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汤冰被老婆离了，净身出户，扫地出门，这回还真成了孤家寡人。有人嘲笑他是猪八戒割耳朵，素净又凉快，说来这些人是不道德的。他们都是在幸灾乐祸，可是汤冰还是不得已地接受这个事实。话再说回来，嘴长在他们的身上，任他们说三道四又能奈何？哪个人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

这回办公室就成了他的家，说现实的办公室就是他的避难所。工资被银行扣了，只每月发800元钱生活费。说来这800元还是够用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中午吃工作餐，晚上泡方便面，还有一天一包‘借屋住’牌香烟。这就是他所有的花费，看来这800元真还是绰绰有余了。

天黑了，镇政府大院少有几束灯光，汤冰无形中就成了镇政府的留守人员。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泡了一袋方便面，囫囵吃下，面对孤灯，干什么能消费掉未睡前的这段时间呢？看书，这是汤冰‘必修’之课。他打开厚厚的一本《唐诗鉴赏辞典》，罗隐的一首《西施》展现在眼前：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是的，历来咏西施的诗篇多把亡吴的根由归之于女色，客观上为封建统治者开脱或减轻了罪责。什么红颜是祸水，若问越国灭亡又责在何人?

我汤冰落得如此的悲惨，是姚琴的责任吗？或者是杨梅的责任吗？又是我弟弟三木的责任吗？仔细想责任还是我自己。轻信三木的谎言，才给杨梅的可乘之机。苍蝇不钻无缝鸭蛋，也不能不检讨自己的过错，不该答应三木把采沙船出离县境外，脱离了所能监督的视线而放任自流。这一切发现的太晚了，大错已经酿成，悔之晚矣。

他已经感觉到有些凉了，尤其是夜间，自从被姚琴驱逐出门，只穿了随身衣服，又没有被子，秋尽冬来，气温下降，想添置一身御寒的衣服和被子，但囊中羞涩。漫长的严冬如何度过？仔细想来，度日如年而痛不欲生，免不了产生了厌世和厌生的念头。思着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肚子三天前就坏了，虽然服了几片氨基酸还是无济于事，可怜人穷命生着富身子。立交桥下的流浪汉和智障人，在饥寒交迫中能顽强地生存，我却如此的脆弱......

他坚持不住了，身子一歪倒在沙发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在为他吊水。虽然他有了知觉，但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多部位还在隐隐作痛，尤其他那颗失落的心更冷更有针刺般的疼痛。

这时走进病房是一双年迈的老人，汤冰挣扎着坐起身来，爸妈刚喊出口，扑簌簌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汤老先生安慰道：“儿哇，别哭，都是三木这个畜生害了你。”

汤母也愤然地说：“你帮了他，他却害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早就该死了。”

汤冰惨叹地说：“不错，贷款是我帮助他办的，人一天到晚不是在教堂里，就是泡在那河边村子的一个寡妇家里，至死靡它，出了事他眛着良心说采沙船是我的，他是为我打工的。至此我家也败了......”

汤老先生说：“儿哇，天无绝人之路，我和你妈都是退休教师，把全部的工资都给你还债。能亏自己别亏良心，我们父子都要为着良心二字活得值！”

汤冰无奈地摇摇头道：“您二老又如何生活？”

汤老先生笑了笑道：“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鹰，我打算去打工。”

汤冰急忙拦住父亲的话头道：“爸，七十好几岁的人了，打得了工吗？”

汤老先生信心十足地说：“我身体还很硬朗，无疾无病，不咳不嗽，去小区看个门，去工地管个眼，也许有人要的。再不然去无人认识的城市和你妈去捡个荒，拾个破烂，我不信就不能糊上我和你妈这两张嘴。”

汤冰痛心地说：“爸，您别说了，都是不孝儿子的罪过。”

汤母道：“罪过是那个大逆不道的三木，不孝之责不能上在冰儿的身上。”

汤老先生感慨地说：“一母生九子，子子不相同，有龙有蛇，三木就是一条害人的毒蛇，不是当父偏心不疼爱他，要他接班做教育工作，他调戏女学生被开除。不惜我和你妈的全部积蓄为他办个农村小超市，不消一年，连本带利都被他吃喝嫖赌糟蹋地干干净净，那是四五十万那。先信法轮功，后信基督教，别人信教能学好，他以此作挡箭牌，懒得更是手不提篮，肩不挑担，从不问劳动。”

汤冰问：“爸，在城乡有许多人，特别是老人在信主，是不是都脱离生活，脱离工作，放弃一切劳动？”

