忙去桂宫探望,他赶到的时候,卫子夫已经先到了。刘闳躺在榻上昏睡,任谁叫也叫不醒。邢婕妤正着急地坐在一旁。卫子夫劝她不要太焦心,邢婕妤却是怀着别样的不安。苏文特意把陈暑找来了,刘彻到的时候陈暑已经把过脉了,刘彻问他刘闳怎么了,陈暑说是小皇子体质虚弱,没有大碍,臣这就给小皇子下药方,服过药就会没事的。体质虚弱?怎么以前没听说闳儿的身体这般啊?回陛下,小皇子还小,有些弱症是慢慢显现的。陈暑说这些话的时候,衣背已经被汗浸透了。刘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暑退下以后,刘彻走到刘闳榻边,摸摸他的头。邢婕妤更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早上刘闳吵闹不听话,她就给他的点心里下了双倍的逍遥粉,没想到刘闳吃了以后便昏睡过去了。然而刘彻并不知道这一切,他说也许是当年王夫人作恶太多,闳儿才会这样的罢。
刘彻和卫子夫是一起从桂宫出来的,卫子夫说听说陛下派李夫人的哥哥出使大宛了。是的,因为以后的战争需要最优质的战马。卫子夫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刘彻已经看到她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了。他说,前些日子我见过仲卿了,他已经全好了。是吗?那就好。臣妾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卫青听了平阳公主的话,主动见刘彻少了,进椒房殿就更少了。在分道的时候,卫子夫很自然地向刘彻行了礼,要回椒房殿去。刘彻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去椒房殿。卫子夫一愣。刘彻笑了,回头吩咐春陀说去椒房殿。我刚才去送李广利的时候想起当年的仲卿了,那个时候,仲卿比他还要小,却给我带回来了最大的惊喜。这次我让李广利出使大宛,就是为仲卿找战马的。仲卿和去病以后要深入漠北,我要让他们骑上最好的战马。卫子夫说李将军一定能够不辱使命的。因为她从刘彻的双眼里看到了坚定,她比谁都清楚,刘彻对于失望是有多么的深恶痛绝。阳石公主从外头回来了,刘彻看到她很高兴,他说这个女儿倒是比儿子更像我。这句话让卫子夫又想起了在骑射场上的事情。阳石公主给父皇母后请了安就去找诸邑公主了。卫长公主出嫁了,刘闳又被送去了桂宫,这两个公主的关系便越来越好了。子夫啊,萍儿大了,也快要到出嫁的年纪了。是的,陛下。萍儿也长大了。卫子夫说话的时候有些落寞。刘彻走了以后,卫子夫还在想着萍儿出嫁的事情,她知道萍儿和金日磾的事情,最让她害怕的时候终究还要快到来了。她决定先找女儿谈一谈。果然不出她所料,阳石公主很坚决地说自己要嫁给金日磾。不行。你父皇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事儿为什么要父皇同意?因为他是你父皇。阳石公主没有办法反驳,但是卫子夫看得出来,她有些气急败坏了。卫子夫很想把女儿搂在怀里,告诉她说母亲明白你的感受,母亲希望你能幸福。但是她知道她不能。阳石公主的婚事,她也是做不了主的。因为这个话题,椒房殿一连几日都笼罩在阴云之中。
刘闳生病期间,邢婕妤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在经历了半个多月的辛劳和害怕之后,刘闳终于有所好转了,刘彻感念她对刘闳的照顾,便册封她为夫人,还夸赞她说能对别人的儿子照顾得如此真是难得。倒是消息传到椒房殿里,青鸾嘟囔了一句,在咱们椒房殿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去了桂宫就成这样了。
春天还未过尽的一个午后,霍去病的捷报终于传回到了未央宫,他先是夺了休屠王祭祀地的祭天金人,然后一路所向披靡,先后灭了休屠王部、混邪王部,一共斩获首虏八千余级。这让刘彻喜出望外。卫青悬了好几个月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平阳公主说他要是再不回来,只怕你又要病了。霍去病回来的时候不像卫青那样整队人马一起进的长安,而是带了自己的八百勇士,一路快马加鞭先回来了,大部队则是在其他将领的带领下于三日后到达的。这让卫青有些不满,他说你这样做太任性了,弃军队于不顾,不该是大将所为。刘彻倒是不以为意,他说去病有去病的风格,大将军就不要强求他了。
梧桐公主听说霍去病得胜归来,高兴地在梧桐苑里载歌载舞起来,这在她的民族里是表达心情最好的办法。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过去。霍去病从未央宫出来便去了梧桐苑,以往他都是先去舅舅那里的。梧桐公主见到他很是高兴,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霍去病拿出一个锦盒,说我去了一趟你的家乡,给你带回来一份礼物。梧桐公主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了。但她还是很开心地打开了锦盒,锦盒里是一朵已经枯萎了的雪莲花。霍去病看到花枯萎了,惊呼,怎么成这样了?花摘下来,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当然枯萎了。不过我还是认得的。原本想让你高兴一下的,没想到成这样了。霍去病有些失望。我很高兴。不过这不是我摘的,是从祭台上取下来的,看着挺好看的,就拿回来送给你了。梧桐公主听说是从祭台上取下来的,吓了一跳,她说如果是祭台上的,就是施过咒的,你怎么能随便拿呢。施过咒?怎么,你怕了?不怕。你敢拿我就敢收。梧桐公主说着紧紧抱着锦盒,生怕霍去病把它抢回去。霍去病笑了起来,他说如果真施过咒,这东西也是我拿的,以后出事也是出在我的身上,你放心吧。天色有些暗了,梧桐公主为他准备了很丰盛的晚餐,霍去病的身影在杯影交错中渐渐摇晃了起来。
大将军府里,卫青一直在等着霍去病,他想霍去病回来了应该会来自己这里的,没想到他见到霍去病却是第二日的下午了。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卫青一见霍去病就问。没去哪里。霍去病有些支支吾吾的。卫青原本只是随口问问,但是霍去病却支支吾吾,这让卫青起了疑心,便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舅舅,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小子以往没事都往我这儿跑,这次打了大胜仗了,不把舅舅放在眼里了?卫青佯装生气。不是的不是的,我昨晚上喝多了。霍去病以为卫青真生气了。喝多了?一个人喝的?不是。卫青笑了。哎呀,舅舅,我告诉你,你不许笑话我。霍去病很认真地看着卫青,可是还没等卫青同意不笑话他就接着说,我在梧桐苑喝的酒。你小子呀。卫青先一吃惊,后又觉得那确实是他最应该去的地方。去病啊,虽说她是个匈奴人,不过毕竟是个居次,跟你也还是般配的。舅舅,我说过要先打匈奴。这也不矛盾啊。去病,你听我说,有很多事情是要珍惜的,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尤其是我们这些常年在外征战的人,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卫青说着想起了赵吉儿,想起了平阳公主又想起了卫伉,一时竟泪眼朦胧起来。平阳公主听到声响走了出来,霍去病亲热地喊了一声舅母。卫青趁机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庆幸刚刚的样子没有被粗心的霍去病看到。平阳公主笑着说去病这次真是风光了,只怕你家门槛要被人踩坏了。霍去病不是很明白,平阳公主接着说,你连着两次立了头功,又是冠军侯又是骠骑将军的,这长安城的姑娘们啊都把你盯得牢牢的了。去病,你年纪不小了,府上也该有个女主人了。我说过匈奴未灭不言家。你这孩子。舅舅不也是才娶的长公主吗?可是你舅舅还有吉儿啊。去病,你要是觉得娶妻还早那就先缓缓,但是府里先找些可靠的人去收拾总也是应当的,堂堂的冠军侯府不能连些打扫的人都没有吧。这样吧,先前你舅舅那里的侍女也是我送去的,如今给你挑几个也不是难事。霍去病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反而转向卫青说,舅舅,这次我出兵河西,皇上当时说是去探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正式出兵呢。这个舅舅也不知道,皇上自有安排。嗯,到时候我就可以和舅舅一起驰骋疆场了。霍去病一脸向往的神色。平阳公主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说,去病,以后这话不要随便说了,尤其是在皇上面前,别舅舅长舅舅短的。为什么?霍去病不解。卫青不想给霍去病太大的压力,于是接过话茬尽量语气柔和地说,去病,现在你是骠骑将军,是大汉的臣子,只有在家里才是舅舅的外甥,所以在外面要以君为尊,一切听皇上的,别总把舅舅挂在嘴边,懂了吗?明白了。以后先听皇上的,再听舅舅的。平阳公主一听他这话,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卫青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外甥在战事上比谁都机灵,可在人情世故上却又傻得可爱。
没过多久,刘彻果然召卫青和霍去病一同入宫,说起了再战河西的事情。他说上次去病作为先锋去探路,打了大胜仗,还夺了他们的祭天金人,匈奴人一定还在惶恐之中,此时趁胜追击正是时候,所以大将军要加紧准备。臣遵旨。卫青恭恭敬敬地回答。霍去病听了这个消息格外兴奋,他说陛下放心,骠骑军一定再接再厉,为陛下拿下河西。好。去病,朕就喜欢你的痛快!不过这次出兵规模比你上次会大很多,朕还会再派几名老将跟你一同出击的,但依然以你为先锋。所以你也要加紧准备了。陛下放心吧。霍去病的声音比卫青高了许多。刘彻非常满意。出了宣室殿以后,霍去病都一直恭敬地跟在卫青身后,没有像以前那样自由散漫,等出了宫门,他才又活泼起来,说舅舅,我这次没把舅舅挂嘴边了吧?卫青笑了,说你呀,还总是跟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其实刚才我想问陛下派出去的老将都有谁的,但是想想其他人都不要紧,有舅舅在就够了,所以就没问了。去病。如果舅舅不跟你一起去呢?为什么?这是一个霍去病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上次他独自出兵是因为仅仅是作为先锋探路,这次刘彻已经说了是大规模出兵,身为大将军的卫青无论如何都没有不出兵的道理,所以卫青的这个问题,在霍去病看来,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卫青却还是微笑着,说舅舅只是随口一问,你早晚都要独当一面的,舅舅年纪越来越大了,难道还能一直跟着你吗?那还早着呢,真到了舅舅不打仗的那一天,你就在家里等着,等着我的骠骑军踏平大漠,回来向舅舅报捷。卫青听了霍去病的豪言壮语,没来由却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深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霍去病就像是一股喷薄而出的巨大能量,可是这股能量能持续多久却是谁也不知道的,塞外战场瞬息万变,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到,真到了自己上不了战马的那一天,如此性格的霍去病真的能挑起汉匈之战的大梁吗?一路这么想着,卫青不觉站住了,霍去病见刚刚还面色和蔼的舅舅忽然变得眉头紧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轻轻喊了两声,舅舅,舅舅。卫青如梦初醒,重新迈出了脚步。舅舅,你想什么呢?哦,没什么,就是想了想该如何布置这次战事。
又过了几天,准备再度开赴边塞的将领人选公布了。骠骑将军霍去病与合骑侯公孙敖为主力,出河西,博望侯张骞与郎中令李广出右北平,牵制匈奴东部主力,配合作战。主将名单里没有大将军卫青。霍去病大惑不解。他按耐不住还是跑去了宣室殿。陛下,这次出征怎么没有大将军?大将军?刘彻看着霍去病,想到,到底是一家人啊。但随即他又正定神色说,这次大将军就不用去了,他的病才刚刚好,还是多休息休息吧。霍去病听了觉得刘彻说的有道理,舅舅在家里多休息也好,不过不能与舅舅并肩作战,还是让他感到非常失望。卫青得到这个消息却并没有太意外,他似乎已经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只是叮嘱霍去病说这次出征不比上次探路,万不可掉以轻心,也不能把大队人马远远撇在后面,否则一旦遭遇主力,大军接应不上,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主力部队受到攻击,你身为主将,却已经跑远了,来不及接应,这也是不可取的。你这次出去,责任更重了,数万将士的性命都系在你的身上了。或许是霍去病真的意识到自己肩负的担子重了,或许是因为卫青不出征,他的教导便格外重要,这次,年轻的骠骑将军没有打断大将军的话,而是认认真真地听着。这让卫青感到一丝意外,他想,或许去病可以借此机会变得成熟了也未可知啊。想起前几日他的忧虑,不禁哑然失笑,觉得真是自己多虑了。
石榴花开得正艳的时候,汉军的大队人马再度向塞外奔袭而去。这次大军举起的将旗上写着大大的“霍”字,这让很多人开始议论纷纷,一些人说是卫青娶了长公主要功成身退了,更多的人则是说上次兵出定襄,却是霍去病战功最大,卫青老了。刘彻听到这些话了,他神情严肃地说,大将军岂是次次都需要亲自上阵的?霍去病是大将军亲自调教出来的,此次出兵河西,有他足矣。等到要打匈奴王庭的时候,才用得着大将军出马。他说这些话是给议论纷纷的人听的,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次把卫青留下不用是他有意想把这对甥舅分开,压一压卫青的风头,但是第一次大规模用兵以霍去病为将,他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的,毕竟霍去病年轻,不如卫青稳重,但他已经把大汉的未来都押在了这场赌注上,所以他急需要对自己的肯定。
这次梧桐公主没有去送他,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梧桐苑里,她说从今以后她要做一个安静贤惠的汉人女子,像长公主照顾大将军那样,陪在霍去病的身边。
霍去病走了没多久,刘彻接到了李广利传回的鸿翎急报,大宛王说汗血宝马乃大宛宝物,先前进贡了一匹,如今只肯再进贡一匹给汉天子。李广利大怒,便派兵进攻大宛,可是他没有卫青霍去病那样的气魄,第一次出兵就吃了败仗,如今正带着零散的残兵往回走。刘彻看完急报,勃然大怒,把书函摔到地上,大骂李广利是废物。自卫青出征以来,虽然对战匈奴不是次次全胜,但至少总有震慑西域的战绩,这使得汉军的威名传遍大漠,刘彻的自信也越来越强盛,如今李广利带人出去买马,居然大败而归,这让刘彻感到颜面扫地。他让人传旨下去,说告诉贰师将军,他要是敢踏入玉门关半步,杀无赦!刘彻的这个决定让李娃感到非常恐慌,可是她又不敢去求刘彻,急得在倾城苑里好几日都茶饭不思。刘彻觉得郁闷,想出宫走走,可是又不知该去向何处,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去大将军府坐坐。站在宏大却朴素的大将军府门口,刘彻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卫青时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由皇姐领着来见朕,一晃这许多年过去了,他成了朕的大将军,我们君臣相互成就了对方,如今他的外甥也成了汉军的大将,继而他又想起李广利的失败,不禁叹道,难道这天下的将星当真都去了你们卫家不成?正想着,卫青和平阳公主已经迎了出来。刘彻告诉他们李广利败了,汗血宝马一匹也没有带回来。卫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平阳公主只好接着说,贰师将军从未打过仗,这败了也……她话还没说完,刘彻就打断她说,当初仲卿也没有打过仗,可是第一次出征就打了个大胜仗。这边话没说完,就听见屋外响起了孩子的哭声,刘彻他们出门一看,原来是卫伉不肯练功,正在耍赖。卫青上前训斥了两句,卫伉吓得不敢作声了。这是卫伉吗?正是。大将军管束得很紧啊。可惜孩子不成器,从小娇惯坏了,不肯念书,也不肯习武,每日只知道玩耍。平阳公主摇摇头,叹息着说。刘彻看着卫伉,又看看卫青,露出了笑容,说仲卿啊,孩子还小,不用太操心了。长大一些再管教也不迟。在大将军府又坐了坐,刘彻觉得心情好一些了,便回去了。他走了以后,平阳公主让原本被卫青揪过来准备亲自调教的卫伉去休息,这让卫青大惑不解。你呀,没看到刚才我说伉儿不成器的时候陛下的表情吗?当初我给伉儿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像你一样,这样才不负为卫青的儿子,如今看来,只怕这个儿子愚笨一些才能是卫青的儿子了。陛下防你,也会防你的儿子的,伉儿若真的成器,只怕……平阳公主的话说到这就已经足够卫青心生警惕了。所以,还是随他去吧,只要不为非作歹,就当一个富贵公子吧。卫青听了这个话,愣住了,他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刘彻有戒心了,但他从未像平阳公主那样想得那么远,如今平阳公主点破了这层关系,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像浮萍一样,来去都不由己,不得不终日惶惶。你看你,又想什么了?平阳公主看到卫青的神情有些不忍心了,于是接着说,伴君如伴虎,自古帝王身边的人都是如此,何况出人头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伉儿做个富贵公子,不用太辛苦,难道不好吗?哎。卫青听完长叹一声。他知道,妻子的话是对的,她虽然不是卫伉的生母,但她却能更好地保护他。
70、心上人
刘彻始终没有松口让李广利回来,这让李娃很是焦虑,有时候卫子夫在倾城苑附近行走 的时候能听到李夫人的哭声。卫子夫说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哎,这也是自作孽了,听说当初是那个贰师将军自己提出要去大宛的。哪是什么人都像大将军那样的。青弟那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那个李广利怎么能跟他比。走过倾城苑,有一条隐蔽的小路通向长乐宫的深处,卫子夫认得,那应该是去秋霜殿的路,当日她看着尹婕妤从这里慢慢消失。那是去秋霜殿的吧?那里阴冷潮湿,娘娘回去吧。子鸢,你先回去,我和青鸾去看看尹婕妤。
卫子夫和青鸾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秋霜殿的大门,四周空无一人,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显示着长时间无人打扫的落寞。怎么没有人?秋霜殿再偏也不是废殿,何况还住着人呢,怎么连个洒扫的人都没了?她们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殿门口还有些散落的食物。也许是听到了她们的声音,秋霜殿里面有了一些响动。在因为光线昏暗而显得不是很真切的窗口,卫子夫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她知道那是尹婕妤,但当走近了以后,她却觉得记忆中原本清晰的脸已经无从辨认。尹婕妤吃力地回过头,于她,似乎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已经是奢侈了。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殿里的人呢?秋霜殿是废殿,他们待在这里做什么?胡闹!青鸾,你去把他们叫回来,秋霜殿里还住着婕妤,他们……娘娘不要费心了,是我让他们走的。尹婕妤拦住了青鸾。你……这是何苦呢?这里偏僻无人,而且阴冷潮湿,皇帝陛下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来一趟,我何苦让他们留下陪着呢?可是……你不能没人照顾。我……没有什么可照顾的,在这后宫,每个人都想着奔个好前程,唯独我不想,娘娘,其实,在这里,一个人……好啊……尹婕妤……秋娘……我叫你秋娘,好吗?尹婕妤刚刚还有些空洞的脸庞瞬间生动了起来,她笑了,虽然因为过分的瘦削而显得有些狰狞,秋娘,好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青鸾在尹婕妤面前跪下了,她说尹婕妤,春官的死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不,青鸾,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对的,春官如果活着,会带来更大的麻烦的,我懂,所以不怪你,这是命,我的命,春官的命。从我跟了南宫公主就注定了的命。我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春官。尹婕妤又说。你……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我安排人过来。不,娘娘,您的心意我领了,我知道您对我们的好,秋娘跟春官都记住了,今生无缘,来世会报答的,这里阴冷偏僻,不要让人来了,你们也不要来了……秋娘在这里……等着春官来接我。前些天,我梦见他了。卫子夫明白了,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在这里拖延的,所以她遣走了所有的人,所以她几乎不再进食,所以她不想再被人打扰。秋娘……你……想跟春官葬在一处吗?尹婕妤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了最为振奋的表情。青鸾也吃惊地看着卫子夫。秋娘……若是有那一天,我想办法,让你们在一处,也算我和青鸾替你们尽一点心意了。尹婕妤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直直地跪在卫子夫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秋娘和春官谢娘娘成全。
卫子夫离开秋霜殿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冰冷却坚定的表情,青鸾从未见过这样的卫子夫。今天的事跟谁都不要提。奴婢知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娘娘要把秋娘送出去吗?她不应该送出去吗?可是……后宫人杂,她又不得宠,只是个婕妤,总有办法的。娘娘……我心里有数。青鸾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卫子夫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长君。一路往椒房殿走去,她们谁也没注意,身后另一个方向走来了邢夫人,她望着卫子夫从小路走出来。奇怪,她们怎么从那里来了?邢夫人嘀咕了一句。
卫子夫回到椒房殿的时候,看见诸邑公主在门口坐着,她走上前去问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姐姐不陪我玩儿。姐姐呢?出去了。卫子夫知道阳石公主一定是去找金日磾了,她曾经让无庸跟着去看过,本以为金日磾一定会因为与阳石公主玩耍而耽误了正事儿,如此便好寻个借口把金日磾调开,没想到每次去金日磾都在好好地做自己的事情,阳石公主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偶尔说上几句话。卫子夫没有见过那个画面,她不忍心,但是她能想象得到,阳石公主是多么得满足,可是自从上次刘彻提起阳石公主也该定亲的事情后,她每每想到这个无庸转告给她的画面时,都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她不敢想。母后,二姐怎么还不回来?母后也不知道,让子鸢先跟你玩好不好?诸邑公主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吧。卫子夫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去找子鸢,想起了当年的阳石公主,当时她也是这么无忧无虑。女儿啊,我多么希望你能永远那么无忧无虑啊,如果可以,真想回到你还小的时候。
秋日快尽的时候,刘彻终于收到了霍去病带回的捷报,他的骠骑军横扫河西,斩首数万,打得浑邪王庭哀嚎不断。一段时间之后,长安城里开始流传一首来自匈奴的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梧桐公主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没有人看到她脸上滑落的泪水。
霍去病回来的时候又是骠骑军先进城的,但是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他抛下了大队人马,而是另外三路将领全都吃了败仗,没脸和霍去病一起走进长安城。原本应当与他在祁连山下汇合的公孙敖在半道上迷了路,终究没有赶上霍去病的步伐,无功而返,而李广那边更是糟糕,原本熟悉路途的张骞在与李广汇合的途中竟也莫名地迷失了方向,结果与左贤王四万铁骑鏖战的李广最终因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刘彻对霍去病的表现非常满意,毫不吝啬地封其五千户,跟着他的骠骑军中也有不少将士获得了封赏,甚至于进入了列侯的行列。而老将李广无赏无罚,张骞和公孙敖贻误战机,都只得再次花钱买命,贬为庶人,博望侯和合骑侯的爵位也都失去了。张骞和公孙敖临走时去拜望了卫青,卫青替他们感到惋惜,同时又说能活着就好,做个庶民,也不见得是坏事。张骞叹口气,说道,西域那条路我走了那么多遍,居然迷了道了,大将军,这也是天意啊。哎,大将军,我公孙敖原以为能回来东山再起,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打道回府了,岁数大了,再没机会了。卫青看着这两个与自己几乎一同成长起来的同袍,忽然心生诸多感慨。他想起了当年的张骞是多么义无反顾地踏上西去之路的,那个身影还留在他的脑海中,而且自己出征的时候张骞也曾是那样尽心尽责地协助自己,没想到这一次贻误战机,在皇上那里竟然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汉律严酷,未免太过苛刻了。公孙敖和张骞要告辞了,卫青冲他们抱抱拳,说多多保重,日后有用得着卫青的地方尽管开口。大将军,有这句话就够了,告辞。张骞起身走了,公孙敖没有说话,只是也冲卫青抱抱拳,然后跟着张骞出了大将军府。卫青站在原地,又想起了之前的张次公和苏建,张次公因为刘陵的事情只得远离朝廷,苏建听说被派去做了代郡太守,代郡偏远,想是此生也难再见了。当初跟在身边的人如今都散落天涯,卫青不禁有些伤感起来。正想着,卫青听到霍去病进门来的声音。舅舅,我回来了。卫青已经知道霍去病打了胜仗了,所以见到去病,他的心情又立马好转了。去病,这一仗打得漂亮。卫青的称赞是由衷的,他丝毫不介意这位少年将军的风头盖过自己。舅舅,我这次在祁连山下,见到一个人。谁?赵信。赵信?对。他让我给舅舅带句话,说请大将军原谅他的身不由己。卫青听了没有说话。霍去病接着说,哼,也就是他跑得快,要不然我早让他提头来见了。去病,赵信本就是匈奴人,各为其主,你不用这么怨他。舅舅!他投降了可是把你给害了。去病,舅舅与赵信之间,只有国仇,没有私怨,明白吗?舅舅,你现在怎么也开始妇人之仁了?霍去病不满地嘟囔道。这话你现在不明白,等再过些年,你也许就懂了。舅舅,我觉得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卫青没有再说什么,他想起刘彻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仲卿啊,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他知道,他们说的以前是指赵信投降之前,或者更早一些,是他替郭解求情之前。
倾城苑里,李夫人知道霍去病得胜归来的消息后,赶忙让李延年谱了一首新曲以歌颂汉军的威武雄壮,她想借着刘彻高兴的时候求他让李广利回来。刘彻听了新曲,果然很是得意,李夫人却面露忧色,她说连着几日都梦见哥哥李广利在玉门关外哭泣。罢了,就让他回来吧。李夫人对刘彻的爽快感到惊奇和喜悦,并且很快用自己的娇媚表达了对他的感激。
椒房殿里,刘彻忽然驾临,卫子夫有些意外,因为她知道刘彻已经在倾城苑连着待了数日了。子夫啊,朕先前提过萍儿大了,该出嫁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卫子夫听了这话,心里一沉,她知道,沉积许久的矛盾即将被触发了,她小心地问,陛下觉得谁合适?朕知道你舍不得她,朕也舍不得,所以让她嫁得近一些,你觉得去病怎么样?去病?卫子夫听到这个名字既放了一半心又觉得有些没想到。放下一半心是因为去病是她熟悉的孩子,女儿嫁给他也算是个好归宿,没想到是因为她一直当去病是自己的孩子,从未想过联姻的事情。怎么?你不喜欢?不不不,我怎么会不喜欢去病呢。如果他和萍儿能成一对那就太好了。只是……什么?去病之前说过匈奴未灭不言家的话,我和他母亲几次劝他娶亲,他都用这话搪塞过去了,不知道他肯不肯。卫子夫不敢说阳石公主不肯嫁别人的话。这个嘛,朕去跟他说,他总不能不给朕这个面子吧。更何况他连着立了三个大功,如今漠南再无王庭,如今娶亲也不算违背他的誓言嘛。他们都不知道,正要出门的阳石公主在内室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刘彻走了以后她匆匆出门要去找金日磾,却被卫子夫拦住了。你今天哪儿都不许去。我要去找他。你听见父皇的话了吗?听见了,听见了我才要去找金日磾。找他有什么用?找他一起去求父皇,求他成全我们。你父皇不会成全你们的。他会的。他不会,他会杀了那个匈奴小子。阳石公主愣住了,她直直地瞪着自己的母亲,她很愤怒,但她不知道这愤怒是因为她母后口中父皇的残忍,还是因为她母后告诉她真相时的毫不犹豫。萍儿,你听话,你长大了……卫子夫想缓和她们之间的气氛,口气软了下来。可是阳石公主并不买账,她大声喊着,我不!卫子夫看着女儿泪流满面,心疼地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阳石公主没有反抗,她很顺从地趴在母亲怀里哭泣起来,可是卫子夫分明听见她说,我恨你们!萍儿,你是大汉的公主,这个身份让你享受别人没有的荣耀,也会让你承受别人没有的痛苦。
刘彻宣霍去病进宫的时候,他正在梧桐苑里向梧桐公主讲述西征的故事,他会刻意回避一些东西好让梧桐公主不那么难过,比如祁连山下,匈奴人撤退的时候是怎样的哀嚎,比如他撤军的时候沿途看见多少匈奴人的尸身。而在大将军府里,他曾经绘声绘色地告诉卫青,自己是怎样把匈奴骑兵打得哭爹喊娘。刘彻说,去病,你该成亲了。成亲?去病说过匈奴未灭不言家的。如今漠南已无王庭,也算灭了一半的匈奴了。陛下……可是去病还没有想好成亲的事情。你是没有想好成亲的人吧?刘彻笑着说。你若是没有想好,朕替你想一个。阳石公主,如何?不!霍去病一口回绝了。刘彻愣了一下,尚公主是一件多少王公贵族梦寐以求的事情,何况还是皇后的女儿,他本以为霍去病会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他居然回绝了。陛下,臣的意思是……阳石公主金枝玉叶,臣配不上他。去病,你一向自视甚高,今天的做派可不像你平日的样子了。陛下……霍去病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好了,这个事情不用你操心,朕和皇后会安排的。从宣室殿出来的时候,霍去病有些恍惚,他心烦意乱地走回了梧桐苑。皇帝找你做什么?梧桐公主迎他进来。他要我成亲,娶阳石公主。你答应了?梧桐公主停下脚步。没有。你应该答应的。真的吗?霍去病突然停住,认真地望着梧桐公主。别问我,问你自己。梧桐公主赌气地往屋里去了。我不知道。那你回去吧,回你的骠骑将军府去。你为什么赶我走?因为你快要成亲了,你要娶公主了。我可没说要成亲。你说了。我什么时候说了?你说了不知道就是你愿意。你这是什么道理。你回去吧。梧桐公主不容他再说什么,直接把他推出了梧桐苑。霍去病在苑外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敲了几下梧桐公主又不开门,只好一个人往回走,可是他又不愿意回骠骑将军府去,便一路走去了大将军府。梧桐公主没有听见敲门声了,便开门去看,见已经没了人影,生气地把大门甩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大将军府里,卫青正在和平阳公主下棋,见霍去病满脸呆木地走近前,以为他病了,赶忙问他哪里不舒服。我心里不舒服。心里不舒服?来人,快去传太医来。平阳公主急忙吩咐。找太医做什么?你不是心里不舒服吗?啊?不是的,我是说有些事情想不通。来人,不用传太医了。去病,你这是怎么了?卫青这才插上话。刚才陛下找我了,他让我娶阳石公主。这是好事啊。平阳公主说。卫青大概知道一些他和梧桐公主的事情,便打断妻子的话说,这事儿你怎么想?我不知道。傻小子,这你还不知道吗?阳石公主是皇后的女儿,又是你的表妹,这亲上加亲……那也得看去病的意思。卫青又打断了平阳公主。平阳公主有些诧异地看着卫青,她觉得卫青似乎并不赞成这门亲事。或许去病有心上人的了也不一定呢。卫青接着说。霍去病没说话。平阳公主想起曾经在府外见过的梧桐公主,恍然大悟。去病,你跟那个匈奴公主……平阳公主试探着问他。她刚才把我赶出来了。你告诉她陛下让你娶公主的事情了?是啊。该,可不把你赶出来了吗?平阳公主笑了起来。卫青也跟着笑了。霍去病更奇怪了,你们都怎么了?那个莫名其妙,舅舅舅母也莫名其妙。去病啊,梧桐公主是喜欢你,她吃醋了。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回答陛下的?我……说不……你说不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了梧桐公主?好像……是吧……霍去病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那就是你也喜欢她。平阳公主不加停顿地接着说。去病啊,你舅母说得对。你小子是喜欢上那个匈奴公主了。卫青也附和着。这也是好事,去病有中意的人了。只是不知道陛下那里又会怎么安排。他们正说着,宫里来人说陛下请大将军进宫。
宣室殿里,刘彻看到卫青来了很是高兴。他说仲卿,朕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卫青想应该是去病的婚事,但他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疑惑地看着刘彻。仲卿啊,去病年纪大了,该娶亲了,朕的阳石公主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你觉得他们两个如何?陛下问过去病了吗?问过了,他还是说什么匈奴未灭不言家的话,朕想着他是不好意思了,所以找你来,萍儿那边我和子夫去说,去病那边你和皇姐去说。卫青听了暗暗叫苦,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陛下,去病……可能有心上人了。卫青的声音有点低。什么?刘彻还是听见了。卫青摸不准刘彻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地说,去病可能有心上人了。刘彻有些吃惊,随后说,难怪,难怪他刚才拒绝了朕,朕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陛下,去病他……也罢,他要是真有心上人了朕也会成全他的。刘彻有些不悦,但并没有难为卫青。卫青松了一口气。仲卿,去病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他……怕是喜欢上梧桐公主了。梧桐公主?刘彻费力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梧桐公主是谁来,自从于单过世之后,这一小撮匈奴人便逐渐被刘彻遗忘了。去病这小子是真的长大了。刘彻哈哈笑了起来。卫青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大将军府,他告诉平阳公主和霍去病,自己把霍去病有心上人这事儿告诉刘彻了。平阳公主对霍去病说,去病,这事儿也不是闹着玩的,你若是真喜欢梧桐公主还是得你亲自去跟皇上说。是啊,去病,要是真喜欢梧桐公主,也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刘彻在卫青走后,去了椒房殿,他跟卫子夫说,去病那个小子不声不响居然有了心上人。卫子夫也大吃一惊,同时又有一些失落,因为这意味着阳石公主的夫婿又要重新选择了。你也不知道吗?臣妾不知道。那你猜猜。显然刘彻的情绪还是很好。这长安城那么多姑娘,臣妾猜不到。卫子夫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但她实在想不出霍去病会喜欢上哪家的女儿。你肯定猜不到,连朕也没想到。刚刚朕找仲卿来商量去病的婚事,他才告诉朕的。他居然喜欢上了梧桐公主。梧桐公主?卫子夫对这个名字也不熟悉。你记得当年率众归降的于单吗?就是他的妹妹。匈奴人?是啊,虽说是匈奴人,也是个匈奴公主。去病要是喜欢她,朕也愿意成全他们。你哪天找他来问问,他的婚事你这个当姨母的少不了要操心的。那是自然的,去病的婚事,臣妾自然责无旁贷。那萍儿怎么办?萍儿嘛,再为她挑一个就是了,你还怕她找不到好人家吗?卫子夫笑了起来,她说臣妾怕别人受不了萍儿的坏脾气呢。
阳石公主忽然冲到刘彻面前,说父皇,女儿也有心上人了,求父皇成全。卫子夫和刘彻都吓了一跳。刘彻看了阳石一会儿,问,你有心上人了?卫子夫看着阳石,替她也替自己捏了一把汗。阳石公主坚定地点点头。是谁?告诉父皇,父皇替你做主。刘彻想着公主看上的人总也是高贵的,所以他满怀期待地等着女儿的回答。阳石,你不要胡闹。卫子夫还想阻拦她。是金日磾。可是阳石公主还是大胆地说出了心上人的名字。刘彻皱了皱眉,他显然也不怎么记得这个名字了。子夫,这是谁?是……是归降的休屠王子。现在何处?在……黄门署。刘彻依稀想起了那个曾经告诉他汗血宝马的年轻人的样子。胡闹!刘彻勃然大怒。卫子夫赶紧与阳石公主一起跪到了刘彻的面前。陛下,萍儿还小,不懂事,她只是随便说说的。我不是。阳石公主固执地为自己辩护。刚刚父皇还说去病哥哥喜欢上了匈奴公主,愿意成全他们,那为什么不能成全我们?刘彻抬起手给了阳石公主一个嘴巴。这让整个椒房殿都震惊了。陛下,萍儿她……卫子夫想帮着解释,却发现难以找到合适的言辞。够了,你是皇后,她是公主,你都教了她一些什么!刘彻说完却拂袖而去,留下卫子夫和阳石公主跪在冰冷的地上。阳石公主被父亲的盛怒吓呆了,刘彻走后她才哭出声来。母后,这是为什么?卫子夫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把女儿搂在自己的怀里。只有她明白,梧桐公主虽然也是匈奴降人,但他们的军臣单于的后代,而且是在汉匈战争的关键时期站到刘彻这一边的,这让他们获得了一种来自刘彻的可贵的认可感,而金日磾是匈奴骑兵被汉军击溃的时候投降的,如此,他便是彻底的失败者,所以,刘彻可以接受霍去病娶梧桐公主,却不能接受阳石公主嫁给金日磾,更何况,霍去病再受重用,也不过一个臣子,而阳石公主却是嫡亲的汉家公主。卫子夫想把这一切都告诉女儿,但女儿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
71、出兵漠北
大将军府里,平阳公主特意收拾了一番,站在房门口,卫青还在更衣,平阳公主喊他,你快点。别催嘛,这提亲是大事,不得收拾好一点。你带兵打仗不是很利索的吗?你别拿这事儿跟带兵打仗比啊,带兵打仗我打了多少年了,提亲我可是头一遭。卫青在妻子的催促之下,终于穿戴整齐,随后二人一起出了房门。门外落云回禀平阳公主说东西都准备齐了。嗯,你带上东西和我们一起去一趟梧桐苑。我说,咱俩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哎呀,这也不算正式提亲,你那个外甥有意,咱俩总得去看看嘛。卫青想想也对,于是就没再说什么了。
霍去病自从上次被赶出来后已经好多天都没去梧桐苑了,梧桐公主每天都在既盼望又恼怒的心情中度过的。听到有人敲门,梧桐公主以为是霍去病来了,没等侍女把人领进来,就急急跑了出去。一见不是霍去病,好不失望,她认得卫青,见他过来,又好生奇怪。大将军怎么来了?我今天和长公主一起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问我?什么事?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进屋,坐下后,平阳公主接过卫青的话头,直接问她,你喜欢去病是吗?梧桐公主没想到他们的到来竟然是为了这个事情,但还是很坦白地回答,是啊,可是皇帝不是要让他娶公主吗?你不也是公主吗?平阳公主笑着说。陛下是想让他娶阳石公主的,不过去病没有同意。卫青诚恳地说。梧桐公主听了这句话,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得意,她歪着头看着卫青,真的吗?当然了,他要是同意了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平阳公主接着说,梧桐公主,去病和他舅舅关系最好,去病既然喜欢你,我们就代他来问一句,你愿意跟他吗?他真的喜欢我吗?他说的吗?真是傻孩子,他放着大汉嫡亲的公主不要,还能是假的吗?卫青和平阳公主看到梧桐公主的脸红了,就明白了,于是平阳公主接着说,今天我们来呢,还算不上正式的提亲,去病那孩子打仗在行,说话跟他舅舅一样,要多笨有多笨,所以我们替他来问一句,你愿意不愿意。卫青原本微笑着看着梧桐公主,一听平阳公主说去病嘴笨跟他一样,想反驳又发现无言以对,只得作罢。我……愿意。梧桐公主想了想然后爽快地回答。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们回去选好日子就来下聘。平阳公主眉开眼笑地说,霍去病虽然不是她的儿子,但因为卫青的缘故,一直以来也是对他呵护有加,如今他要娶亲,在平阳公主心中,倒是与当年曹襄无异。
他们回去后找来了霍去病,告诉他说把婚事定下了,霍去病却急了,他说陛下马上要进攻漠北了,这时候怎么还有心思谈婚嫁。去病,我们只是先去问了问梧桐公主的意思,距离成亲还早着呢,耽误不了你。霍去病无言以对。卫青却从霍去病的话中捕捉到了新的信息,去病,你说什么?陛下要进攻漠北?是啊。卫青心里一沉,进攻漠北,所要消耗的人力财力必将是之前的数倍,因为那里是真正的大漠深处,光粮草辎重就要筹划好长一段日子。同时他又想到,这么大的事情,去病都知道了,陛下居然没有告诉我,我这个大将军怕是该退隐幕后了。平阳公主还在说梧桐公主的事,但卫青的思绪已经飘远了。自从知道了刘彻想攻打漠北的事情后,卫青就开始默默地筹措了,因为他知道,刘彻早晚会来找自己的,无论自己还能否被重用,他都愿意为那个最早赏识他的霸主鞠躬尽瘁。刘彻没有让卫青等太久,在一次早朝散后,他把大将军留了下来。仲卿,朕近来一直在筹划一件事情。卫青抬头看了看刘彻,这个当年与自己一同创建大汉铁骑,一同经历胜败荣辱的大汉天子,分明也已经有了年华老去的痕迹。仲卿,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卫青顿了顿,试探地问,陛下是在筹划兵出漠北吗?到底是朕的大将军啊,朕早就说过,知朕者,仲卿也。卫青不敢。不敢?那难道大将军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是去病告诉你的吧?微臣……卫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是,去病曾经谈起过此事。刘彻看着卫青,却笑而不语。卫青在心里揣测着,难道陛下是故意告诉霍去病而不告诉自己,好探测我们甥舅二人的关系?想到此,他又一阵心慌,埋怨自己刚才不该贪嘴快。不过刘彻似乎并不介意霍去病对卫青的坦诚,他说大将军,此事他不告诉你,朕也是要告诉你的,你是大将军,出兵漠北这么大的事,恐怕不能再得清闲了。陛下言重了,卫青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只要陛下需要,卫青愿效犬马之劳。刘彻是满意卫青的回答的,虽然他曾经担心过卫青的声望过高,也曾经害怕过他军功过大,但最终他还是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卫仲卿是他最可仰仗的人的。于是,他说,仲卿,出兵漠北事关重大,给你两天时间,回去好好筹划一番,然后再来告诉朕,这一仗该怎么打。陛下,关于此事,微臣已经想过了。想过了?是从去病告诉你的那天开始想的吗?陛下圣明。去病无意中说出了此事,微臣便……到底是大将军啊,朕就知道,朕和皇姐都没有看错你。卫青把自己的想法如数告诉了刘彻,刘彻既感慨大将军的周全缜密,又感叹出兵漠北所需之费。最后他说大将军只管筹谋战场,剩下的事情朕会解决的。你去吧,朕有些累了。
