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云江情雨》第66章
一天下午,苟天雄和韦焕柳来到云阳二中。走进教师院,苟天雄就大声喊:“老侯!”烤火喝茶的侯申听是苟天雄的声,应声出门,和苟天雄握着手,说:“苟主任! 等候你一天了。”苟天雄站在会议室门口,把教师院环视了一下,说:“很可以么! 还像个学校。”韦焕柳说:“侯老师使学校的面貌焕然一新。”侯申说:“是老师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转的看呀还是回房子烤火呀?”苟天雄说:“来啦就转的看看。”侯申给苟天雄和韦焕柳递上《大前门》烟,韦焕柳先给苟天雄和侯申点了火,后点上自己的。苟天雄吸了一口烟,说:“你抽《大前门》烟!比我还高一个档么!”侯申说:“平时哪里抽得起这烟? 听说你来呀!不买些好烟好酒好茶和好吃的东西招呼能行嘛?”苟天雄笑了几声,说:“对革命战友就是要盛情款待嘛! 你这样说了就不转的看啦,回房子坐。”转身进门,停下来,把会议室扫视了一番,问:“你在哪边?”侯申说:“我在北边,门开着的就是。”苟天雄问:“南边住的谁?”侯申说:“是南老师。”苟天雄往侯申房子走着,问:“学校现在只丢你一个人?”侯申说:“南老师刚才还在,现在可能出去啦,其他老师回家吃饭去了。”
苟天雄一进房子,没等候申让坐,就把圈椅转了个向,坐在上面,一只脚踏在火盆上,一只脚搭到床沿单子上,静眼看着对门。韦焕柳坐在床上,斜躺到被垛上。侯申给每个人又递了一支《大前门》烟,闭合门,泡好茶水,取出一瓶《红西凤》酒、一包点心,一包饼干,放在桌上,启开酒瓶盖,取出酒杯,给每个人看了两杯酒后,说:“你俩先吃着喝着,我叫南老师去。”说毕出门。走到南罡房子门口敲着门,喊:“南老师!”听不到回声,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声。走出南边圆门,看南罡正从校门口走了进来,说:“南老师! 到我房子走!”南罡问:“什么事情?”侯申说:“你一去就知道了。”他不知道苟天雄和南罡之问的事情。
侯申领南罡回到房子,说:“南老师! 你就坐床上!”南罡一看屋子,有生命的东西是苟天雄和韦焕柳,无生命的是烟、酒、点心、饼干等什物,苟天雄傲慢恣肆的那神态,韦焕柳刁横凶残的那样子,厌恶、恶心、忿恨,一齐涌上心头,五脏如焚,却抑制着万丈怒火,说:“苟主任你上来了! 侯老师! 我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你们几个坐吧!”转身要出门。苟天雄没有看南罡,也没说什么,眼睛斜向上看着窗顶,右手食、中二指夹着香烟,吐出一缕一缕的烟雾。韦焕柳一会儿看苟天雄,一会儿看侯申和南罡,抽着烟,没有说什么。侯申拉着南罡,说:“南老师! 庞老师、叶老师等人还没来,苟主任上来了,你不陪叙能行嘛? 你坐床上!”没有办法,南罡只有在床沿边坐下。侯申倒了一杯酒走到南罡跟前,说:“南老师!我知道你不抽烟,也不太喝酒,今天,你一定要喝两杯酒! 先喝这一杯吧!”南罡说:“侯老师! 你知道我向来不喝酒么!”侯申说:“我只敬你两杯。”南罡说:“一杯我都不喝。”侯申看南罡执意不喝,说:“那你就吃点心和饼干吧!”给南罡跟前放了两块点心、一把饼干。没有办法,南罡拿起一块饼干慢慢地嚼着。
侯申坐在门跟前一个独橙子上,把三个人都看了一眼,说:“边吃边喝边叙吧!今下午,咱们几个风雨同舟的革命战友聚在一起,机会难得,就喝个痛快说个痛快吧!”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后,接着说:“苟主任! 南老师可是个全才、多面手呀!口才、笔头、讲课、唱歌、弹琴、拉胡琴、吹笛子、写文章、下棋、写字,什么都会,什么都精,学生、学生家长,二中学区的干部、群众对他评价很高。”苟天雄听侯申那么说,心里乱草草的,如几条蛇在心窝里窜动:“上次,你在杨仁庆和全社干部上吹捧南罡,使我上了当,在全社干部会上公开表扬了你和他,我很后悔。今天你又在我跟前这么说!你真是个可怜虫!一个几十岁的老教师了,今天又是这个学校的负责人,竟拜倒在一个才出学的青年教师脚下!敬佩还是害怕?我真不明白。”但他没有阻止,想听侯申把话说完,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南罡说:“侯老师!