汤老先生摇摇头道：“我想绝对不是，主不能给他粮食吃，衣服穿，房子住。断章取义，别有用心地去歪曲基督教的基本精神，能起到感化，教育人去积德行善，这才是她的主观思想。至于迷信的，虚幻的色采，都是理解上的错误。做一个现实主义者，不但能在物质上，思想精神上能有收获和启迪，凡去无谓的空想，都是失败者。”

汤母道：“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要用一分为二和辩证法去看待它，理解它，信仰它，才不犯教条主义和蒙昧主义的错误。三木口不离主，其实他才是基督教的叛逆者。”

汤冰道：“我看透了它，满口的主和神，都是他的遮羞布，剥去他信主的假面孔，暴露无遗的展现出他的在敛财，敛色的男盗女娼的真面目。他是一个冷血动物，没有亲情，没有仁义的杀手，我与他一母同胞，他却全然不顾，世界上他根本没有一个能怜悯的人。亲生的儿子他不顾，二十年的妻子一样抛弃，他和姚琴乃同出一辙，都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汤母取出一小片纸道：“这张纸片是去年初从三木的房门上揭下来的。”

汤冰接过，原来是几句顺口溜，写得是：

                   我的主，我的神，

                   白天去信主，晚上去偷人。

                   打东舍，骂西邻，

                   半夜三更去敲寡妇的门.........

汤冰勃然大怒道：“三木，三木，你不仅是汤家人的奇耻大辱，也是基督教的奇耻大辱，如此败坏，乃登峰造极，可气可恨，可恼可怒而不可容也。”

这时，那个年轻的护士走近汤冰的面前问：“你认识姚琴？”

汤冰道：“她是我的前妻。”

那那护士问：“前妻？那你的后妻呢？”

汤冰苦涩地说：“哪里有什么后妻，现在是孤身一人。”

那女护士又问：“你可认识一个叫杨梅的女人，现任土地局长。”

汤冰没有正面回答，喃喃道：“你这同志，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这个有意思吗？”

那女护士道：“你的前妻姚琴在高山中学任教，他的一个同事叫佟新是我的前夫，我那男人是个寻花问柳的老手，与你前妻也是同学，在你没有转业时，他们之间有说不清道不白的桃色风流之事，我还亲手逮过两次，一次是在你家的床上，二次在去学校途中的庄稼地里，他们还写了一份保证书，现在还保存在我的手里。不过，我为了省事宁人，没有说，当然了你也不会知道的。他现在又于那个杨梅先是勾搭成奸，现在已经一起生活了。就是杨梅借着佟新的口在姚琴面前搬弄是非，舌尖点起无名火，才有了姚琴与你离婚的后来。说来你还是一个镇长，我和你一样同是他们的受害人。”

汤冰半信半疑地问：“那保证书？”

那女护士说：“现在你要这份保证书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已经不是这匹马的主人了。”

 

汤冰听了这女护士的一番话，不痒不痛地说：“这匹马，脱缰的马，已经是无拘无束了，我还是早日忘掉她，也是一个解脱。记得古人有这么一首诗，说得是：

                  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

                  蝴蝶梦中花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

                  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

                  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汤冰沉思了一会儿又道：“用在我的身上，第七句应该改一下，为：自是不归归不得，才恰如其分。”

那女护士听罢，怅然一笑道：“流水落花春去也，更有三九冷绝情。”

她说罢欲去，向汤老先生看了看问：“老人家你可是汤老师？”

汤老先生点点头道：“我教过书，不过已经退休多年了,你是？”

女护士道：“说来我还是您的学生，您在高山中学带的都是毕业班的语文，我上高三的时候，您就退休了。您老桃李满天下，也难免认不得我。我叫梁春思。”

汤冰不自觉地重复了两句：“梁春思，梁春思。”

梁春思微笑道：“这个名子起的不好吗？”

汤冰似乎有些歉意道：“起得好，起得好，有诗情画意。”

梁春思：“还有诗情画意？”

汤冰道：“大诗人李白有《春思》一首诗，诗中说的是：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梁春思道：“只说汤镇长是个军人，原来还是一个文人。不过这首诗对我来言却对不上号。诗中的表达意思是说一个闺中少女思念远征丈夫的哀怨深情和对爱情的坚贞态度。我不是谁的妾，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心，那个人在我的心中已经死去，万劫不复，再不相识，我不但不是一个断肠人，还感到高兴。”