卫青回到大将军府,平阳公主正在屋里等他,她说卫青下了朝没有回来,她便想着是有事耽误了。陛下又有想法了。是要出兵漠北吗?卫青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去病上次来的时候说的,你别以为只有你听见了。哎,自从你开始领兵去打仗,我担的心就一点不比你姐姐少,后来嫁给你,索性倒成了消息大臣了,各种战事,自动就往耳朵里送。平阳公主说得轻松,卫青却听出了妻子的不容易,这个从不解风情的大将军竟然一把把妻子揽进了怀里,说这些年,都辛苦你了。罢了,要说辛苦,谁也比不过你,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个大将军,可是你姐姐和太子需要你这个大将军,所以你只好一路做到今天。
因为李广利没能带回汗血宝马,出征的军马无法凑齐,刘彻便下令征集私马,一时间征人征马惹得民怨四起。有几处诸侯也借机蠢蠢欲动了,原来在淮南王被诛灭之后,为了削弱敌方力量,刘彻强制推行了推恩令,要求诸侯除了嫡子继承王位外,其他子弟一起分摊剩下的封地,这样一来就能有效削弱诸侯的力量,可是推恩令实行了多年,却总是表面平静。对于皇权的期盼和对推恩令的不满促使一些力量比较雄厚的诸侯一直在寻找翻盘的机会。如今要征战漠北,能带走的军马都会被带走,而又弄得怨声载道,任谁都会认为这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连续几日,刘彻都接到各地密报,说诸侯王有招兵的迹象,刘彻既焦虑又恐惧,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自家亲戚挑的时机太准确了,因为自己没有兵马,没有将领,更没有精力对付他们。他想起了椒房殿的阳石公主。那个金日磾是肯定不能娶大汉公主的。但是大汉的公主可以嫁给诸侯中的任何一个。刘彻想起了女儿的眼泪,有一点心疼,但是很快就被对眼前形势的担忧淹没了。
刘彻终于定下了出征的日子和人选,他命卫青和霍去病各领一路人马,一出定襄,一出代郡,分别袭击单于庭王师和左贤王部主力。他说去病不守常规,所以不配裨将,单领五万骑军。而卫青这边则是还有太仆公孙贺以及郎中令李广。公孙贺当初因为胡人血统被刘彻选中加入了汉军之中,到如今也是老将了,然而并未真正建立过功业,不过是跟着卫青沾光罢了,倒是得失心随着地位的升高愈发重了起来,这次出征漠北,谁都知道刘彻是痛下血本了,万一失利,惩罚自然也是加重加倍的,到时候,只怕褫爵夺侯都不够给他消气的,他思前想后还是放不下包袱,在家里唉声叹气的。卫君孺知道后觉得公孙贺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于是便收拾收拾进了宫,她思忖着找卫子夫说说情,就说公孙贺年纪大了,让他在家避避风头。没想到卫子夫听了这个理由,竟然气不打一处来,她把自己不争气的大姐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她说你心疼你丈夫,你怎么不心疼你弟弟,他这个太仆是怎么来的?是卫青流血流汗为他挣来的,现在是青弟最难的时候,你身为大姐,他身为大姐夫,居然想着后退,你回去,我不会替你说这个情的,他要是敢退缩不前,你们就别怪我在皇帝面前不留情面!卫君孺从未见过卫子夫发这么大的火,她嘀咕着不说情就不说情嘛,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椒房殿。卫子夫在卫君孺走后,无声地哭了起来。她知道这个时候卫青是最进退两难的,因为她听说刘彻下令所有的军士军马让霍去病先挑,这就意味着卫青无法组建一支最强大的队伍,虽然霍去病也是她卫家的人,但是卫青身为大将军,责任重大,压力自然不比旁人,可是公孙贺和卫君孺居然如此没有担当,卫子夫又联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在这后宫也是苦苦支撑,他们姐弟为了卫氏家族,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严格来说,卫子夫和卫青都还没有到年老的地步,但是过度的消耗让他们过早地表现出了迟暮。
因为霍去病选走了最好的战马,军营里有了不少怨言,他们说卫青才是真正的大将军,怎么霍去病却这么嚣张。骠骑将军连打胜仗,卫青这几年都在家赋闲,此次出征陛下一定还是有顾虑的。不可能,大将军始终是大将军,他打了那么多年匈奴,怎么可能赋闲几年就失了威望。可是骠骑将军年纪轻轻就和大将军一样率兵出征,听说之前陛下还想把阳石公主许配给他呢。真的吗?那看来陛下确实是最倚重霍将军了。不管是信任他的还是怀疑他,卫青统统都不做回应,他只是召集了公孙贺、李广他们,说大家是陛下千挑万选的将军,大战在即,军营里不应该有扰乱军心的言论出现。副将们明白卫青的意思,说大将军放心,再有犯者定当重罚。说完便纷纷离去了。卫青一个人坐在帐中,思索着无马无兵的仗该如何打。忽然军士来报,说长公主来了。卫青大惊,因为长公主从未到过军营。然而平阳公主不仅自己来了,还送来了一个人,是平阳府的主人、卫青的继子,曹襄。平阳公主说,襄儿大了,该跟着你去历练历练了。长安的风软,吹不出大汉的男儿。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曹襄是她的独子,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舍的神情。卫青还未作答,平阳公主又接着说,还有,你是他的父亲,又是大将军,在军营里,若是他有不规矩的地方,责罚由你,不用袒护。她又回过头对曹襄说,襄儿,母亲送你来,不是母亲狠心,是想你能真正的长大。像你的父亲那样,受人敬仰。母亲放心吧,襄儿不会丢人的。曹襄的声音不高,但却坚定有力。卫青送走了平阳公主,安排曹襄去了中军帐中,他说你还没有打过仗,先跟着公孙贺吧,一切行动听他指挥,任何时候不得擅自行动。战场上只有将士,没有王侯。他们都不知道,平阳公主的车驾在大营外面,还停留了很久。刘彻得知曹襄去了军营,当下封曹襄作了后将军,勉励他在卫青军中好好建功。还说皇姐亲送儿子入军营,当作楷模。听到这话的时候,平阳公主正在椒房殿里,她苦笑一声说,楷模,谁稀罕当什么楷模,只是仲卿如今处境艰难,我只剩这一个法子还能帮他了。卫子夫听着平阳公主这番话,又想起之前卫君孺来求情,不禁感慨万千。她说,长公主,青弟一定懂你这份心的。
大军出发的时候,虽然浩浩荡荡但却整齐有序,体现出卫青一贯以来的大将风范。然而除了卫青本人,没有人知道他比任何一次都要忐忑不安。毕竟已经赋闲多年,毕竟是漠北王庭,毕竟是匈奴主力。可是也没有人知道他比任何一次都要坚定不移。因为他必须坚定不移。经过灞桥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说,看,那个后将军,那是长公主的独生子,还是陛下的女婿。听说是长公主亲自送去军营的。陛下还说她是天下楷模呢。卫青感觉到眼角有一些湿润了。但他使劲眨了眨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因为他已经看见城门了,他知道自己即将离开长安城。
72、济阴王
大军走后,刘彻去了一趟椒房殿,他说这次有仲卿在,朕觉得安心许多。卫子夫几乎是要脱口而出,安心?你给卫青准备了什么样的军马?他是大将军,他担着这么重的责任,却被你那样的怀疑。如今你觉得安心,你知道卫青有多么不安心吗?但是她其实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着,刘彻以为这是她一贯的从容和淡定。对了,李广利快到长安了。萍儿的婚事也要抓紧了。萍儿她……她还想着那个金日磾,是吗?你告诉她,想都不要想,她的婚事关系到大汉国运,不能让她这任性下去。她不在吗?她回来你告诉她,列侯我已经帮她选好了,她从中挑一个就订婚。刘彻说完就走了。卫子夫知道,他是去倾城苑了,因为他刚刚说了,李广利快到长安了。阳石公主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母亲坐在正中等着她,脸上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失望的气息。母后。阳石公主有些怯怯地喊了一声。萍儿,刚刚你父皇来过了,他说起了你的婚事。他说已经帮你选好列侯了,你从中挑一个。他还说……不!阳石公主说完便朝外走去。你回来。卫子夫去追她。不,我要去找父皇。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他在倾城苑。卫子夫愣了一下,赶忙紧紧跟了出去。
刘彻在倾城苑,正欣赏李夫人的歌舞,春陀报说阳石公主来了。父皇!父皇!刘彻被打断了兴致,很是不高兴,又见阳石公主大呼小叫地进来了,就更加生气了。萍儿,怎么这么没有样子! 父皇,我不要嫁给列侯。胡闹!卫子夫匆匆赶到倾城苑,跪下向刘彻请罪,是自己没有看好阳石公主,还请陛下见谅。刘彻没有回答,还在怒视着阳石公主。李夫人站在一旁,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萍儿,跟我回去。我不!子夫,把她带回去,否则,我杀了金日磾!刘彻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直看着阳石公主。卫子夫看到这个眼神,感到了一丝绝望,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这样仇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初阳石公主出生,卫子夫因为又是个女孩儿略感失望,刘彻却是那样地爱着她,可是如今,陛下,你还记得这是你心爱的女儿吗?阳石公主被刘彻的样子吓坏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撒娇的大汉公主,可是父皇的眼神却告诉她,她的特权消失了,她一时不知所措。卫子夫知道,刘彻最爱面子,阳石公主闹到倾城苑来,这比她要嫁给金日磾更让他恼火。所以她一边劝一边扯阳石公主,萍儿,跟我回去。回椒房殿再说。阳石公主就这样被母亲连拉带拽地领回去了,刘彻的气还没有消,于是一甩袖子,出了倾城苑。李夫人站在后面,气得咬牙跺脚。
回到椒房殿,卫子夫一直抱着阳石公主,她说萍儿,你看你大姐,嫁了列侯,现在生活多么幸福,萍儿,你要知道,你是大汉的公主,嫁给谁,谁都会对你好的,萍儿,母后真的希望你能幸福,你的父皇……他也是一样,他怕你受委屈,怕你以后会后悔,才要给你挑一个列侯的。萍儿……母后,你说过父皇是爱我的。当然了。你撒谎。萍儿,你不能因为这样一件事情而否认父皇对你的爱。母后,你撒谎。没有。正说着,春陀送来了刘彻拟定的列侯名单,他说传皇上圣谕,为阳石公主选择夫婿。卫子夫接过名单,放在一旁,还想再劝一劝阳石公主。母后,把名单给我,你告诉我,他们的封地在哪里。卫子夫以为阳石公主终于想通了,很是欣慰,便把名单递给她,然后一一告诉她列侯的情况和封地,她说,这些都是大汉最高贵的列侯,你可以任意挑选,选择一个你看得上的。母后,就这个吧。卫子夫看到,阳石公主指的是济阴王刘不识。这是梁王刘武的孙子,与阳石公主年纪相当,虽然已经梁王的势力因为政治斗争有了很大的衰减,但刘不识依旧还是王侯,毕竟是刘姓子孙,阳石公主的这个选择也不算错。卫子夫感到了一丝欣慰。虽然阳石公主连着几天都没有笑脸,也没什么话语,但在卫子夫心里,这件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她亲自去见了刘彻,说女儿选择了刘不识,刘彻赐了很多嫁妆,对卫子夫说,你好好安抚她吧,她是大汉的公主,朕不能让她嫁给那个金日磾。她跟去病不一样,别人不懂,我想,子夫,你是懂的。臣妾明白。她是朕的女儿,朕和你一样心疼她。你告诉她,她的婚礼想要什么样子,朕都满足她。卫子夫往椒房殿走去,她听说最近有些王侯又不安分了,而梁王的后人们因为当年窦太皇太后对梁王的偏爱成了王侯中几乎最为重要的砝码,所以她知道阳石公主的这个选择是一定会得到刘彻的肯定的。 是的,我懂,我懂你大汉天子的谋略,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
秋霜殿传出凶信,尹婕妤薨了。卫子夫赶忙让青鸾去秋霜殿帮尹婕妤换好衣服,然后找来太医令陈暑,说尹婕妤身患奇症,本宫要把她送出宫去埋葬,你去跟陛下说吧。不知道为什么,卫子夫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成全这对苦命的鸳鸯,或许是因为失掉了刘彻的宠爱,或许是因为想替青鸾赎罪,总之,她有点不顾一切了。她吩咐完陈暑就先走了,青鸾偷偷将陈暑留了下来,她褪下一个玉镯交给了陈暑,说娘娘的意思你不需要太明白,只用照做就行了,尹婕妤送出去于公于私都不妨碍,娘娘并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知道你一定是个聪明人,还望陈太医成全。
卫子夫回到椒房殿,感觉到自己做得太鲁莽了,那个太医谁知道会怎么跟皇上说呢,自己虽然贵为皇后,但毕竟不得宠,万一他实话实说了,我该怎么去向皇上解释呢?正胡乱想着,青鸾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我刚才找你都没见你。奴婢找陈太医交待两句。卫子夫明白,青鸾是替自己善后去了。谢谢你。青鸾摇摇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事儿我做得太不周全了?这后宫里,有什么事是万分周全的?卫子夫没有说话,青鸾接着说,再说了,周全了又能怎样呢?所以娘娘放宽心吧,奴婢都交待好了。卫子夫叹口气,点点头。陈暑把尹婕妤身故的情况禀告给了刘彻,刘彻对这个婕妤没有什么印象了,所以陈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并没有多问,只说交给皇后处理吧。卫子夫得到消息的时候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说给她装殓好吧,也不用挑什么时候了,赶紧着人送出去,以免夜长梦多。傍晚日落时分,秋霜殿附近的偏门悄悄打开了,一支简单的送葬队伍走了出去,卫子夫没有去送,她说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她让无庸帮着把尹婕妤送出去的,她说你知道该送去哪里的。无庸点点头,说尹婕妤是个可怜的人,娘娘心善,成全他们,老奴一定安置妥当再回来,娘娘放心吧。卫子夫估摸着尹婕妤出发的时间,往宫门方向望了望,就像当年送走抱素的时候一样,她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她相信她们都能明白。然而陈暑从宣室殿出来后,却被邢夫人召进了桂宫里,她问他,尹婕妤死了?是的。可有疑点?没有,尹婕妤是绝食而亡。绝食?嗯。那……皇后娘娘有什么动作?陈暑没有说话。问你话呢。尹婕妤死了,皇后有做什么吗?皇后吩咐说回禀皇上尹婕妤得了奇症,死了要送出宫去。送出宫去?你知道送去哪了吗?这个臣不知道。好了,你下去吧。陈暑走了,邢夫人陷入了沉思,送出宫去做什么?刘闳喊她,她也是半天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刘闳越发萎靡不振了,她一见到就心烦意乱,原本是想有个儿子傍身的,没想到却成了这个样子。什么事?母亲,今天我想去外面走走。不行,你身子弱,出去了容易受风。今天觉得好些了。那也不行。邢夫人不由分说地让苏文把他带回屋里去,自从上次大病之后,刘闳几乎就是足不出户了,因为邢夫人害怕别人看见刘闳日益苍白的脸色。而刘闳则因为这种近乎拘禁的生活,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不济了。苏文刚把刘闳带走,邢夫人又把他喊回来了,苏文赶紧把刘闳交给侍女,然后回到了邢夫人的身边。苏文,去打听一件事情。皇后娘娘着人把尹婕妤的尸身送出去了,我想知道送去了哪里。
忙过了尹婕妤的事情,卫子夫开始着手安排阳石公主的婚事了,前一天阳石公主趁着卫子夫不注意又去找了金日磾。我要嫁人了。是吗?嫁给谁?刘不识。那是谁?梁王的孙子。你愿意吗?金日磾问她。你愿意吗?阳石公主反问。你应该嫁给他,他一定是个列侯。是的,他是济阴王。那就好。可是我都没有见过他。这有什么关系。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我只是个养马的,见不到我没有关系。不,有关系。我去求过父皇,让我们成亲。父皇不同意。金日磾很惊异,他从不怀疑阳石公主对他的感情,但他也从未想过阳石公主会去求刘彻赐婚。你不相信吗?不,我相信。可是……何苦呢?我就是想试一试。公主……金日磾多谢公主的厚爱。公主长大了,不需要金日磾讲故事了。你再给我讲一遍你的家乡吧。出嫁以后,我也会离开我的家乡,因为……济阴王住得很远……很远。阳石公主觉得鼻子有点酸。金日磾坐在夕阳的余晖里,就像最早他们见面的时候那样,阳光洒在他与旁人不一样的脸庞上,勾勒出立体而坚毅的轮廓,阳石公主痴痴地看着,她在拼命记忆,她要把这一幕都记在脑海里,以便以后随时翻看。金日磾的故事终于还是说完了,他的草原他的故族,因为有了阳石公主,才变得格外清晰而动人,他知道,这一切会越来越模糊,直到有一天,被彻底地忘记。公主,您该回去了。是的,我该回去了。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动。又过了一会儿,阳石公主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金日磾随即站起身来,说,金日磾恭送阳石公主。阳石公主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她不想让金日磾看到她已泪流满面。
回到椒房殿后,阳石公主连着几天都没有出门,卫子夫觉得诧异又安慰,她想女儿到底是懂事了。萍儿,这是少府特意为你赶制的嫁衣,你看看,多好看啊。萍儿,这是父皇赏赐的首饰,你看看,都是稀世的珍宝。萍儿,这是长公主送来的礼物,你看看,挑你最中意的带上。阳石公主每次都是浅浅地笑一笑,并不说什么。卫子夫知道她心里还是惦记着金日磾的,她知道那种爱的滋味,但是她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去冲淡女儿的思念。
73、刘闳之死
李广利终于回到了长安,他哭哭啼啼地向李娃诉说路上的艰辛。李娃又心疼又生气,打断他的话说,你还好意思,当初要不是你鲁莽行事,至于有这一遭吗?哎,真不知道卫青霍去病他们是怎么过的,那大漠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人家有那建功立业的命,你没有,就好好在长安待着吧,哪天让陛下赐你个闲官当一当,你也就那点本事了。正说着,刘彻来了,他说朕来看看贰师将军。李广利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他说贰师将军还是还给陛下吧,奴才没有那个本事。也罢,大将军他们已经集齐了军马出征去了,你也算没误了大事,要不然你妹妹也是保不住你的。奴才知罪了。李娃换上新的舞衣,款款向刘彻走去,她说陛下,哥哥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说着便开始了新的舞蹈,这是李广利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她日夜编排的,为此甚至彻夜难眠,因为她害怕刘彻不会轻易放过李广利,便想着这是最后的砝码了。刘彻看着她婀娜的身姿,因为李广利失败而产生的忧郁终于被一扫而光了。
苏文告诉邢夫人,尹婕妤被送去了郊外的一处地方安葬,边上还有一座坟,刻着春官,尹婕妤的坟头也没用封号,而是刻的秋娘。邢夫人很大方地打赏了苏文,她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与皇后有什么样的仇怨,她也没有千方百计想要扳倒皇后的心思,但是在尹婕妤这件事情上,当初卫子夫的偏袒,始终让她有些耿耿于怀。所以她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刘彻。
因为阳石公主快要出嫁了,刘彻决定在后宫为她举行一场家宴,他说萍儿要去的地方远,朕好好送送她。然而阳石公主却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卫子夫说要出嫁的姑娘,还没出门就已经想家了。家宴刚刚散,阳石公主就回屋去了,李夫人也说乏了便回去了。邢夫人特意留到了最后,她说陛下,臣妾有件事情要告诉皇上。何事?是关于尹婕妤的。尹婕妤?卫子夫大惊,她警惕地看着邢夫人,难道她知道了?邢夫人对卫子夫的表情非常满意,她知道这意味着苏文告诉她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之前尹婕妤薨了,是皇后娘娘主张送出宫去的。不错,尹婕妤身患奇症,不治而亡,臣妾怕于后宫不利,所以让人把尸身送出宫去了。那不知道娘娘把尹婕妤葬在了何处呢?你这是什么意思?刘彻问到。据臣妾所知……邢夫人话还没说完,桂宫的侍女跌跌撞撞跑进来说,夫人,夫人,小皇子出事了。什么?一听刘闳出事了,刘彻赶紧起身往桂宫赶。卫子夫也赶忙跟了上去。邢夫人以为刘闳又犯病了,赶紧喊苏文去把陈暑叫来。桂宫里,刘闳双目紧闭,陈暑看过后说无能为力了。刘彻抱着刘闳,满脸的哀伤,卫子夫站在一旁,也觉得不忍,刘闳自小在她宫中长大,一直都好好的,到了桂宫没几年时间,居然就没了,除了不忍心之外,卫子夫还百思不得其解。刘彻追封刘闳为齐王,谥号“怀”,依王侯之礼下葬。刘闳过世,邢夫人暂时顾不上尹婕妤的事情。卫子夫回到椒房殿,还是有些介怀,她说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还有,尹婕妤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的?刚刚我听到她让苏文去找太医,她说的是快去把陈暑喊来。她和陈暑很熟吗?我是吩咐陈暑去禀告刘彻要送尹婕妤出宫的,刘闳生病一直都是陈暑在诊治的。卫子夫的脑海中一下子联想到了很多东西。青鸾也说,难道是那个陈暑有问题?看今日的样子,邢夫人与他当真是很熟的,小皇子去了桂宫之后就开始身体抱恙,难道他不是自己生病的,而是……而是邢夫人与陈暑在捣鬼?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闳儿去了桂宫就是她的儿子了。娘娘,不如找陈暑来问一问吧。
第二天,卫子夫便让无庸找来了陈暑。陈暑原本是想攀龙附凤得些好处,没想到每次都卷进大事里去,这次害死了皇子,他本就有些心慌,见皇后娘娘传召,更是浑身打颤。卫子夫一见他的样子,就明白了三分。陈暑,本宫问你,闳儿的病是怎么回事?他在本宫这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从未听说有什么弱症。陈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细汗。陈暑,你太医院不是只有你一个太医,本宫今天喊你来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要不然本宫大可以召所有的太医丞过来一验,闳儿的死自然水落石出。娘娘饶命!微臣交待,微臣全交待!陈暑吓傻了,赶忙将逍遥散的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卫子夫听了,勃然大怒,她接着问,那尹婕妤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邢夫人的?是。邢夫人来问微臣,微臣不敢不说。不敢不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毒害皇子的事情都敢做!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当初邢夫人说是想让小皇子上瘾依赖她,微臣也提醒过逍遥散不可多服,但是……但是……药一出手,微臣就不能控制了……至此,卫子夫终于明白刘闳自邢夫人出现后的种种不正常的现象背后的原因了。她觉得恶心,还有愤怒。她让无庸去请刘彻来,然而无庸刚一出门又被她喊了回来,不用了,你下去吧。
刘闳的丧礼很是隆重,卫子夫抽空把邢夫人找来了。你给闳儿吃了多少逍遥散?卫子夫一见邢夫人就问。邢夫人一听就明白了,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卫子夫。你知道毒害皇嗣是什么罪吗?邢夫人开始感觉到害怕了。闳儿已经去了,你与他好歹母子一场,本宫也不想太难为你,也希望你日后自重。臣妾明白了。臣妾以后一定安分做人。你去吧。
丧礼过后,刘彻又问起邢夫人先前想说的尹婕妤的事情,邢夫人说没事了,不过是误会,臣妾以为皇后娘娘私自将尹婕妤送出宫去不妥,后来问了太医,才知道尹婕妤真是病重而亡,皇后娘娘思虑周全,怕病疫蔓延,才将尹婕妤送出宫去的。嗯,子夫是个周全的人。如今闳儿没了,她是闳儿的嫡母,又抚养过他几年,一定也是伤心的很,你若空了就多去陪陪她。
尹婕妤与刘闳的事情就这样相互交错着被遮掩了过去。然而在椒房殿,却还没有最后终结,因为青鸾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她说陈暑与邢夫人的联络是通过那个苏文,苏文以前还在舞阳殿和昭华殿待过,那么抱素的事情很有可能与他也拖不了干系。卫子夫听到青鸾的这个分析,顿时觉得无比后怕。看来这个人是不能不除了。卫子夫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落入了与人争斗的行列了。为了证实这个怀疑,卫子夫又把陈暑找来了。陈太医,本宫知道你很早就进宫当差了,对吗?先前的王夫人可找你诊治过?本宫这里的抱素你可知道?陈暑的汗越冒越多了。卫子夫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八九分。不过,本宫还是想知道,你与这后宫是怎么牵连上的?当初你不过是一个太医丞,王夫人的事情出了之后,你就是太医令了,所以本宫想,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人在帮你呢?陈暑知道卫子夫开始怀疑了,他思考了一下利弊,终于将一直以来他们做的事情和盘托出了,他说自己是听苏文吩咐做事的,自己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么。卫子夫说本宫暂且相信你。这件事情你谁都不要告诉。要不然你说自己不知情的话,本宫一概不相信。陈暑吓得磕头如捣蒜,心里不住地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要惦记着什么飞黄腾达,安安分分做个小太医,至少不用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74、远嫁
梧桐公主到大将军府找平阳公主,说自己怀孕了。平阳公主很高兴,她说去病也会高兴的,等他们一回来,你们就成亲,我去跟陛下说。
因为彻夜排舞的事情,李夫人病倒了,原本她就为了保持纤细腰身而甚少饮食,如今病了便一发不可收拾得严重起来。李延年和李广利都急得团团转,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们两个呵斥太医的声音,然而尽管如此,李夫人的病依旧没有起色。刘彻也很着急,他几乎每天都去倾城苑,李夫人为了见刘彻,即使病重依旧很早就唤人梳妆,李延年劝她说,你好好歇息吧。李娃却吃力地摇摇头。终于有一天,李娃在照过镜子之后,吩咐人把榻前的幔帘放下,她说不要再让陛下来了。刘彻听说以后还去过几次倾城苑,李娃都不曾见他。李延年和李广利都在旁边劝她,说,妹妹,陛下来看你,你就出来见一面吧。李娃依然坚持不见,她说臣妾病重,只怕太医都已回天乏术了,陛下保重,不要再为臣妾伤神了。刘彻无奈,只得回去。李广利想不明白,李娃说,当初我受宠,就是因为容颜,如今这副模样,陛下若见了,必心生厌恶。到那时,只怕连你们也会被牵连的。
李娃的话传到椒房殿里,卫子夫大为感慨,她说是啊,后宫就是以色事人的地方,谁也不能长久。无庸进殿来说,娘娘,苏文来了。卫子夫从刚刚的感慨中回过神来,说,让他进来。苏文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卫子夫行礼。苏文,听说你很聪明?娘娘谬赞了,奴才不敢。本宫还听说你跟太医令陈暑很熟悉?苏文一愣,但又觉得事情不可能穿帮,于是镇定地说,陈太医与奴才是老乡,所以熟识。嗯,苏文,最近宫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本宫想着身边就缺一个聪明的人,你可愿意过来?苏文听了非常激动,椒房殿是他一直以来最希望进入的地方,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迂回之后,椒房殿的大门终于向自己敞开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颐指气使的自己站在外面向其他人发号施令的样子。怎么?你不愿意吗?卫子夫见他不说话,故意问道。奴才愿意,奴才愿意。苏文忙不迭地磕头。嗯,那好,最近因为阳石公主要出嫁的事情,椒房殿腾不出专门的人手来,本宫希望你能料理好这一切。阳石公主出嫁是大事,做得好以后都记着你的好,做得不好也别怪本宫不客气。奴才明白。苏文觉得料理婚事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仔细一些殷勤一些,一定可以做得圆满的。你下去吧。先去找无庸领事做。苏文走后,卫子夫把青鸾、子鸢叫过来,说,你们都盯好了那个苏文,这一次本宫要叫他有来无回。
阳石公主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卫青他们还没有回来,卫子夫觉得很失落,她觉得女儿出嫁,卫青不在总是有些缺憾的。然而刘彻说这次出兵漠北,距离最远,战事也最大,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婚期定了不能拖,还是先成亲,等卫青回来再让他们去拜见舅舅也不迟。卫子夫想想也对,便又提起精神来为阳石公主准备出嫁的事情。平阳公主和卫长公主也都进宫来帮忙。平阳公主还顺便去了一趟宣室殿,告诉刘彻,说梧桐公主已经身怀六甲了,等去病他们回来,这婚事也不能拖了。这个消息让刘彻和卫子夫都很高兴,卫子夫说这事儿该告诉二姐的。她一定也高兴。卫长公主是带着儿子进宫来的,她说儿子取名叫曹宗。卫子夫说,淑儿,你妹妹出嫁,去的地方远,心里不爽快,你好好陪陪她,也劝劝她,女孩子长大了总有这一天的。卫长公主去找妹妹了,平阳公主和卫子夫在一旁说话。刚才我看见一个面生的黄门呢,是你新找的人?哼。卫子夫冷笑了一声。怎么?他可是个重要的人。卫子夫把苏文的事情告诉了平阳公主。这么说来,这些年他可没少在背后下功夫啊。你想怎么办呢?怎么办?抱素的仇不能不报。正说着,听见曹宗的哭声,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赶忙过去看看。这是怎么了?没事,妹妹心里难过,把东西摔坏了,孩子小,吓着了。卫长公主还是那么温和。卫子夫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地上摔坏的东西正在被侍女一点点收拾掉,她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平阳公主临走前,卫子夫与她商量了好久。卫长公主抱着曹宗都等得有些困倦了。
阳石公主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各处的贺礼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椒房殿,平阳公主特意送来了一株罕见的珊瑚,晶莹剔透,所有人见了都忍不住惊叹一番。卫子夫对这株珊瑚很重视,说来人,把它放到阳石公主的屋子里去,到了正日子再搬出来。这些天要仔细擦拭,不得有损。她又特意喊来苏文,说你机灵,阳石公主的这些贺礼就由你来打点,尤其是那株珊瑚,一定要小心。苏文把这视为自己立足椒房殿的第一个机会,所以一直殷勤地忙前忙后。卫子夫看着他的身影,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阳石公主盛大的婚礼终于要开始了。前一天晚上阳石公主说想让卫子夫再陪陪自己。母后,我要出嫁了。是的。母后,梁国是不是很远。萍儿,再远你也在母后的心里。母后,那株珊瑚我天天看,它似乎会晃动。珊瑚怎么会晃动呢?是真的,那天风一吹,有一个枝桠差点掉下来。萍儿,珊瑚是你姑母送过来的,她也是你的舅母,她和母后一样爱你。我也爱她的,其实我很敬重她,也很敬重舅舅。可惜舅舅没能赶回来。萍儿,你父皇说了,等你舅舅回来了,特许你们回京来去看舅舅。阳石公主听到卫子夫说父皇,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卫子夫没有看她,但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转变,轻轻拍着她的背说,萍儿,你别怪你父皇,你父皇有你父皇的不得已。母后,我乏了。乏了就睡吧,明天要早点起。阳石公主从卫子夫怀里挣出来,背对卫子夫睡下了。卫子夫替她掖好锦被,悄悄退了出去。她们母女都没有看到对方在哭泣。不过卫子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着那株珊瑚说,萍儿,明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安心出嫁。走出房门后,卫子夫看见青鸾在殿门口和一个人说着什么。她走过去,看见金日磾站在那里。你来做什么?奴才……想送送阳石公主。青鸾,你去看看萍儿,别让她着凉。青鸾明白,卫子夫是让自己去看着阳石公主,不让她出来撞见金日磾。金日磾,你可愿意陪本宫在这院子里站一会儿?卫子夫没有听他回答就走了出去。金日磾顺从地跟在她身旁。金日磾,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本宫着人是找过你,告诉你离萍儿远一点,不是因为你是匈奴人,更不是因为本宫瞧不起你。想必你也知道,本宫出身并不高,大将军卫青原先也不过是平阳府的骑奴。如果萍儿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与你情投意合,本宫一定成全。但是她是皇家的公主……公主有公主的荣耀,也有公主的无奈,如今天下又起骚动,朝廷需要她这个公主去与诸侯联姻,这是她应该为大汉天下承担的责任。你……明白吗?我知道,你原来也是休屠王的王子,对吗?所以你一定知道什么是迫不得已,什么是万般无奈。就像你来我们汉朝,远离家乡远离故土,一定也有你的迫不得已和你的万般无奈。卫子夫说了很多话,金日磾静静地听着,迫不得已和万般无奈的形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于是他回答说,皇后娘娘,奴才明白,奴才希望阳石公主能过得好。即便不是为了责任,奴才也配不上阳石公主。傻孩子,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本宫看得出来,你们都是真心的,只是,有时候,心这个东西,得藏起来。今天这些话,你不要告诉她,以后有机会再见也不要说,她的父皇其实很爱她,只是帝王的爱,也要藏起来。奴才明白。皇后娘娘能对奴才说这些话,奴才感激不尽。原本奴才是想给阳石公主送一个纪念的,这是奴才从草原来的时候随身带着的马鞭,如今奴才想,马鞭还是在奴才手里比较好。阳石公主应该没有牵挂地上路。本宫谢谢你的成全。本宫会记着你的。你是一个好孩子。金日磾向卫子夫行过礼就离开了椒房殿,他走得很快,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卫子夫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看惯了情起情灭,看惯了人聚人散,在这空旷的后宫里,因为她得宠,逼走了一个皇后,因为别人得宠,自己也落得如此寂寞的田地,如今女儿们陆续出嫁,她想自己真的要在这里孤独终老了。阳石公主带着泪水睡着了,她不知道金日磾来找过她,更不知道卫子夫对他说的话,第二天天还没大亮的时候,椒房殿就忙碌开来了。卫子夫知道刘不识其实在好多天前就已经到长安了,但是她一直没有去见过他,她不想见,因为她觉得一旦见了,女儿就真的不是自己的了。阳石公主起来后,由青鸾和几个贴身侍女帮她梳妆打扮,卫子夫在一旁等着,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刘彻也会来的。她要在刘彻来了以后,让苏文把珊瑚搬出去。刘彻来得比卫子夫想象得早,他说朕来看看,看看朕的女儿。陛下,萍儿还在梳妆。好。刘彻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卫子夫知道,当初卫长公主嫁得近,她和刘彻都没有太深切的不舍,如今才是第一次体会到嫁女儿的心情。在这一点上,她相信,刘彻和自己是一样的。卫子夫吩咐苏文把珊瑚抱出来,青鸾会意跟随苏文进屋去了。苏文小心翼翼地抱着珊瑚走出来,珊瑚在风中真的有些摇曳。卫子夫说,陛下,这是长公主送过来的,她说萍儿嫁得远,给她带株好东西,想家的时候就看一看。嗯,这株珊瑚是不错,她和仲卿都不是喜好珍宝之人,这株珊瑚怕是她特意去找来的。皇姐有心了。他们正说着,就听一声巨响,回头一看,苏文摔在地上,手中的珊瑚已经摔得支离破碎。阳石公主也听到了声响,她从屋里出来看见了满地的珊瑚。青鸾跟在苏文后面,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苏文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只知道赶忙向刘彻请罪。他说珊瑚是自己断了的,奴才想捞住断了的枝桠,结果却摔在了地上。珊瑚自己断了?这是长公主送来的礼物,怎么可能断了?刘彻怒视着他。苏文,本宫是看你聪明伶俐才让你照看珊瑚的,你就是这么照看的?陛下赎罪,娘娘赎罪,奴才真的不是有意的。苏文不住地磕头。来人,先把他送入掖庭狱中,待婚礼结束后再做定夺。刘彻吩咐道。卫子夫看着苏文被带走,回过头来眼神触及到吃惊的阳石公主,她赶忙笑了一笑,然后走过去,说,萍儿,母后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安心出嫁。阳石公主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春陀来报说济阴王已经到了,请陛下先过去。刘彻点点头便随春陀往未央宫走去。梳妆好的阳石公主听说刘不识来了,不禁打了个冷颤,自从定了婚事以来,她都以一种高傲的姿态面对这个现实,没想到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所有的高傲都瞬间瓦解,她看着卫子夫,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要离开她生活了十多年的椒房殿,离开她生活了十多年的长乐宫,她的欢乐将统统留在这里,她的哀伤将统统带在身边。母后,他来过吗?没有,他不该来。阳石公主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等待着启程的时刻。刘彻命人来接阳石公主出宫了,卫子夫陪着她走向自己的父皇和丈夫。阳石公主来到宫门口的时候,刘彻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向父皇母后行礼拜别,然后转身走向刘不识。卫子夫追上前去,喊住她,替她整理了一会儿发髻衣饰,说,萍儿,好好照顾自己。阳石公主看着卫子夫说,母后,我就要走了,有一句话想告诉您和父皇。什么话?您知道我为什么挑了刘不识吗? 卫子夫一愣。因为他最远。你说什么?我说因为他最远。我不在乎嫁给谁,我只在乎要嫁多远。萍儿!母后,这里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了。说完,阳石公主便毫不犹豫地走了。子夫,她说了什么?刘彻见阳石公主头也不回地离去,便问卫子夫。她说……她说让父皇母后不要牵挂。卫子夫忍住眼泪回答刘彻。刘彻走过去,站在卫子夫边上。子夫,萍儿她是不是怨我?她不会的。那你呢?臣妾更不会。刘不识骑上高头大马,引领着阳石公主的轿子朝城外走去。他们要日夜兼程,回到梁国的封地上去。卫子夫望着远去的队伍,回想着刚刚她说的话,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回到椒房殿,卫子夫就病倒了,平阳公主进宫来看她,她却说没什么,萍儿嫁得远,我有些难过。说着又流下泪来了。萍儿长大了,嫁人了,这是好事情。况且刘不识我知道,是个好孩子,会对萍儿好的。诸邑公主跑了过来,看见卫子夫哭了,便乖巧地替她擦去眼泪,说母后怎么了?是不是二姐出嫁母后不高兴了?没关系,我还在呢。诸邑公主比阳石公主小三岁,但是却单纯许多。你看,子夫,你这还有个乖女儿呢。卫子夫也怜惜得摸了摸诸邑公主的小脸,说淳儿最乖了,以后你也要出嫁的,怎么办啊?那我就不嫁人,陪着母后。瞎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以后母后给淳儿挑一个近的,像你淑儿姐姐那样,母后就能常看见你了。诸邑公主又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了,就辞了卫子夫出门找子鸢玩儿了。卫子夫等她走远了,回过头跟平阳公主说,对了,苏文把珊瑚摔碎了。青鸾说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自己就摔了。这就是命中注定。那陛下怎么处置的?押入掖庭狱了,凶多吉少了。那你也可以放心了。放心?还有什么放不放心的,我这个皇后现在对她们来说已经没有威胁了。别这么说,你还有据儿呢。据儿?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都学些什么,萍儿出嫁他也来了,可是又说什么以仁治国,说什么父皇杀伐太重,哎,我能看得出来,陛下对他不甚满意。你也别太忧心了,陛下对太子还是关心的,何况还有仲卿他们呢,等仲卿回来,让他去跟太子说说杀伐太重的话。青弟也走了个把月了,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他们两个怎么样我不清楚,梧桐公主倒是很好。说起梧桐公主,卫子夫又有了一点笑意,那个孩子是挺好的,虽然是匈奴人,没什么规矩,但她也直率,对去病是真心的。是啊。去病这个孩子也没什么规矩,梧桐公主与他也是正合适呢。卫子夫歇了几日,身体好了转许多,她想起了陈暑,觉得不放心,便寻了个理由,把他逐出宫去了。 75、漠北归来
李夫人在阳石公主走后没多久就病故了,刘彻痛心疾首,卫子夫原本想去劝慰,但听说刘彻命人画了好多李夫人的画像,挂在宣室殿的内室之中,便没有再去。她说李夫人聪明,临终不示人,令陛下对她念念不忘。
卫青与霍去病的捷报终于传回来了。原本交给霍去病的伊稚斜主力阴差阳错地被卫青碰上了,而霍去病精挑万选的骠骑军却只是与左贤王交战。但是尽管兵马都不如霍去病,但凭着六战匈奴的经验和临阵不乱的冷静,卫青还是将伊稚斜主力打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可惜的是汉军伤亡也很惨重,而伊稚斜也趁乱逃得无影无踪了,卫青曾率兵向北追逐,但一路过去都没有收获,只得率众而返。霍去病则是追逐左贤王部一路向西,直到狼居胥山,彻底铲灭了左贤王的主力。随后他还在狼居胥山上举行了简单的封禅大典,他说他要将大汉的威名留在广袤大漠的上空。这样的战果让刘彻非常兴奋,他说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他是大汉的军魂,是我大汉的旗帜。原来先前消息传回,说卫青碰上匈奴主力,所有人都替卫青捏了一把汗,卫青虽然久经战场,但毕竟精壮人马都被霍去病挑走了,碰上匈奴主力,胜算几多大家都心里有数,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听到这个消息,几乎都要崩溃,平阳公主说如果因为这样仲卿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去找陛下理论,两路人马出征,他怎么能这样偏心!仲卿为他打了一辈子的仗,居然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卫子夫也下定决心,如果这次卫青有了闪失,她也一定要替卫青力争,她要让卫青知道,至少他的姐姐不会抛弃他。然而没想到,卫青依旧凯旋而归,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这两个女人居然都哭了,一个在椒房殿里,一个在大将军府里。卫长公主因为曹襄第一次出征,也时常到大将军府等候消息,如今得知丈夫凯旋,喜得眉开眼笑,却见婆母泪流满面,诧异地问,母亲怎么哭了?平阳公主说,襄儿要是多出去几次你就会明白了。
捷报传回的几天后,卫青先回到了长安城,霍去病则派人上奏天子,说绕道去探望亲生父亲,所以要迟些进城。刘彻知道霍去病是卫少儿的私生子,如今听他说要去探望生父,觉得是个孝举,便欣然同意了。得知卫青进城,刘彻却收起了先前的兴奋,有些犯难了,大将军已经是全军最高统帅,又娶了长公主,连未入仕的儿子也被封了宜春侯,如今又大捷归来,这封赏该如何定夺?刘彻竟没了主意。又想到卫青的小心谨慎和在军中的人望,一时又心烦意乱起来。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自己一手捧起来的大将军了。