你不要再说了!”侯申说:“你是大佛寺里的洪钟,身在庙里声在庙外呀!”说毕才看苟天雄脸上那不以为然的样子,又接着说:“南老师!苟主任原来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现在又分管全公社的教育,有内行当家,我们学校会越办越好的。”又看着韦焕柳,说:“他叫韦焕柳,韦村革委会委员,和我们的关系很好。仅管他不分管我们学校的工作,对我们学校却十分关心。焕柳! 以前你认识不认识南老师?”韦焕柳说:“认识,只是没有打过多少交道。”苟天雄不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说几句话不大合适,于是说:“南老师! 侯老师在我跟前多次为你请功,我在全公社干部会议上表杨你,为的是给你树立威信。你很有才华,也做出了显著成绩,人们都这么说的,我也能看出来的。但不能骄傲自满,要谦虚谨慎,继续努力,要舍得为侯老师出力呀! 争取入党嘛!焕柳不怕没有参与二中的管理,但学校在你们村边,你要关心、支持、帮助学校的工作啊!”韦焕柳说:“这还用说嘛?”三个人会心的笑了。
南罡厌恶他们,没有作声。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饼干,而是在嚼蜡,越嚼越觉得不是滋味,用力把嘴里的东西往地上一啐,想喝两口茶把嘴涮涮。喝了一口,却比毒药还苦,又往地上啐去。屋子里,烟雾弥漫,酒气熏人,空气太浑浊了。他忍受不了,站起身要往出走。侯申在门跟前,没有起身,说:“南老师! 你为什么又要走?啥时候有这个难得的机会? 你喝茶、吃点心!”走不了,只有又坐下来,什么也不说,极力控制自己的思绪,试图从烦人的嘻笑和嘈杂声中清静下来。于是,他干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打起盹来,一会儿便瞌睡了。
一阵狂风把他惊醒,咳嗽了几声,可能感冒了,头很疼。这么,他一定要回自己房子休息。起身要走的时候,苟天雄说:“南罡同志!不欢迎我来吗?”南罡说:“苟主任!我头痛得厉害,想回房子休息,你们坐吧!”要去开门。苟天雄说:“一会儿还要和你说话哩!等一会儿再走。”韦焕柳说:“南老师! 这样对待公社领导和战友能行嘛? 当然,我韦焕柳算不了什么,你可以把我看的低三下四,但苟主任和侯老师的面子你总得看呀! 战友情谊抛了无所谓,难道以后就没有用上他们的时候? 看的未免有些太近了吧! 我说你们这些教师呀! 简直是一伙书呆子! 说是有知识的人,连人情世故都不懂么!”苟天雄冷冷的笑了几声。侯申一听,不由一怔,心里嘀咕起来:“你焕柳和人家南罡毕竟不熟,初次见面怎么就这样说话呢? 未免太过分了。人家能接受了吗? 弄不好人家会怪我病的,叫我以后和人家怎么相处? 怎样叫人家给自己工作? 你焕柳只图你出言痛快,怎知我侯申的处境和心情? 怎不替我多想想? 同志们和人家南罡关系非常融洽,和我的关系总是紧巴,差不多看不起我,有的人公开在我跟前奚落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若把南罡稳出,就等于把大局稳住了。我若得罪了南罡,他和大家公开站在一起,我不就被掀个黑锅底朝天了嘛!他苟天雄再支持我,成天和大家去吵不成? 文化大革命不是血淋淋的事实?你再有本事,官当的再大,群众都立起来和你对着干,你还能当成官? 用人家南罡的话来说,就是用一个成语来比喻,积羽沉舟。气都把你气死啦。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众怒难犯呀!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说:“焕柳! 和南老师初次见面,怎么这样说话呢? 得思前想后,注意分寸,不要只图自己痛快,可要替别人多想想呀!”南罡气忿的说:“韦焕柳! 请你自重一些! 不要以为教书的人都是傻子,什么都不懂。也不要以为教师是一块面团,任你们咋捏。更不要以为世上就你韦焕柳能成。你念过几天书? 为什么这般骄横狂妄? 革委会委员有什么了不起? 真是狗眼看人低!”韦焕柳说:“革委会委员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一个中学教师有什么了不起? 别以为你当过《八五》总部副主任和云师《联指》主任,再辉煌都已成为过去。