汤冰：“还感到高兴，为什么？”

梁春思道：“能从没有真正情感的生活中得到解脱，能不值得高兴吗？我也希望你汤镇长能和我一样能从根本不值得痛苦的烂泥潭中走出来，风物长宜放眼量，大胆地朝前走，过了冬天有春天，别让他或者是她瞧不起。”

汤母走到梁春思的面前，伸手握住梁春思的手，有几分的激动和感慨道：“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姑娘，是女人的楷模，尤其是受过伤害的女人。”

梁春思笑了笑道：“谢谢大姨的夸奖。”

汤老先生也怀着几分的钦佩的心情道：“说在理上，诗经有云：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

                           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梁春思道：“汤老师您比喻的好，此时此地，我和你的儿子，就像怀着伤悲的雁在空中一边飞翔，一边鸣叫。只有聪明的人知我受了劳累，那些愚蠢的家伙，还说我骄燥。”

汤冰道：“了不起哇，我没有你的良好心态，你的一席话就像铿然的鈡声震醒了我一颗昏迷的心，你的话不仅悾悾诚恳，还好像一桶防冻液，融化了我心血管中快要结成冰的血，化解了我倥侗的蒙昧无知，凝固的灵魂。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此，言观其旂。”

梁春思不好意思地说：“是褒奖我还是.......”

汤冰道：“于君说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谢谢你为我指点迷津。”

梁春思一本正经地说：“官样文章的活，我们就不说了。汤老师，您要打工我给您老介绍去一个工地做保管。”

汤老先生叫汤文斋，在教育战线上的老人中，也颇有名气，知识渊博，还写了一手好字。处事老道，言行举止都能表现出文人雅士的风度，给人肃然起敬的感觉。他便问：“什么人的工地，又在什么地方？”

梁春思道：“是我父亲的工地，在邻近的一个县名下堰的乡镇，您老考虑考虑，明天回我的话。”

梁春思很礼貌地向一双老人施个点头礼就离开了这间病房。

汤冰望着走出门外梁春思的背影，言出由衷地说：“前世一千个回眸，不如这辈子一回相遇。百媚千红的世界，处处有鲜花，遍地有芳草。正是三人行必有我师,都说是拜师学艺，有时候有会有无意见良师。”

汤老先生道：“梁春思做你的老师，绰绰有余使不了。儿哇，你还是个男人，振作起来吧，记住，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汤冰送走了父母，也吊完了水，背靠着床头的枕头，口中念念有词道：

              春来小雨纤细细，点点滴滴淋洒心田里，

                                                        流离颠簸的人生路，坎坎坷坷多有时。

                                                        蹴陷酷井望人救，无力酾酒身无策。

骕                                                            彇 驦失蹄不如驴，指点迷津遇贵人。

 

       汤冰原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梁春思一席话说得豁然开朗起来，他回想起他的过去，从上学到参军，上军校，提干，总是一帆风顺，没有任何挫折。所以滋长起骄傲和自满，自高自大，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就是他人生的基本写照。包括婚姻，就由于自己的三自情绪，都是人求我，而绝对不是我求人。看自己好威风哇，人不高，姿态却高，或者说是别人可望不可即。能生傲骨，不生傲气，我却完全颠倒，或者说傲骨傲气全都有，天下老子第一。古人说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仔细想来何尝不是，戒骄戒躁是成功之本，谦虚谨慎是成就之根。自高自大是失败之苗，骄傲自满是灭亡之源。崴了脚和栽了跟头的时候，才知道道路上的崎岖。马到悬崖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我的失败是惨痛的，几乎不能自拔，归根结底不能听取别人的意见，当三木信誓旦旦的言辞，别人都不信，就连父母亲都持反对意见，尤其是姚琴，她不止一次地告诫我：三木不是做正事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我全然不顾，结果就是今天的结果。想起来是痛心还是刻骨铭心？现在可以说是妻离子散，能不能家败人亡？有可能。我已经是一蹶不振，无可奈何花落去，别说是落花流水，那是完全失败，彻底的完蛋，死亡就是最后的结局。

    今天我一颗快要死的心却被梁春思给激活了，能死里求生，才是真英雄。他取出口袋中的钢笔，在烟纸盒上挥笔写下：

       春风起，万物欣，派遣青帝做天使。

        惟有緑柳先知春，月照柳丝碧如水。

         晨来春色更好看，翠影红霞映朝日。

        生在此处不厌老，花开此地不嫌春。

        年年岁岁花相似，一年一次花犹新。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