卫青回来后先去拜见刘彻,刘彻对他赞赏有加,说大将军功不可没。然而当卫青将有功将士的名册递交了上去时,刘彻却又不像以往那样痛快,反而冷冷地说骠骑军还没回来,等他们回来了一并封赏。卫青感受到了刘彻的冷漠,他知道伊稚斜的逃脱一定会让刘彻不满,但毕竟战果丰硕,他想着不至于太难堪,没想到刘彻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捉摸不定了,他既说自己功不可没,却又对有功将士不闻不问。然而卫青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着。半晌,刘彻问道,仲卿,李广老将军是怎么回事?李将军他本该率军于右路合围,却在中途因向导逃脱而迷失方向,结果贻误战机,微臣着长史前去问询,不想李将军却说宁可留在阴山脚下,也不愿回来面对刀笔之吏。卫青顿了顿,接着说,最终,李将军自刎身亡。此事是微臣处置不当,应该亲自前去问询,不该让长史前往,李将军年老功高……此事与你无关。若是处置不当,朕首当其冲,当初就不该派他前去,他来请战的时候,朕还想过,怕他难当此任,但耐不住他左磨右磨,还是让他去了,如今却是这般结果,也是他命中注定不能封侯。你先去吧,这次长途劳顿,大将军好好休息吧。待去病归来,朕会一并封赏的。卫青谢陛下隆恩。对了,仲卿,听说护送伊稚斜逃跑的人是赵信?……是。卫青愣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了。没事了,你去吧。卫青走出宣室殿的时候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军功越高,刘彻就越不信任自己,临走前又问起赵信的事情,看来刘彻对自己的防范是无处不在的。不过他对自己能否得到封赏并不在意,他只是觉得刘彻如果没有好好的封赏他军中的将士,一定会让众人心寒的。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平阳公主正在院子里等着,她知道卫青会先去未央宫复命的,在得知卫青大捷而产生的短暂的喜悦过后,她又开始担心卫青功高震主给刘彻带来的不安。她知道,刘彻和她一样清楚卫青的为人,但是身为帝王,他不能冒丝毫的风险,卫青为人过于仁厚,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部下争功,弄得将士们甚至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在传卫青的好,再加上次次出征都是大捷,军营里甚至传出了“这辈子就跟着卫大将军了”的话,这一切都势必让刘彻面对卫青的时候如坐针毡。况且刘据慢慢长大了,太子的身份让卫青与卫子夫的姐弟关系也变得尴尬起来。所以在院子中等待卫青的时候,平阳公主一直在想如何让卫青功成身退的事情。见卫青回来,平阳公主马上停止思绪迎了上去。仲卿,你回来了。嗯。见过陛下了?是的。陛下对你这次的大捷反应很冷淡?是的。诶,你怎么知道?平阳公主冷笑了一声,我可比你了解他。卫青不愿意妻子与他一起忧郁,所以勉强笑了一声,说,没事的,我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求了。那如果他对你军中的将士也这样,你也不求吗?这……陛下不会吧?怎么不会?仲卿,如果真是那样,你会去求情吗?当然会,将士们跟着我出生入死……仲卿!如果真是那样,你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那样陛下也许还会有所封赏。明白吗?卫青望着自己的妻子,他知道平阳公主一直在为他遮挡政治上的风雨,一时间觉得感慨万千,他感激妻子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又对自己被刘彻怀疑觉得委屈,更对将士们可能获得的待遇感到不甘心。但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凯旋而归的最后一点欣慰也被郁闷代替了。为了不让平阳公主更加担心,他瞒下了刘彻关于赵信的询问。
霍去病在卫青回来三天后才回到了长安城,刘彻对他归来的态度与对卫青截然不同,派出使臣到灞桥迎接,同时在崇明殿等着为他接风,他说虽然去病领着精壮人马打败左贤王主力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事情,但是他取得的战果实在是让人惊叹,斩首七万多级,这比卫青七次出征所斩获的匈奴首级都要多。而在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去病不像卫青那样有人望,反而因为带兵苛刻被人诟病,所以相比卫青,刘彻对这个后起之秀更为放心。刘彻在崇明殿大肆封赏了骠骑军上下,李广的儿子李敢被封了关内侯,还接替李广成了郎中令。一时间朝廷上下对卫青和霍去病的议论纷纷而起。几天后,刘彻终于宣布了对卫青大军的犒赏,除了曹襄等几个人获得了一些物质上的奖赏外,并无他人获得封赏,而劳苦功高的卫青则是和年轻的霍去病一起获得了一个大司马的闲职。刘彻说二人功劳相当,今日起,封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而霍去病则是大司马骠骑将军。这让平阳公主非常不满,她说什么功劳相当,仲卿出征打仗的时候霍去病还是一个小毛孩子,期门军是仲卿一手创建的,虎贲营也是从仲卿手里交到去病手里的,而且这次仲卿带着去病挑剩下的兵马对阵匈奴主力……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卫青却淡定许多,他说去病是我的外甥,而且这次他确实功劳很大,你跟他置气做什么?我不是跟去病置气,我是替你不值。没事,卫青打仗是为了报长公主和陛下的知遇之恩,这次终于替陛下把匈奴赶走了,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无力再来了,好长一段时间,卫青都可以在家里陪着长公主了。所以,没什么不值的。再说了,你不是劝我不要太露锋芒吗?如今这样岂不正好?平阳公主听了叹了口气,说,也罢,你已经是大将军了,只要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卫青见平阳公主的情绪已经平复了,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很想歇一歇了。于是慢慢地朝里屋走去,平阳公主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经过这一次大战,卫青老了许多,其实这次卫青回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平阳公主就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更多了,只不过这些天一直都在忧心刘彻对卫青的态度,顾不上感叹时光飞逝罢了。
家臣来报说平阳侯过府来了,首次出征就大捷归来,刘彻对他赞赏有加,所以曹襄回家交待了一下就到大将军府来了。他是特意来向母亲报捷的,他说正是因为母亲的坚持和选择,才让孩儿成为了大汉真正的男儿。平阳公主见到曹襄非常高兴,她说襄儿,你今日作为,不愧为大汉的平阳侯。孩儿能有今天,也要感谢大将军的栽培,虽然陛下定了孩儿为后将军,但初上战场,也是幸亏有大将军的得当安排,才能平安归来。嗯,母亲虽然是希望你能多多磨练才让你去战场的,但也确实是因为信任大将军才放心让你去的。然而当曹襄随平阳公主进屋想要当面致谢卫青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在里屋睡着了。平阳公主近前给卫青披上了一件衣服,然后就示意平阳侯先出去。你父亲睡着了,等醒来再说吧。嗯,父亲这些时日太辛苦了,这次孩儿上了战场才知道大漠那么大,伊稚斜的骑兵那么凶残,父亲带兵是那么不容易。说实话,第一次看见匈奴骑兵的时候,孩子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撤退,因为从没有见过那样高大的马匹和那样横冲直撞的骑兵。平阳公主一直是凭想象去猜测卫青出征在外的日子的,因为卫青从不告诉自己塞外战场上的情形,即便自己问起,他也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如今从曹襄的嘴里她才知道一些敌人的细节。那你父亲是怎么打的?父亲其实在出发前就做好了安排,不顾众人反对带上了一批改装过的武刚车,与伊稚斜交战时,就靠着这些武刚车将匈奴的骑兵冲散,然后大军合围,孩儿亲眼看见伊稚斜脸色都变了。平阳公主听着儿子的描述,露出了骄傲的笑容,她知道,这个自己挑的丈夫是大汉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不知不觉中天开始暗了下去,曹襄说孩儿先回府了,等父亲休息好了,孩儿再来请安。平阳公主把曹襄送走,又回屋去看卫青,这时候卫青已经醒了,看见身上披着的衣服,就知道一定是妻子替他盖的,抬头又见平阳公主进屋来了,不觉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刚才襄儿来过了。哦?襄儿这次表现得很英勇。你们俩啊,他刚刚夸奖完你才走的。你又开始夸奖他。他夸奖我?是啊,他说大将军厉害呢。最厉害的人可不是我啊。不是你?平阳公主以为他想说最厉害的人是刘彻。是啊,卫青做大将军,是因为有人推荐进了建章宫,襄儿能立军功,也是因为有人把他送到了军营里。平阳公主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后觉得很不好意思起来,你呀,一直都以为你嘴笨,没想到也这么油嘴滑舌的。我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你担了多少心,我知道。卫青握住了平阳公主的手。哎,刚刚襄儿还跟我说了不少你们在战场上的事情,你可是从来没有说过。都告诉过他战场上的事情不要往家里说,这个襄儿。你别怪他,是我问他的,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担心,但是……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外面打仗的情形,也真的很想替你分担一点……平阳公主又啜泣起来。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卫青抬手替妻子擦去泪水。
霍去病归来后,向刘彻复了命就跑来大将军府看卫青。还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他说这是他父亲与后来的妻子生的孩子,叫霍光。阿光,这是我的舅舅,大将军卫青。霍光看上去满脸稚气,但是却表现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他恭恭敬敬地向卫青行礼,说霍光见过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是新封的官职,而去病刚刚也没说卫青是大司马,霍光却知道卫青如今是大司马大将军了,说明这是一个很有心的孩子。这让卫青和平阳公主对霍光的印象都非常好。去病啊,你这次表现很好,陛下很满意,舅舅也要恭喜你了。舅舅说笑话了,去病只知道这次打得最过瘾了。对了,舅舅,刚刚陛下问了我一个问题。什么问题?他问我,赵信和舅舅谁更厉害。卫青心里一沉,果然陛下还是信不过我。那你怎么说的?平阳公主在一旁急着问。我说如果条件相当,当然是舅舅厉害,不过赵信仗着地形熟悉,打不过就跑,上次我在阴山脚下碰见他不就让他跑了吗?卫青听了暗暗松了一口气。舅舅,听说这次护送伊稚斜逃跑的人就是赵信?是啊,他如今是伊稚斜的自次王,我一路北追也没有追上他们,再往北我怕迷路只好收兵回来了。这不打紧,等下次我再遇见他,一定追上他,把他碎尸万段。去病走了以后,平阳公主一把拽住要回屋的卫青,说你别走。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的?赵信的事情。赵信现在是匈奴的自次王,战场上各为其主,他护送伊稚斜逃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一回来陛下就问过你这个事情对不对?卫青没有说话。你自打回来起就忧心忡忡的,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封赏的事情。今天去病要是不来……好了。卫青打断了平阳公主的话,但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挣开她的手,自顾自向内室走去。平阳公主还是不放心,跟在卫青后头也进了内室。仲卿,你告诉我,赵信护送伊稚斜逃脱的事情陛下怎么会知道的?不会是你自己上报的吧?当然不是。不是你……一定是我身边有人告诉陛下的。谁这么大胆!敢在背后嚼这样的舌根。谁会有这样的胆子,除了我谁又会有这样的机会呢?我回来复命第一天陛下就已经知道了。当然是有陛下的传召……是啊,如果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到他面前是说大将军的是非。不过陛下也没说别的什么,他不过就是了解一下战场上的情况而已,你不用担心。卫青看着平阳公主忧虑的样子,又赶忙劝到。
李广府中一派肃穆,李老将军的尸体被卫青带了回来,送到了李府。李敢虽然因为跟着霍去病得到了封赏,但是因为父亲自杀,他一点也不高兴。思前想后,李敢还是去找了一趟卫青,他说希望大将军给自己一个说法。卫青说事情已经向陛下禀报过了,不过自己还是愿意向李敢再赔一次不是,他说自己应该亲自去询问李老将军,而不是让长史去。然而李敢对此依然非常不满,愤怒之下竟然拔剑向卫青刺去,卫青眼疾手快躲了过去,但手上还是因为夺剑被刺伤了。大将军府的家臣听到响动都走了出来,卫青喝住众人,说李将军与自己比武,自己年纪大了,不慎受伤,与李将军无关,此事不要外传,也不许有人难为李将军。李敢见状只得愤然离开。平阳公主听说后匆匆赶来,看到卫青流血的手掌心疼不已。
第二天,霍去病来找卫青进宫去见皇后。发现卫青手掌上的伤,觉得奇怪,就问他怎么了,卫青说没事,练剑不小心受伤了。霍去病不信,他说舅舅武艺高强,怎么会练剑刺伤自己。舅舅年纪大了,不比以前了。霍去病半信半疑,但是也没再说什么。椒房殿里,卫子夫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卫青和霍去病。霍去病一见面就喋喋不休地说自己追逐左贤王的事情,他说这一次终于体会了风一般来去的爽快感觉了。卫青微笑着看着他。卫子夫说萍儿出嫁了,嫁去了梁国。梁国……有些远。虽然有些远,但女儿终究是要出嫁的。对了,梧桐公主和去病的事情……是啊,他们俩的事也该办了。卫青接着说。嗯,梧桐公主也快要生产了,去病,这些日子你该多去陪陪她。知道了。霍去病轻声回答,不知道是因为漠北大捷的缘故还是因为梧桐公主怀孕的缘故,霍去病这次对婚事这个话题没有以前那么反感了。
离开椒房殿后,霍去病与卫青一同回了大将军府,趁着卫青不注意,霍去病跑到院子里逮住一个家臣问他卫青是怎么受伤的。家臣知道霍去病的脾气,不敢隐瞒,便告诉他大将军是与李敢将军比武受伤的。霍去病不相信什么卫青与李敢比武的话,但是他也知道卫青不会告诉自己的,于是便迅速离开了大将军府。卫青本想喊霍去病吃饭,却发现霍去病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觉得奇怪,便嘀咕了一句,还真是风一样啊,这么会儿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霍去病出了大将军府就直奔李府。然而李敢却没有见他。碍于李府还在丧期,霍去病没有发作。
随着李广丧礼的结束,李家与卫青的恩怨似乎告一段落了,卫青手上的伤口都好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李敢也不再提为父报仇的话了,彼此相见时均客气而疏远。卫青虽然觉得有些无趣,但又觉得这大概是最好的方式了,从李当户到李广再到李敢,他和这陇西贵族之间总有一条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
骠骑将军府里,梧桐公主生下了霍去病的长子,刘彻很高兴,亲自赐名霍嬗,他说如今骠骑将军也后继有人了,看这神色,以后一定也是位纵横疆场的将军。卫子夫、卫青、平阳公主等人是一同前去探望的,他们听了刘彻这话,不禁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刘彻灭匈奴之心还在熊熊燃烧着,如今是因为国库空虚和马匹短缺才不得不暂时歇。然而经过了这么多次战争,只有刘彻自己还保持着出兵塞外的热情。霍去病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看着刚出生的儿子表现出一副无从下手的孩子气,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卫青他们看着霍去病的样子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隐忧,加入了愉快的家人团聚之中。平阳公主说,陛下,去病这个长子已经有了,府里的女主人不能再空缺了,待梧桐公主身体养好了,这婚事就办了吧。嗯,长姐说得是,如今匈奴远遁,去病那个匈奴不灭不为家的誓言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办吧,于公,骠骑将军与大将军同朝为官,于私,大将军又是骠骑将军的亲舅舅,所以长姐,此事劳烦你最合适了。这个陛下就放心吧,臣姐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的。对了,先前朕看见府里有个小孩子,举止从容,里外操持颇有大人之范,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啊?卫青一听就知道刘彻说的一定是霍光,便着人把霍光喊进来,说,陛下说得可是这个孩子?这是去病探望生父后带回来的异母弟弟,叫霍光。霍光?刘彻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子。霍光知道刘彻是天子,不慌不忙地向刘彻、卫子夫行了礼。刘彻见他丝毫没有惧色,非常喜欢,他说这个孩子与据儿年纪相当,却沉稳许多,日后必成大器。子夫,你看,把这个孩子带进宫去给据儿做个伴读怎么样啊?卫子夫也看中了霍光的气度,说这个孩子当真是不错,据儿在深宫长大,很多事情都懂得慢,有这么一个伴读,一定可以进益更快些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去病啊,你这个弟弟朕可要带走了啊。陛下喜欢他尽管带去,这是他的福分。霍光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依然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众人离开的时候,霍光便跟着卫子夫一道走了。卫青和平阳公主即将登车的时候,刘彻又把卫青喊到了自己的车架旁,他说你军中有人胡乱说你故意放走了赵信和伊稚斜,朕已经斩了他们了。谢陛下对微臣的信任。送走刘彻,卫青在原地站着没有动。平阳公主走过去问,怎么了?陛下说什么了?卫青没有回答,转身回到了车架上,在车里,卫青才告诉平阳公主,说陛下把告密的人斩了。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心里都明白,告密之人就是刘彻安排的,然而当他又倾向于相信卫青的时候,这些人就成了替罪羊。虽然刘彻此举是为了安卫青的心的,但实际却是让卫青和平阳公主更加惶恐了。
天气有些转热了,刘彻想着去甘泉宫避暑,便带着霍去病、李敢等骠骑军士离开了未央宫。而卫青则称病在家,原本刘彻还是想带上卫青的,因为始终觉得漠北之战还是对卫青有所亏欠,虽然想着打压他的人望,但却还是舍不得把卫青推得太远,没想到平阳公主却以卫青自漠北回来后身体每况愈下,需要多做休养为由把他留在了家中,虽然这几次见到卫青,刘彻也注意到了他两鬓的白发,但卫青不在身边,他还是觉得有些无趣。好在还有霍去病,让刘彻的兴致不至于太差。霍去病见到李敢,原本就凛冽的眼神变得更加让人不安了。虽然刺杀大将军的事情被卫青拦下了,但李敢依然因为心虚处处躲着霍去病。这次漠北归来,骠骑军名声大震,封赏也格外丰厚,原先很多跟着大将军的人都纷纷跑去找霍去病了,这让霍去病大为不满,把他们都统统打发走了,再加上刘彻对卫青的冷遇,让霍去病觉得愤懑不平,所以霍去病的心里始终还是憋着一股怨气的。刘彻到甘泉宫一为避暑二为狩猎。骠骑军素以勇猛著称,狩猎之事自然不在话下,没多久就收获颇丰,然而清点战果的时候却发现霍去病和李敢都不在队伍中。他们俩一定是跑远了,不妨事,随他们去吧。刘彻说。他们谁也不知道在密林深处,霍去病看着李敢的背影,杀心渐起。原本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卫青还一再告诫霍去病不要难为李家人,但是在骠骑军营里,霍去病却几次听到李敢在背后发牢骚,说李广是被大将军逼死的。所以趁着这个围猎,霍去病到底还是决定杀了李敢。李敢,你站住!霍去病喝住李敢。李敢心虚,有些胆怯地看着霍去病。李敢,我问你,刺杀大将军的是不是你?李敢没有说话。大丈夫敢作敢当,舅舅说是自己伤的,府里人说是你俩比武伤的,我都不信!是我伤的,我父亲跟着卫青出征,最后却自刎身亡,我咽不下这口气!好,李敢,那我告诉你,你身为骠骑军的人,刺杀大将军,我也咽不下这口气!霍去病说着就搭弓朝李敢射去,李敢来不及躲避,也无心躲避,被霍去病射中,直直地从马上栽了下去,挣扎了几下,不动了。霍去病一直保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势,直到李敢不动了,他才缓缓把手臂放下。四下看看,什么人都没有,安静得有些不真实。霍去病策马回到刘彻身边,说向刘彻请罪。你何罪之有?刘彻不解。臣杀了李敢。霍去病丝毫不掩饰也不避人。什么?刘彻大吃一惊。臣杀了李敢。霍去病重复了一遍。你杀他为何?李敢因为李老将军的事情刺杀大将军,在公,骠骑军的人刺杀大将军,本就是死罪一条,在私,李敢伤了我舅舅,我更不能就此罢休。李敢刺杀大将军?刘彻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刘彻接着问。刚从漠北回来没多久的时候。大将军没有说起过此事啊。舅舅说不追究,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刘彻没有再言语,他心里想这个仲卿,这么大的事也没说,跟朕也是真的生分了,同时他又感到一丝后怕,万一李敢刺杀成功了,那么大将军已经没了……刘彻念及此,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陛下。霍去病见刘彻不说话,轻轻唤了一声,陛下。臣杀了李敢,陛下依法处置吧。刘彻回过神来通知身边的人说,关内侯李敢被鹿触撞身亡,速去把尸身领回,好好安葬。霍去病疑惑地看着刘彻,刘彻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李敢的尸体领回来后,刘彻又告知上下说,关内侯是被鹿触撞身亡的,谁要是有其他说法传出去,朕定不饶他!
李敢的死传到大将军府,正在休息的卫青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相信李敢是被鹿触死的,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霍去病杀了李敢。这个去病,到底还是让他知道了,他也到底是下手了。好了,好了,李敢刺杀大将军,本来就是死罪,去病的脾气你也知道,这个事情一点都不稀奇,既然甘泉宫传出消息李敢是被鹿触死的,说明陛下有意替他遮掩,去病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我怎么能放心呢?为将之人,常年杀伐征战,与上天好生之德有悖,战事归来,本就该更加收敛杀心,去病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又与李敢计较……罢了,罢了。平阳公主见卫青越说越急,赶忙又劝,去病血气方刚,此事在他也不算什么,如今事情也算过去了,哪天他来了你说说他便罢了,不要在这里与自己过不去了。哎……去病现在是深受皇恩,他做什么陛下都不计较,可是有朝一日他也功高震主了,陛下容不下他了,这些事情都会成为他获罪的理由的……这一次平阳公主没有卫青想得长远,经卫青这么一说,她也愣住了,卫青说的没错,当初陛下倚重卫青的时候,卫青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如今要冷落他了,便处处要小心谨慎,幸而卫青不曾有什么差错,若是有一天陛下要开始防范去病了,去病的错处可就好找多了。卫青喘了几口粗气,原本以为自己韬光养晦可以清净度日,没想到一个霍去病却比自己的事情还要操心,想到以后的艰难,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起来。平阳公主知道卫青的担忧是对的,但是为着卫青的身体着想,她又得费劲心力地劝解,实在想不出说法了,只好紧紧地搀着他,让他觉得有所依靠。
刘彻在甘泉宫待了一段时间又觉得无趣了,便返回了未央宫。霍去病一回来就去了大将军府,他坦白说李敢是自己杀了的。他说我知道舅舅肯定会斥责我的,所以我自己来了,舅舅要骂什么就骂吧。霍去病如此态度,卫青反倒没什么想说的了,况且那些功高震主韬光养晦的话也不适合对去病说,此外就是他知道霍去病是因为敬重自己才去杀了李敢的,李敢刺杀的如果不是自己,去病也未必会如此。说到底李敢还是因为我而死的。卫青这样想着就更加没有精神了。霍去病见卫青没有责备自己,有些不习惯了,他说舅舅,你这次怎么不说话?卫青勉强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给去病,说你想听舅舅说什么啊?陛下都没说什么,舅舅还能说什么啊?平阳公主听见去病来了,怕他们甥舅吵起来,急忙也赶过来,却见两个人坐在一处静静地说话,不禁纳闷起来。舅舅,李敢身为骠骑军的人,刺杀大将军,于公于私我都不能饶了他的。去病,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以后善待李家家眷才是紧要。这个是自然的,他的侄子李陵已经调去羽林军了,这是李敢死后我向陛下推荐的。卫青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可。平阳公主还是担心卫青,回屋拿了一件衣服给卫青披上了,霍去病见平阳公主来了,喊了一声舅母。去病来了,你舅舅自漠北回来身体就不是很好,陛下那里你要多担待了。对了,你和梧桐公主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我已经找人选好日子了,她在长安没有娘家,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有些事情就从简了,准备起来倒是快得很。平阳公主特意挑了一件喜事来说,果然让刚才的气愤活跃了一些。卫青说这件事情是该抓紧了,去病啊,以后成亲了,言行举止就该更加得体才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知道了,舅舅这么说去病才放心了。这话怎么说?舅舅要是跟刚才那样不言不语的,去病才不放心呢。你这小子!卫青这回是真被逗笑了。
76、祁连山之冢
在霍去病和梧桐公主的婚礼紧锣密鼓地准备期间,堂邑府传来了馆陶公主薨逝的消息。自从阿娇被废后,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大长公主逐渐没了消息,只是偶尔几次重大活动还出现一下,如今她也终于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撒手归天了。如此,霍去病和梧桐公主的婚期就暂时延后了。卫子夫听说大长公主薨逝,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个名号已经太久没有听说了,这个人已经太久没有相见了。一时间她想起了卫青的被绑架,想起了长君的死,又想起了阿娇的被废,几十年的恩怨,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她看着进出忙碌的青鸾,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也有了白发了,你也有了皱纹了。青鸾,咱们都老了。刘彻和卫子夫相携去堂邑府吊唁,卫青和平阳公主也一同前往。四人相见于刘嫖的灵前,都感慨万千。卫青曾经被绑架至此,但却因为被蒙着眼睛,所以并未见过堂邑府的样子,除了那次,他与堂邑府再无瓜葛,但是却因为卫子夫,其实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看着肃穆的堂邑府,心里想着,真是世事无常啊,大长公主当日一定想不到,有一天我卫青会以如此高的身份来堂邑府为她送行。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回头看去,却是幽居长门宫的阿娇。刘彻说是朕让她来的。卫子夫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一让,为阿娇腾出了位置,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相互点头算是行礼了。卫子夫也没想到她们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她原以为自己会恨阿娇一辈子,但是如今却感觉自己早已经没有恨意了。在后宫越久,卫子夫越能体会阿娇当年的心境。阿娇拜完母亲,又走到卫子夫面前,她说我们家欠你们卫家的,希望你们不要计较了。说着就要跪下。卫子夫赶忙把她搀住,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青鸾也帮卫子夫把阿娇搀起来,说……不必了……她其实想找一个称呼的,但是没有找到。阿娇站在了一旁,没有看刘彻,刘彻觉得有些失落,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她和卫子夫的恩怨都能化解,与朕的反而没有余地了。想到此不觉叹了一口气。
刘嫖的丧礼没有太隆重,陈嶠、隆虑公主也都回来送行了,丧礼结束后,隆虑公主见过一次刘彻,她神情更加不济了,出嫁之后,虽然地位尊崇,但是生活抑郁,如今年岁大了,曾经高贵的公主竟处处透露出连一般贵妇都不如的面色和身形。刘彻见了不禁大为伤感。
刘彻下旨说阿娇可以回堂邑府去住,但是阿娇却没有领情,她说谢陛下隆恩,但是在长门宫住惯了,还是那里好。所以她收拾好东西又回长门宫去了。刘嫖走了以后,陈须就彻底没有人管束了,每日在家只是吃喝玩乐,母丧期间也不曾有任何收敛。终于有一天被人捅到刘彻跟前,刘彻大怒,要将他收监,陈须害怕,当晚便自尽了。长门宫的阿娇听说了此事后,冷笑了一声,说罢了,这个家算是败完了。于是她在长门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刘彻听说后命仍以皇后之礼安葬阿娇,同时又除去了陈须所继承的所有侯位和封地。短短几个月时间,曾经煊赫一时的堂邑府就这样没落了。卫子夫知道后不胜唏嘘,她说没想到啊,当年她们是多么骄傲啊。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不知道以后我会是怎样的结局啊。
大将军府听说这些事情之后也很感慨,平阳公主说,也算他们咎由自取了。卫青则是生出了与卫子夫一样的心思,不知道卫家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凉意更浓后,卫青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有时候想起刘彻的雄心壮志,会忍不住叹气,自言自语地说,陛下,只怕以后卫青是上不了战场了。
堂邑府的事情忙过之后,霍去病的婚事终于被提上了议事日程,然而不管平阳公主如何叮嘱,霍去病依然天天都去军营,他说自己还是在军营里最自在,在家里待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平阳公主说哪有要当新郎官还天天不着家的。卫青却说,为将之人嘛,自然跟军营最亲。是吗?那你呢?平阳公主望着卫青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卫青发现又把自己饶进去了,赶紧正正衣领,装作没事一般从平阳公主身边走开。梧桐公主看见这一幕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大将军就是这样,让你见笑了。我笑是觉得大将军真是一个可爱的人,没有别的意思。哎,他有时候固执得要命,我都替他担心,有时候倒是真挺可爱的。长公主跟大将军真是天生的一对,我看着好羡慕啊。你羡慕我?你有去病,他可比大将军还要威风啊。真的吗?他比大将军还要威风吗?你没觉得吗?你看他的婚事陛下多么重视啊,嬗儿出生他还亲自来道贺。平阳公主这么说着却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丝失落,虽然她知道陛下重视霍去病多过卫青是件好事,但仔细掰扯起这些关系来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可是去病最敬重大将军了,当年我们刚进长安的时候就因为我喊了大将军的名字,他差点就杀了我。真的吗?那当然了。这个去病……那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啊。
天色暗了,平阳公主和卫青便回大将军府去了,然而他们刚到府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大将军,长公主……卫青他们回头一看,发现是骠骑将军府的一个家臣。怎么了?刚骠骑将军被人抬回府里,梧桐公主着小人赶紧请大将军和长公主去看看。被人抬回去的?卫青大惊。是的,说是在军营忽然晕厥。请太医了没有?平阳公主问。已经派人去了。走。卫青马上转身又上了马车,平阳公主也跟着上去了。去骠骑将军府。
霍去病正双目紧闭地躺在卧榻上。梧桐公主正着急地站在一旁。你俩站住!骠骑将军这是怎么了?梧桐公主喝住了准备退出去的两个骠骑军士。我们也不知道……骠骑将军正在看军士操练,忽然就倒地了。然后呢?然后……我们……我们给将军喝了点水,将军还是没有醒,就……就给抬回来了……军士被梧桐公主的样子吓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门外传来卫青和平阳公主的声音。去病!参见大将军。参见长公主。行了行了都出去吧。太医呢?已经派人去请了。怎么还没来?仲卿,你也别急。我能不急吗?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大将军,太医到了。快请。太医上前给霍去病诊治,其他人暂时退到一旁。平阳公主喊大家先出去候着,别打扰太医。梧桐公主随着平阳公主退了出来。你也别太着急了,许是漠北大战伤了元气,毕竟跑得那样远,先前大将军也病了一段日子,歇息过来就好了。梧桐公主没有回答,只顾紧张地张望着屋里的霍去病。半晌才想起平阳公主在跟她说话。长公主,去病上次夺了祭天金人的时候触犯了匈奴的禁忌,他还带回来供奉的雪莲花,只怕他是因为这个被神明诅咒了。什么?平阳公主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谬,但是梧桐公主是匈奴人,她这么解释发生在匈奴的事情又让平阳公主无从反驳。这时候太医从屋里出来了。骠骑将军是久出塞外,邪风入体才会突然晕厥的。服上几贴药,再休息一段日子就会痊愈的。太医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梧桐公主半信半疑。太医转身去开方子,梧桐公主跟着去了。平阳公主和卫青站在外头。我看去病这样子比我那会儿严重多了,他出塞外的时间没有我久,怎么倒病得比我严重呢?看着严重未必真的严重。不过,刚刚梧桐公主跟我说了一件事,她说去病夺了祭天金人还动了贡品,怕是被神明诅咒了。平阳公主压低声音说。荒谬!卫青低声呵斥。你我都是汉人,自然觉得荒谬,可是梧桐公主在匈奴大漠生活了这么多年……那我十多年前就带人捣了他们的龙庭,神明要诅咒不是应该先诅咒我吗?你胡说什么!平阳公主赶紧去捂卫青的嘴。哎呀,神明之说不可信,去病这个一定是有病因的。卫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犯嘀咕,他倒不信什么诅咒之说,但他也知道,霍去病的行军方式与自己大相径庭,一路过去能杀就杀,否则怎么会一次漠北大战所斩凶首比自己七处匈奴还要多呢,不是自己无人可杀,而是自己能不杀就不杀,之前李广老将军虽有传世盛名但终究无缘封侯,都传与他“杀已降”有莫大的关系,霍去病的速度怕是对方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斩杀,一定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想到这,卫青不禁长叹一口气。仲卿,去病这样,要告诉陛下吗?还是……告诉他吧……
太医还没有回到宫中,刘彻已经听说了霍去病晕厥的事情,正在惊诧中,春陀进来说太医看过了,说霍将军暂无大碍,不过是久出塞外伤了元气罢了。刘彻这才放下心来。平阳公主为霍去病准备婚事的步伐并未停止,因为既然太医说休息一段日子就会痊愈那就不会耽误婚期。然而一段日子又过了一段日子,霍去病却依旧病沉沉的,并没有出现太医口中所说的痊愈的症状,梧桐公主急了,让人上报给了刘彻,刘彻大为震惊,霍去病是他新捧起的将领,是他现在最得力的助手,无论是对匈作战还是平衡卫青,都是少不了的一枚棋子,绝对不能让他有事,于是他下旨,调太医署所有的太医去给霍去病诊治,一时间骠骑将军府围满了太医。刘彻甚至亲自前往骠骑将军府探望,然而霍去病的意识却并没有非常清醒,他时好时坏地说些或正常或糊涂的话语。有些话刘彻能听懂,比如要杀尽匈奴兵,有些话却只有梧桐公主能听懂,比如雪莲花怎么枯了。大将军府里,平阳公主暂时遣散了准备霍去病婚礼的人,她说只怕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上了。哎,去病这到底是怎么了?卫青原本想像往常那样一大早就去骠骑将军府的,但是听说刘彻去了,便没来由地选择了回避,但是又很担心霍去病,只得在大将军府里急得团团转。但是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去看霍去病。
椒房殿里,卫子夫听说霍去病病重要晚一些,因为原本以为不碍事便没有人来通知卫子夫,然而现在所有的太医都被刘彻调去了骠骑将军府,就算无人专门来通知,卫子夫也知道了,她听说后一下子慌了神,既心疼这个外甥又担心卫家的前途,她知道如果霍去病有个好歹,那么她能仰仗的就只剩下一个卫青了,可是卫青年纪大了,而且刘彻也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心烦意乱之间,卫少儿哭哭啼啼地过来了。她说听说去病病了,自己想去探望,可是骠骑将军从不让她上门,如今他病着,底下的人谁也不敢让她进去,她没办法只好来找卫子夫。卫子夫听完卫少儿的哭诉,忽然想起了霍光,她赶忙让人把在太子宫中的霍光喊来。刘据也随霍光一块儿来了。卫子夫说霍将军病了,他是你们俩的哥哥,咱们出宫看看他吧。那我呢?卫少儿抹了一把眼泪说。你先回去吧,听说陛下也在骠骑将军府里,你去不太方便。有了消息我再找人通知你。
卫子夫他们到骠骑将军府的时候,刘彻还没有离开,他看到卫子夫和刘据、霍光的出现先是觉得诧异,随后便觉得理所当然的,卫子夫是他的姨母,两个孩子是他的弟弟,来看看霍去病,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紧接着卫青和平阳公主也到了骠骑将军府。一时间卫家的人和刘家的人又都聚在了骠骑将军府里,上一次是在霍嬗出生的时候。
霍去病还在时断时续地说着胡话,他说李敢刺杀大将军,不能留。舅舅太仁厚了。陛下,去病这是……卫青听了霍去病的话觉得很是尴尬,但是在刘彻面前又不好表露,只好问问去病的病情。太医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诊断,说怕是他在塞外中了什么毒了。这群没用的东西!刘彻对霍去病的话似乎并不在意。眼前太医来往穿梭,卫青没有再问什么,退到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屋里几个太医相互看了几眼,终于一个年长的太医走过来对刘彻说,陛下,臣等汉医解不了匈奴的毒,骠骑将军是怕是凶多吉少了。刘彻看着太医又是扎针又是喂药的,霍去病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好转,原本就很不满意,现在居然来说霍去病救不了了,他忍不住大声说,骠骑将军要是好不了,你们都给他陪葬!此言一出,全府震惊,太医们匆匆跪下求皇帝饶命。卫青和平阳公主面面相觑,卫子夫和梧桐公主也没想到刘彻居然会下这样的旨意。刘彻甩袖而去,卫子夫和刘据等了一会儿,叮嘱了卫青几句也起身要回宫去了,霍光对卫子夫说,家兄病重,自己想在家里照应。卫子夫觉得合情合理,马上便同意了,她说你在家好好照应着,进出后宫多有不便,有事解决不了就去找大将军和长公主。说完卫子夫看了霍去病和卫青一眼,便转身走了。卫青知道卫子夫的意思,霍去病如果真的不在了,自己肩头刚刚分担出去的责任又要全数收回了,但是刘彻对自己早就不信任了,这担子还怎么扛,任谁都是一件头疼的事情。屋里的太医因为刘彻的旨意乱作一团,霍光走过去,对大家说,陛下刚才是一时着急,定然不会真让诸位大人给霍将军陪葬的,如果家兄真有不测,霍光也一定会去向陛下求情的,所以请大家不要慌乱,赶紧救治霍将军要紧。霍光一席话终于让太医们安定了下来,卫青和平阳公主在屋外看着觉得很是欣慰,见府里暂时没什么事,便去向梧桐公主告辞。临走之前,平阳公主还安慰梧桐公主说,霍光这孩子能顶大事,况且去病吉人自有天相,不至于就不中用了,你且放宽心。梧桐公主只是勉强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平阳公主叹了口气,转身随卫青回去了。
霍去病就这样拖了月余,终于还是撒手西去了。消息是天刚亮时霍光派人送去大将军府的。卫青和平阳公主匆匆穿上衣服就去了骠骑将军府。他们赶到的时候霍去病的灵堂都已经布置好了。霍光说早上侍女去服侍梧桐公主梳洗,却发现梧桐公主已经在屋里悬梁自尽了。床榻上的霍将军也已没了鼻息。家兄大约是夜里薨逝的,梧桐公主发现后便随他去了。卫青和平阳公主知道霍光的说法是对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出现侍女看见的那一幕。后来当他们说起夜间并未听见叫声,说明梧桐公主发现霍去病薨逝之后并未喊人,而是直接在一旁就殉情而亡的时候都唏嘘不已,说梧桐公主对去病也算尽情尽意了,大半夜的,心爱之人没了,生无可恋,就在旁边随着去了。刘彻和卫子夫听到霍去病薨逝的消息也赶忙从宫里赶了过来。望着霍去病的灵柩,刘彻觉得那样的不真实,他说你们去把骠骑将军给朕喊过来,朕不相信他已经走了,他说过还要给朕打匈奴的。谁也不敢上前劝阻,最后还是卫青走过去说陛下,去病已经薨逝了。刘彻看着眼前的卫青才意识到霍去病是真的不在了,终于痛哭起来。刘彻命人在茂陵为霍去病起冢,形如祁连山,用以告慰这位英年早逝的骠骑将军。择吉日给骠骑将军出殡,同时他还下令,让先前带回来的匈奴降者和没有把霍去病看好的太医们一同殉葬。太子刘据听说这件事情以后,不顾卫子夫的劝阻,执意要去找刘彻,他说母后,父皇这个决定上违天道,下害黎民,儿臣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宣室殿里,刘彻面无表情地听着儿子的理由。刘据话还没有说话,春陀就进来告诉刘彻,大将军来了。刘彻示意太子到内室等着,自己先召见大将军。没想到,卫青进宫也是为了殉葬一事,他说陛下,去病薨逝,微臣和陛下一样痛心疾首,但是殉葬之事还请陛下三思。虽然经过漠北之战,匈奴王庭主力受到重创,但是毕竟伊稚斜逃脱了,若是此时让降者殉葬,只怕对天下安定不利。更何况,兵家历来忌讳杀已降。至于太医,生老病死乃天道,若是因为去病的薨逝而迁怒于太医的话,那以后谁还敢在太医署当值呢?卫青边说边偷偷看刘彻,刘彻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卫青说完了,刘彻说,大将军与太子真是一家人啊,连来跟朕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卫青大惊,忙说微臣不知道太子也来说过这番话。刘彻冷冷地看了一眼卫青,接着说,你们都厚道,倒显得朕是个寡恩刻薄之人了。微臣不敢。卫青赶忙伏地磕头。
回到大将军府,卫青告诉平阳公主太子也去劝了陛下。平阳公主也大吃一惊,她说据儿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是啊,储君如此,是我大汉之幸啊。只是……只是如今你们甥舅二人一同说出了这番话,陛下难免会想你们是串通好的,你是大将军,勾结太子可是大罪了。哎……可是此事若是不谏,我这个大将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的想法,这件事情换做我,我也会去劝解的,几万人殉葬,陛下这回是真的气糊涂了。这件事……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去病的死只怕跟他杀人太多有关系,否则怎么那么多太医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毛病……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他再背上那么多的人命……我想他走得安心一些。看着卫青的神色,平阳公主知道这一次他们又到了紧要关头了。第二天天刚亮,卫青醒来却发现平阳公主不在身边,正在疑惑,侍女说长公主进宫去了。进宫去了?