面对现实,你是一个受苟主任领导、受侯老师管理、我韦焕柳还可以干预的普通教师。”南罡气忿的说:“你有什么资格在我跟前说话?”侯申急了,拉南罡往下,说:“南老师!别上心,都是谁嘛?”说着又给苟天雄和韦焕柳使眼色。韦焕柳受了侯申一眼,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的过火了,如果在外面,他就不容南罡回驳,会扑上去拿拳头当理的。可现在是在侯申房子在苟天雄面前,那样做恐怕不行,免得他俩把自己看成真正的二球。于是,笑着说:“南老师! 我只念了几天书,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说几句笑话,你也不要在心。”说毕又给苟天雄使了个眼色。苟天雄知道韦焕柳是个二球货,利用的时候,还真怕这个给他生麻烦。果不然,现在他就制造了这个难堪场面。虽然他觉得韦焕柳的话说得很痛快,道出了他无法道出的话语,但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不得不把自己所豢养的狗教训一番,于是说:“侯老师说的对,你焕柳只图自己说话痛快,咋不替别人想想呢? 出自己口要进得别人耳里么!紧亏是南老师,不比其他人。以后说话得注意点才是。南老师! 焕柳有时候会耍二球劲的,毕竟文化水平低,缺乏知识和道德修养,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听了苟天雄的话,南罡不好再说什么了,但不说两句觉得气还没出出,遂说:“我倒不上心,只觉得焕柳说话贪的面太宽了。侯老师是教师,苟主任当初也是教师。你那么说就不怕侯老师和苟主任怪记你? 你如果说我一个人咋都可以。”侯申说:“南老师!不说啦! 焕柳说话,对与不对,我们谁都不上心的。”
再厚的脸皮,羞赧总会穿透的。韦焕柳知道苟天雄在用鞭子抽打他,他只有服服贴贴的夹紧尾巴。他未免有些窘迫。为了掩饰窘迫,他起身走到桌边吃着点心和饼干,肠子抽搐着。
该说主要事情了,苟天雄给韦焕柳使了个眼色。韦焕柳看见了,咽完嘴里的东西,说:“侯老师! 上次苟主任叫我从冬韦村给他儿子找个向,我想来想去,总觉得需要你帮忙才行。”侯申说:“那好么!我岚静如花似玉,不是一个很好的向嘛!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啦!苟主任!你见过我岚静没……” 话没说完,“啊”了一声。
原来苟天雄撂烟蒂的时候,撂在了侯申的手背上,听侯申喊叫,问:“疼吗?”侯申说:“不要紧,一擦而过。”南罡心立了起来。韦焕柳想笑,却不敢笑。
苟天雄说:“见过,不咋个样!”韦焕柳说:“侯老师!你以为我没想到咱岚静? 岚静把我叫叔哩,把你叫舅哩,成了又把苟主任叫爸哩,辈份咋都是一样的。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咱岚静。早前里我领苟主任去我光春哥屋里,叫他把岚静看一眼,走到路上偏巧就碰上了岚静。走过后我问他岚静怎么样?他说岚静确实长的好,就是个子有些低,他儿子个子很高,不大相称。”侯申说:“那也好办,你们冬韦村姑娘长的一个赛一个,焕柳! 另给瞅嘛!”说毕给苟天雄和韦焕柳递烟。
韦焕柳打着打火机先给苟天雄和侯申点了,后点着自己的,吸了两口,说:“这事当然由我牵头主办,必要时还得侯老师和南老师帮忙才行呀!”侯申说:“给苟主任办事还能说帮忙二字? 简直拿我们当外人了!”南罡看这三个人还是扭的紧,根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哲语,他断定苟天雄和侯申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想仔细的听听,看几个肛门要排放什么臭气?韦焕柳紧接着说:“侯老师! 你知道我和那个女子的事瞎啦,现在还没说下。没说下就没说下,总不能认为自己是光棍就不给苟主任办事情。上次,苟主任又叫我说冬贞,我便去冬贞她妈跟前提亲,没想到她们母女都不答应。后来,我应心从村里另给说一个,可一想苟主任是指名道姓叫说冬贞的呀!如果……”请示的样子看着苟天雄。苟天雄扔掉烟蒂,说:“如果什么? 我不是给你说了嘛,我儿子的媳妇非从云阳说不可!非从冬韦村说不可!非说冬贞不可!凡我看上的姑娘,一定要到手!”