平阳公主一大早就站在宣室殿外等着了,刘彻听到春陀的通报皱了一下眉头,自从平阳公主嫁给卫青之后,在她应该算刘家人还是卫家人这个问题上,刘彻总是摇摆不定。皇姐这么早进宫来不会是看望朕的吧?当然不是。臣姐所来与仲卿昨日所来同为一件事。殉葬?正是,陛下,几万人殉葬……去病是大将军的亲外甥,朕是你的亲弟弟,朕为去病做这件事,怎么你们都不能接受?陛下,去病薨逝,与我大汉是巨大的损失,可是难道陛下要因此搞得天怒人怨吗?何况,去病是仲卿的亲外甥,所以他走了,最伤心的是仲卿,陛下当去病不过是颗棋子,仲卿当去病才是自己的亲人……平阳公主看到刘彻的脸色已经变了,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们甥舅二人替陛下打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边塞安宁,如今陛下要因为殉葬之事再挑起争端吗?刘彻有些吃惊地看着平阳公主,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知道,自我嫁了仲卿,陛下当臣姐也是外人了,可是臣姐还姓刘,臣姐不能看着大汉的天下再进入水深火热之中,臣姐是最清楚家人出征以后的心情的,我希望我大汉天下的女人们都能不再那样牵挂。陛下,就当臣姐替全天下的女人求陛下了。平阳公主说完跪下了。听完自己姐姐的这番话,刘彻无力地坐下了,他看到平阳公主脸上的泪水,他说,皇姐请起。这一次……是朕错了。平阳公主要回去的时候,刘彻又说了一句话,皇姐,给仲卿带一句话,去病不只是朕的棋子,他也不是。平阳公主愣了一下,她还想解释一下,但刘彻已经回内室去了。望着他的背影,平阳公主觉得,弟弟的身躯也不像以前那般魁梧了。
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卫青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猜想妻子是因为殉葬之事去找刘彻了,他想起前一天刘彻怀疑他的眼神,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凉。没事了。陛下愿意收回成命了。真的?那此事陛下如何收场?陛下一定有说法的,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卫青听了终于放下心来,深深地朝妻子作了一个揖,说卫青替天下谢长公主。为天下也是为的,但还是为你和去病更多一点。
霍去病的丧礼非常隆重,刘彻下旨投降匈奴人各出一套兵甲用作陪葬之物,至于太医,骠骑将军托梦来说他不喜欢这些没本事的人,所以各罚俸半年以示无能之惩戒。
卫子夫听到这个消息也松了一口气,上次刘据回来说舅舅也去求情了,父皇以为他和舅舅是串通好的,这把卫子夫吓了一大跳,但是她既不敢去找卫青,也不敢去向刘彻辩解,她害怕越描越黑,后来听说平阳公主去找过刘彻,随后又听到了刘彻这样的旨意,她终于放下心来,这件事情总算是过去了。
从茂陵回来,刘彻随卫青去了大将军府,他说仲卿啊,你们甥舅二人为我做的事,我都记着,大汉也都记着,你们的英名必将传颂千世万世。微臣不敢,微臣与去病能有今天全是陛下……好了,朕今天来就是想找你聊聊天的,去病走了,朕想不出还有谁能陪朕聊天了。仲卿,你的头发怎么白了那么多?微臣……老了……刘彻没有再说话,这时候平阳公主进来了,她说饭食准备好了,陛下就在这里用膳吧。席间,刘彻又提起替霍去病起冢祁连山的事情,说,仲卿啊,百年之后你可愿陪着朕?朕在茂陵里给你留了位置了,等百年之后,你们二人还陪着朕。另外,仲卿,太子仁厚,是个守成之君,所以朕想,朕替他把天下都打安定了,他就好好地做他的太平天子吧。
刘彻要回宫了,平阳公主避开卫青与刘彻说了几句话,等刘彻走后,卫青问平阳公主说了什么,平阳公主却笑而不语。晚间无人的时候,平阳公主对卫青说,白天陛下走的时候,我求了他一件事。我说让他在茂陵也给我留一个位置,到时候跟你葬在一处。卫青大惊。平阳公主是长公主,按汉例她百年之后是要葬入父亲景帝陵园的,如果跟他一起葬在茂陵了,那她就只能以卫青之妻的身份陪葬了。怎么,你不乐意啊?不是,卫青当然乐意……可是,长公主……父皇的公主多的是,不在乎我这一个,再说我愿意葬在哪里就葬在哪里……卫青看着身旁的妻子,一时间无限感慨,卫青何德何能,蒙长公主如此厚爱。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在你身边,我最踏实。
77、诸邑公主
霍去病的薨逝让刘彻的情绪低迷了好几个月,除了偶尔召卫青进宫说几句话以外,便都是一个人在宣室殿里坐着,春陀特意安排了几个姿色出众的宫女进去服侍,但也没有一个人能提起刘彻的兴趣。望着进去又出来的宫女,春陀很是着急,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奴才见过春陀大人。春陀回头一看,是一个长相清秀却身形单薄的男子,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你是谁?春陀吓了一跳。奴才叫栾大,是胶东王的药剂师,胶东王听说陛下连续几个月都心情抑郁,所以特派奴才来看看。春陀不喜欢这种谄媚样的人,便后退一步,说胶东王让你来的?那你等着,我去通报一声。刘彻听说胶东王派来一个药剂师,没什么太大兴趣,但碍于胶东王的面子,还是让他进来了。奴才栾大见过陛下。有劳胶东王惦记了,你回去告诉胶东王,朕对他也甚是想念。陛下,奴才听说陛下连日来都心情抑郁,奴才想……也许奴才有办法……刘彻觉得这又是一个只会花言巧语的人,便随口说了一句,你有办法?朕那么多太医都没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陛下,奴才斗胆,请陛下闭上双眼。这是为何?但是刘彻好奇,还是把眼睛闭上了。宣室殿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栾大,但是他的耳边居然想起了李夫人的声音,她说陛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李娃,李娃!刘彻一下子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只站着刚才的栾大,他使劲揉揉眼睛,还是只有栾大。刚才是谁来了?是李夫人。现在她人呢?陛下惊着夫人了,她……殿外春陀听见刘彻喊李娃,大吃一惊,推门进去看问,陛下何故惊叫?你有没有看见李夫人出去?刘彻问春陀。奴才什么也没有看见。你出去吧。刘彻很是失望。陛下,李夫人如今乃天上之人,不轻易示人面目,故奴才只能让陛下闻其声,但难见其人。陛下若是还想与李夫人说话,就还请闭上眼睛。朕现在还想听另一个人说话。你能办到吗?陛下说的可是霍将军?刘彻闭上双眼,耳边响起了霍去病的声音。陛下,臣霍去病参见陛下。去病,去病,你告诉朕,到底是谁把你害死的?陛下,臣是天命已毕,所以才被召回天的,陛下若是想臣了,就可召臣前来。天命已毕?天命已毕?刘彻很激动,挥动双手,将面前案上的东西挥落一地。刘彻睁开双眼,眼前仍然只有一个栾大。陛下,陛下可曾听见霍将军的话?听见了,朕听见了。刘彻一下子觉得栾大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召春陀进来,说从此以后,栾大就在朕身旁伺候。栾大从宣室殿出来,一脸得意,走出一段路后,见四下无人,便悄悄转入了一条小路,那里等着一个小黄门。怎么样?我告诉你的事情值那么多钱吧?加上你的口技,以后就等着青云直上吧。栾大的嘴角浮现出满足的笑容,他从袖筒里掏出了一袋碎银子,递给了小黄门。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这你就别管了,你要是还想知道什么,就到秋霜殿来,我在那里当值。小黄门说完转身就走,栾大看到他的腿一瘸一瘸的。不过栾大没有想太多,见小黄门走了,他也就转身离去了。
自从刘彻听到李夫人和霍去病的声音之后,对栾大的兴趣大增,时不时就召他进宫陪伴,对栾大说的话也是言听计从,栾大说霍将军既然是中了匈奴的毒,那长安任何人都有可能感染这种毒,因为骠骑军那么多人都去过大漠,所以在长安一定要有更厉害的人坐镇才能让刘彻和天下免除灾难,而这个更厉害的人就是自己。刘彻被栾大哄得失去了判断力,他下旨在未央宫外不远的地方为栾大建造一个小巧却精致的求仙坛,既用于为大汉祈求平安长久,又用于为自己寻仙问药。卫子夫听说这个事情以后大惊失色,尽管她一再安慰自己说这只是一个替陛下求仙祈求平安的普通人,但她依然会觉得那是第二个楚服,因为楚服而发生的一切事情仍然历历在目,没想到当初如此痛恨巫蛊之术的刘彻也心甘情愿地踏入了这个怪圈。平阳公主听说这件事情以后也觉得很是不妥,她说陛下是真的老了。
自骠骑将军府的男女主人都过世之后,小霍嬗成了没有爹妈的孩子,霍光又是太子伴读,平阳公主就做主把霍嬗接到大将军府来抚养了,有时候卫长公主也带着曹宗过来,两个孩子倒是玩得像亲兄弟一般。卫青看着渐渐长大的霍嬗,才能感觉到一丝安慰,毕竟去病后继有人,而且霍嬗比卫伉显得更勇敢更懂事,这就更让卫青觉得对霍去病有所交待了。
诸邑公主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卫子夫想到了卫君孺家的公孙敬声,她说他们俩既是表兄妹,公孙家又有军功,所以在众多的适婚者中,他是最合适的。刘彻对这个提议表示认可,卫子夫既高兴又伤感,这最后一个女儿终于也是到了要离开自己的时候了。从此在这椒房殿里,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卫君孺听说这件事情后,显得相当兴奋,她之前为了儿子去求过卫子夫,希望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却被卫子夫拒绝了,没想到如今尚公主这样的事情能轮到自己的儿子,这可比那一官半职要管用得多,所以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卫子夫听说以后说,真是沉不住气的人。青鸾听了说,尚公主是多么大的荣耀,全天下怕是只有大将军一个人能不得意忘形吧。也是。卫子夫骄傲地笑着说。子鸢在一旁也笑了。
尽管诸邑公主不是卫子夫的女儿,但她一直在椒房殿长大,她自己一直当卫子夫是自己的生母,所以临出嫁的前一晚,她像当年卫长公主一样表现出对母亲的无限依恋。卫子夫说,淳儿,你嫁得不远,以后可以回来看看,不像你二姐,母后想她却见不到她。母后,明天二姐会来吗?她……会来的……真的吗?……母后也不知道,也许太远了……二姐是不是过得不开心啊?她出嫁了那么久却没见一点消息传回。淳儿,你二姐嫁得远……要传回一点消息……太难了。其实卫子夫知道,阳石公主没有消息传回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往家里捎任何话。她就这样让长安的母亲无期限地惦记着等待着期盼着。
第二天一大早,诸邑公主开始梳妆,椒房殿门口出现一个身影,卫子夫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几乎是惊呼起来,萍儿!因为她看见阳石公主正站在自己的面前。阳石公主向自己的母亲行了礼,然后说,今天是妹妹大婚,我来送送她。她等着你呢,昨天晚上还问起你呢。卫子夫见到阳石公主非常高兴。是吗?那我去看看她吧。诸邑公主已经听到二姐的声音了,但她正在梳妆,不能出门,便着急地在屋里喊二姐。阳石公主看到诸邑公主的时候,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妹妹,要出嫁了,开心吗?不开心,因为以后就不能住在这里了。诸邑公主说着露出留恋的神情,但阳石公主知道,除了自己,她的姐妹们出嫁的时候还是有对新生活的向往的,只有自己,是带着怨恨出嫁的,所以她看着诸邑公主和忙碌的侍女们,不禁皱起了眉头。二姐,你怎么了?诸邑公主看到了阳石公主的表情。哦,没什么,二姐只是在想,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连你也要出嫁了。刘彻命人来请诸邑公主出宫了,阳石公主说要陪着诸邑公主过去,卫子夫同意了,于是诸邑公主便在母亲和姐姐的陪伴下走出了椒房殿,走向了未央宫。淳儿,你知道你从哪儿来吗?阳石公主忽然轻声地问。什么?诸邑公主不解。萍儿,你要做什么?卫子夫紧张地盯着阳石公主。哦,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淳儿,你怎么看待母后?母后?母后自然是对咱们姐妹最好的人啊。二姐,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是吗?那如果你不是母后生的呢?萍儿,够了!你在胡说什么!卫子夫怕阳石公主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急忙打断她。诸邑公主停住了脚步,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卫子夫,母后,这是真的吗?淳儿,你别听她胡说,你自小在椒房殿长大,不是母后的女儿又会是谁的女儿呢?我在御花园的时候曾经听到有人说我不是皇后的女儿,是一个获罪的妃子的女儿。淳儿!她们是在胡说……卫子夫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解释,她们就已经走到刘彻身边了。一切的程序就如同卫长公主和阳石公主出嫁时一样,刘彻把公主交到了驸马的手里,驸马把自己的妻子领走。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公孙敬声在看到阳石公主的时候,眼神有了变化,阳石公主注意到了,她轻蔑地笑了。在回椒房殿的路上,卫子夫低声呵斥阳石公主,说你都跟你妹妹说的什么呀!她是谁的女儿你心里清楚的很,可是她并不知道,她母亲做的事情跟她无关,她在椒房殿长大,她就是你的亲妹妹,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皇后娘娘好走,萍儿回驸马那里去了。说完阳石公主便好不眷恋地转身离去,留下卫子夫一个人站在风中,她竟然不喊我母后了,萍儿,你就这么恨我吗?回到椒房殿以后,卫子夫依然郁郁不语,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诸邑公主出嫁的缘故,但是她忽然说,去把金日磾叫来。金日磾很惶恐地跪在卫子夫面前,卫子夫说你起来吧。然后她让青鸾把殿里的人都带出去,她说有话要对金日磾说。她回来了。金日磾没有说话。她恨我。金日磾望着眼前的皇后娘娘,忽然又跪了下去,说一切都是奴才的错。你起来吧,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想找你来说说话。你是唯一能明白本宫心思的人了。当初她走的时候问过本宫,问你来过没有,本宫告诉她没有。也许,告诉她你来过会好些罢。
诸邑公主的婚礼过后没多久,卫长公主就带着曹宗进宫来看卫子夫了。母后,淳儿也出嫁了,椒房殿可是清静了。清静是清静了,可是母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母后要是觉得孤单了,我就常带宗儿回来看看。对了母后,前些天淳儿来找我了。她问我……卫子夫一听她提起诸邑公主,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她问我她是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卫长公主的声音很轻。这个孩子,到底还是起疑了。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起疑呢?还不是你那个好妹妹,没来由地跟她说那些话。萍儿说的?不是她还有谁?她自己的婚事不满意,就想着搅和妹妹的婚事。她的婚事不满意?济阴王不是她自己选的吗?梁王地位崇高,济阴王是他的后代,封地又多,听说济阴王又是一个宽厚之人,除了远一点,这婚事还有哪里不好的吗?她……哎……卫子夫叹了一口气,把阳石公主和金日磾的事情告诉了卫长公主。卫长公主听了大吃一惊。大汉的公主,哪有那样的自由,像你和淳儿,能嫁给中意之人,母后自然是最高兴的,可是萍儿她……她的身份,与那个金日磾是怎么也不相配的,她怎么就不想想呢,父皇怎么会同意那样的婚事,何况,她要真的嫁了金日磾,日后众姐妹相见,她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后悔呢?金日磾无官职无出身,又是匈奴降人……卫子夫说完,母女俩都沉默了一会儿。对了,淑儿, 淳儿这么问你,你是怎么说的呢?我说还是问母后比较好。哎……也罢,她若是真的来问了,我也就告诉她了,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我也算对得起她的。卫长公主走后没几天,诸邑公主果然回椒房殿来了。卫子夫看见她竟然不知如何面对,诸邑公主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短暂的寒暄之后,诸邑公主终究还是道出了来意。母后,儿臣有一个问题。你是想问谁是你的亲生母亲吗?诸邑公主没想到卫子夫这么坦白。你确实不是本宫的亲生女儿,你的母亲是陛下当年舞阳殿的王夫人,王夫人做了不好的事情,自尽身亡了,你父皇就把你送来了椒房殿。舞阳殿?王夫人?诸邑公主想起了每次经过舞阳殿的时候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如今终于明白了,因为那里才是自己出生和应该成长的地方。不好的事情?是的,你的母亲……想要毒死我,结果却毒死了椒房殿的一个侍女。你父皇大怒,把她打入了冷宫。她……淳儿,在这后宫里,发生过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尽管你是王夫人生的,可你在椒房殿长大,这后宫里没有人敢说你不是椒房殿的人,你不用担心…………她做过不好的事情……淳儿,她做了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诸邑公主没有再说什么,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她走的时候也说了是向皇后娘娘辞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卫子夫端坐着没有动,淳儿,你也不愿意再喊我母后了吗?无庸进来说,娘娘,阳石公主托人来说,她启程回封地了,时间紧迫,就不亲自来告辞了,望娘娘体谅。她走了?是的,阳石公主已经出城去了。你下去吧。无庸退下后,卫子夫还在殿里坐着,她一直坐到天黑,还在想着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喊她皇后娘娘的样子。
78、当利公主
又过了两年,新年刚过,长安城忽然一夜变冷,很多人都出现了伤寒之症,年轻的平阳侯曹襄也未能幸免,竟在病发没几日便薨逝了,平阳公主听说以后瘫倒在地,曹襄是她的独子,如今独子过世,地位尊贵的长公主几乎一夜白头。刘彻听说之后也很伤心,曹襄是他最依赖的长姐的儿子,于自己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和女婿,如今竟这样殁了,连着好几日,他都提不起精神来。栾大知道这件事情后,趁机对刘彻说,虽然这几年奴才一直在替陛下做法,但如今匈奴的毒又开始要肆虐了,陛下要多向仙人献些心意。曹襄曾经是漠北大战中卫青阵中的后将军,所以栾大这么一说,刘彻立马就相信了,按照他的意思,拨下了众多的钱财。一时间曾经只是胶东王药剂师的栾大竟成了刘彻身边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刘彻甚至封他为五利将军,风光无限。而那个秋霜殿的瘸腿小黄门听说以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曹襄的死让平阳府和大将军府还有椒房殿都陷入了悲痛之中,办完丧事之后,卫长公主带着曹宗一直住在椒房殿里,卫子夫几次说淑儿,你该回平阳府去,卫长公主都回答说那里太空了,而且宗儿还小,在那里他也会害怕的。平阳侯的故去让很多门客也转投了他处,卫子夫也叹气说那么大座府邸,要回去住也真是难为你了。平阳公主偶尔进宫来看看,也说也罢,平阳府先让他们打理着,等宗儿再长大一点,承袭了平阳侯位,再回去住也不迟。长公主这么说了,卫子夫也就不再说让女儿回去的话了。刘彻知道卫长公主和曹宗在椒房殿后,就经常让卫长公主带着曹宗去宣室殿。
栾大经常出入未央宫,春陀对他既不看不上,又不得不毕恭毕敬。其他的小黄门却上对他趋之若鹜,争着与他交往,并以他搭理自己为荣。春陀看着他们只好摇头叹气。一个春日的午后,卫长公主带着曹宗离开宣室殿,正在甬道上小心走着,栾大恰好被刘彻传召正在去往宣室殿的路上,栾大一眼便看上了卫长公主,从宣室殿出来后便去了秋霜殿的偏门,那个瘸腿的小黄门见他来了一点也不奇怪。栾大说他今天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儿从宣室殿离开。美丽的女人?带着小孩儿?嗯,衣饰素简,却别有一番韵味。你想知道这是谁吗?栾大笑了笑,掏出一整块银子来递了过去。瘸腿小黄门毫不客气地接下了,栾大人真是高升了,出手都阔绰了。我不会忘了你的帮助的,有我好的一天,就少不了你的好。这话可不要说得太早。罢了,那个女人一定是卫长公主,平阳侯新丧,她带着儿子住在椒房殿呢。卫长公主?是的,卫……皇后的女儿。他想说卫子夫的,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想栾大终究还是不能太信任。卫皇后的女儿,平阳侯新丧……哼,你要是看上了就去求陛下赐婚吧。小黄门阴阳怪气地说。陛下会舍得把公主嫁给我吗?小黄门看着他没有说话。栾大忽然明白了小黄门的意思,他又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说,此事若是能成,重谢还在后面。小黄门接过银子,掂了掂,发出一声干笑。栾大看着他有些心里发毛。好在小黄门一会儿就接着说,我大汉是土命,我知道卫长公主是木命,剩下的就自己去说吧。说完他就转身回秋霜殿去了。栾大听了这番话,一下子就明白了小黄门的意思。第二天他就上奏刘彻说他夜祈天神,天神降旨说大汉是土命,如果有木命与金命之人相合,共同为大汉祈福,一定能保佑陛下和大汉福泽绵长的。刘彻自霍去病和曹襄相继过世之后,越来越觉得天命无常,似乎原本在掌控之中的事情一下子都失去了秩序,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其实自己从没有真正控制过天下。每当这种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刘彻都会格外烦躁不安,而能让他安静下来的只有栾大,栾大自有了求仙坛之后,经常会给他进贡一些色彩鲜艳的丸药,说是神仙吃的,刘彻从来都是毫不怀疑地吃下去。这次栾大又提出了木金联姻之说,刘彻自然是深信不疑,他说木命之人朕知道,不知这金命之人何在?奴才就是。刘彻听了露出了笑容。
没几天,寡居在椒房殿的卫长公主就接到了来自父皇的圣旨,着她下嫁方士栾大。卫长公主听说后一脸的茫然,她甚至都来不及感到悲伤,因为她不知道这个栾大是谁,不知道他的长相,不知道他的为人,更不知道父皇这么安排的用意。她神情呆滞地走到卫子夫面前,问,母后,这是何故?卫子夫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目瞪口呆,她说淑儿,你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母女二人都不知所措地站在椒房殿的正殿之中,曹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跑过去问卫长公主,母亲,母亲,你们怎么了?卫长公主蹲下来,抚着曹宗,终于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了,看着曹宗与曹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索性放声哭了起来。卫子夫也慌了手脚,赶紧命人请长公主进宫来。平阳公主到了椒房殿,听说这个消息以后,也很是惊诧,她说陛下这是怎么了?就算要让淑儿改嫁,也没有这么着急的呀,这襄儿的丧期都还没有过呢,就让淑儿改嫁,这……平阳公主说着也哭了起来,她想到了曹襄,她觉得刘彻这么急着让她的儿媳妇改嫁是对她独子极大的忽视和不公。卫子夫看着平阳公主的样子,知道这件事情她也是不好出头的,那个栾大她略有耳闻,是近年在刘彻身边很是得宠的一个方士,然而因为刘彻已经不大来椒房殿了,所以这个栾大对她来讲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介入她的生活。淑儿,你带着宗儿在椒房殿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母后去找你父皇。说完她就走出了椒房殿的大门。青鸾和子鸢要跟着去,却被她拦下了,她说我一个人就够了。
宣室殿里,刘彻正在与即将成为驸马的栾大谈话,他说他准备赐一块地方给女儿和新女婿,在胶东,更名当利。但是以后你还是要在长安为朕和大汉祈福。栾大还没来得及谢恩,卫子夫已经到宣室殿门口了,春陀进去说皇后娘娘来了。皇后来了?正好,栾大,你该拜见皇后娘娘的。卫子夫走进宣室殿,栾大恭恭敬敬地跪到她的面前,但是还没有行礼,卫子夫就说免了,本宫来找陛下有事说,你先出去。刘彻对栾大一向都是礼遇有加的,没想到卫子夫竟然不给面子,这让栾大很是尴尬,不过还是很顺从地出去了。刘彻有些不高兴,也有些奇怪,他说皇后今天是怎么了?陛下刚刚让人去椒房殿传话,让淑儿嫁给一个方士?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方士,他能让朕长生不老,能让大汉福泽绵长。长生不老?福泽绵长?陛下这么相信吗?淑儿可是您的亲身女儿,她还是长公主的儿媳,如今平阳侯尸骨未寒……子夫,朕只是提了这门婚事,没让她现在就嫁啊,该为平阳侯守的孝她还接着守,朕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陛下还近人情吗?那个方士,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品性,一概不知……哦,刚刚出去的那个就是栾大。卫子夫愣了一下,她仔细回忆刚才那个人的样子,但除了谄媚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她有些发抖。刘彻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了,子夫,襄儿过世,朕也很悲伤,但不能因此断送大汉的天下啊。断送大汉的天下?是啊,栾大说大汉是土命,他是金命,若有一木命之人与他结合……荒唐!陛下,如此言语怎能相信,陛下,宗儿还小,淑儿不宜远嫁,何况水命之人也定然不会只有淑儿一个的,淑儿丧夫之人,也不宜为大汉祈福,所以还请陛下另择人选,让淑儿留在椒房殿……你住嘴!朕意已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你回去告诉淑儿,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让她早些做好准备。成亲之后栾大还要继续为朕祈福,他们还可住在长安,宗儿要是想她,可以让她回来看看,其他的就不要再说了。陛下,萍儿远嫁当天说了一句话,您问过臣妾她说了什么,臣妾当初说是萍儿请父皇母后不要牵挂,可是……其实不是……她说的是她恨这里,她之所以选择了济阴王,是因为他的封地最远,她要嫁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陛下,这一个女儿已经因为婚事恨透了这里了,臣妾不想另一个女儿也这样……够了!萍儿和那个马奴之事,朕还没有追究,她竟敢如此放肆!如果淑儿跟萍儿一样,因为此事怨恨朕的话,朕也就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了!陛下!那栾大不过一个靠花言巧语行骗之人,陛下若是宠幸他与当初陈皇后宠幸楚服有什么分别?为了……刘彻扬起手,狠狠地打在了卫子夫的脸上。卫子夫抬起头,望着眼前陌生的刘彻,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宠爱女儿的父亲了,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信心满满的大汉天子了,这已经不是那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丈夫了,或许这最后一点早就不是了,而前两样是刚刚才从卫子夫眼里消失的。为了这样一个方士,陛下真的愿意失去一个女儿吗?卫子夫最后又轻轻地问了一遍,然而还没有等刘彻回答,就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宣室殿。刘彻望着卫子夫的背影,想起她说的萍儿远嫁的话,猛地抓起案上的一个茶盅,摔了出去。门外的春陀听到响动赶忙进来查看,见刘彻铁青着脸,刚要上前劝慰,却被刘彻一声“滚出去”给阻止了。卫子夫还没有走得很远,她听见宣室殿里的响动了,但是她没有去查看,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她只想着快些回椒房殿去,她要好好陪陪自己曾以为得到天下全部幸福的女儿。在进椒房殿之前,卫子夫一直在思索如何跟平阳公主和卫长公主说这件事情,然而当她看到女儿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是多虑了。因为这两个女人和她一样了解宣室殿里的那个男人。平阳公主看到她眼角的泪痕,说难为你了。卫子夫摇摇头,说可惜还是没有保住淑儿。母后,宗儿以后就拜托你们了。只有曹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疑惑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卫长公主不忍心让曹宗跟着一起伤怀,便尽力挤出笑容来看着他。淑儿,不过你父皇也说了,婚事不急,还是先替平阳侯守完孝,而且栾大还要为你父皇祈福,所以你们以后还住在长安,宗儿你也可以时时来关顾。卫子夫尽量想让事情显得不那么糟糕,但只换来卫长公主一个轻蔑的冷笑。平阳公主也未有所释怀,这让卫子夫也觉得索然无味,便也不再说什么。
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平阳公主显得很累,卫青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陛下要让淑儿嫁给那个栾大。栾大?那个方士?卫青对栾大也仅限于知道他是个方士而已。是的。这……这……这不是荒唐吗?卫青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平阳公主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回屋里去了。卫青站在院中,一下子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刘彻了。他很想去劝劝自己的妻子,因为他知道这对于曹襄的母亲而言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但是他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这是他对自己“嘴笨”最深刻的一次体会。夜里卫青被啜泣声惊醒,常年的征战练就了他极为灵敏的神经,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这些年来,为了让他安寝,平阳公主特意告诫府里上下夜间不得随意发出响动,甚至连窗纱都多糊了几层,然而如今她竟然抑制不住在梦中哭出了声音。卫青轻轻地帮妻子拭去了泪水,平阳公主睁开眼睛。把你吵醒了?卫青摇摇头,说哭吧,卫青在呢。平阳公主把头埋进卫青的怀里,放肆地哭了起来。
曹襄的丧期很快便过了,曹宗又大了一些,然而卫长公主却消瘦了许多。她和栾大的婚事已经公布天下,长安城里到处都是传说他们的故事。他们说栾大不过一个方士,居然也能娶到金枝玉叶,这个世道也真是变了。嘘,不要命了啊,那个栾大如今是驸马,陛下还赐了封地,世道就是这样,得知不得志就是天差地别。哎,这卫长公主原先是平阳侯夫人啊,这么快就再嫁,长公主怕是不痛快吧。那是肯定的,一般人家的婆母都不乐意,何况长公主……
婚期临近,卫长公主却不肯试嫁衣,她说不必了。婚礼当天,卫长公主没让卫子夫送,她自己跟人走向了未央宫。平阳公主和卫青也没有进宫。刘彻是看着她跟栾大走出宫门的唯一一个亲人。当卫长公主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了一丝孤单。过了几天,刘彻下诏说另赐卫长公主当利盐邑,从此卫长公主便成了当利公主。后来卫子夫说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的卫长公主彻底不见了。
79、钩弋夫人
栾大娶了当利公主之后更加春风得意,走在长安街上眼里都没有几个人,然而当利公主却并没有什么好心情,在家里也没有笑脸,栾大对此很是不满,但是碍于汉家公主的颜面,不敢发作罢了,于是长安的青楼便经常出入一个乔装过的公子,但是熟识的人还是能认出那是新驸马栾大。栾大夜不归宿,当利公主乐得自在,所以从不追究。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已经不在了的平阳侯和不远处的儿子曹宗,她经常会凭记忆去想象曹宗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她知道曹宗一定会问母亲去哪里了,但她不知道母后或者婆母会如何回答他。偶尔她会听见身后有人喊母亲,但是回过头去却是什么人也没有。每当这时她的泪水都会夺眶而出,可是没有侍女上前安抚她,因为侍女们都被她安排在了外面,她说我不需要你们伺候,等侯爷回来,你们伺候他就够了。侍女们对女主人这个安排感恩戴德,因为这样一来她们可以在栾大外出时好好休息,然后在栾大回来时寻找或者创造自己发迹的机会。
栾大在醉仙居里醒来时发现天已大亮了,他伸过懒腰,舒好筋骨,从床榻上站起身来,一个仆从敲门说有人求见。栾大知道又是求他办事的人,要是在以前他会见一见,看看能得到些什么好处,然而如今娶了获封盐邑的公主,这些小利便都入不了他的眼了,所以他想都没想便回绝了,然而仆从说来人说了,见上一面侯爷肯定不会后悔,反之,侯爷以后可能会后悔。栾大觉得好笑,他不是一个目光长远的人,所以对仆从传进来的这句话很是不屑,他说你告诉他,爷不怕后悔。仆从把栾大的话带了出去,很快,栾大便听见了有人疾步离去的声音,在醉仙居的楼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随后还有几个姑娘的声音,说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大早上的就横冲直撞,真是不懂规矩。
栾大回到家里的时候当利公主已经起来好一会儿了,她依然保持着以往的生活方式,早些起来,陪母后,陪曹襄,陪宗儿,如今,陪自己。她听见栾大回来的声音,原本端庄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还没有想好这次不见他的理由,栾大已经进屋了。侍女们被栾大拦在了外头,他悠闲地走向自己的妻子。昨夜喝多了,所以没有回来。不打紧,我一个人习惯了。习惯了?门外的侍女们听到屋里有东西跌落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敢进去探查。我娶你这个寡妇可不是为了让你习惯一个人的。栾大并没有因为娶了公主而变得儒雅起来。当利公主扭过头去不看他。栾大却越发放肆起来,他走过去拽住当利公主的胳膊,把她使劲拉向自己。当利公主狠狠地挣扎,挣扎不过竟然拔下一根发簪刺了过去。栾大的脸上很快冒了血。栾大和当利公主都愣了一下,栾大没想到当利公主会这么做,而且他也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反应被刺带来的疼痛。当利公主也没想到自己在惊慌之下会采取这样的举动,这不是她平日里的作为,但是静下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会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但是在当时她看着栾大脸上的血还是感到了一丝害怕。但是不管怎么说,栾大松开了手,当利公主趁机闪到离他远一些的地方,然后朝门外喊,说快来人,侯爷被划伤了。侍女听见当利公主喊,却没有人进屋,直到栾大喊人伺候她们才进去了。当利公主看着侍女们殷勤地伺候栾大,觉得一阵恶心。她什么也没说,从叽叽喳喳的侍女身旁走了出去。当她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握簪子的手隐隐有些疼痛,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握得太紧,还是因为栾大拽她时太用力,好在现在已经出来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很繁盛,那是自己成亲时父皇特意着人搬过来的,他还让人把御花园里自己最喜欢的一株牡丹给挪了过来,可惜这株牡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自己最着力照料,却在这院子里开得最稀落。当利公主走过去,看着没有什么光泽的牡丹,恍惚间觉得那就是现在的自己,这株牡丹一定是因为得到自己一直的照料与自己心意相通了,如今自己郁郁寡欢的,这株牡丹便也没精打采了,想到这里,当利公主觉得好受一些了,因为她竟在这院子中找到了知己。
宣室殿里,刘彻说仲卿可是很久都没有来了,上次淑儿出嫁,他也没来,他也是怨朕吗?春陀没有敢回答,偷偷看了一眼刘彻,却发现刘彻根本没有问他的意思,只是看着一旁的汉匈地图喃喃自语。门外有一点喧闹,春陀出门查看,原来是几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春陀喝住她们,说在宣室殿外当值也敢这么放肆,不要命了!刘彻却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他让春陀把人叫进去。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宫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回答。陛下问你们话呢,刚才说得那么起劲,现在哑巴了!回陛下……奴婢们在说……在说一个刚听到的传闻……传闻?什么传闻?说长安城里有一个赵国来的女子,天生右手握拳,没有人能掰开……哦……还有这样的事情?刘彻挥了挥手,春陀会意,把宫女们悉数又赶了出去。春陀,这个传闻你可曾听说?回陛下……奴才……奴才也听说了……春陀觉得事情蹊跷,所以不曾告诉刘彻,没想到宫里却传得这样快。
卫子夫也听说这件事了,然而她却并没有感到什么神异和好奇,只是说不知道哪里又有美女想献给陛下了。自从李夫人过世之后,刘彻便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最早是因为对李夫人的思念,后来是因为霍去病的离去开始了对仙道的迷恋,竟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他最亲近的居然是栾大时时送来的乱七八糟的丸药。不过尽管如此,赵国女子的传闻一起,卫子夫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后宫特有的危险。
果然没多久,刘彻带回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时候卫子夫才知道刘彻又偷偷出过宫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女子的出现。卫子夫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钩弋夫人了。刘彻在长安郊外见到了她,很轻松地掰开了她天生握拳的右手,还在里头发现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小钩。钩弋夫人很活跃,活跃得让卫子夫有些头疼,钩弋夫人很炫目,炫目得让卫子夫有些恍惚,然而钩弋夫人还很单纯,单纯得让卫子夫有些难以置信。
她请过安走了以后,卫子夫喃喃着说这个姑娘真的只是个普通姑娘吗?看她的样子,似乎什么心机都没有。当初王夫人也是这样的。青鸾轻轻地说说得也是,谁刚进宫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呢。卫子夫轻叹一口气。不过……卫子夫想了想,接着说,如果是她自己的心机也就罢了,如果是别人帮她安排的……娘娘是说……青鸾,凭她一个人,仅这后宫的传言一项,就难以做到。
钩弋夫人回到刘彻特意为她新布置的钩弋宫中,见一个人站在院中,很是高兴,喊了一声表哥。院子中的人朝她笑了一下,说夫人回来了。钩弋夫人发现院子中没有旁人,很是奇怪,说先前那些人呢?我离开的时候还站得满满的呢。我让她们去忙别的了,你让她也退下去,我有话跟你说。钩弋夫人看了看身边的侍女,说你也去吧。侍女很奇怪地看着院子中的人,那个人可能也意识到这样做不太合规矩,于是笑着说我跟夫人有些家里的话要说,怕你们听了笑话。
待身旁没人之后,钩弋夫人听见他说,怎么样?去过椒房殿了?嗯。皇后娘娘难对付吗?不难对付,挺好的一个人。那就好。不过这后宫之中不可轻易相信什么人,有时候越是外表看着和善的内里越是狠毒。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更奇怪呢,平白认我这么一个妹妹,还送我进宫来,这荣华富贵给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就行了,至于我嘛,只要你得了机会向皇上举荐一下,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钩弋夫人还是不太明白表哥的话,不过既然他说了自己不用管那么多,那么她便收起了心思。
80、江充
有了钩弋夫人之后,刘彻来长乐宫变得频繁了,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卫子夫知道他在钩弋宫里,但是却再也没生过以前那样酸楚的心情,她只是在这种时候会格外想念两个苦命的女儿。刘彻在钩弋宫里非常畅快,不仅仅是因为钩弋夫人年轻,而且因为她单纯,这是一个几乎不谙世事的少女,刘彻对此是最为满意的。不过她的不谙世事倒是让她的表哥有些着急,他几次让人捎来口信问进展如何,钩弋夫人都说没有机会,直到有一天刘彻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会一个人来了长安,她才说出了表哥的事情,说他念过书,精通医理,无奈家境贫寒,不得已在一些富贵人家中辗转行医。刘彻笑了一下,说既然精通医理那就进宫来吧,朕这里需要他。刘彻想的是把他放到栾大那里,一起为自己的养生出谋划策,然而当他看到钩弋夫人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表哥时却改变了主意。那是一个午后,钩弋夫人把表哥请来了。你叫什么?奴才叫江充。江充?听说你精通医理?可愿去求仙殿啊?江充知道求仙殿是栾大的地方,他自然不愿意屈居栾大之下,于是便说,陛下,奴才以为还有更合适的事情可做。更合适的事情?奴才辗转行医数年,也曾进过一些贵戚人家,见他们花费奢靡,形制逾轨,奴才便想过,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肃清此种风气,让陛下可以高枕无忧。刘彻对贵戚越轨之事是心知肚明的,当初颁布推恩令也就有压制豪强之意,可是打击多年,却始终还有不服号令的兄弟叔侄,在人伦上又不可太过逼紧,但在政治上,如此却是大忌。如今有一个人站出来愿意替他面对这些难弄的关系,并且肯去肃清,刘彻觉得大为畅快,当下便说你若真有这种能耐,朕便封你为绣衣使者,在长安城里监管权贵。江充对刘彻的安排非常满意,钩弋夫人见他满意便也放心了,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江充的用心,刘彻不在的时候她问过江充,说,去求仙殿多好,你学了那么多年的医理,偏偏去做什么监管权贵的事情。那些贵戚们可都不是好弄的。你懂什么,当初田窦两家不都是不好弄的吗?什么?田窦两家?那是谁家?算了算了,这些事情你不懂。我是不懂,你说你就是一个需要机会的行医之人,可是现在看来倒是不像呢。江充听见钩弋夫人这么说,警惕地看着她。你看着我干什么?你若真是行医之人,怎么会想着去监察风气?我是行医之人,不过光行医是不够治人的。你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想,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江充的语气有些生硬起来,钩弋夫人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江充成为绣衣使者的消息让很多人都感到震惊,比如栾大,比如卫青。前者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言行有失被抓,后者是对江充的出现大感意外。不过栾大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想自己是驸马,有当利公主坐镇,即便自己放肆一点,陛下也一定不会太过追究的,于是照旧在离了宫后悠闲地往家走去,刘彻刚刚答应新拨给他一批珍贵药材,丸药用不到的还能转卖,如此一来便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栾大越想越得意,竟没有发觉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他,但栾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绣衣使者的衣服,不觉停住了脚步,短暂的诧异过后,他断定绣衣使者是来警告自己顺便捞好处的。然而江充却没有回头,只是说侯爷别来无恙啊。栾大觉得很是奇怪,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与绣衣使者的牵连。江充回过头来,看着栾大,栾大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后背发凉。侯爷。江充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侯爷,醉仙居一别,侯爷一切无恙吧?醉仙居?他怎么提起醉仙居了?莫非是那天那个人?栾大的心里闪过好多个被自己打发走的人,最后定格在了前不久说自己以后会后悔的那个人身上。看来侯爷是想起在下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栾大心里说我是驸马又是乐通侯,你就是绣衣使者又能怎样。侯爷,醉仙居可不是驸马该去的地方啊。而且我听说侯爷出入车驾豪华……咦?怎么今天没看见侯爷的车驾?栾大的车驾已经越制,自从听说有了绣衣使者监察百官,他就想着把车驾放在家里藏几天,等摸清了皇帝的意思再决定如何处置,所以这几日都是步行出入的,有时候甚至连仆从都不带。如今听绣衣使者提到了他的车驾,不觉心里一沉。你所来何为?栾大小心翼翼地探问。没什么,就是路上恰好碰见侯爷,特意打个招呼。天色不早了,下官先告退了。江充说着,行个礼便离去了。栾大觉得绣衣使者在离去前对自己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但恍惚了一会儿后他又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江充走了有一会儿了,栾大还站在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多,所以他觉得非常安静,直到一阵小风吹过,他才想起该回家去。卫青对这个绣衣使者的出现也觉得很是不解,他说怎么好端端地弄出这么个人来。平阳公主倒是不以为意,她说这个绣衣使者是钩弋夫人的表哥,就像当年的李广利那样,攀着妹妹的裙带被陛下看上罢了。李广利自李夫人过世后便也不怎么常被刘彻召见了,听说如今身体不济,与李延年同在乐府,也不曾听说再有让陛下满意的作品了,卫青听平阳公主说起李广利,不由得一阵叹息。
在栾大因为自己得罪过绣衣使者而产生的惶恐不安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时候,匈奴那边传来了几个新部落的消息,他们说希望大汉能派使者前往和谈,共商大计。刘彻对匈奴的来信很是矛盾,面对那匹在北方苟延残喘的狼,刘彻恨不得马上伸出手去掐死他,但残酷的现实提醒刘彻,国库决不允许他再轻易用兵,何况霍去病已经薨逝,卫青又早已两鬓斑白。思前想后,刘彻不得已接受和谈,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派谁前去的问题。原本熟悉西域的张骞在漠北之战后便离开了朝廷,如今下落不明,短时间内要再找一个敢踏上那片沙漠的有识之士谈何容易。所以一连几日刘彻都闷闷不乐。
江充去找刘彻是在一个有些闷热的午后,他愿意出使匈奴的话将刘彻内心的阴霾一扫而光。刘彻命江充为边塞特使,出使西域,江充走的时候,刘彻特率百官相送,卫青也在队列中,他望着远去的江充,觉得他比李广利要干练。江充走了以后,刘彻让百官回去,唯独留下了卫青。仲卿,这宣室殿你已经很久没有来了吧。微臣……朕知道你身体不好,多休养是应该的,朕只是有时候会想你进宫来说说话。刘彻打断了卫青的解释。你知道萍儿出嫁的时候说了什么吗?阳石公主?卫青不知道刘彻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了。阳石公主已经出嫁好多年了。淑儿再嫁之前,你姐姐来找过我。刘彻的语气越来越缓和,卫青几乎感受不到帝王的气息。我知道淑儿再嫁你们都不满意,尤其是皇姐,她一定会说襄儿尸骨未寒,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你姐姐也一样,淑儿是她的心头肉,我知道她看不上栾大……卫青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那个栾大……哎……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姐姐上次来的时候说起萍儿出嫁的事情,她说萍儿之所以要选择济阴王,是因为封地远……她不在乎嫁给谁,只在乎嫁多远……她恨我啊……陛下……卫青不知道阳石公主的事情,刘彻这么一说,他吓了一跳。仲卿,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对了,那个江充,你怎么看?你觉得他能完成和谈的使命吗?卫青想说我与江大人不熟,不知他的为人,但想了想还是说江大人是陛下所选,一定有陛下的理由,相信他一定……仲卿,你跟朕说实话。……微臣与江大人不熟,不便判断。这才是你的心里话。朕也知道,江充那个绣衣使者封得有些急了,可是现在有很多事情,容不得朕慢慢考虑了,朕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当初你和去病,朕有时间一点点地磨练,可是现在……江充提到的事情是朕想了多少年的事情,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卫青没想到刘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于江充的上任他是觉得有些太过仓促了,可是如今刘彻的这番话非但没有让他觉得轻松反而又多了一层忧虑。但凡执掌大权之人一定是经过历练值得托付之人,譬如他,譬如去病,可是大汉又有多少个十年二十年经得起等待呢?卫青望着刘彻,这个当年有着雄心壮志的帝王已经有了迟暮之态,两鬓之间也能隐隐见到斑白之色了,卫青是了解这个大汉天子的,时间越少他就越焦急,他急于想要完成他未完成的一切,他宠信栾大,他重用江充,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失去了过去那清晰的判断力,而是他在抓住最后的可以握住的机会。仲卿,你怎么不说话?卫青从沉思中惊醒,说,陛下,江大人为人干练,出使西域应该不会有差池的,陛下放心吧。可是刘彻没有接这个话,而是提起了另一个人,仲卿,那个张骞,你还记得吗?微臣记得。他如今何在?他……就在长安城……在长安城?朕以为他已经远去了……你找他来见朕,朕有话要对他说。离开宣室殿后,卫青马不停蹄地去找张骞了,张骞自走后,曾向南游历了一阵,后来回到长安后便设馆教书,曾经去大将军府上拜望过卫青和平阳公主。卫青偶尔还去他那里坐坐,听他讲讲游历的见闻。见到卫青,张骞一点也不奇怪,他以为卫青只是像寻常那样来坐坐,便让人煮了新茶送上来。可是卫青却急急地对他说,别忙了,张兄快随我进宫去。进宫?张骞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两个字。是啊,陛下找你有事。陛下?你不是一直都在等待西行的机会吗?陛下又要西行?陛下没有说,但直觉告诉我,会有机会的。张骞望着卫青,没有说话,但是卫青看到他的眼里闪出了往日没有的光芒。
81、绣衣使者
刘彻再见到张骞的时候,觉得张骞几乎是一个老人了,在他的印象中,张骞还是当年出塞时的翩翩少年和随卫青出征时的青年才俊。张骞看出了刘彻的意思,说,陛下,张骞老了。刘彻笑了一下,说真的老了吗?走不动了吗?张骞会意,说虽然老了,却仍然能走千里万里的路。刘彻觉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张骞第一次出长安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张骞,说,朕想让你再出西域,走得再远一些,帮朕看看,还有什么地方。张骞没有说话,只是跪在地上,深深地将自己伏了下去。卫青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张骞的举动,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君臣三人一定都想起了很多的过往。
张骞再出西域的事情还在准备筹措阶段时,江充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与匈奴部族和平不战的消息,这让刘彻大为满意,他说原本还担心这又是一个李广利,没想到却又是一个卫青啊。卫子夫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如今的她已经不是那么在意刘彻的评价了。江充归来的时候,刘彻特意在钩弋宫设宴,一如当年为卫青接风一样。然而在宴席之后,江充偷偷对刘彻说,匈奴狼子野心不改,如今愿意和平共处是因为他们的主力部队被歼灭的缘故,陛下还是要早作打算。饭罢刘彻回宣室殿去了,江充也慢慢向宫外踱去,在一个僻静处遇到了一个瘸腿的小黄门。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江充本以为是个普通的溜须之辈,可是看了那个小黄门一眼后,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同寻常,便停下了脚步。你是谁?奴才叫苏文。苏文?是的。
没几天,钩弋宫中便多了一个瘸腿的小黄门。钩弋夫人并不喜欢他,因为觉得瘸腿的人在宫里不好看,可是拗不过江充的坚持,便把苏文安排在了后殿,她说在那里不丢人。江充不以为意。苏文也说后殿的安排甚好,不引人注目。
从匈奴回来后的江充更得刘彻信任了,虽然还是绣衣使者,但是走在路上主动向他行礼的人多了,家门外头等着拜见的人也多了,但江充对他们都不是很热情。江充向刘彻进言,说要规范贵戚皇族百官的言行,当从驰道开始,驰道乃皇家专用道,但凡有敢越级使用者,车马俱收。刘彻同意了。关于驰道的圣令刚刚下达没几天,便有人撞进了江充的罗网中。自大长公主薨逝以后,陈须和阿娇相继自尽,堂邑府彻底败落,陈午后人便只剩下陈嶠一人,他和隆虑公主一直在封地居住,但刘彻封了绣衣使者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隆虑公主提醒他说宜将车马减免一些,往后出门也要小心一些,,但是陈嶠却说这个什么绣衣使者不过一个闲职,即使那个江充真要有作为,也不敢拿皇族开刀,不过是在长安城里管管官员罢了。所以仍旧是招摇过市。依例又到了进宫朝见的日子了,临出门时隆虑公主又对陈嶠说还是谨慎些好。陈嶠很是不耐烦,说你有完没完啊。隆虑公主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着陈嶠出门了。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异样,陈嶠得意洋洋地说,你看吧,哪有什么监管,都说了那个什么绣衣使者不过摆设了。隆虑公主见快到宫门口了还没有什么动静,便也放下心来。结果又行出没几步,车驾忽然停住了。车内的陈嶠没防备,一下子撞在了车厢壁上,他很是不满,猛地掀开帘子,冲着外头喊,怎么回事?原以为是驾车人的问题,正要开骂,可是掀开帘子却看见车前站着一个人。陈嶠不认识他,但是认得他身上的绣衣。江充很客气地向陈嶠行礼,然后直斥为何在驰道上行走。陈嶠说自己是皇亲,进宫见驾。侯爷是皇亲,可他们不是。江充指着驾车的家臣说道。他们不驾车,我怎么进宫去啊。陈嶠很恼火。江充却不急不缓地说,侯爷可以步行进宫面圣。随即他便招呼原本在一旁站候的随从上前收缴车马。陈嶠站在马车前大吼,你们谁敢动!江充和随从却没有人退下,陈嶠有些急躁了。车里的隆虑公主也不得不下车来。她走上前好言好语地对江充说,让家臣退下,我跟侯爷自己驾车。江充却也不买公主的帐,他说侯爷车驾形制违规,也当收缴。隆虑公主无言以对,她是知道车驾奢靡的事情的,但被江充说穿,她还是觉得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尴尬。可是陈嶠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依然理直气壮。他说我是皇族,你现在收了我的车架,一会儿我见完陛下你又得乖乖还给我,何必又多此一举呢?更何况虽然你一个小小的绣衣使者,监察百官已是抬举你,这皇亲国戚岂是你能管束的?在下不过区区绣衣使者,但是管束皇亲国戚却不是在下的能耐,而是皇上的权力,既然侯爷觉得在下不够资格,那么咱们一起到陛下面前去理论一番,如何?隆虑公主是知道刘彻的,自己曾经因为陈家的事情去找过他,可是他都不买账,如今绣衣使者敢当街拦住他们,自然是有皇帝撑腰才敢的,何况堂邑府已经不在,隆虑侯也不过是个空架子了。所以她不愿意再纠缠下去,于是走上前对陈嶠说,车驾之事回头再说吧,现在先赶紧进宫去,再晚了,面圣之事就耽搁了。陈嶠还是不服气,可是听了妻子的话又觉得纠缠下去不是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江充把车驾和仆从一并带走。江充带着收缴的人和车并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了,望着他们的背影,陈嶠很是恼火,急匆匆就往未央宫走去,他已经做好准备到刘彻面前好好状告一番绣衣使者了。宣室殿里,刘彻已经知道江充收了隆虑侯车马的事情了,他很是满意,说这个江充,还真是敢作敢为。不过他也料到陈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果然,没一会儿宣室殿外头就响起了吵闹声。刘彻听见陈嶠说你别拦着我。刘彻听见他姐姐说你不要闹了。进了宣室殿,陈嶠有了一些收敛,但刘彻还是能看到他脸上残留的怒气。隆虑公主拽着陈嶠给刘彻行了礼。陈嶠行过礼,还没等刘彻开口就嚷嚷着说刚才在宫外碰到的绣衣使者真不像话。他说我进宫面圣,他怎么敢半路拦截。他说我是皇帝的姐夫,他怎么敢收我的车驾。刘彻看着陈嶠的面容,感到了一丝不悦,原本他想陈嶠毕竟是皇亲国戚,若是能知错改过,自己也不愿过多苛责,可是没想到这个已经失去家族势力的贵族子弟仍旧如此狂妄。陈嶠!绣衣使者是朕所封,他执行的是朕的旨意,有何不妥?陈嶠!你身为皇亲,却不思进取,每日只知沉迷酒色,住宅车驾多有违制,如今被收了车马,还在朕这里叫嚣!你可知罪!宣室殿陷入了沉默,陈嶠和隆虑公主都没想到刘彻会这样说。
隆虑侯的车马被收,让江充名声大振。一时间长安城内外的皇亲都人心惶惶起来。大将军府也听说了此事,卫青说没想到这个江充还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哎,可怜的是我妹妹啊。隆虑公主?是啊,当初她跟陈嶠的婚事怕也是为了陛下的皇位。我定亲是最早的,陛下定亲之后不久隆虑也定亲了,那时候我不觉得有什么,后来想想,隆虑当初的年纪距离定亲可是早太多了,所以我猜测,那桩亲事怕也是母亲和姑妈精心安排的。如果隆虑的性格跟南宫那样,也不会过得这么苦,可惜偏偏是性格最弱的隆虑嫁了最不是东西的陈嶠。
随后的几天里,长安城里又有几个高官贵戚被江充收了车马,每一次刘彻都大肆褒奖,钩弋夫人听说这个事情之后,觉得既骄傲又奇怪。她问江充,说你当初明明说自己是个医士,怎么对监察百官这么上心啊?江充冷笑一声,说都说过了让你别管那么多,你现在是夫人,陛下宠爱你就够了,别的你都别管。钩弋夫人看见江充的脸色变得凶恶起来,她有些害怕,所以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就在大家都觉得江充是在替刘彻树立威望的时候,江充却做出了一件让天下人都震惊的事情,他向刘彻状告赵国敬肃王太子刘丹与同胞姐姐及父王嫔妃通奸并交通豪强恣意为害。刘彻听后大怒,下令彻查,消息传到赵国,敬肃王刘彭祖大吃一惊。刘丹很快便被收捕并送入长安,交由刘彻发落。刘彻让江充处置此事,没几日便收到了刘丹当被处死的结论。刘彭祖听说之后匆匆赶来了长安求见刘彻。
82、刘细君
刘彻找来张骞谈论匈奴贼心不死之事,张骞说他还记得在大漠之西有乌孙国,与匈奴交恶,若是能联合乌孙,一定可以有效牵制匈奴的力量。联合乌孙?刘彭祖到长安的时候,刘彻正在思考联合乌孙之事。他想起来刘彭祖还有一个女儿刘细君。刘彭祖愿意以女儿换刘彻赦免儿子死罪。于是刘细君被送到了长安。她不知道刘彻的想法,只知道是听从父亲的安排。
刘细君被带到了卫子夫的椒房殿。刘彻说你先在椒房殿里住着。刘细君很茫然,卫子夫也很诧异。但是毕竟是翁主来了,卫子夫还是尽力照应着,她不知道刘彻让刘细君来的原因,但她知道刘丹的事情,所以对刘细君又多了一分疼爱。刘细君说皇后娘娘真是可亲近的人,自从母亲去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过了两天,刘彻的圣旨下来了,说决定让张骞再出西域,与乌孙联姻。定赵国翁主刘细君为和亲公主,封江都公主,暂住椒房殿,待张骞回来后,再择日出塞。
刘细君知道和亲的事情之后,一连几日都茶饭不思。卫子夫也觉得此事定得过于仓促,张骞还没成行,翁主就已许嫁,可是她又无可奈何,只好每天都陪细君坐坐,就像当年陪着淑儿她们一样。皇后娘娘,是因为我哥哥的事,我才被选中的吗?细君,不要多想。皇后娘娘,是我父亲出的主意吗?细君,不会的。皇后娘娘,那是陛下……陛下考虑的是大汉的天下,虽然你会受委屈……皇后娘娘,大将军不是把匈奴人赶走了吗?卫子夫望着年轻的刘细君,无言以对。
和亲的消息传到大将军府,卫青也觉得很震惊。我一直以为我打了这么多年仗是为了天下安宁,是为了天下女儿不用再嫁去塞外,没想到我卫青这么多年,做的也不过是无用之事,到头来还是要送去大汉的公主。仲卿,你不要这样想,你和去病为大汉立下的是汗马之功,如今要出嫁翁主,是陛下的另一种考虑,如果能够联合乌孙牵制匈奴,那么……那么……天下就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了。卫青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又无从辩驳,他是伴着刘彻的雄心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如今去病走了,他也老了,但是陛下的壮志却不曾改变,自漠北归来,因为国库空虚的缘故,战事已歇,但是这都磨不去刘彻对匈奴的惦记。一直以来卫青都以为自己和刘彻是同路人,所以他愿意替刘彻出征塞外,尽管也深知伴君如伴虎,但终究还是在心底将刘彻彻底得接纳的,然而如今为了对匈奴的制约,他竟然主动将汉家女儿送出塞外,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卫青将他和当初信誓旦旦地说不让大漠再流着汉家女儿的眼泪的刘彻联系在一起。他可以理解刘彻的帝王之心,却不能接受刘彻的无情之举。如今天下巩固,高高在上的帝王便再也看不见汉家女儿的眼泪,再也听不见汉家公主的哭声了。此外,因为赵信的事情,卫青得以有机会重新审视汉匈之间的关系,匈奴来犯,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可是如今他们连漠北都无以立足了,还要赶尽杀绝吗?卫青不知道,如果现在刘彻下令让他上马出征,他还能不能狠得下心,他不敢再想下去,其实自漠北之战后,他连军营都很少再去了,再加上听说李陵那个李家后人大有其先祖遗风,卫青觉得大汉的未来也算是有着落了,就更加不关注这些事情了。可是偏偏就在这时,传来了刘细君和亲的消息。
屋外响起小孩子的嬉闹声,将卫青的思绪打断了,他站起身来,踱步出去一看,原来是霍嬗在外头。卫青看着霍嬗不谙世事的样子,忍不住想起了也是自己陪伴长大的霍去病。他把霍嬗唤到身边,说嬗儿,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霍嬗摇摇头。平阳公主走过来,说他那时候一岁都还不到,怎么会记得呢?你问他这个做什么。卫青冲着平阳公主笑了一下,说是啊,我都忘记了,那个时候嬗儿还那么小。平阳公主让人把霍嬗带去玩耍,自己把卫青搀回屋去,说我知道,和亲的决定让你很是郁闷,可是如今圣意已决,你我都无能为力了,那个刘细君,只能怪她命不好了。那我和去病所做之事还有什么意义呢?仲卿,你不能这么想,如果没有你和去病,我大汉的女儿是屈辱地出嫁,如今却是堂堂正正的联姻,更何况,就这几十年的安定,天下人就该谢谢你和去病!
怕细君觉得苦闷,卫子夫让她和自己睡在一处,可是一大早起来却发现刘细君不在身边,卫子夫吓得赶忙起身要往外走,青鸾赶紧把她拦住,说娘娘还没梳妆呢。卫子夫一把抓住青鸾的手,问她,刘细君呢?青鸾这才意识到一直没看见刘细君。这是和亲的公主,如果丢了整个椒房殿都要大祸临头的。卫子夫赶忙喊人到处去找。可是青鸾和子鸢他们把椒房殿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见刘细君的身影,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正在忙乱之际,刘细君从外头走进来了。卫子夫终于松了一口气,说你这一大早的去哪儿了?刘细君看见大家的表情便明白了,她说没想到自己回来晚了,让大家担心了。这后宫里有你熟识的人?没有。那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就是去后花园走了走。我知道以后都看不见这些中原的花草了,就想在走之前多看两眼。刘细君说得很平静,平静得让他人无言以对。这时候无庸进来了,说陛下让人传话来了,说陛下裁撤了赵国封地,赵王和太子的封号也尽数被除,但性命都保住了,如今他们可以启程回去了。他们已经走了吗?刘细君轻声问道。无庸看了一眼卫子夫,回答说,是的,已经上路了。刘细君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她面无表情地走入内室。卫子夫叹了一口气,让其他人都散开,然后吩咐子鸢端些点心来。走进内室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坐在窗前的孤单的背影,不忍心打扰她,又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哀伤,于是走过去,轻轻地坐在那个背影得身旁。他们已经走了。这后宫里就是这样的,进来了就难见到家人了。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大将军了。可是大将军一定是惦记皇后娘娘的。你的父兄也是惦记你的。刘细君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着卫子夫。卫子夫看到她的泪水流下来。其实前两日她听说让细君和亲是刘彭祖自己提出来的,他愿意用女儿换回大牢里的儿子。可是她不能这么告诉刘细君。细君,张大人刚刚启程,来回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要是想家,我替你去向陛下求个情,让你回家去看看。不用了,娘娘,细君已经没有家了。子鸢端着点心进来了,轻轻放在卫子夫身边。卫子夫把点心递到刘细君面前,说多吃些吧,以后也能有个念想。
83、谋划
江充对刘丹的被废感到不满,他本以为刘丹这次是必死无疑的,没想到被刘细君换回了一条命。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更加卖力地监察百官,以此来发泄他内心的不满。刘据被刘彻要求多去军营看看,以改改他的书卷气。刘据去完军营顺路又去了大将军府,他说很久没见舅舅了,来看看。刘据见到卫伉,说伉儿这么大了,舅舅应该让他进宫当值,锻炼锻炼了。卫青却说伉儿愚笨,进宫当值怕会惹祸。刘据说舅舅过谦了,都说虎父无犬子,大将军的儿子怎么会愚笨呢。闲聊过后,刘据便回宫去了。卫青派人一路护送。刘据走后,平阳公主说刚才太子说得对,伉儿大了,该给他谋个职位了。给他谋职位?他这些年只知道吃喝玩乐,什么正经东西都没学会,进宫去当值不是丢人现眼去的吗?况且你之前不是说过,伉儿愚笨些好,陛下才会放心吗,怎么现在又要他进宫去?你真是榆木脑袋,让伉儿不要太出众以免树大招风是没错,可是如今让他进宫去,不过是去谋个差事罢了,又不是去讨多大的官职,陛下不会有想法的,况且孩子大了,历练历练也是应该的,难不成让他一直闲在家里啊?卫青想了想,觉得卫伉是该历练一下了,于是没有再反对,他让人去把卫伉喊出来,正要交待他以后要勤勉些,忽听护送太子回宫的人回来说太子的车马被扣了。什么?太子一向循规蹈矩,车驾也不曾逾制,怎么会被扣?江大人说是太子随从不该在驰道上行走。胡闹!太子随从跟着太子,不在驰道上行走还在哪里行走。平阳公主也觉得这个理由太不像话了,于是让来人先下去,对卫青说,你别急,我进宫去看看。
卫子夫也听说太子的事情了,车驾被收,刘据是自己回的长乐宫。卫子夫把他喊来,说那个江充不知道你是太子吗?怎么可能呢?儿臣这个太子又不是刚封的。卫子夫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刘据也觉得甚是委屈,他说太子车驾被收,那个江充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正说着,平阳公主来了。她说先不要惊慌,看陛下怎么处置。卫子夫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刘据性格仁厚,刘彻不止一次说过太子太过懦弱。卫子夫觉得刘据在刘彻心目中的地位并不像以前那般稳固了,之前刘丹被处置,更让卫子夫觉得忧心忡忡。万一刘彻也下令废除刘据的封号怎么办?平阳公主虽然安慰卫子夫和刘据不要紧张,但是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她现在也拿不准刘彻的心思了,只得提醒了一下说陛下万一申饬太子,千万不可顶撞。江充以为这次收了刘据的车马,又能博得刘彻的欣赏了,可是没想到,刘彻听说之后却把江充骂了一顿,他说,刘据是太子,太子车驾不曾逾制,他和随从在驰道上有何不妥,江充,你这次是太过分了!马上去把车驾还给太子,再给太子赔不是。刘彻的决定让大将军府、太子宫和椒房殿都松了一口气,江充去向刘据赔了不是,刘据也没有难为他。
江充虽然觉得不快,但毕竟事情算是过去了。然而苏文的提醒却让江充感觉到了害怕。他和苏文的交易是很松散的,他经常给苏文带去些好处,但是苏文却从不曾帮他做过具体的事情。这一次却是苏文主动找的江充,他趁着江充去拜见钩弋夫人的时候偷偷告诫他说,刘据可是太子,是以后的皇帝,你今天收了他的车驾,他没有发作是因为他还没有登基,一旦他成为大汉天子,你江大人只怕是……这话让江充如梦初醒,他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层,这段时间他只顾着讨好刘彻,忘记了刘据这个未来的大汉天子,如今刘彻又因为没收太子车驾的事情斥责了自己,说明太子的地位还是非常稳固的,一旦太子登基,那自己当然不会有好下场。这样想着,他赶忙问苏文,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我提醒你一个人,他们卫家官也有,权也有,名也有,利也有,可谓是油盐不进了,可是有一个人却是他们的缺口。谁?卫步!卫步?嗯,那是大将军的弟弟,以前曾经也想过入仕,可是因为没有什么能耐,接连被皇后和大将军训斥,后来因为牵扯刘陵便不再求官,这些年都卫府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你若是想对付他们卫家,这个人就是最好的缺口,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官场名利还有没有兴趣,我也不知道了。不过你可以去试一试,毕竟,有好处,谁会不动心呢?苏文说着笑嘻嘻地看着江充,江充明白,苏文的意思是这么好的消息应该有个更好的价码。
84、江都公主
几个月后,张骞回来了,还带来了乌孙王丰厚的聘礼,这意味着刘细君该走了。刘彻对乌孙王的表现非常满意,为了显示大汉声威,他下令各诸侯王进京观礼并送江都公主出嫁。于是刘不识和阳石公主又回到了长安,阳石公主出嫁这些年,卫子夫听到不少关于她飞扬跋扈的传言,这一次终于忍不住,把刘不识召到了椒房殿。刘不识本分木讷,对卫子夫的歉意表现出极大的宽容,他说公主下嫁,又去那么远的地方,本身就是委屈她了,所以自己不会计较,也请皇后娘娘放心。刘不识走的时候,卫子夫在想,但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阳石选择你的原因。
出嫁的日子终于到了,刘彻将排场摆得很大,他要充分显示出上国对下邦施舍的意味,他向天下宣告自己给刘细君准备的皇室器具、宫女、侍者,还特意让李陵率军护送她一路西行,原本他想安排卫青的,但是卫青说自己身体不济了,怕是经不起边塞的风沙了,刘彻只得作罢。然而刘细君却表现得异常平静,她在椒房殿里等待接亲队伍时问卫子夫,我的父兄知道我今天出嫁吗?卫子夫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刘彭祖和刘丹都已经被削爵夺地,自然没有来观礼的资格,但是刘彻已经昭告天下了,他们理应也是知道的,但是对于刘细君而言,自己是父亲用来换取哥哥的砝码,所以他们应该也不在乎自己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卫子夫还曾想过奏请刘彻,特许刘彭祖和刘丹进宫来,可是如今,她想还是什么都不要做的好。卫青和平阳公主都进宫来了,平阳公主望着正在梳妆的刘细君,轻轻对卫子夫说,都不知道这个姑娘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啊。她这么一说又让卫子夫想起了阳石公主,不觉叹了一口气。门外响起说话声,原来是椒房殿昔日的三位公主回来了,栾大、刘不识和公孙敬声都在未央宫,三姐妹相携而来,然而却没有了往日的亲密。卫长公主已经成为当利公主了,她刚一进门就听见曹宗叫母亲的声音,他问母亲去哪儿了,是不是不要宗儿了,要不然怎么总也不回来。阳石公主谁也没理,径直坐在一旁,诸邑公主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便已经跟整个椒房殿都生分了。平阳公主见她们都来了,惊喜地说,到底是三姐妹,回来看母亲都一起来了。只不过是在殿外碰上的,没打算一起来。阳石公主淡淡地说。要是以往她这么说话,卫长公主是一定会指责她的,但是今天她顾不上阳石公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在她眼里只有曹宗。她紧紧抱着曹宗,曹宗都喊闷了她也舍不得撒手,她要把欠下的爱都尽量补偿给他。诸邑公主看着曹宗,想起自己的身世,幽幽地说,母亲不在身旁的孩子可怜啊。阳石公主自斟自饮,说有母亲又怎样呢?卫子夫看着三个不如意的女儿,一时间心烦意乱,门外响起迎亲的声音,无庸进来说娘娘,时辰到了,江都公主该启程了。卫子夫陪着刘细君往外走去,所有人都跟在后面。刘细君原本是翁主,为了和亲,特赐公主,以卫子夫之女的身份出嫁,所以卫子夫像当年陪自己女儿出嫁那样,陪着刘细君走向刘彻。从长乐宫到未央宫,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卫子夫第一次正式走过那里是被册封皇后那年,她穿着大汉天下最为华贵的礼服,走向刘彻,走向自己人生的巅峰,后来是卫长公主出嫁的时候,再后来,是阳石公主,是诸邑公主,她们一个一个从这里走出去,走向刘彻,走向与卫子夫分别的岁月,这一次,是陪着这个不是自己养育的女儿出嫁,没想到却是自己最心疼的一次,她知道,刘细君这一走是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的,即使她死了也会被葬在那遥远的地方。她又想起了当年的巧珠,为了恕陈皇后的罪,自愿西行。刘细君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攥住了卫子夫的手,卫子夫知道,那一刻她是真拿自己当母亲了,然而平日里嫌长的甬道如今显得特别短,刘彻就在前面了,卫子夫用力握了握细君的手,然后松开来,让她自己朝着天子的方向走去。刘细君失去了卫子夫的扶持,走得有些摇晃,卫子夫看着她一步步远去,刘细君忽然回过身来,喊了一声母亲,所有人都没想到一直默默无语的她会这么做,她的母亲早就过世了,父兄也不曾进宫,送行的队伍里没有她的家人,然而她那一声母亲刚落,就见卫子夫慢慢走上前去,替她整了整衣衫,说孩子,吉时到了,去吧,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母亲会想着你念着你的。卫子夫说完又握起了细君的手,亲自把她交到刘彻的手里,说陛下,江都公主来了。刘彻看着盛装的刘细君,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仔细端详这个被他主动嫁去远方的汉家公主,卫子夫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舍,但是旋即就消失了,他像当年自己女儿出嫁那样,从卫子夫手里接过刘细君的手,牵着她走向迎亲的队伍,李陵已经率军在宫门口等着了,一众陪嫁的人和物也都在风中招摇着刘彻的慷慨。刘细君的车驾走远了,刘彻却还站在原地,他不动,别人都不敢动,卫子夫也在他身旁站着。她该出了城门了吧?刘彻忽然问。应该出了吧。陛下该让史官记下她。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朕很残忍?和亲是陛下为天下所做的决定,谁敢说陛下残忍?刘彻没有再说什么。陛下,起风了,回去吧。是啊,起风了,塞外的风沙大啊,朕知道。刘彻说着转身离去。卫子夫也转身朝长乐宫走去。刚才送亲的人已经散去了,卫子夫看到春陀匆匆跑向人群,喊住了卫青,说了两句,卫青便跟春陀向未央宫走去。陛下找青弟吗?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卫青对刘彻召见自己也很不解,自己虽然还是大将军,但是已经不是活跃在刘彻身边的重臣了,自漠北归来后就一直是半隐居状态,自己还曾提过辞去大将军之职,但刘彻却没有同意,也许是因为去病走了,陛下又开始对他有所眷顾吧。正想着已经到了刘彻跟前了,刘彻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亲近的大将军,一时间竟然感慨万千。仲卿,你一定不能接受朕把细君公主嫁给乌孙王吧。卫青不敢,和亲是陛下为天下所做的决定……刘彻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跟你姐姐说的话都一样,到底是卫家人啊。算了,朕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件讨论这件事的。仲卿,前几日太子的车驾被收了,你也听说了吧?微臣听说了。你怎么看?尽管之前刘彻已经斥责过江充了,但是太子毕竟是自己的外甥,刚刚陛下还说他跟卫子夫到底是卫家人,这样一想,卫青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你啊,越来越谨慎了,如今倒是连句话也不敢说了吗?罢了,朕知道,上次的事情你、皇后、太子都一定惶恐不安了,你回去转告他们,让他们放心,江充不过是朕的一颗棋子,朕让江充把那些刺头都拔了,这样太子才好施展拳脚,朕是想让他当个太平天子啊。卫青没想到刘彻会这么说,正想谢恩,却听刘彻继续说道,至于你,先前你上奏说要辞去大将军之职,朕没有批准,以后朕也不会批准的,等太子登了基,你这个大将军还要替他守住江山的。好了,你去吧,朕乏了,要去歇一歇了。刘彻没等卫青说话就起身回内室去了,留下卫青一个人站在外头,春陀走上前去对卫青说,大将军请回吧,陛下已经走了。卫青从宣室殿出来,耳边还回响着刚刚刘彻说的话。回到椒房殿里,他把刚刚刘彻说的让皇后和太子放心的话转达给了卫子夫,卫子夫听后不禁潸然泪下,平阳公主在一旁宽慰她说,你看,太子终究是太子,陛下还是顾念得很呢,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在回大将军府的路上,卫青说刚刚陛下还说了一件事,他说不会准我辞去大将军之职的,以后太子登了基,还要我替他守住江山呢。平阳公主一直在为刘彻猜忌卫青而担忧,如今听了这话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卫青却接着说,可是卫青都老了,怕是等不到太子继位的那一天了,到时候……平阳公主忙捂住卫青的嘴说,不许胡说。好,卫青不说了。
85、巴结
刘细君随仪仗走后的第二天,各诸侯便开始返回封地,然而阳石公主却并没有随刘不识回去,而是去了长安郊外的一座精巧别致的院落,那是梁王在长安时的别馆,后来去了封地,别馆荒落了,却始终还是在梁王名下,后来被刘不识继承了下来。公主说既然回来了,就想在长安多住些时日,刘不识想阳石公主自幼在长安长大,对长安恋恋不舍也属人之常情,所以没有在意,本想陪她在别馆住些日子的,但是诸侯王不得圣命不能久居京城,所以他只好告别阳石公主,自己回封地去了。阳石公主住下的事情没有告诉卫子夫,却告诉了公孙敬声。第一次走进别馆,公孙敬声是满怀敬畏的,他知道梁王的地位,也知道阳石公主的地位,自己虽然也是皇族贵戚,但是因为父母都是怯弱之人,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地方养出了皇室的傲骨,不过他生得好看,所以阳石公主愿意让他亲近自己。公孙敬声第一次上了阳石公主的卧榻后说,你比你妹妹要好,她虽然也好看,却不如你有情调。情调?我要是有她那样一个母亲,只怕也情调不起来了。你好歹也是皇后嫡亲的外甥,却娶了一个罪妃的女儿,哎,可怜了这一副好皮囊啊。公孙敬声没想到阳石公主会这么说,他听说过诸邑公主的事情,但是既然她一直在椒房殿长大,便都当她是卫子夫的女儿了,可是如今话从阳石公主嘴里说出来,却丝毫没有姐妹情谊的感觉。她好歹也是你妹妹,你说起她来还真是不客气啊。妹妹?皇宫里我的妹妹多了,皇后却只给你这个罪妃之女,真不知道你那个姨母是怎么想的。你说说你妹妹也就罢了,怎么把皇后也扯进来了,背后议论皇后可是大罪。怎么?你怕了?怕了你以后就不要来。谁说我怕了?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那是公孙敬声第一次夜不归宿,第二天回到家时说前一天在朋友家喝酒喝多了,便宿在他家了。诸邑公主没有在意,后来有几次他没有回来,诸邑公主想着,就是去喝花酒了又何妨呢,也没有问他什么。就这样,阳石公主在别馆待了一个月有余,才启程回封地去。她走的时候没有告诉公孙敬声,公孙敬声又去找她结果吃了闭门羹才知道阳石公主已经走了。留下洒扫的仆人告诉他说,公主留下话了,让公孙大人以后再来。阳石公主的不辞而别让公孙敬声很多天都心痒难耐,他把欲火都发泄在了诸邑公主身上,但是每次都难以满足,结果几次下来反而让他更加思念远在边郡的阳石公主,对诸邑公主也越来越粗暴。诸邑公主觉得公孙敬声变得很是奇怪也很可怕,但此事又不能明言,所以每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就开始提心吊胆,还总是编一些事由不让公孙敬声靠近。公孙精神觉得无趣,便经常出去找乐子。这样一来,俩人反而相安无事了。
江充听过苏文的话后,便开始让人留意卫步的动向,终于在一次卫步外出回府的途中将卫步拦住了。江充向卫步说明了结交的好意,说自己仰慕卫家兄弟。仰慕卫家兄弟?我们有什么好仰慕的?要想仰慕去大将军府。卫步说完便离开了。江充看着卫步远去,随从说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敢对大人这么说话?江充却笑了,他说卫步这样却是正好。
第二天,他就带着厚礼去了卫府,说是来拜望卫大人的。开门迎客的是卫广,他说你走错门了,这里没有卫大人。卫大人在大将军府,早就不在卫府了。不不不,我说的是卫步卫大人。什么?卫步?大人?卫广的惊讶是真的,所以丝毫没有掩饰,他说卫步算什么卫大人,你弄错了吧?卫步听见声音走出来,满脸狐疑地看着门外的江充,问,你是谁啊?卫大人贵人多忘事,昨天下官还曾经见过卫大人呢。哦,是你啊。卫广见他们一言一语说得挺热闹的,就说了声“要是客人就请进来坐吧”,然后就一边嘀咕“什么卫大人”一边往后园走去。他让人准备了茶点送到卫步和江充跟前去,自己却没有露面,他觉得那样的场合不适合自己。卫广在后园种了些菜,是继承了卫大娘的手艺,原本还想种些花的,可是卫长君死了以后,家里就没有人会伺候花草了,卫广想了想就说还是种菜吧。卫步和江充在前头说话的时候,卫广就在后园里伺候他的菜。他蹲在地里,很仔细地抓小虫子,翻看叶子,然后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舒舒筋骨。老爷,又来伺候你的宝贝了?卫广回头一看,是他的夫人,当年平阳公主送给卫青的侍女中较为内向的那个,这些年来,两个人过得幸福美满,还有两个孩子。是啊,在这里觉得踏实啊。我看前头来客人了。哼,客人,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人,管卫步叫大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论的。管卫步叫大人?那应该是看重他吧,也算一件好事。看重他?卫步啥也不会,看重他啥啊?你俩是大将军的兄弟,有人来巴结也不奇怪,当年平阳府人来人往更加热闹呢。可是卫步没那个本事啊。正说着,前头来人说客人走了,卫步有请二老爷和夫人。走到前厅,卫广看见一堆各式礼物,卫步正得意洋洋地东看看,西摸摸。看见卫广进来了,卫步很慷慨地说,卫广,你挑吧,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卫步,刚才那人是谁啊?卫广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啊?什么绣衣使者,叫……哦,叫江充。卫步想了想才记起江充的名字。他找你什么事啊?没什么事,就是说敬重咱哥俩儿。咱哥俩儿?他没毛病吧?卫广脱口而出,他的夫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卫步却是了解卫广的,对于他的直接非但没有生气,还笑了,他说你看看你,有人来送礼你还说人家有毛病,人家这叫……礼……哎,反正就是不管咱有没有官职,他都看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你那个说好词的臭毛病,说了你多少次了,不会说就不要说。还不管有没有官职,他都看重,我看他是有别的想法,你忘了以前的事情了?那个女人对你好,结果呢?行了行了,那些事情我怎么会不记得,江充就是来送礼,也没让咱们干什么,再说我卫步是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吗?你也太小看我了。卫步有点不高兴了。卫广说我只是提醒你,也没别的意思,你要是闲了,跟我去看看菜。你就知道你的菜,家里有钱,你让人买去就行了,或者让他们种去,非得要自己种,你好歹也是卫府的大老爷,也不怕人笑话。笑话?谁笑话?自己种菜,踏实,日子就是这么过的。你们兄弟俩,这都吵闹了一辈子了,如今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样啊。卫广夫人忍不住出来劝和了,她说你们这卫府的大老爷二老爷总这样,才真会让人笑话呢。院子里响起了孩子的嬉闹声,卫广的两个孩子在前头跑,卫步的一个孩子在后面追,卫广两个孩子一个妈,卫步却是一个孩子两个妈,因为卫步后来又领回来一个姑娘,长得很是标致,却不曾生育,只能给卫步的孩子当庶母。当年平阳府过来的两个姑娘如今为人母了,跟了卫步的那一个经常对跟了卫广的那一个说,你命好,跟了大老爷,大老爷实在,对你一心一意的,两个孩子又好,不像我,跟了二老爷,二老爷没长性,领回来一个狐狸精,不会生养还白占着名分,哎。她说着说着就会开始叹气,还流眼泪,她忘了,当初是她自己看中卫步的活跃,以为跟着他能有好前途,才忙不迭抛媚眼让卫步选了自己的。
后来江充又来了几趟,都是亲自来的。 直到后宫传出钩弋夫人有孕的消息,江充才暂时消失在了卫家兄弟眼前。钩弋夫人有孕让江充的心情大好。刘彻也很是欣喜,后宫的人来来往往,自己的子嗣却并不繁盛,只有刘据还算出众,其他几个都不成器,母亲的身份也不高,所以刘彻对钩弋夫人的身孕看得很重,特别交代太医署,要仔细照顾。
平阳公主来找刘彻,说想给卫伉谋个差事,让他锻炼锻炼,刘彻想了想说那就到钩弋宫当值吧。卫青叮嘱卫伉一定要小心谨慎,凡事不要自作主张,宫中不比家里。你不是主子了。卫伉对卫青一向敬畏有加,所以卫青说一句,他点一下头,嗯一声,却没半句其它的言语。叮嘱过后,卫青让卫伉下去准备,然后看着儿子还显得稚嫩的背影远去。平阳公主刚好看见这一幕,她知道卫青又在忧虑这个唯一的儿子了,于是走上前去说,伉儿是个好孩子,虽然不如你神武,但品性不坏,也不似以前顽劣了,你就放心吧。但愿如此吧,只是宫里人事复杂,我怕他应付不来。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站好岗传好话就行,又不用他为军国大事操心,有多少人事要应付的?卫青想想也对,不觉笑了起来,说,我是把他当去病了。屋外玩耍的霍嬗听到去病两个字,抬起头来看着卫青。卫青发现霍嬗看着自己,说,怎么了,嬗儿?你是听到你父亲的名字了吗?他还那么小,怎么会知道他父亲。平阳公主走过去逗霍嬗玩耍。霍去病……霍嬗口齿不清地说。平阳公主和卫青相视一笑,卫青说谁说他不知道?嬗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后一定也是大汉的栋梁之才。你啊,就是个操心的命,他还那么小,你就惦记他为国效力的事情了。那当然了,男孩子嘛,虽然他姓霍,但也是卫家人,卫家人可不能没出息。卫青是随口说着逗霍嬗的,但他不知道卫伉正在一窗之隔的屋里收拾东西,他听到父亲的话了,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没出息的卫家人,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86、问斩
江充因为钩弋夫人表哥的身份以及几次行事得到刘彻赞赏的缘故,在未央宫已经是越来越举足轻重的人物了,钩弋夫人正在孕育新的生命,江充则是在酝酿除掉栾大的阴谋。栾大的求仙坛对刘彻而言意义重大,所以栾大的地位也一直稳固牢靠,再加上当利公主的缘故,刘彻对栾大的信任一直有增无减,江充在逐渐意识到这一点后曾经想过与栾大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栾大的贪心却比他想得要大。原来自从刘丹事发之后,栾大便开始留意江充了,因为他觉得江充在长安收人车马只是需要胆量而已,但是有证有据地控告刘丹却不是一件仅凭胆量就可以办到的事情。于是栾大花了很大的精力调查江充,终于被他发现江充原来是刘丹的下属,因为把妹妹嫁于刘丹而得到升迁的机会,后来因为妹妹失宠而与刘丹交恶。所以他根本不是钩弋夫人的什么表哥,也不是因为什么天下公义而处置的刘丹。栾大知道这个消息后兴奋了好几天,他知道这将是他可以扼住江充咽喉的重要把柄。但是栾大没有直接去找刘彻,而是去找了江充,做了一件让他不久之后就后悔不迭的事情。江充是在一个午后被栾大拦下的,那时候他正在长安街上巡视,自从有了他这个绣衣使者,长安街上人人自危,尤其是达官显贵,恨不得派个前哨先去探探江充在哪里,然后绕着走。栾大出现在江充面前时,江大人非常奇怪,他一直以为栾大是不敢来与他正面交锋的。没想到栾大不仅来了,还带来一个让他吃惊的消息。江大人。侯爷。江大人打击赵王的手段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呐。哼,赵国太子行为不检是自寻死路,怎么成了我要打击赵王?真的吗?赵国太子行为不检是不假,可是我好奇的是江大人是如何得知的?江充警惕地看着栾大,没有说话。难道江大人与那刘丹有什么瓜葛?你胡说什么?江充猛地发难。可是栾大不为所动,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又或者是什么人告诉江大人的?比如刘丹的侍妾?栾大说到“侍妾”二字的时候又往江充耳边凑了凑,所以这两个字几乎是以平贴的姿态进入江充的耳朵的。听说刘丹有一个侍妾,她的哥哥叫江平。江充听完这句话,知道栾大是彻底摸清自己的底细了,心里稍一盘算,便有了主意。侯爷说笑了,这些事情江充怎么会知道呢?不知侯爷有空否?江充想请侯爷喝一杯。栾大见江充服软了,心满意足地就随江充去了。江充接连几天都请栾大吃饭,还送了不少礼物,当利公主发现礼物后觉得很是奇怪,可是栾大不说,她便也没问,不过看着栾大乐滋滋的样子,她想又是有人来巴结他罢了。但是栾大不知道,江充要获得他的底细可比他要获得江充的底细容易多了,就在栾大还沉浸于摆平江充的得意中时,他接到了刘彻的旨意,急召他进宫。栾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赶紧更衣进宫去见刘彻。宣室殿里跪着一个人,栾大觉得背影有一些眼熟。待他看见正脸时,吓得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栾大,你可知罪!陛下,请陛下明示。栾大跪在地上说。你还狡辩,旁边跪着的这个人你可认识?微臣不认识。不认识?侯爷,你不能这样啊,小的是奉你的命将药材拿去倒卖的……你胡说什么…………现在陛下发现了,你不能不认账啊……我几时见过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栾大和跪在他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他们的话相互交杂着演绎了一出揭发与狡辩的戏码。都住嘴!刘彻大喝。江大人,你进来吧。刘彻对门外喊到。当栾大看见江充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便开始后悔当初的举动了,从当初的洋洋得意到如今的懊恼不休,不过短短月余的时间。江充向刘彻行了礼,然后拿出一个账目,对栾大说,我这里有这些年求仙坛买卖珍贵药材的来往账目,侯爷要不要看一看啊?栾大惊恐地望着江充,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但是他得声音很低。我血口喷人?这事儿可不是我向陛下禀报的,而是你求仙坛的人看不下去了,偷偷来告诉陛下,陛下让我去查证的。什么?栾大对这个理由是怎么也不相信的,他知道这一定是江充在捣鬼,但是他这样的捣鬼方式,栾大是无从辩驳的。陛下,陛下,江充他有欺君之罪啊……栾大忽然想起江充的短处来,顾不得许多张口便喊。哼,欺君之罪?你是说他状告刘丹之事吗?之前朕命他彻查求仙坛之时他就说过,有人因为被他查处而诋毁他有意针对刘丹,若是要他查处乐通侯,只怕乐通侯会反咬他一口,如今看来,此事倒是真的,栾大,朕真是看错你了,你不仅利用职权中饱私囊,还嫉妒同僚恶意中伤!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虚假啊,江充本名江平,他的妹妹嫁了刘丹,因为妹妹失宠,江平被刘丹谪贬才上告刘丹不是的……陛下,栾大偷卖药材,将陛下的龙体安康视同儿戏,此罪一定要重办啊。来人!拟诏,撤去栾大一切封爵,判腰斩,三日后处斩!陛下,陛下……那江充才是欺君之人,陛下……饶命啊……陛下……栾大一边喊着一边被侍卫拖走。至于你。刘彻望向告状之人,说,赏银十两,还回求仙殿当值。原以为刘彻会重重赏赐,没想到只有区区十两赏银,告状之人显然非常失望,但又不能有所表现,只好叩头谢恩,然后退了出去。江充也打算退出去,却被刘彻拦下了。江大人,刚才栾大说的江平,你真的不认识吗?江充一惊,心想陛下到底还是起疑了,但是他依然镇定自若地回答,陛下,臣当然不认得,臣的妹妹是钩弋夫人,而不是什么刘丹的侍妾,想来我们都是赵国人,名字相近,又都有一个妹妹,所以才以讹传讹……是吗?你去吧……刘彻没等江充说完便让他离开了。江充离开宣室殿的时候很是忐忑,因为他知道刘彻并不是完全不信栾大的话的。
栾大要被问斩的事情传到当利公主那里,府里侍女们乱作一团,到处一片哭喊之声,当利公主知道那都是与江充关系密切之人,原本想混成侍妾,没想到如今却混来一个侯爷被腰斩的下场,但是当利公主并不觉得哀伤,反而觉得轻松自在了。椒房殿也听到了栾大要被腰斩的消息,卫子夫觉得不可思议,她让无庸再去打探一下是否属实,不久,无庸便回来了,说消息是真的,乐通侯因为倒卖珍贵药材,被陛下发觉了。倒卖珍贵药材?他……他把陛下拨炼制仙丹的药材拿去倒卖,用普通药材为陛下炼丹。什么!这个栾大,真是不要命了,这种事情也敢做!那当利公主呢?陛下有没有说当利公主怎么处置?这个……陛下没有说。卫子夫急得团团转,忽然春陀来了,他说陛下有旨,栾大欺君,罪当腰斩,但当利公主深居简出,对求仙坛之事毫不知情,所以不怪罪她,栾大死后,让她还回椒房殿来居住。皇后娘娘准备准备,不日即可将当利公主接回。卫子夫得到这个消息,心情和眉头都一下子舒展开了,她说淑儿能回来,我就放心了。宗儿,宗儿,快,快过来,你的母亲要回来了。青鸾,子鸢,你们快去把公主的房间收拾好,要和她原来住的一样。卫子夫恨不得自己亲自给女儿收拾,但是又无从下手,只得作罢,抱着曹宗看着青鸾她们忙里忙外。那一刻,她觉得老天对她还是眷顾的,虽然女儿几番不顺,但终究还是回到自己身边了,以后要让她在椒房殿无忧无虑地生活,曹宗现在还小,等再大一些,就奏请陛下承袭平阳侯位,然后他们可以住在平阳府,也可以住在椒房殿,我要是想她了,可以去看看她,她要是想我了,也可以来看看我,一切还和她刚出嫁的时候一样,她只是平阳侯的母亲,不再是那个什么栾大的妻子。第二天,当利公主就被接回了椒房殿。卫子夫见到她马上迎了上去,她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说淑儿,以后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总算是回来了,以后母后照顾你,再也不叫你受苦了。卫子夫有一些语无伦次,当利公主却依然一言不发。曹宗跟在卫子夫后面,喊母亲。卫子夫放开当利公主,说你看看,宗儿是不是又大了。当利公主蹲下身去,抚摸着曹宗的头说,宗儿长大了,宗儿想母亲吗?想。皇后娘娘说母亲回来就不走了。当利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把曹宗紧紧地搂在怀里。
栾大要被腰斩的消息传到了大将军府,卫青和平阳公主听了非常震惊,在得知当利公主已经回到椒房殿以后,又觉得放心了。他们原本就觉得栾大靠不住,早晚会出事的,如今事情终于出了,而当利公主并未被牵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作为永远的舅舅和曾经的婆母,他们为当利公主感到高兴。我明日进宫去看看吧,顺便看看伉儿,看看他当值的样子。你去吗?我?我……我还是不去了吧,免得伉儿分心。那椒房殿你去不去啊?椒房殿啊?去吧,去看看皇后,看看淑儿。你啊,明明是在意伉儿的,每一次却都要装出那么严肃的样子,生生把孩子吓着。他要是能像霍光那样长进,我也就不那么严肃地对他了。不过霍光那个孩子还真是出息,给太子当伴读那么多年,从没有被人说过不是,连陛下都连连称赞他,看来他以后可以成为大汉的栋梁之才了。嗯,是啊,那真是个好孩子。
平阳公主和卫青一起到了椒房殿,他们说淑儿回来就好了,以后都不折腾了。当利公主却没有什么言语,只是对他们笑了笑,还是紧紧搂着曹宗。平阳公主说我去看看伉儿,他在钩弋宫当值呢。伉儿也是好孩子,有时候我让无庸过去查看,伉儿当值也是非常认真的。那就好,不闯祸那就好。卫青听到卫子夫这么说,对卫伉的担心又减去了一分。平阳公主辞了众人,一个人往钩弋宫去了,她远远看见卫伉站在宫外,像极了当年的卫青,不觉笑了起来。走近后卫伉才看见她,很规矩地给长公主请安。平阳公主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她说伉儿,你在这里当值,知道喊我长公主,说明你真是用心了,你的父亲也来了,他怕你分心所以不来探望,但他对你也是寄予厚望的,平日里那么严肃是因为你的大将军的儿子,又是宜春侯,无功而封侯,自然要更加长进些才是,你可明白?卫伉明白,多谢长公主教诲。嗯,你去吧。平阳公主叮嘱完以后便回了椒房殿。不久,无庸进来报,说栾大行刑完毕了。听到这个消息,当利公主怔了怔,其他人也停住了交谈,那一刻,似乎一切都静止了,直到当利公主放开曹宗,站起身来,走近内室去,椒房殿才又有了声息,因为众人听见了她的哭声。栾大行刑完毕的第二日,当利公主说我要去封地居住了。什么?母后,栾大死了,我不该再居长安了。谁说的?你父皇下的旨,特许你在椒房殿居住……母后……你要是不想住在椒房殿可以和宗儿去平阳府居住,宗儿大了也是要袭爵位的,你是平阳侯母亲……母后……我也不想再在长安待着了。你……那宗儿怎么办?宗儿渐渐长大了,以后更要劳烦母后和长公主教导了。你不要他了吗?母后,宗儿是平阳侯,有这样一个继父,以后让他怎么挺直腰杆当平阳侯啊?那……那你也不要母后了吗?母后,淑儿到哪儿都遥祝母后安康。卫子夫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儿已经劝不回来了,她原本抓着当利公主胳膊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刘彻听说女儿要离开长安,去封地居住,也很震惊,但是当他赶到椒房殿的时候,当利公主已经走了。子夫,淑儿她……她走了。为什么?朕已经让她回椒房殿了,她这又是何苦呢?陛下,有些事情是回不来的。回不来?淑儿说,她怕以后宗儿会为难,平阳侯不能有那样一个继父,她走得远远的,旁人才会淡忘这些事情。刘彻没有说话,卫子夫看到他的身影有些孤单。
87、奸情
卫子夫不知道,她在为大女儿伤心之时,她的二女儿又偷偷回到了长安城里,还是在那个别馆中,公孙敬声得到阳石公主的召唤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她的香榻。阳石公主的归来让公孙敬声的情绪有了很大的变化,这让诸邑公主很是诧异,终于在一次忍不住之时偷偷跟着公孙敬声出了家门。
公孙敬声看到诸邑公主站在门口时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阳石公主却无动于衷。诸邑公主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怎么办?公孙敬声窝囊地向阳石公主求助。滚。阳石公主第一次觉得公孙敬声的嘴脸格外恶心。回到家中,诸邑公主一连几日都一言不发,任凭公孙敬声怎样解释赔罪都不作回答。卫君孺意识到出问题了,便偷偷问了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正没主意,母亲一问,便全都说了,卫君孺吓得脸色发白,她说你这么做,皇后娘娘要是怪罪下来,咱们全家都是要吃罪的,你这个没出息的,怎么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了!长安城那么多的姑娘你不去找,偏偏招惹那个姑奶奶。
卫君孺思前想后,还是进宫找了卫子夫,她想让公孙敬声自己坦白会比诸邑公主回宫告状要好一些。卫子夫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也大吃一惊,她没想到阳石公主离开封地滞留长安,更没想到她会勾搭公孙敬声,结果还被诸邑公主看在眼里。卫君孺和公孙敬声走了之后,卫子夫乔装打扮偷偷出了长乐宫,她直奔阳石公主所在的别馆,阳石公主看到卫子夫还是愣了一下。我知道母后会来,没想到母后来得这般快。你……你可知错……卫子夫没有像她先前想的那样看见阳石公主就大发雷霆。妹妹去找过母后了?你妹妹没有来,是你那个小白脸来找的我。那个没出息的。阳石公主听说是公孙敬声自己去告的状,狠狠地说。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爱刘不识。那你爱公孙敬声吗?阳石公主没有回答。你不爱,你就是想破坏你妹妹的生活,对吗?阳石公主还是没有回答。淳儿是从舞阳殿抱来的没错,可是她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每天粘着你叫姐姐,你犯了错她还替你瞒着……卫子夫的话似乎让阳石公主想起了什么,她不想再听下去了,站起身来,朝院子走去。你说话!你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卫子夫站在屋子里,朝院子里喊。阳石公主还是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泪流满面了。但是卫子夫没有看见。你听着,不准再跟公孙敬声见面,马上回封地去,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回来过。马上启程,马上走。卫子夫没有等她回答,吩咐完就匆匆离去了,她害怕听见阳石公主的回答,如果她愿意回去就意味着去见那个她不爱的男人,如果她不愿意回去就意味着这个大祸再没有弥补的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卫子夫不希望面对的。
回到椒房殿的卫子夫显得心力交瘁,她觉得卫长公主已经走了好久了,大概已经到了封地了,那里没有她熟悉的人,也没有她熟悉的地方,这个尽管在栾大身边生活时不甚开心,但至少还是养尊处优的大汉卫长公主,被她的父皇逼到了虽然富庶却又一无所有的境地。可是尽管我是她的母亲,却无力为她争取任何东西,因为她的父亲是至高无上的大汉天子。后来刘彻还来椒房殿问过,说淑儿有消息吗?没有。她还是不愿意回来吗?是的,你和我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儿了。
终于捱过怀胎十月,钩弋夫人顺利产子,老年得子让刘彻格外兴奋,江充也非常得意,他自以为自己的身世随着栾大的死已经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了,所以他是钩弋夫人表哥的身份自然再无人会怀疑了,如今又成为了新皇子的舅舅,更是每一天都觉得特别神清气爽。刘彻为新生的孩子取名弗陵,以从未有过的频率进出钩弋宫。卫子夫也去探望过了,她看出刘彻对钩弋夫人和小皇子的宠爱,既出于在刘彻面前好好表现的需要又出于兄长对幼弟关爱的要求,卫子夫让刘据也去钩弋宫道贺。刘据觉得弟弟出生自己去探望也是应该的,于是挑了一个好日子,穿戴整齐,一早就去了钩弋宫,没想到却在宫门口碰到了也正要进去的江充。卫长公主偏居封邑,刘据一直将之归罪于江充,所以如今见了江充,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斥责江充看见太子驾到也不回避,江充觉得委屈,便争辩起来,说自己不知道太子驾到,并非有意冲撞。正巧刘彻出来了,见二人争吵,忙问缘故,刘据和江充各执一词,一旁当值的卫伉一直看不惯江充的傲慢,如今见他与太子争吵,便告诉刘彻,是江充看见太子驾到却未曾回避也未曾行礼。刘彻说这也不算大事,不过江充,你听好了,朕不在的时候,太子就是朕,你不得对太子有任何无理之处,今天就先饶过你,你要是再这般,就别怪朕也不客气了。说完刘彻便走了,江充不敢跟刘彻争辩,只好一句一声地应着,刘据在刘彻走后,还轻轻地说了一句,江充,我姐姐就是因为你才不得回长安的,这笔账我会慢慢跟你算的。江充听后对这个未来储君就更加害怕了,他知道一旦刘据登基,自己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另外那个帮着刘据说话的侍卫也让他觉得碍眼,于是他很快找来了苏文。苏文,今天在门口当值的侍卫是谁?今天当值的?哦,那是卫伉啊。卫伉?卫家人?是啊,不仅仅是卫家人,还是大将军卫青的儿子。还在襁褓中的时候陛下就封了宜春侯呢。宜春侯?怎么?江大人对卫伉有兴趣?哼,那个小子,原来是卫家的人,难怪敢这么说话。江充把宫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文,苏文说那是自然的,你不想想,那太子就是他的表兄啊,江大人就是再受宠,别人唯你江大人马首是瞻,他卫伉也不会的。可是就算是太子就算是卫大将军的儿子,也不过两个毛头小子罢了。江充说着就走了,苏文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过了几天,苏文就被江充安排到了钩弋宫大长秋的位置上,钩弋夫人每天在内室,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江充却说这些都不用让她知道。
闲下来的时候卫子夫还是会想起她的三个女儿,她不知道卫长公主过得怎么样,她不知道阳石公主回封地了没有,她不知道经过了这件事情诸邑公主要怎样面对未来的生活。她不敢让人去打探阳石公主的下落,自己又不便频繁出宫,无奈之下只好找来了卫青。卫青听说阳石公主的作为后大吃一惊,他说如此行事只怕日后在陛下那难以交待啊。是啊,所以她必须回封地去,可是那个丫头的脾气我知道,只怕如今她还在梁王别馆之中啊。那……青弟,我去见过她一次,可是她也恨我,我想让你去劝劝她,未必让她回封地去。好,我去见她,她要是不回去,我找人押也把她押回去。
卫青去后,卫子夫还是不安的很,然而卫青却很快回来说阳石公主已经不在别馆了,他说皇后娘娘去过后的第三天,阳石公主就启程回去了。这让卫子夫大为感慨,她说看来萍儿是真的悔过了。可是她又隐约觉得事情似乎过于顺利了,后宫沉浮数十年,越是顺利的事情反而越是让卫子夫觉得不安。诸邑公主进宫来过一次,是卫子夫派人请她来的。淳儿,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母后,我毕竟养了你十几年了……母后,我不怪二姐。卫子夫是做好准备听诸邑公主哭诉的,没想到她却说自己不怪阳石公主,竟让卫子夫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我真的不怪二姐,是我自己命不好,嫁了这么一个没用的男人。淳儿,别这么说,也别怪自己命不好,要怪你就怪母后吧。公孙敬声是母后替你挑的,原以为他是一个良善之辈,没想到却是如此不堪。原以为你嫁得近能舒心一些,没想到却是……哎……你们三个……卫子夫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另外两个女儿,一下子便忘记了宽慰诸邑公主的本意,忍不住流下泪来。母后……诸邑公主毕竟是卫子夫养大的,看见卫子夫难过,自然也不好受,便跟着哭了起来。一旁的青鸾看在眼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幸卫子夫哭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初衷,便停止了哭泣,她让青鸾去安抚诸邑公主。真正陪伴诸邑公主成长的除了乳母便是青鸾了,小的时候她和阳石公主有什么事都喜欢找青鸾,现在青鸾坐在她旁边,她一下子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快乐的自己和快乐的阳石公主,那样的生活似乎就在昨天,她是最不明白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那个人,她觉得快乐的二姐是突然消失了,快乐的自己也是突然消失的,所有的转折都不过一瞬间,而转折之后的哀伤虽然时间不久,却足以盖过之前十几年的幸福。淳儿。卫子夫把诸邑公主从回忆中唤醒过来。淳儿,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你若是想回来母后为你做主,只是要想一个更得体的理由,不要把你二姐牵扯进来……母后,不必了,他原本就有很多侍妾,我在那边也是一个人过,如今出了事,他更不敢来见我了,如此互不相干最好了,母后也不用操心。卫子夫原以为诸邑公主与公孙敬声是在阳石公主事发之后才有了嫌隙的,没想到却是一直都不曾恩爱过,这让卫子夫倍受打击,一时竟无言以对。母后不必难过,我不会难为谁的。说完诸邑公主便起身告辞了,那时候太阳正好下山,诸邑公主在卫子夫眼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卫子夫看着她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还坐在席上没有动。青鸾喊了卫子夫一声,说娘娘,诸邑公主已经走远了。哦,你看她,是不是瘦了很多?
88、欺君
刘彻夜宿钩弋宫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一日早上竟传出龙体欠安的消息,召太医丞看过说问题不大,只需静养便好,但刘彻依然留在钩弋宫中不曾离开。卫子夫听说以后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她已经觉得刘彻很遥远了。一些想要言事的大臣见不到刘彻,便托人把奏简送来了钩弋宫。苏文虽然已经是钩弋宫的主事黄门了,但他依旧不怎么露面,一是觉得自己形象不好,二是不想引人注意,他不只一次地幻想过卫子夫再见到他时的吃惊的样子,而每次想起来他都会止不住笑出声来。然而在卫伉又一次当值时,苏文却破天荒走了出来,他把卫伉唤到僻静无人处,说最近陛下龙体欠安,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事,陛下一律不见不听。于是一连几日,大臣们送往钩弋宫的奏简都没有得到回应,他们觉得奇怪,以为刘彻病情加重了,便瞅准机会拦住了春陀,问他钩弋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春陀很是奇怪,说陛下在钩弋宫静养,一切都好好的,哪有什么事啊?那我们上奏的事情怎么一件都没有回音啊?你们找谁去上奏的?我们托的是常融。常融?那各位大人不要着急,待我去问问常融。
春陀找到常融后便问他转呈奏简的事情,常融说是值守的侍卫说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陛下都不见不听。春陀大吃一惊,赶忙赶到钩弋宫将事情禀报给了刘彻。刘彻听说以后大怒,让人赶紧把奏简呈上来,待他看过发现所幸没有大碍之后,便问值守之人是谁。春陀回答说是卫伉。卫伉?仲卿的儿子?正是。陛下要找他问问吗?不用问了,假传圣旨,其罪当斩,念其初犯,就革去爵位和封地,让他回家去罢。
大将军府很快就接到了这个消息,卫青听了觉得像天塌下来一般,问卫伉何在?居然敢假传圣旨了,待他进门就打死他!平阳公主赶忙拦住他说伉儿不是那种人,你先问问他是什么道理,就算再顽劣的孩子,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假传圣旨,更何况我曾去看过伉儿当值,他不是那种吊儿郎当的人。卫青听了平阳公主的话后才冷静了一些。卫伉比消息晚了一会儿才到家,一进门就被卫青呵斥跪在了地上。伉儿,你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钩弋宫值守,怎么敢假传圣旨?我……我没有假传圣旨……你还敢说没有!卫青大怒,伸手就要打。仲卿!平阳公主拦住卫青,转向卫伉说,伉儿,陛下不曾下旨谁也不见,你怎么跟常融说陛下说谁也不见什么事也不听呢?是……是有人让我这么说的……谁?谁让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钩弋宫里管事的,他出来说陛下龙体欠安,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卫青听了卫伉的话,扬起的手慢慢放下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斥责他说,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这也难怪,伉儿那么小,宫里的争斗他怎么会是对手呢?他哪里会知道这其中的险恶,罢了,明日我去见陛下,把这事儿解释一下,想来陛下也不会再难为他了。第二天卫青和平阳公主一起进的宫,正在犹豫应该是宣室殿还是去钩弋宫时,春陀来传话了,说让他们到宣室殿见驾。仲卿,卫伉此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微臣罪该万死,没有将卫伉管教好,以至于犯下大错,陛下怎么责罚卫青都没有怨言。皇姐呢?卫伉犯错,陛下理应责罚,臣姐也不会有怨言的。不过伉儿品性纯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只怕这其中……这个朕已经想到了,所以昨天他走了以后朕就找人问了,是一个小黄门告诉他说陛下龙体欠安不要让人打扰,然后卫伉自己做主把奏简拦下了,所以朕也知道卫伉不是有意,但是终究还是假传了圣旨,所幸没有急事,不曾酿成大祸,卫伉你们再好好管教吧,以后当值不能再这么想当然了。至于他的宜春侯,既然是假传圣旨,朕也得有个姿态,让他日后再用功劳来拿吧。从宣室殿里出来,卫青和平阳公主松了一口气,平阳公主说就是可惜了他的宜春侯,那是你用血汗换来的,就这么没了。没了好,不是他自己建的功,这个宜春侯也当得不踏实。也是,宜春侯没了,陛下也踏实了。卫青看了平阳公主一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回到大将军府,卫青又把卫伉喊到身边,叮嘱他以后不能再这么想当然了,不能别人说一自己想出来有二。卫伉却说自己一字都不曾增减,明明白白是转述得主事黄门的话。卫青正呵斥你还狡辩,平阳公主却听出了端倪,她走到卫伉身边,又细细问了一遍。传话的黄门长得什么样?以前没见过,看是上了年纪的,有一条腿是跛的。有一条腿是跛的?嗯。那就奇怪了,钩弋宫怎么会要一个跛脚的黄门呢?钩弋夫人最得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会要一个跛脚的做主事黄门?可是卫伉不认识那个黄门,平阳公主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好作罢。本以为事情可以过去了,没想到卫青忽然一病不起了。卫子夫听说之后第一时间来了大将军府,她说仲卿是扛得太久了。平阳公主看着病榻上急剧消瘦的卫青,说卫伉这件事情真是让他把一辈子的心都担了。卫青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断断续续地喊着卫伉知罪了,陛下绕过他吧。仲卿,仲卿,你醒醒……卫青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是卫子夫。皇后……仲卿,卫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陛下已经不怪罪了,你放心吧。哦……卫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仲卿,你听见了,皇后也是这么说的,陛下不怪罪了,你要是还不好,我明天就请太医丞来看。不……我没事,不要叫宫里的人来……怎么?太医丞没有来?仲卿不让,说找个郎中看就行了,可是他这个样子,我不放心……胡闹,都这样了,郎中看能管用吗?来人,现在就去请太医丞来。他是怕陛下知道,若是请了太医丞,他这病重的消息就会传到宫里去。怕陛下知道?这有什么好瞒着陛下的?仲卿的意思我明白,他是不想与宫里再牵扯上什么关系了……他可是大将军啊,怎么可能……哎……太医丞在这两个卫青命中最为重要的女人的叹息中走进了大将军府。诊治过后,太医丞说大将军是忧虑过重导致的,需要一直服药静养,若是再有什么刺激,怕是……送走太医丞,平阳公主把卫伉叫进来,说你看你父亲,因为你这件事情变成了这样,你以后一定要倍加小心……母亲。卫伉忽然跪了下来,说,卫伉不想进宫了,一直以来卫伉最大的心愿就是陪伴在父亲左右,父亲是大汉的英雄,陪伴在他身旁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伉儿不才,不是成就大事之人,一直都让父亲很失望,然而如今父亲病重,卫伉还是想求父亲允许伉儿留在父亲身边。卫青没有回答,卫伉以为卫青不愿意搭理他,就转向平阳公主说,母亲,卫伉已经尽力了,这次的事情卫伉说的句句属实,不曾有半句虚言,可是让父亲惊惧至此确是卫伉的过错,所以母亲不要再让卫伉进宫了。从小到大,卫伉见父亲就极少,每次父亲回来卫伉都既惊喜又害怕,虽然期盼父亲归来却又害怕父亲责罚,我知道,霍光是个好孩子,父亲母亲都很器重,连霍嬗都能让父亲眉开眼笑,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卫伉说着哭了起来,平阳公主一直以为卫伉愚钝,想着不引起刘彻注意也好,没想到这其实是一个敏感却内向的孩子,他对父亲有着深深的敬仰和爱戴,却从没有机会表达给父亲,他的父亲和母亲出于风险规避的需要,有意地忽略了对他的呵护,他只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不成器的自责。不,不不,伉儿,你不要这么说。平阳公主把卫伉搂进怀里说。伉儿,父亲和母亲对你都没有失望,你父亲早就说过,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你是大将军的儿子,你承受的远比一般孩子要多,因为你,你的父亲承受得也比一般父亲要多。病榻上的卫青还是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角早已蓄满了泪水。一旁的卫子夫是知道卫青和平阳公主的用意的,她听了卫伉的话,也很是动容,于是对卫伉说,伉儿,其实这些年是你父亲对你的照顾不够,可他是大将军,他肩负着大汉的责任,所以……皇后娘娘,这些卫伉都知道,卫伉只是觉得,连当值这么小的事情都惹来那么大的祸事,都是卫伉不好……伉儿,你过去陪着父亲吧,不进宫也好,省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卫伉顺从地过去照顾卫青了,平阳公主招呼卫子夫出了内室说话。刚刚卫伉说起当值,我想起一件事来,你回宫后留意一下。什么事?卫伉假传圣旨是因为有人让他这么说的,可是陛下却说他问过,是一个小黄门说不要让人随意打扰陛下,结果伉儿自作主张说陛下谁也不见,可是我问过伉儿,伉儿说他一字不曾增减,是原原本本转述的黄门的话,而且那不是一个小黄门,而是钩弋宫的主事黄门。主事黄门?嗯,而且还跛了一条腿。跛了一条腿?钩弋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也是奇怪,钩弋宫要什么人没有,至于用这么个人当主事黄门吗,所以你回宫以后一定要留心,我想伉儿是断不会撒谎的。好,我明白了。这件事情如果真是伉儿怕责罚而撒谎倒还好办了,怕就怕是有人看重了卫伉的身份,故意给他下套。
89、陨落
卫子夫一回到椒房殿,就喊来了无庸,问他钩弋宫的主事黄门是谁,无庸说听说最近江大人把主事黄门给换了,新换的人他也不是很清楚。江大人?江充?正是。他给换的人。卫子夫嘀咕了一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娘娘要找他吗?不,不找他,只是你去打听打听他是谁,是不是跛脚。跛脚?对。无庸明白了。无庸是跟着卫子夫的老人了,他从不多问,从不多说。
过了两天,无庸告诉卫子夫,钩弋宫新的主事黄门很少露面,似乎在回避什么,若是外头打听,难以得到确切消息。卫子夫让无庸退下,思忖半天,对青鸾说,看来要认识这个黄门,是一定要去一趟钩弋宫了。
这是卫子夫第二次去钩弋宫,她不知道刘彻在不在里面,犹豫再三还是随便挑了一天去了,在路上她不断地对自己说,想即使陛下在又怎样呢,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面对刘彻,但是却发现刘彻不在钩弋宫,那一刻她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暗暗松了一口气。钩弋夫人依然天真烂漫,她说皇后娘娘快请坐,臣妾不便请安,还请娘娘赎罪。你躺着吧,没事,本宫就是来看看你们,看有什么需要照顾的。不用娘娘费心,陛下都安排好了,你看那么多的人,照顾我一个人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啊。钩弋夫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卫子夫才是自己丈夫的妻子。不顾卫子夫对此已经丝毫不介怀了,她笑着说,那就好,陛下既然安排了,你就好好休养,以后这生儿育女的时候还多着呢,不养好了以后可麻烦呢。对了,前些日子我让无庸来你们这送点东西,却没看见先前的主事黄门,听说是江大人把他换了,无庸不知道是谁,也就没进来了。换了?他什么时候把人换了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一定是因为你还在坐月子,所以没有来打扰你,这个不打紧,只是让他出来见见,这样下回无庸来了也好知道该找谁。你们去把新的主事黄门叫来。钩弋夫人吩咐道。不一会儿,一个跛脚的黄门进屋来了。怎么是你?我不是把你安排在后殿了吗?怎么……是江大人把我调出来的,他自有他的安排。你叫什么?卫子夫问。黄门抬头看着卫子夫,说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啊。卫子夫一眼认出了苏文,惊得打了一个冷战,她一直以为苏文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没想到居然在钩弋宫里成了主事黄门。怎么?皇后娘娘认得他?认得,他可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宫里很多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卫子夫冷冰冰地说。皇后娘娘言重了,老奴不过是进宫早一些罢了,可不敢说知道多少事情。
卫子夫回到椒房殿又气又急,她说没想到那个小人居然又出现了,还和江充勾搭到了一起,如此看来伉儿的事情一定是他们捣的鬼。青鸾和子鸢也很吃惊,在她们的世界里,苏文早就消失了,没想到如今不仅又出现了,还比以前更加麻烦了。可是现在的卫子夫因为三个公主的事情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卫青又病重,太医嘱咐不能受任何刺激,所以苏文的事情卫子夫也不知该和谁去商量,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平阳公主一个人可以依靠,所以她约略安排了一下就带着青鸾和子鸢以探望大将军为由便装出宫去了。
几日不见,卫青的身形更加消瘦了,但是精神比之前略好了些,他正斜靠在榻上望着窗外出神,连卫子夫进屋都没有发现。之前家臣要通报被卫子夫拦下了,她说大将军病了,不用通报了。卫青看见卫子夫有些吃惊又有些恍惚。这时候卫伉端着药进来了,他看见卫子夫,马上放好药给皇后娘娘请安。卫子夫笑了笑说仲卿,你看你这个儿子做事情,可是稳重大方得很呢。这些日子都是他在屋里服侍,长公主也说比他们还要仔细,倒不像是少爷出身呢。卫青这么说的时候,卫子夫感觉到他是满足的,其实她自己也是满足的,因为自从刘据被封为太子后,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们就是普通人家的母亲和儿子,生活是不是会更容易一些,而这种想法在三个女儿陆续出事之后,出现的频率就更高了,可是她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改变的,如今看到卫伉能这样陪在卫青身边,她觉得自己的心愿至少在卫青身上是实现了。这样最好,比什么身份地位都要好。伉儿,你先去吧,这药我一会儿喝。卫伉出去了,卫青看着卫子夫说,伉儿这样是不错,可是太子也很好,皇后不要忧心。卫子夫很想说卫伉是被苏文和江充合伙陷害的,但是卫青的样子让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配合着卫青的意思笑着说,是啊,各有各的好,你有伉儿这样照顾着我也就放心了。阳石公主没有消息吗?没有,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回去了没有。提到阳石公主,卫子夫的眼里刚刚还有的笑意又黯淡了下去。放心吧,会回去的,她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何况她毕竟是公主,不在长安又不在封地,她还能在哪里?谁敢私藏一个皇家的公主。但愿如此吧。卫子夫说着把卫青的药端了过去,说药凉了,喝了吧。卫青顺从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说打了那么多年仗,都不如这药苦啊。你啊,不是药苦,是心苦,你太累了,正好趁这时候歇一歇。只怕以后有的是时间歇啊。卫青忽然停住了,没有再往下说,他不怕死,但他知道一旦自己死了,卫子夫的处境就更艰难了。卫子夫也知道卫青的意思,但是她不怕处境艰难,她怕再也见不到她的青弟。卫子夫从卫青手里接过空碗,趁着转身放碗的机会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青鸾和子鸢都没有进屋,她们站在门口等着。子鸢知道卫青病了很是心疼,这些年卫青不再出征,也不怎么进宫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卫青了,这次跟着卫子夫来探望,她一路上都很激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进了大将军府反倒是平静了,她就那样站在门口等待着,感觉卫青离她很近,又离她很远。青鸾说你不想看看大将军吗?不用了,皇后跟大将军在里头说话,说明大将军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卫子夫让卫青喝完了药好好休息,自己去找平阳公主说说话。卫青看着卫子夫出去,然后无力地躺下,他知道卫子夫来一定有事,卫子夫的表情瞒不住他,而这几天平阳公主也忧心忡忡,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为了不让她们操心一直装傻罢了。卫伉的事情他在精神好的时候也琢磨过,自己的儿子他也很清楚,假传圣旨这样的事情卫伉是做不出来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卫伉被人算计了。可是卫伉不过一个小小的值守侍卫,根本不值得别人算计,唯一的理由就只能是他卫家人的身份。卫青想到这些就会觉得心酸。
卫子夫见到平阳公主,把苏文的事情告诉了她,平阳公主也很吃惊,她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活着。这样看来,那个苏文和江充勾结是毋庸置疑的了,伉儿不要进宫倒是好事了。嗯,伉儿太小,经不起他们这么算计,况且仲卿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能让他们算计去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伉儿是仲卿独子,但是庶出,我想认他做嫡子,以后也好继承长平侯位,仲卿为大汉操劳一生,这个长平侯不能后继无人啊。这倒是件好事,但是认嫡子这事儿还是要陛下恩准才行啊。我先跟你说一声,这几日仲卿都还好,我想你同意了,我就抽空进一趟宫,去跟陛下说。长公主说笑了,长公主愿意收卫伉为嫡子,我怎么会不同意呢,这几十年来,我们卫家得益于长公主的太多了……你又当我是外人了吗?我也是卫家人。卫子夫自知失言,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平阳公主接着说,以后是要葬在仲卿身旁的。卫子夫听了这句话很是惊讶,她愣愣地看着平阳公主。你怎么也这个表情,当初我跟仲卿说的时候他也这样看着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是仲卿的妻子,当然应该葬在他的身边。可是……没有什么可是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地位也好,身份也罢,我都够了,陪在仲卿身边,我最踏实。女人这一辈子,还求什么呢?卫子夫没有说话,因为前两任丈夫过世,卫子夫一直非常同情平阳公主,如今却发现,其实自己才是最悲哀的,虽然丈夫很好,却女人众多,虽然自己地位尊贵,却没有一天真正踏实过,是啊,女人这一辈子,还求什么呢?卫子夫想,我也不知道了,也求不到了。
平阳公主真的进宫去找刘彻了,她说卫青只有卫伉一个儿子,自己想收卫伉为嫡子。刘彻未置可否,只是问,仲卿好些了吗?比之前好些了,但也不再是能骑马出征的大将军了。皇姐,朕准备去泰山封禅,想让仲卿一起去。封禅?陛下德配天地,封禅也是应当的,只是仲卿怕是去不了了。他连撑一撑都不行了吗?刘彻很是失望。平阳公主摇摇头。哎,也罢,朕的大将军啊……皇姐好好照顾他吧。那封禅?朕再找个人陪朕吧。刘彻有些落寞地说。平阳公主望着曾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弟弟,忽然间觉得岁月对他也很残忍。对了,你想收卫伉做嫡子,朕准了,找个日子报给宗正就行了。谢陛下。这个好消息把平阳公主从忧郁中拽了出来。回到大将军府,平阳公主特意让卫伉跪在卫青榻前,郑重地说,我刚从宫里回来,已经上奏天子收卫伉为嫡子,从此以后伉儿就是长平侯位的继承人,是这大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少主人了。卫伉,你要更加勤勉谨慎,不要负了你父亲创下的基业。这个消息对于卫青和卫伉来说都很意外,卫伉看了父亲一眼,然后给平阳公主磕了一个头,算是认了嫡母了。你这是何苦呢?卫伉走后,卫青说。你就这一个儿子,他若还是庶出,以后这长平侯位都没有人继承。这侯位不是他挣的……好了。平阳公主打断了卫青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用血汗换来的侯位后继无人啊。何况太子也是需要卫家人支持的,总不能让伉儿以白丁的身份维护太子吧。 卫青没有再说什么。对了,刚刚陛下跟我说他想去泰山封禅。封禅?嗯,他问我你能不能伴驾,我说你病着,怕是去不了。陛下很失望呢。是吗?嗯,我知道,其实在他的心里,你是无可取代的大将军,即便是去病也不能代替你。……那陛下封禅,谁伴驾呢?陛下没说。他们正说着,门外传来春陀的声音,说陛下有旨,命霍嬗代替大司马大将军和大司马骠骑将军伴驾封禅泰山。平阳公主忙领着霍嬗谢恩,春陀走了以后,平阳公主和卫青面面相觑。这……怎么挑上嬗儿了,他才多大的娃娃啊。卫青很是不解。平阳公主想了一会儿说,对了,霍嬗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伉儿刚刚出了事,被隔了宜春侯,他不合适去,那剩下的能代表你和去病的人可不就剩下嬗儿了吗?看来陛下还是想让你们陪着他啊。平阳公主这么一解释,卫青恍然大悟,但还是觉得霍嬗太小,有些不放心。
尽管他们不放心,但终究拦不住霍嬗跟着刘彻启程的脚步。刘彻走之前让刘据暂代他处理政务,说正好让太子锻炼一下。刘据自信满满,准备对父皇的一些苛刻行为进行矫正,可是卫子夫却告诫他什么都不要动,一些小事情你可以酌情处理,大事情一定要等到父皇回来以后再说。母后,父皇说了让儿臣锻炼一下。据儿,你只是太子,经验不足。卫子夫是这么说的,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想法其实是,据儿,你不懂,与其说父皇在锻炼你,不如说父皇在考验你,他是要看看你跟他是不是一条心。可是刘据并不明白母亲的苦心,他说母后多虑了,儿臣跟着太傅学了那么多治国之道……据儿!你那些治国之道且先收起来。太傅教给你的是为君之道,却不是为储君之道。卫子夫很严肃地打断了太子的话。母后……刘据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像他母亲那样明白君与储君的差别。他一直以来都是只知道按照父皇的指示,跟着太傅用心学,却从来不知道父皇对他的真实的期望。
刘彻上路已经有几天了,刘据在宣室殿接连收到几份奏简,都是谴责江充仗势欺人的。刘据原本就讨厌江充,接到奏简之后毫不犹豫地把江充喊过来斥责了一番,说他对百官过于苛刻,搅得人人自危,鸡犬不宁的。他在苛责江充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江充的权势正是他那位父皇赋予的,他说江充苛刻百官,就是说他父皇苛刻百官,他说江充搅得人人自危,鸡犬不宁,就是在说他的父皇搅得人人自危,鸡犬不宁。可是江充想到了,他决定在刘彻回来之后把太子的不满如数上报。
卫子夫听说刘据谴责江充之后有些不安,刘据却不以为然,他说江充不过一个绣衣使者,可是却仗势欺人,随意进入官员的家宅,看上什么就说违制收缴,这样的人简直是大汉朝廷的败类。据儿,江充有再多不是,他也是你父皇钦点的绣衣使者……那就等父皇回来儿臣去跟父皇说。看着天真的刘据,卫子夫不再说什么了,第二天刘据去了宣室殿后,她喊来了太子太傅。太傅教导太子,辛苦了。不知这些日子太子表现如何?太子表现……太傅也是知道太子谴责了江充的事情的,但他不知道皇后的意思。太子年轻,很多事情分寸把握不好,本宫还是希望太傅多辛苦一些,好好教导他,不要让他犯了什么错误才好。太傅走后,卫子夫觉得好累,原本刘据是她的依靠,在很长时间里她都以刘据来安慰自己,觉得不管怎么样还有据儿,可是等到据儿真的长大了以后,她才意识到其实长大后的太子比小时候的太子更麻烦,因为更引人注目了。
然而刘据和江充的矛盾还没有得到激化的机会,一个从泰山封禅的队伍中传回来的消息就中断了他们的暗暗斗争,陛下完成封禅大典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霍嬗因为长途颠簸感染风寒最终不治身亡。霍嬗只是一个小孩子,他的离去并不能掀起朝廷上的风浪,所以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朝野上下无非就是感叹一下霍将军后继无人而已。唯独大将军府,陷入了深深的哀思之中。卫青原本有所好转,卫伉看天气好,搀扶卫青到院子里走走,但是却接到了霍嬗夭折的消息,卫青眼前一黑,倒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平阳公主赶紧让人去请太医,可惜任谁也是回天乏术了。卫青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只是挣扎着指了指屋中的几案。卫伉望着父亲手指的方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平阳公主会意,快步走过去,从一个匣子里捧出了卫青的大将军印。我明白,等陛下回来,我替你把大将军印还回去。卫青举在空中的手无力地放下了。平阳公主平静地说,来人,快进宫请皇后娘娘来。卫伉放声大哭。平阳公主在让人去请卫子夫之后就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抱着大将军印,坐在卫青榻前。卫子夫很快就来了,她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彻底衰老了。太子刘据则跟在她的后面。长公主……你来了,仲卿去了。卫青安静地躺在榻上,就像睡着了一样。卫伉已经便放声大哭为低声啜泣了。卫子夫走过去把卫伉搀起来,说伉儿,从这一刻起,你就真的要做一个大人了。青鸾和子鸢也跟着卫子夫来了,她们默默地站在不远处,随时等候着卫子夫他们得调遣。子鸢看着卫青,这是她第一次也一定是唯一一次可以一直看着卫青,因为卫青一动不动,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脱离她的视线了,可是看着看着,双眼就模糊了。天色暗了,平阳公主说皇后该回宫了。卫子夫不肯,她说仲卿这里有很多事情要做,而长乐宫里并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操持的。可是皇后不能不回椒房殿。我也不能不亲自发送仲卿。卫子夫做出这个决定,最高兴的是子鸢,青鸾懂她的心意,把一应收拾的事情都交给她,自己只是打下手,其他的人也被她发配去做杂事。平阳公主说没想到,仲卿的事情,最忙碌的倒是子鸢啊。这话是平阳公主随口说的,却让子鸢的心里沉了一下,她害怕平阳公主多想,于是赶紧说大将军的事情,帮忙是理所应当的。是啊,那时候仲卿刚来,瘦瘦小小的。卫子夫听到平阳公主说这句话,眼泪终于止不住了,关于卫青的所有一下子全部涌进了她的脑海中,她觉得自己来不及一点一点地回顾,却又舍不得把回忆挥去。她被关于卫青的回忆包围,因为满足而痛苦,又因为痛苦而满足。这一生,卫青担的心都够了,如今他走了,那么自己担的心也够了。她的害怕刘彻处置卫青的忧虑没了,她的支撑岁月的主心骨也没了。 卫子夫是面对卫青的灵柩的,其他人都被她挡在了背后,只有子鸢离她最近,她看见卫子夫在哭泣,可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尽职尽责地走上前去安抚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她想把自己站进卫青的生命里。刘据已经被他们催着回宫去了。平阳公主缓缓地走到卫子夫的身旁,与她一同跪坐在卫青的灵柩前。报信的人已经派出去了,陛下正在归程,这边又快马加鞭地去,应该明日就能送达了。嬗儿也要回来了。是啊,嬗儿也要回来了,他要与仲卿一同去见去病了。然后这两个对卫青来说最重要的女人都沉默了,原本她们都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说,她们一起接纳卫青的到来,一起见证卫青的成长,一起替他担心,一起为他骄傲,可是如今一起送别卫青时,却再没有什么言语了,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又似乎两个人都无从说起。
刘彻比平阳公主她们预计的早一天到了大将军府里。我让他们加快脚步回来的,可是仲卿还是撒手去了。皇姐,仲卿临终可说了什么?平阳公主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吗?哪怕一个字?没有,陛下,听到嬗儿夭折的消息他就倒下了,来不及说一句话。刘彻没有再问,只是站在卫青的灵柩前,平阳公主请他进内室休息,被他拒绝了。嬗儿还小,他的丧事不可大办,原本准备直接下葬的,平阳公主却说停一天灵吧,让他再陪仲卿一天。所以卫青的灵柩旁多了一副小灵柩,躺着还不懂事的霍嬗。
对了,仲卿有东西让我转交给陛下。什么?刘彻听了非常激动,他现在急于想知道卫青临终前的一切。自漠北大战之后,他和卫青越来越疏远,以至于后来很久不曾见面,他有时候想召卫青进宫坐坐,两个人再像以前那样坦诚相对,但每一次都被其它的事情耽误,他想等朕忙完匈奴的事,等朕忙完和亲的事,等朕忙完弗陵的事,等朕忙完封禅的事,等朕……等朕忙完大汉江山的一切,到那一天,仲卿,朕再跟你好好聊聊。可是他没想到,他的卫仲卿没有等到那一天。其实刘彻的宏图大业上早已经没有了卫青的身影。陛下。平阳公主的声音打断了刘彻的思绪。这是仲卿的大将军印,他临终前交待一定要让我亲自交还到陛下的手上。刘彻接过大将军印,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那一刻他才深切地意识到,大将军是真的不在了。
刘彻宣布罢朝三日,亲自在大将军府守灵。因为霍嬗和卫青的相继离世,刘彻、卫子夫、平阳公主这几个相互成就了一世的人又一次聚到了一起。刘彻看到卫子夫和平阳公主的鬓角都已经染白,他很诧异,为什么之前从没有注意过,他没有意识到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注意到,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卫青出殡的时候几乎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出门送行了,刘彻和平阳公主一起送卫青入茂陵,他看着沿途百姓的泪水,第一次感到无比的安心,多少次,百姓对卫青的爱戴成为了自己的心结,生怕卫青威望过高而满心戚戚,如今终于可以释怀了。陛下这下放心了吧。平阳公主忽然幽幽地说。什么?刘彻本来沉静在自己的情绪里,突然被平阳公主点破心思,有点讪讪。我说陛下可以放心了,仲卿不在了,陛下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皇姐,我……我知道陛下有陛下的身不由己,只是苦了仲卿了,替陛下分忧还要防着陛下猜忌。不过现在好了,他什么都不用管了。也许是因为卫青走了,平阳公主对刘彻说话丝毫没有了以前的顾忌。刘彻也没想到会从皇姐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他一直以为这份心思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皇姐这是怨朕吗?陛下还在乎吗?朕对仲卿是太苛刻了。平阳公主抬起头看着刘彻,自漠北大战以后,她一直都在替卫青不值,如今刘彻的这句话,似乎给了平阳公主莫大的安慰,让她觉得卫青的所有委屈都被理解了,终于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茂陵又一次迎来了他的主人,刘彻已经下令替卫青以卢山为型起冢,与霍去病的祁连山冢相互对应。离开茂陵的时候,刘彻对平阳公主说,皇姐,中间这个地方是朕留给自己的。平阳公主却是看着卫青的卢山冢出神,在想,以后,在这里,便能与仲卿长相厮守了。
卫青的丧事办完以后,刘彻就正式下旨,让卫伉继承卫青的侯位,成为了新一代长平侯。 随后,平阳公主就闭门谢客,连皇后和刘彻那里也不常去走动了,有事也都让卫伉去处置。卫子夫说她知道,长公主这是累了。刘彻派人去问过,平阳公主也只说是想清净度日。得到回复的刘彻想起以前去平阳府的日子,对春陀说,朕以前去平阳府时常穿的衣裳还在吗?朕怎么记不起它的样子了?
90、朱安世
卫青的离世让刘彻对死亡的恐惧愈发严重了,连钩弋夫人和弗陵都无法排遣。于是刘彻又回到宣室殿居住了,他再走进宣室殿的时候,忽然忍不住悲从中来,这里是他第一次和卫青谈论匈奴大战的地方,这里是他第一次派出卫青的地方,这里是他第一次派出霍去病的地方,这里是他收获一封又一封前方捷报的地方,他在这里决定给卫青封侯拜相,也是在这里决定重用霍去病平衡卫青的力量,如今,霍去病没了,卫青也没了,只剩下自己和那幅巨大的汉匈地图了。刘彻站在地图前面,怔怔地看着,耳边又想起卫青和霍去病的声音,卫青说,陛下,卫青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霍去病说,陛下,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把匈奴人打得远远的。可是回过头去,刘彻却只看到也已显出老态了的春陀。陛下,宣室殿的奏简……朕知道了,你先出去,朕慢慢看。春陀退了出去,刘彻坐在几案前,开始翻看奏简,待他准备有所示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门外的春陀听见刘彻惊恐的叫声,赶忙进去查问。陛下。玉玺呢?刘彻指着空空的玉玺盒子问春陀。春陀大惊失色,赶忙跪下说,老奴也不知道啊。玉玺丢失,刘彻也不敢大肆声张,正在盛怒和犹豫之中,他又看见盒子下面似乎压着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条极小的白布,写着“朱安世”三个字。朱安世?刘彻轻声念了一遍。春陀听了大吃一惊。怎么?你认得?奴才不认得,奴才听说过。长安城里疯传有个大盗,专偷富贵人家,每盗一户必留下记号,就是“朱安世”三个字。京城大盗?都偷到未央宫来了,朕的卫尉军都是干什么吃的!刘彻大怒,下旨捉拿朱安世,然而他没有说玉玺丢了,而是说接到奏报,朱安世搅得人心惶惶,其罪当诛。然而几天过去了,全城搜捕却没有什么进展。
苏文对江充说,陛下老了,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了。你是说陛下时间不多了?我可没这么说。江充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四下看了看。苏文却只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说,江大人,卫青死了,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啊。只是不知该从何下手?从何下手?长安城里卫氏子嗣那么多,你是绣衣使者,从何下手还来问我吗?苏文说着甩袖而去,他每次都是这样,从不把话说得很明白。江充站在原地,又回味了一下苏文的话,似乎想通了什么,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然而江充最先去拜访的却是卫步。他的手下不明白,说,大人,大将军都不在了,您还去卫府干什么?你们懂什么,大将军不在了,卫步才更有用。可是在卫府,无论江充说什么,卫步都是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他说兄长过世,我也老了,精神是越来越不济了。可是他对江充送的礼又照单全收,弄得江充也有点莫名其妙了。
于是江充想到了卫家的其他人,比如公孙家族,因为公孙贺跟着卫青打过仗,立过军功,所以相比默默无闻的陈掌家,公孙贺和公孙敬声在长安城里名声要大很多,而陈掌一家则是在霍去病过世之后更加不被注意了。然而彻查公孙敬声却比江充想象的还要简单,因为这个一直骄奢惯了的公子哥从来没想过隐藏一下自己贪污的行迹,所以没几天功夫就被江充以擅用北军军饷之罪逮捕入狱了。这个消息与之前不久他由侍中直升为太仆,与父亲公孙贺同列公卿之位一样让长安城震惊。刘彻听说这件事情很是恼怒,他不能容忍公孙敬声挖北军的墙角,更不能接受这个人是卫青的外甥。他一直认为卫青的外甥应该是像霍去病那样的人,也只能是像霍去病那样的人。所以公孙敬声很快就到了罪无可赦的地步了,公孙家族害怕了,一把年纪的公孙贺连夜进宫求情,他说陛下,老臣只有这一个儿子,请陛下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绕过他这一次吧。年幼无知?他可是朕的太仆,他年幼无知?陛下,还请看在诸邑公主的份上,饶过他吧。哼,你还好意思提诸邑公主,他身为驸马,竟敢把手收到北军军饷上去。陛下……老臣……你回去吧,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公孙敬声的事情。公孙贺不敢再说什么,颤巍巍地走出宣室殿,他觉得天色特别黑,黑得一片死寂。卫君孺也试图让卫子夫去求情,卫子夫却只是冷笑着说,你觉得我有脸去求这个情吗?公孙贺思前想后,终于向刘彻提出亲自捉拿朱安世,以赎儿子死罪。他比当年随卫青上阵杀敌还要尽心尽力,所以很快,朱安世就被捕了。被捕的那天似乎是朱安世有意等着公孙贺一样,一被捕,他就说要见皇后,因为自己知道一个秘密。公孙贺很诧异,又拿不准主意,只好让卫君孺进宫告诉卫子夫,卫子夫听说朱安世有秘密告诉自己,也很是诧异,但是考虑再三还是偷偷去了一趟大狱。你想说什么?想告诉皇后娘娘一个秘密。卫子夫屏退了左右。说吧。长安城里都说公孙敬声是三公主的驸马,其实却是二公主的。你说什么!卫子夫没想到这件事情会从一个江洋大盗的嘴里说出来。长安郊外有一座梁王留下的别馆,我以为会有些好东西,前不久去走动了几次,没想到……卫子夫听了朱安世的话才知道阳石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了,她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朱安世知道了,那么不久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的,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那个把女儿的婚事搞得一团糟的天子,他不会体会阳石公主的苦,却会毫不留情地惩罚阳石公主的罪,到那时候……天哪,卫子夫不敢再想下去。耳边断断续续又有朱安世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卫子夫没有听清朱安世又说了什么。皇后害怕了?你是想让我放你走吗?卫子夫唯一能想到的交换条件只有这个。如果放我走了公孙敬声可就没命了。他老爹千辛万苦地把我抓来就是为了换他儿子的命的。那你让我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报恩。朱安世的神情忽然黯淡了下去。报恩?卫子夫完全不明白。家父说过,此生欠卫大将军一个天大的人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卫子夫听到他提起卫青很是感慨,却仍然想不起来这所谓的人情是哪一桩。你父亲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阳石公主之事只进了皇后的耳朵,其他人不会从我嘴里听到一个字。你……皇后请回吧。你父亲是谁?是一个敬重大将军却不得已背叛了大将军的人。是……娘娘,这个名字不要再提,娘娘心里有数就够了。朱安世打断了卫子夫的话。在那之后,我就改姓母姓,母亲又给我取名安世,说要像大将军那样济世天下,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下场。朱安世接着又说。卫子夫明白了,这是赵信的儿子,可是她还有很多问题,赵信当年不是满门抄斩了吗?这个儿子从哪里来的?难道当年卫青真的偷偷去安顿过赵信的家眷吗?另外,还有一个秘密。陛下的玉玺就在宣室殿的梁上,我没有拿走。卫子夫大惊,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刘彻玉玺丢失的事情。娘娘走好,安世要去见大将军了。卫子夫还沉浸在关于卫青和赵信的思虑当中,以为朱安世说的去见大将军是很快会被问斩的事情,她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就匆匆走出了牢门,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朱安世服毒了”的惊呼声。卫子夫马上回过头去,却只见到一批忙乱的身影,她才想起刚刚朱安世说过要去见大将军了。她愣在原地,却很快被侍卫护送着离开。她很想说你们不要让我走,我要再待一会儿。却只是嘴角动了一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青鸾和子鸢都被她留在了椒房殿,她是一个人偷偷去的大狱。卫子夫回到椒房殿时还是很恍惚,侍卫交待青鸾说朱安世自尽,娘娘受到了惊吓。青鸾说快请太医来,却被卫子夫一把拦下了。你让他们都出去,不要喊太医,我没事。娘娘……我什么事都没有,我没有受到惊吓。 朱安世自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刘彻的耳朵里,卫子夫见过朱安世的消息自然也随之一起被刘彻知道了。刘彻很奇怪朱安世见卫子夫的举动,所以特意去了一趟椒房殿。子夫,听说朱安世临死之前见过你。是的。臣妾正打算去宣室殿见陛下呢。他说了什么?他说陛下的玉玺就在宣室殿的梁上,他没有拿走。刘彻听说了玉玺的下落,松了一口气,可是又觉得玉玺的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让他很是难堪。于是他盯着卫子夫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椒房殿如今真是冷清啊。清静些也好。卫子夫轻轻地说。朕先走了。刘彻说着就出了椒房殿。卫子夫恭敬地在他身后行礼。青鸾,明天我要出宫去。刘彻走后,卫子夫交待青鸾说。
然而第二天天刚亮,就传来了诸邑公主自缢了的消息。公孙敬声被捕公孙贺和卫君孺都忙着到处打点求情,原本朱安世被捕大家都觉得有了希望,可是他却在狱中自尽了,诸邑公主觉得已经没有转机了,再加上阳石公主的事情,她知道无论公孙敬声是活着还是死去,对她自己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卫子夫为此先去了公孙府上,诸邑公主已经入殓,全府上下都悄悄在替公孙敬声准备后事,没想到却是诸邑公主先行离世。公孙府门上下一片肃穆,卫君孺和公孙贺虽然担忧公孙敬声更多一些,但公主自缢,他们还是要摆出一副哀戚的样子来,更何况他们真的很害怕,害怕刘彻怪罪。卫子夫站在诸邑公主的灵柩前,同时又在忧心阳石公主。
郊外的阳石公主还不知道诸邑公主自缢的事情,所以当她看到卫子夫的时候以为是因为公孙敬声被捕才让她的行踪又被泄露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记不清了。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回来了吗?我会想念长安的。是想念公孙敬声吧?皇后应该知道我想念谁。你出嫁那天,他来送过你。阳石公主听了身体颤抖了一下。你要见他吗?不见!阳石公主的回答很是决绝。这出乎卫子夫的意料,她一直以为阳石公主最想见的人就是金日磾。萍儿……我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当初我走了,就没想过再回来见他!我是想告诉你,你妹妹去了。什么?淳儿走了。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把自己吊在了屋梁上。阳石公主瘫坐到了地上。她辛苦铸就的对自以为独自承担的痛苦的防御之城一瞬间崩塌了。萍儿,母后一直想让你们都过得幸福,母后见过金日磾,他是个好孩子,你如果不是公主,母后愿意成全你们。可惜你生在帝王家,帝王家是最不自由的地方,所以你不能嫁给他。你也别怨你的父皇,他有他的不得已,各处诸侯王都蠢蠢欲动,你父皇要对天下负责。萍儿……阳石公主不等卫子夫把话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她要把她全部的委屈和后悔都统统哭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喊,淳儿,你怎么那么傻。等她哭完了,卫子夫让她赶紧回封地去,趁着你父皇还不知道这件事。不!你疯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一你被人发现了……母后,我这次来就没打算回去,母后,您知道吗?刘不识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如果父皇不赐婚……卫子夫当然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刘彻也不会知道。如果父皇不赐婚,他们也会很幸福的。所以这次来之前,我把他表妹接到了家里,成全了他们。卫子夫不知道该说什么。母后,我回不去了。可是……母后也没有理由让你回椒房殿来。所以,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公孙敬声死了便罢,不死我也不会再见他了,这里是梁王的别馆,轻易不会有人来,我住在这里是最好不过的了。卫子夫没有想到阳石公主会这么做,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又觉得阳石公主住在这里不像话。母后,您回去吧,这里不要再来了。阳石公主看出了卫子夫的犹豫。卫子夫摇摇头,她说你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孤单了。母后,我已经习惯孤单了。何况……在这里……不会有念想……
卫子夫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听说刘彻刚刚下旨,公孙敬声贬为庶人,算是对诸邑公主的一点慰藉。
91、小九
接连发生的几件事情让刘彻的精神越来越差,随着天气转热,刘彻决定移驾甘泉宫避暑,江充特意安排钩弋夫人和刘弗陵同往。走之前刘彻又宣布把一切政务都交给了刘据。这一次卫子夫又是千叮咛万嘱咐,还把太子太傅找来交待,让他千万看好太子,不要让太子轻易处置政事。
因为卫子夫和太子太傅的介入,刘据在这一次处理政务当中没有什么出格的表现,距离刘彻回来的时候越来越近了,卫子夫终于放心了一些。有些起风了,卫子夫站在院子里。娘娘,起风了,回屋吧。是啊,起风了,陛下快回来了。太子一直表现得很好,娘娘放心吧。但愿接下来的几天里太子一样可以耐得住性子。陛下一直都很器重太子,娘娘过虑了。可是陛下上次说弗陵那孩子最像他。陛下那是随便说说的,弗陵那么小的孩子,跟太子怎么能比呢?卫子夫想想也是,陛下虽然不止刘据一个儿子,却只有这个儿子最有储君的样子,况且从他6岁被立为太子开始,他就一直被按照国君的标准悉心培养着,虽然过于宽厚了一些,但陛下毕竟也说过,据儿当个守成之君就好了的话。如此一番考量之后,卫子夫的心就又放下了一些。然而屋外却有了声响,卫子夫听见无庸喊太子殿下到。刘彻还没有回来,太子应该在宣室殿处理政务,怎么跑到椒房殿来。卫子夫一边想着一边赶忙去迎接太子。母后。据儿这是怎么了?刚刚儿臣想去挑几匹马,却被一个马监给拦住了。马监?嗯,一个新来的马监,说是奉了江大人之命,儿臣要马属于违制。什么?卫子夫觉得这简直是不像话,但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接着又问,据儿,你要马做什么?每一天在宣室殿都只能看不能说,太傅跟母后一样,都交待儿臣一切等父皇回来再做定夺,儿臣闲得难受,一个随从提议去骑马散散心。可是那个马监去却说新进贡的马是专门为父皇准备的,儿臣不能使用。卫子夫听完刘据的陈述,也觉得很生气,一旁的青鸾和子鸢也觉得马监毫无道理。但是面对刘据,卫子夫又觉得不能火上浇油,所以对着太子好言相劝。据儿,一个马监的话当不得真,不过是骑马散心罢了,等父皇回来你再去要那几匹马,你看那马监再怎么说。不用了,儿臣已经让人把他打了。卫子夫从没想过刘据会下令打人。儿臣一个随从气不过,上前理论,结果动起手来,儿臣没忍住,让人把马监给打了。霍光呢?霍光没有拦住你们吗?哦,他没有去,小九说霍光死板,去了散不了心,就没让霍光知道。小九是谁?卫子夫警觉起来。哦,是一个随从。是跟马监理论的随从吗?是的。据儿,这个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是太子,去找马监要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把马监打了,也不是个事儿,你先回去,不要想太多,明日早些去宣室殿,在你父皇回来之前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儿臣明白了。刘据走后,卫子夫让无庸去把那个小九找来,但不要让刘据察觉。
小九是一个很秀气的男孩子,卫子夫看着他觉得不过十五六岁光景。你是小九?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是小九。卫子夫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机灵人。跟着太子多久了?三个多月了。在太子身边都做什么呀?服侍太子,照顾太子,太子吩咐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吗?那撺掇太子不告诉霍光,自己去骑马也是太子吩咐的?卫子夫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小九很意外,有些害怕地看着卫子夫。小九,是谁让你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小九没有回答。你进宫多久了?卫子夫缓和了语气继续问。……两年了……小九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哦,两年了,那你原来在哪里当差?在钩弋宫。那你一定认识江大人吧?卫子夫不动声色地问。小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任凭卫子夫怎么问,都不再说话了。卫子夫下令,把小九留在椒房殿,给太子送一个新的随从去。刘据知道后马上跑来了椒房殿,他问卫子夫为什么要把小九换了。一个随从,你大惊小怪什么?可是小九最得儿臣的心。得你的心?是你称他的心吧?你知道这个小九是怎么到你身边的吗?他是江充安排好的,他撺掇你去骑马,又挑拨你下令打了马监,等你父皇回来了,你再看那个江充会怎么说你!刘据从来没有想过身边的人和事隐藏着这样的真相,可是他对卫子夫是绝对信任了,所以这个大汉的储君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他二十多年的骄傲和自尊第一次受到了挑战。母后……据儿,你是太子,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母后生怕你出差错,才让霍光陪着你,霍光稳重周全,一定可以很好地辅助你,可是你却被这么一个小随从就弄昏了头脑,一步步往别人设计好的陷阱里钻。卫子夫的话让刘据十分害怕,望着第一次真正体会了人世艰难的儿子,卫子夫又有些于心不忍了,她好言安抚了刘据,说你回太子宫去,母后重新给你安排了随从,你就按昨日母后跟你说的,天天在宣室殿,哪也不要去,凡事听太傅和霍光的话,好好地等你父皇回来,其它的事情母后会安排的。刘据听完母亲的话,机械而顺从地回了太子宫。卫子夫找来无庸,让他去把与刘据发生冲突的马监带来椒房殿,然后以“冲撞太子和皇后”的罪名送去掖庭狱处斩了。
马监被卫子夫果断地处置了,这让江充感觉到了一丝害怕,他虽然一直以来都将卫子夫放在对立的阵营里,但实际上从未将她视作真正的威胁,卫青薨逝,平阳公主幽居,让他自以为可以放心大胆地越过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皇后为他名义上的外甥夺取皇位了。没想到这个象征却在她儿子受到威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手了。这一下江充明白了,这个女人到底是在后宫沉浮多年的皇后,她经过的见过的,都是不容小觑的经验。
92、长平侯
江充并不敢太过放肆地在刘彻面前说刘据的不是,所以才安排了小九,试图引诱太子做出逾轨之举,但太子一直被太傅和霍光看得紧紧的,所以三个多月的时间,小九一直没有成功,这次刘彻避居,刘据监国,太傅和卫子夫又把刘据逼得百无聊赖,小九才终于有了机会,本以为之后凭借小九和马监的供词至少可以让刘彻对刘据生一些不满意之心的,没想到却被卫子夫以皇后的强硬手段给压了下去。江充知道,凭他现在的力量和与马监冲突这样的事情要扳倒太子和皇后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所以连续几天都闷闷不乐,甚至还有一丝担心,害怕刘据和卫子夫会开始对付自己。而每当这种时候,江充都会想起那个钩弋宫特殊的主事黄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江大人这次又有什么烦心之事啊?江充把事情统统告诉了苏文,苏文冷笑一声说,这样的伎俩就想扳倒太子?江大人,未免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吧。那你说该怎么办?太子和皇后得是最后动的人,等有一天他们众叛亲离了,才是下手的好时机。那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众叛亲离呢?那当然是把卫家人一个一个得干掉。把卫家人一个一个干掉?陈掌家自霍去病死后就没什么分量了,公孙敬声也已经被贬为庶人了,所以这两家对太子已经什么力也使不上了。可是还有一家人。你是说大将军府?那卫青都死了。可是长平侯还在。长平侯?上次陷害卫伉不成,陛下还让他承袭了长平侯位,说明陛下对大将军一家还是很看重的,有朝一日卫伉若是以长平侯的身份站出来说话,你要扳倒刘据可就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了。更可况还有平阳公主,虽然现在不问世事,可是太子要是有事,我断定她不会不管的,所以说,江大人,千万不要只盯着太子。
刘彻从甘泉宫回来了,江充并没有将马监之事告诉刘彻,这让卫子夫感到一丝意外。她原本想着无论如何江充至少应该向刘彻汇报一下,难道真的是被自己震慑住了?经过了这次的甘泉宫之行,钩弋夫人和刘弗陵对刘彻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刘彻干脆不回宣室殿住了,直接住在了钩弋宫里。刘彻梦见了卫青,起来后一直心绪不宁,苏文通过钩弋夫人建议让卫伉进宫陪陛下聊聊天,以宽慰陛下思念大将军之心。钩弋夫人对苏文不甚满意,总是觉得他的形象有辱钩弋宫,但是江充坚持,她也无可奈何,所以苏文的建议她没有往心里去,苏文见她不待见自己,冷笑一声,去找了江充,说夫人年轻,还不知道利害呢。江充知道事情后,便去找钩弋夫人,把让卫伉进宫的建议又提了一遍。你怎么回事啊?让那么一个人当我的主事黄门也就算了,还要把他的建议转达给皇上,你疯了吧?那一个瘸子有什么好的?你闭嘴!没人的时候江充对钩弋夫人是不那么尊敬的。你……钩弋夫人想说他大胆放肆,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你忘了你是怎么进宫的吗?你忘了你的荣华富贵是怎么来的吗?江充的话让钩弋夫人又想起了当初那个奇怪的约定。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易地被陛下发现吗?你以为你在那荒郊野外的,陛下会知道吗?这一切都是你那个主事黄门安排好的,你要是还想当你的夫人,就乖乖听他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江充说完就走了,留下花容失色的钩弋夫人,她没想到原来苏文是这样一个人物。在考虑了一天之后,钩弋夫人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轻声细语地对刘彻说,如果陛下思念大将军,可以让长平侯进宫来伴驾。然而,卫伉进宫待了半天,刘彻看着长相酷似卫青的新任长平侯却说,仲卿去了,朕知道,卫伉,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你母亲,你代替不了你父亲,朕让你白跑一趟了。刘彻挥挥手,让卫伉离开了。可是卫伉走了以后,刘彻居然接连做了两天的噩梦,苏文说应该彻底搜一搜钩弋宫,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江充带着人把钩弋宫里外搜了一个遍,终于在外室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人偶,自从陈皇后的事情后,刘彻最忌讳的就是这些咒人的东西,所以看见人偶之后刘彻便大怒,下令彻查,苏文说陛下是在卫伉进过宫之后才有所不适的,况且这间外室又是陛下和卫伉谈话的地方,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卫伉。刘彻念及卫青,不相信这是卫伉所为。江充赶忙上前说,若说以前,卫伉自然是不会有不臣之心的,可是上次因为假传圣旨之事,陛下夺了他的宜春侯位,难免卫伉不怀恨在心啊。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将军的儿子却未必是大将军那样的人啊。被江充这么一说,刘彻的天平马上倾斜了,他下令将卫伉逮捕下狱。刘彻走后,钩弋夫人冷笑着看着江充。你看着我干什么?我昨天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江充心里一惊。外室里怎么会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是卫伉带进来的。真的吗?那你昨天进去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干。我去告诉陛下。钩弋夫人说着就往外走去。好啊,你告诉陛下,我不是你的表哥。钩弋夫人停住了脚步。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钩弋夫人回过头来。你以为卫家人会放过咱们吗?咱们跟卫家人有什么关系?太子跟我不和已经不是秘密了,他一旦登基也就是我的死期了,到那时,你和你的儿子,都会被牵连在内的。江充提到了她的儿子,钩弋夫人开始往回走了。可是如果卫家人倒了,那么你的儿子就可能成为新的太子。这个诱惑对于任何一个后宫的女人而言,都是有足够吸引力的。
卫伉被从长平侯府带走的时候很是慌乱,他一面喊着母亲一面质问我犯了什么罪。可是没有人认真地回答他,因为他们也只得到速将卫伉逮捕下狱的指令。平阳公主是跟着卫伉出门的,但是她长公主的身份依然没能拦下押解卫伉的囚车。卫子夫也听说了卫伉被捕的消息,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江充和苏文捣的鬼。江充到底要做什么?他是要把卫家人赶尽杀绝吗?不,我这就去找陛下。卫子夫这样想着就要去钩弋宫。就是这个时候刘彻派人来告诉卫子夫,卫伉意图诅咒陛下,罪不可赦,择日问斩。不可能,不可能,卫伉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我这就去见陛下。卫子夫又往外走,却被传旨的人拦住了。陛下还说了,不见皇后。来人说完便走了,留下颤抖的卫子夫。青鸾和子鸢也一脸惊恐,她们知道这才真正是卫家的大难。卫子夫说,仲卿不在了,陛下这是不念旧情了吗?
第二天一早,卫子夫发现子鸢不见了,青鸾也说不知道子鸢去哪里了。无庸说一大早就看子鸢往钩弋宫方向去了。青鸾喊了一声不好,便追了出去。卫子夫也意识到了不好,跟着青鸾出了椒房殿。
钩弋宫戒备森严,子鸢当然没有进去,她其实没有想好应该怎样跟皇上求情,她拿不出卫伉没有诅咒皇帝的证据,也说不出让皇帝赦免他的理由,但是她认定一点,至少可以求皇帝让她代卫伉去死。青鸾在距离钩弋宫很近的地方听到了子鸢的呼叫声,她在喊,陛下,卫伉冤枉,卫伉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子鸢的声音透着愤怒、透着着急,更透着义无反顾,青鸾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先把子鸢带回去,然后再与皇后商讨该如何帮助卫伉。可是随后一声惨叫中断了子鸢的呼喊,也中断了青鸾的思绪。那一声惨叫是子鸢自己发出来的。青鸾听得非常真切。青鸾和卫子夫相继赶到,却没能阻止子鸢的死亡。值守钩弋宫的侍卫为了阻止子鸢的闯宫行为,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青鸾大叫着上前去抱住子鸢,她哭她喊,却都没能让子鸢再睁一次眼。侍卫要上前驱赶青鸾,却发现卫子夫怒视着他们,犹豫了一下,站住了不敢动。僵持了一会儿,一个侍卫壮着胆子上前对卫子夫说,娘娘,还是不要打扰陛下比较好,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奴才们担待不起。你不知道她是谁吗?知道,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子鸢,可是她硬闯钩弋宫,又大喊大叫的……本宫要把她带回去。这……好吧,那请皇后娘娘快点让人把尸体抬走,否则一会儿看见的人多了,奴才们也就不好办了。卫子夫没有再理会侍卫,让无庸过去抱起子鸢,往椒房殿走去。钩弋宫门前留下一大滩的血迹,无庸抱着子鸢,血也还在不停地往下滴,卫子夫和青鸾都没有顾忌这一点,她们跟着子鸢的血迹,一路往椒房殿走去。身后,钩弋宫的侍卫喊来几个宫女,说,赶紧打水来,把这里收拾干净。
无庸把子鸢放在椒房殿的榻上,卫子夫让青鸾去给子鸢找一身好衣服换上。她坐在子鸢身旁,说,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多年了,你什么都没说,可是我什么都明白,仲卿好福气,有你念着他一辈子啊。青鸾从屋里出来,正好听见卫子夫的话,她一直以为这是她和子鸢之间的秘密。娘娘,你……青鸾,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和我一起待了那么久,没进宫的时候就在一起,子鸢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我没想到,子鸢她真的念了一辈子。她说自己配不上大将军,她说在椒房殿能第一时间得到大将军的消息,她说能听得到大将军就够了,她……子鸢闯宫被杀的消息传到长平侯府,平阳公主在风中站了很久很久。
紧紧关闭了两日的长平侯府大门在一个萧瑟的秋日打开了,平阳公主捋捋发髻,坚定地走了出来。她这次进宫的事情没有告诉卫子夫,她也没有走去椒房殿,而是去了钩弋宫,那个地方她去的很少,无非是去探视过卫伉当值,去探望过她弟弟的最小的儿子。钩弋宫被刘彻修得非常豪华,甚至比椒房殿还要彰显尊贵,平阳公主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在看宫门口的血迹。值守的侍卫很是紧张,他仔细看了看地上,确信血迹都已经被洗刷干净了才放心。平阳公主旁若无人地向宫门走去。宫门口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拦在了平阳公主的面前,他们说陛下有旨,一切与卫伉相关的人他都不见。那你们进去告诉他,长公主在宫外跪着,他什么时候想见,我什么时候起来。说着她回到宫外的空地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那个地方,正是子鸢死去的地方。她跪下的时候似乎看到了子鸢留下的血痕,也感受到了她留下的体温。值守的侍卫看到长公主在宫门口跪着,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于是一个侍卫进宫去问苏文,说长公主在门口跪着,怎么办。苏文低声呵斥道,陛下说了,与卫伉相关的人,谁也不见,你们是聋了吗?侍卫赶忙低着头退了出去。苏文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他不知道在身后的一根柱子后头,春陀刚刚从那里经过。春陀听说长公主在外头跪着,大吃一惊,赶忙去见刘彻。刘彻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他正在钩弋夫人的温柔乡里弥补前些天因为噩梦缠身而欠下的睡眠债。春陀不敢叫醒刘彻,只好在一旁小心地候着,他准备刘彻一醒就告诉他平阳公主的事情。
平阳公主在钩弋宫外长跪的消息传到了椒房殿。卫子夫赶忙赶往钩弋宫。她看见平阳公主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一直支撑他们卫家的女人原来也是这样弱小。她并没有宽厚的肩膀,却是她和卫青最坚定的后盾。一时间卫子夫泪流满面,她快步上前去想要把平阳公主搀起来。可是平阳公主却拒绝了,她说子夫,你回椒房殿去吧,卫伉的事情应该我来解决。不,卫伉是仲卿的儿子,我不能袖手旁观。你也说了那是仲卿的儿子,如今他也是我的儿子,我都收了他做嫡子了,哪有儿子有事,母亲不出面,让别人出面的道理?可是……没有可是,你快回椒房殿去,这些事情你少出头为好,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还要拼着皇后的位子保太子呢。平阳公主说话的声音很轻,卫子夫觉得她再这样跪下去,身体会垮的,毕竟平阳公主早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平阳公主执意不起,卫子夫想了想便陪她一起跪下了。
宫里的刘彻终于醒了,他说果然是小人诅咒的缘故,找出那个小人之后,朕一觉睡了足足两个时辰呐。春陀忽然跪在刘彻面前。你这是做什么?陛下,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卫伉被捕之后,椒房殿的子鸢曾经来找过陛下,结果被侍卫杀在了宫门口。嗯?刘彻有了一丝惊异。今天长公主也来了,在……皇姐来了?在哪里?在宫门口跪着呢。什么?陛下说与卫伉相关之人都不见,长公主就在外头跪着了……刘彻没有听春陀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向宫外走去。苏文看见刘彻行色匆匆,又看见春陀跟在他后面就明白是春陀向刘彻告密了,一时间他对春陀也起了杀心。
钩弋宫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映入刘彻眼帘的是跪在地上的长姐和皇后。他原本只是想清静几天再处理卫伉的事情,没想到平阳公主居然这么兴师动众,连皇后也跟着跪在了门口。长公主和皇后来了,为什么不报?刘彻对着值守的侍卫大声呵斥。侍卫们赶紧跪下认罪。来人,快去请太医来。刘彻吩咐完亲自到平阳公主跟前把她和皇后搀扶起来,说卫伉犯事,却不用劳动皇姐大驾。陛下相信卫伉会诅咒陛下吗?平阳公主不肯起身。皇姐先请起。陛下先回答我。陛下,卫伉虽然愚钝,却心地不坏,他断然不敢诅咒皇上,上次假传圣旨之事也是有人陷害。卫子夫也不肯起来,帮着平阳公主一起维护卫伉。刘彻皱了皱眉,说卫伉的事情还要查证。查证?陛下,是谁提出让卫伉进宫来的?又是谁找出来的人偶?臣姐断言,一定是同一个人所为。刘彻想起来让卫伉进宫的是钩弋夫人,而搜出人偶的则是江充。陛下,哪有人这么傻,在这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下咒?那是因为伉儿只在那一个地方待过,他们没有其他地方可选。陛下想想,当初阿娇的人偶是在哪里发现的,那是后院的树底下,任凭谁埋人偶都是越隐蔽越好,哪有光天化日放在人所共见之处的?平阳公主说了很多,每一句都在戳破江充的谎言,说完之后就像完成一件大事一样瘫软了下去。卫子夫惊呼长公主!刘彻大声喊来人。
93、出逃
平阳公主晕倒之前的一番话让刘彻重新审视了卫伉的事情,凭心而论,他原本就不相信卫伉会这么做,当初说他假传圣旨刘彻也不曾完全相信过,不过是借着由头革了他的宜春侯,削减一些卫家人的实力以防以后外戚尾大不掉罢了,如今出了人偶之事,他虽然不信,却难免愤怒,所以当时就下旨把卫伉抓了起来,还宣布要择日问斩。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个盛怒之下的举动会带来这么强烈的连锁反应。
在子鸢的后事都安顿完毕之后,刘彻下旨卫伉之事查无实据,释放回家。卫子夫亲自护送他回家,平阳公主挣扎着从病榻上起来,到门口去迎接卫伉的归来。卫伉见到平阳公主的一刹那,喊了一声母亲然后与平阳公主抱头痛哭。伉儿,你别哭了,你母亲的身体不好,你别让她伤神了。卫伉这才醒过神来,扶着平阳公主进屋去了。平阳公主养病的卧榻就是当初卫青养病并离世的地方,卫子夫曾说换个屋子,怕她在这间屋子里伤神,她却执意不换,她说在这间屋子里踏实。
刘彻在卫伉的事情之后搬离了钩弋宫,回到了宣室殿,江充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尤其是他几次去宣室殿都被春陀拦了下来,说陛下不想见他。他怀着恨意把这事儿告诉了苏文,苏文便把春陀偷偷告诉刘彻子鸢之死和平阳公主长跪钩弋宫门之事的消息回馈给了江充。江充也对春陀起了杀心。于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春陀去给刘彻传膳便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刘彻收到了春陀意外死亡的消息,他没有去看,只是听说尸体面目很狰狞,是在距离宣室殿不远的转角处被发现的,看起来像是春陀跌了一跤,头撞在了石阶上,磕死的。
常融被安排在了刘彻的身旁接替了春陀的工作。
这个变动让刘彻感到不适应,让卫子夫感到很意外,但他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件事情上面停留,因为卫伉传话进来,长公主薨逝了。刘彻和卫子夫第一时间到了长平侯府,府门上下一片素縞,卫伉以嫡子的身份为长公主戴孝。平阳公主已经入殓,卫子夫问起长公主仙去的情况。卫伉说就在养病的屋子里,晨起去服侍却发现母亲已经没了气息。卫子夫听后像放心了一样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确信那是卫青接她走的。刘彻说短短一年的时间,朕这是第二次来大将军府,第三次送别身边的至亲了。平阳公主如愿以卫青之妻的身份被葬在了卫青的旁边。刘彻望着茂陵喃喃着说,你们都等着朕吗?
刘彻将平阳公主的薨逝迁怒于江充,连钩弋宫都去得少了,江充整日惶恐不安,终于决定孤注一掷,把翻盘的赌注押在了刘据的身上。常融一开始在刘彻身边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春陀已经很熟悉刘彻的习惯了,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刘彻多说什么,而常融却像一个新媳妇伺候公婆那样,总是被挑出错来,不过唯有一件事情,常融深得刘彻的欢心。那就是常融经常会向刘彻有意无意地提及太子的言行。
江充曾经因为收了刘据的车马而被刘彻申饬,他为此还戚戚了好些日子。之后又因为平阳公主的事情,对自己侧目相待,江充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又去找苏文。苏文却对江充的担忧视若无睹,他说江大人是多心了。我怎么会是多心了呢?陛下连钩弋宫都少来了。那是因为他对卫伉之事还心有余悸。不是说卫伉之事查无实据,无罪开释了吗?我就说这事儿太仓促了……江大人!长公主长跪不起,陛下还能怎么给卫伉定罪啊?你是说……江大人还是不了解陛下啊。陛下是天子,天威难测,可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的。江充赶忙给苏文作揖,请求指点。江大人收缴了隆虑侯的车驾,陛下大加赞赏,可是收了太子的车驾却被申饬,江大人以为是何故啊?这……太子终究是太子嘛……哼,世人都道是陛下最信任的该是太子,在我看来却是他最不信任的才是太子。不信任太子?陛下经过几次对封地的拆分,诸侯王中已经没有能够与陛下抗衡的人了,那么唯一有资格与他争夺皇位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那就是他自己册封的太子。太子仁厚,深得民心,这就让陛下更加介意了,可是储君宽厚,这该是好事,所以陛下只能顺应民意,继续器重太子。我这么说,江大人明白了吗?江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这么说来,若是当初就寻太子的不是岂不更好?你傻啊!苏文脱口而出。江充一脸茫然。太子毕竟是太子,你不把他身边的人除掉,怎么可能动得了太子,那些替太子求情的人哪一个是你能对抗的?本想除掉卫伉,却阴差阳错地急死了长公主,这也算你运气好,长公主不在了,太子的地位就更不稳了。
常融告诉刘彻,太子说为君之道,贵在宽仁。刘彻皱了皱眉眉头。常融又告诉刘彻,太子想要上书,求陛下赦免一些囚犯,被太傅拦下了,这事儿太子宫上下都知道。刘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从未想过召太子近前问一问。刘彻选择了相信常融的话。
常融又告诉刘彻,太子结交了一个方士。他结交方士做什么?刘彻很是警觉。常融说这就不得而知了,他只是看见那个方士进出太子宫。刘彻真的老了,他的思路早就不清晰了。所以他都没有想起来问一句,你又是怎么认得那个方士,还看到他进出太子宫的呢? 刘彻想起了阿娇,想起了栾大,想起了卫伉,他终于下令召江充来见。 江充奉命搜查太子宫,在后院的树下挖出了数个与刘彻相关的人偶。 刘据大喊,这不是我干的,这不是我干的,我要见父皇。 可是江充不会带他去见他的父皇的,他只是将人偶带去了宣室殿。 刘彻下令将刘据暂押太子宫中,等候裁夺。 卫子夫得到消息后非常惊恐,她马上去见刘彻。 可是常融站在宣室殿门口,卫子夫见不到刘彻,常融说江大人正在里面向陛下禀报案情。 卫子夫明白了,江充会不遗余力地构陷太子,所以她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去了太子宫。门口的侍卫不让她进去,她说陛下也不曾下令任何人不能见太子,何况本宫是皇后。侍卫想了想也对,于是放卫子夫进去了。 刘据见到母后非常委屈,他说儿臣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儿臣真的不知道…… 好了,据儿,母后知道,母后都知道,那些东西都不是你埋下的,据儿,可是现在你父皇不肯见你,也不肯见我,你不能再在宫里待着了。 那……母后安排你出宫去。怎么出宫?儿臣连太子宫都出不去了。卫子夫看了身旁的无庸一眼,无庸会意,说太子殿下,委屈太子殿下与老奴互换身份,随皇后娘娘先出了太子宫去。什么?这……那你怎么办?这个母后来处理,你不用操心。刘据在卫子夫和无庸的协助下,很快就被装成了小黄门的样子。
门外的侍卫听到屋里想起了刘据的声音,你先陪皇后娘娘回去,无庸留在这里帮我收拾就行了,一会儿再让无庸回去。诺。这是无庸的声音。然后房门开了,一个小黄门陪着卫子夫出来了。侍卫们赶忙行礼,没有人敢抬头多看。卫子夫走了没多久,无庸也出来了。
椒房殿里,卫子夫没敢让刘据多做停留,就吩咐青鸾等无庸一回来就送刘据出宫。母后,要出宫去吗?明日一早见到父皇……不,据儿,这件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卫子夫想起了陈皇后的事情。你父皇对巫蛊之事深恶痛绝,上一次卫伉的事情,破绽那么多,你父皇盛怒之下都要将他问斩,若不是长公主苦心周旋,只怕事情是难有转机的,所以你这次的事情,万不可掉以轻心,你听母后的话,先出宫去,等到安全了,再找机会向父皇禀报。刘据还是有一些不相信,因为对自己的父皇,他虽然觉得很严肃,但远没有卫子夫那样的体会。娘娘,这该从哪里走?青鸾收拾了一些细软提过来交到无庸的手里。从秋霜殿走。青鸾想起了他们送走秋娘的地方。那里没什么人守卫。卫子夫接着说。母后,儿臣出宫之后该去哪里?去……卫子夫想脱口而出说去找你舅舅,可是忽然想到,卫青和平阳公主都已经不在了。去长平侯府吧。卫子夫还是决定让卫家人来帮助刘据,她想一旦刘彻明白过来了,刘据就可以回来了,所以即便卫伉不是大将军,但仅凭长平侯的身份应该也能维护刘据支撑到真相大白的时候吧。
夜深了,秋霜殿旁边的小门被悄悄地打开了,乔装之后的无庸和刘据先后闪了出去。卫子夫说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不去送他们,要无庸一定随机应变,将太子安全地护送到长平侯府去。青鸾陪着卫子夫在椒房殿里等待着,其实不会有人来送信告诉她太子是否安全到达长平侯府,她赌的不过是自己行动迅速,江充那里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举动罢了。然而她还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青鸾要点灯,也被她制止了,她说不要点了,暗一些好,暗一些,不会被人看见。青鸾不知道她说的是刘据,还是自己,但她还是顺从地维持了椒房殿里的黑暗。娘娘,歇息吧,太子已经走了,不会有人来送信的,娘娘别等了。不,不,我等的就是没有人送信,没有人来才说明太子是安全的。
天逐渐亮了起来,卫子夫也没有收到刘据的消息,她想刘据应该是安全地到达长平侯府了,她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下了。
江充再次到太子宫的时候才发现太子已经不见了,他大怒也大惊,他带着人直冲进了椒房殿,卫子夫大声呵斥。江充!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这么直闯椒房殿!皇后娘娘……江充的气焰被卫子夫压下去一半,这终究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卫子夫瞪着江充。……微臣去太子宫没有看见太子……就想太子……什么!没有看见太子?太子不是被你们押在太子宫里吗?微臣想皇后娘娘应该知道太子的下落吗?本宫怎么会知道!值守的侍卫说,昨日皇后娘娘进过太子宫……不错,本宫昨日是去过,本宫去叮嘱太子,一定要相信陛下能还你清白,所以不要焦躁,耐心等待。卫子夫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江充无言以对,眼睛却不住地往四下扫看。卫子夫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看到什么刘据落下的东西。娘娘,无庸呢?江充的这个问题是卫子夫没有想到的。这时候青鸾走上前去说,无庸被娘娘派去做事了,怎么,椒房殿的人员安排还要江大人许可吗?有了青鸾的这句话,卫子夫刚才的沉默被江充理解成了不屑回答,他觉得在椒房殿再待下去对自己不利,于是陪着笑脸说,既然太子不在这里,臣就去别处找找。说着就往外退去。你站住!太子是国之储君,如果你们把他丢了,本宫看你们怎么向陛下交待!卫子夫站在椒房殿门口,故意大声地责问,她要让全长乐宫的人都听见,是江充把太子弄丢了,她甚至希望宣室殿也能听见,虽然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她与刘彻之间的距离比椒房殿和宣室殿之间还要遥远。
江充当然不敢回宣室殿告诉刘彻太子丢了的事情,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却发现苏文一瘸一瘸地向他走来。怎么?太子丢了?是啊。太子一定是被皇后带走的。可是我刚才去椒房殿看了……她怎么会把太子藏在椒房殿!那太子能在哪里?你想想,全长安城能藏太子,敢藏太子的只有一个地方。江充恍然大悟,带着人匆匆往宫外跑去。
94、卫府
长平侯府里空无一人,卫伉和刘据都不在里面,江充大惑不解,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个地方来,便领着人直奔卫府。
就在前一天夜里,卫府的平静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门口站着的是卫伉、刘据和无庸。卫步和卫广对刘据和无庸都是陌生的,他们只认得卫伉。伉儿,你怎么来了?进去再说。这是?这是太子。什么!
江充给卫步送过很多礼物,却并未让卫步做过什么,卫步对他给的礼物也并不退却,照单全收,这让江充很是放心,他并没有想过卫步该如何回报他,他只是坚信有朝一日他给卫步的好处会开花结果的。所以江充满怀信心地敲响了卫府的大门。
太子早已在无庸和卫伉的再次护送下到了北军大营,他已经想好了,万不得已便起兵对抗江充。所以江充到达卫府的时候,卫府却只有卫步、卫广和从北军返回的卫伉。江大人有何贵干?长平侯一夜之间有了酷似卫青的模样。太子呢?太子?江大人看好了,这里是卫府,太子怎么会在这里呢?那长平侯来卫府又有何贵干呢?哼,笑话,这里是我叔叔家,我来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江充被卫伉噎住了,他一直以来都将卫伉视作少不更事的小孩子,没想到如今却被这个小孩子伤了脸面。而一旁站着的卫步和卫广,一个嬉笑,一个面无表情,但都看着自己。卫步!太子呢?我怎么会知道?卫步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与接受他礼物的时候一样。卫步,你认得太子吗?一旁的卫广忽然很认真地发问。我哪里见过太子,太子应该在太子宫,怎么会来咱们卫府,倒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曾经是来过的。卫步配合着卫广,也很认真地回答。江充更加觉得脸面上过不去了,你们都闭嘴,卫伉,太子一定是来过的,你们要是不说出太子的行踪来,你们卫家上下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带回去见陛下。好啊,我上次见陛下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江大人要是能带我们进宫见陛下,我们还求之不得呢。你……卫步的表现尤其让江充恼火,他甚至已经把剑举到了卫步的跟前。可是卫步和卫广谁也没有向后退一步。江充!你不过一个绣衣使者,卫府是大将军的家,本侯是大将军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撒野,若是要去见陛下,本侯现在就陪你去!卫伉的气势已经完全不是之前在钩弋宫当值的小侍卫了。江充盯着卫伉看了一会儿,心里权衡了一下,走到卫步的面前,放低声音说,卫步,卫伉是你的侄子,你好好劝劝他,太子之事本与你们无关,若是交出太子……劝不动,卫伉虽说是我的侄子,可他是长平侯啊。卫步!江充的声音变得凶狠了一些,就是看在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上,今天你也该站在我这边了。江充!卫伉忽然发作,他一步步逼得江充后退。江充!我卫家出了一位皇后,两位将军,都对大汉忠心耿耿,我卫步不如他们,可是就算再爱财,也断不会拿我卫氏家族的清誉换你那些小恩小惠。我告诉你江充,你,还有你的那些东西都不配进我卫府的大门!说得好!卫步啊,这么多年了,从没听你说过这么好的话。卫广在一旁称赞。江充气急败坏,说,你们都听好了,太子谋害陛下,胆敢窝藏者以同罪论处……你闭嘴,太子谋害皇上?太子是皇上的儿子,他谋害自己的父亲干什么?你说谋害就谋害了?还窝藏,还同罪,江充,我看是你怕以后被太子处置了才诬陷太子的吧?卫步打断了江充的话,他从未在朝为官,说话也没有官腔,然而这种直接却恰恰揭露了江充内心的邪念。大胆卫步!江充想给卫步按一个罪名,却想不出来哪个罪名合适,于是他大喊,来人!门外忽然闯进来一批侍卫,卫府的家臣根本拦不住他们。卫府私藏太子,给我全数拿下。江充继续说。侍卫面对卫伉还是有所顾忌的,但是毕竟大将军和平阳公主都已经不在了,江充敢肆无忌惮地给他的侍卫们施加压力,他说这是陛下的旨意,私藏太子是死罪,你们要是再站着不动,便以同罪论处!侍卫们开始向卫伉他们逼近。卫步对卫广说,快带着伉儿走。卫广想也没想,拉起卫伉就往后面跑去。卫府所有的家臣都出来应战。卫步站在最前面。卫广带着卫伉穿过前厅时看见他和卫步的家眷们正往院子里走去,他们从后门出去的时候听见卫步说,我是卫家的人,怎么会帮你这条狗!然后便是越来越近的厮杀声。
椒房殿里,卫子夫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说,青鸾站在她的身边,她们都面对着椒房殿的大门,随时都准备好面对门外闯进来的一切。卫子夫本以为江充会带人闯进来,没想到进来的却是跌跌撞撞的卫广和卫伉。而她几乎没有认出卫广来。伉儿,这是怎么了?江充杀了卫府所有的人。卫子夫呆住了。无庸和我把太子护送去了北军大营,我回到卫府之后,江充就带人来了。据儿去了北军?嗯,太子说万不得已就起兵。那……那……就剩下你们两个了吗?应该是的,卫步他……他死了……临死前他是他是个卫家人,不做江充的狗。好,好,卫步到底还是我卫家的子弟,没给我们卫家人丢脸。娘娘,我带着卫伉来是向皇后娘娘报信的,太子让你们做好准备,另外伉儿是大将军唯一的血脉,如今这样,伉儿怕是脱不了干系的,卫家上下都没人了,我愿意带着伉儿回乡间去,隐姓埋名,好歹留下大将军这一支。卫子夫望着憨厚的卫广,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以来她都只道卫青是卫家的脊梁,卫长君是卫家的兄长,霍去病则是后起之秀,对卫步卫广两兄弟从没有好好关注过。没想到在这最危急的时刻,却是他们顶起了卫氏家族的天。 卫广领着卫伉走了,卫子夫想起了卫青,又想起了平阳公主和子鸢,她心里默默地念着,卫伉,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她又想起了卫步和卫广的家人,她的记忆停留在几次对卫步的斥责上,似乎从小他们就不是很亲密,因为她进宫的时候卫步卫广还小,既不像卫长君那样悉心照顾过她,也不像卫青那样深深地依赖过她,后来有了卫府,她虽然曾经回去过,但与这两个兄弟也只剩下相见不相谈的情分了,再后来她知道卫步卫广有了孩子,也曾派人送过贺礼去,但却是出于礼数,而不是出于感情。真正审视卫步就是因为刘陵的事情,这个在当初他们看来没脑子也没底线的卫家人因为一时的贪念和糊涂,差一点让整个卫氏家族走上覆灭之路,好在后来还算安分守己,至于卫广,不过是那个一直憨憨的忙前忙后的最小的弟弟罢了,他很少说话,卫子夫仅有的印象便是他带着卫伉来道别时说的话。
95、最后
椒房殿还是那么大,可是她却觉得很冷清,大概是因为公主们都走了,连子鸢都走了的缘故吧。好像外头的风更大了,卫子夫不觉紧了紧衣襟。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刘彻可能还没有得到消息,一旦他知道刘据去了北军,卫步又杀了江充,那么卫家就真的大难临头了,所以卫子夫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站起来,往外头走去,青鸾快步地跟上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问卫子夫要去哪里,她想只要跟着就好了。如果这时候卫子夫让她离开自己去做别的,想来她也是不会同意的。卫子夫一直向宣室殿走去,她想应该是自己出面,去刘彻谈一谈的时候了。然而她和江充的死讯是一起到达宣室殿的。常融选择先呈报江充的死讯。刘彻果然大怒,他说卫步是要造反吗?卫家人是要造反吗?这句话被卫子夫听见了,她还听见刘彻在大声质问,太子何在?卫子夫回头望着青鸾,说你快出宫去,告诉太子,快逃。青鸾几乎在卫子夫说话的同时就开始了出宫的行动。她没有回椒房殿,径直往秋霜殿的偏门去了,趁着那里还是刘彻的盲区。卫子夫还站在宣室殿的门口,虽然她下意识地让刘据快逃,但还是对刘彻抱着希望,她以为刘彻总会顾念他们的夫妻之情,总会顾念卫青和霍去病曾经为他立下的汗马之功,总会顾念刘据是他的长子。可是刘彻没有见她。她一直站在宣室殿的门口等待着,她从未感觉时间有这样漫长过。皇后娘娘。卫子夫听到有人叫她。一个既熟悉却又苍老的声音。是苏文来了。你来做什么?卫子夫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满心忧虑,已经没有更多的心情可以分出来用以对苏文产生厌恶或者鄙夷了。苏文却对此并不在意,他一瘸一瘸地走近卫子夫,娘娘,您知道奴才的腿是怎么断的吗?什么?卫子夫没想到苏文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那是在掖庭狱中被人打断的,那里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因为他们眼中没有人,只有钱。卫子夫心中对苏文的恐惧慢慢苏醒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来宣室殿当然是见陛下。哼,你见不到陛下的。是吗?常融从宣室殿里出来了,他宣苏文见驾。苏文在卫子夫惊异的眼神中一瘸一瘸地走向刘彻。当初就该杀了他。这是卫子夫看着苏文远去产生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就是,苏文来找刘彻是为了什么呢?娘娘请回吧,陛下今天不会见您的。常融的话打断了卫子夫的思绪,她还是固执地站了一会儿,才失落地回身向椒房殿走去。卫子夫不知道,空旷的未央宫衬托着她格外渺小。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的甬道还是那样长,她从这里走向了辉煌,从这里送走了女儿,从这里走向生命的终结。
回到椒房殿的时候,青鸾还没有回来,无庸也跟着刘据在外面,子鸢已经不在了,卫子夫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她四下望望,想起了很多模糊的影像,刘彻的身影、卫青的样子、还有抱素、子鸢,他们统统交织在一起,回忆又一次让卫子夫觉得无力接受又挥之不去。尤其是想到卫青的死,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一直以来,尽管卫青与刘彻的关系进退微妙,但只要这个卫家的大将军还在,卫子夫就觉得踏实,卫青病逝的时候,卫子夫曾想过会有不堪的时候,但如今这种不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才终于体会到了比想象中要艰难太多的吃力。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却不自主地软软地坐到了榻上。
青鸾终于回来了,她说太子以诛杀江充为名在北军召集了一批人马,他们还不知道江充的死讯,太子还很大义凛然,青鸾悄悄找到无庸和太子,说江充已经死了,陛下盛怒,要抓捕太子,所以,太子,快逃。什么?父皇怎么会这样做呢?江充死了?那我可以进宫了,我去跟父皇说。殿下,现在不能回宫。陛下不会听您说的,您现在还是快走吧。无庸和青鸾都比刘据更明白他们当下的处境。刘据心有不甘,却只好跟着无庸出逃。青鸾在看着刘据走远后才往长乐宫走去的,她和刘彻派出的宣旨黄门擦肩而过,她认得,那个人是常融。 常融似乎很快就回宫来了,因为卫子夫还沉浸在对刘据的担忧和思念之中时,常融又出现在了椒房殿的门口,他依然是来传达刘彻的旨意的,他说阳石公主、刘不识、公孙敬事涉巫蛊,全部处斩。卫子夫的天轰然倒塌。常融没有给她情绪宣泄的机会,传完旨就决绝地离去了。卫子夫知道刘彻只是要让她先知道这个消息,接下来常融要做的就是到各个地方去宣旨,然后逮捕她和他的女儿和女婿。她想起萍儿说的关于刘不识的故事,那是一个本不该牵扯进来的人,他正在过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的偷偷摸摸的幸福生活,不知道他听到圣旨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惊讶和恐惧。萍儿肯定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时候卫子夫忽然觉得原来她在梁王别馆了此残生并不是最坏的结局。她又想到,常融一旦去宣旨就会发现阳石公主的秘密,她不知道刘彻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但她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女儿。
常融还不知道阳石公主在郊外的别馆,所以他先去找的公孙敬声,然后另一路人已经在前往济阴王封地的路上了。卫子夫想让阳石公主逃跑,可是她的倔强的女儿说,母后,孩儿还有地方可逃吗?去你大姐那里。那只会再多牵连一个人。父皇心狠。那……卫子夫还在飞快地考虑阳石公主可以去的地方。母后,没事的。萍儿……母后,孩儿想随母后回宫。什么?这个时候……就是这个时候,孩儿才想回宫。孩儿想见父皇。
卫子夫不明白,刘据还没有解释过,怎么就会牵连上阳石公主他们,她思前想后,只有苏文那个小人可以成为理由,一定是他跟刘彻说了什么。她和阳石公主回到椒房殿的时候,青鸾说先前卫君孺来过了,她发现卫子夫不在,又哭哭啼啼地走了。卫子夫没有说话,她心里想,没见到也好,她来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青鸾看着阳石公主说,公主比以前更好看了。阳石公主没有回答,却抱着青鸾哭了,她一定是想起小时候的故事了,她和诸邑公主缠着青鸾,还缠着子鸢,可是如今,只剩下她和青鸾两个人了。她的哭更加忘情了,似乎在宣泄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的委屈和伪装。卫子夫本想阻止阳石公主,因为她害怕被人听见,可是她刚把手搭上阳石公主的肩膀,就改变了主意,圣旨都已经下了,发现不发现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她拍着阳石公主的肩,说,孩子,哭吧,有什么委屈,就都哭出来吧。一瞬间,她觉得又回到了以前,阳石公主闯了祸,怕卫子夫责罚,就趴在青鸾怀里哭,哭着哭着,卫子夫也就不忍心再说她什么了。多么希望,一切都回到过去,回到你们都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啊。
刘不识没有被带进长安来,他接了圣旨后,就与青梅竹马的表妹双双自尽了,不知道他是不愿意来面对刘彻,还是不愿意来面对阳石公主,或者仅仅是不愿意面对这样无中生有的罪名。
阳石公主听说刘不识死了,很是难过,她说母后,是我害了他。刘彻知道阳石公主在椒房殿,派人来把她带走了,并下旨卫子夫不得擅离椒房殿。如此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阳石公主被带走。阳石公主甩开试图押送她的侍卫,她说你们都滚开,我自己走。那一刻,她是大汉最高傲的公主。卫子夫多么希望她能一直这么高傲下去。阳石公主走向椒房殿外的样子一直深深地印在卫子夫的脑海里,一直到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还曾出现过。这是卫子夫失去的第二个女儿,这是她看到这个女儿的最后一眼。两天后,阳石公主被问斩的消息便传到了椒房殿,青鸾惊呼之后便哭了出来,卫子夫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走回了小房间里,直到一天之后才又出来,青鸾看到她满头的白发和迷离的双眼。牵扯的人还没有完,远在封邑的当利公主被刘彻放在了名单之外,但她的独子,年轻的平阳侯却被牵连了进来。卫子夫听说,当曹宗的死讯传到当利的时候,她的大女儿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她把其他人都关在了屋外,在屋里嚎啕大哭。然后当侍女听不到哭声进屋去看的时候,当利公主已经抱着曹宗的一件衣服逝去了。
事情来得那样快,那样突然,卫子夫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女儿的死讯,她都没有时间悲伤,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刘据也越来越危险了。终于,刘彻下令搜捕刘据,同时下令收缴皇后印玺,还特意让告密有功的苏文和常融一块儿去椒房殿。卫子夫没有等到他们到来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惜她并没有为刘据换来足够的时间,没多久刘据也被逼上了思路。
若干年后,刘彻将皇位传给了刘弗陵,然而在这之前,他以江充与钩弋夫人勾结欺君之罪,将钩弋夫人处死了,而提供江充真实身份的则是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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