南罡不由一怔,他被这个晴天霹雳震昏了,低下头,左手托着前额,眼前一片乌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仿佛自己不是坐在侯申房子,而是在头上无月无星周围黑黢阴冷的幽谷,妖魔鬼怪虎豹豺狼在他身边嗷嗷嚎叫,令他毛骨悚然;狂风向他扑面而来,要把他飘到茫茫苦海中去;冰包从夜空中砸下,要把他化为齑粉。他的泪,在忍和斗的漩涡中流淌,他的心,在爱和恨交汇的血海中翻腾。“这人世上为什么那里都有狰狞?为什么好人前面总是陷井?是贞妹太不幸了还是自己命太苦了?苍天!你知道我们已经海誓山盟永结同心了呀!为了我们的今天,贞妹付出了多少情多少爱?自己淌出了多少泪多少血?姑母看了多少遍月亮?数了多少次星星?夤夜里做了多少个恶梦?眼看着我们珠连璧合莲开并蒂,他们却狼狈为奸要算计我们。我决不能叫他们沾污贞妹圣洁的灵肉,要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我们的纯真爱情、神圣尊严和伟大人格。人生应该为自己而活着,又不应该只为自己而活着。生命的意义首先在于,占有生命的人要为真理、为正义、为祖国、为人民、为最美好的东西去奋斗、去抗争、去交锋、去拼搏,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最宝贵的生命。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情,何必把自己的生命看的那么真切? 为了正义,为了爱情,为了可怜的贞妹,我什么也不怕,要与他们做坚决的斗争。”于是,他抬起头乜斜了苟天雄和韦焕柳一眼,说:“苟主任! 未必那么简单吧?”语气平和,态度却很强硬。苟天雄看着南罡,问:“什么意思?”南罡说:“没有什么意思。我是要你说话注意分寸留有余地。”侯申问:“南老师!你是说冬贞和她妈不愿意这事就难成?”南罡说:“侯老师!你说呢?”苟天雄说:“焕柳! 这可是我交给你的一项政治任务!”韦焕柳说:“我一定想办法完成领导交给我的这项政治任务。不过,还需要侯老师和南老师帮忙,尤其是南老师。他帮忙有许多有利条件呀!”侯申看着南罡,说:“南老师! 焕柳说的对,我先亲自给冬贞说,你给你姑母多做些工作,让你姑母给冬贞和她母亲劝说劝说。另外,你又是冬贞的班主任,还可以给冬贞做工作。几方面合围,我看这事情是能成的。”南罡说:“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婚姻是不应该强迫的。婚姻法反对任何人干涉他人婚姻自由。苟主任该懂得国家法律吧? 我看,人家本人不愿意,你们就不要那么去蛮干了。我听很多同学说过,冬贞要继续上学,上高中考大学。天下何处无芳草? 苟主任为什么一定要从云阳并要从冬韦村给你儿子说媳妇而且一定还要说冬贞呢? 这话若叫冬贞知道,叫人家大人和冬韦村父老乡亲知道,岂不笑咱说话没水平?再说,你也不一定能保住你儿子那一边。”苟天雄说:“道理我懂,婚姻法我比你学的精。鉴于我们是风雨同舟的战友,我才说这话的。在外面,我不会那么傻! 云阳好女子有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叫去说冬贞。可能是先入为主观念在作怪吧!”侯申问:“苟主任! 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说详细一些。”苟天雄说:“那天,冬贞和她干妈去公社报案,她干妈说她家里丢失了六百块钱。我一看冬贞,不寻常的一个姑娘呀! 花容月貌,温柔多情,一双美丽的眸子里,充满着自卑,又充满着刚毅。白晰的面颊上,既显露着羞涩,又蕴藏着华贵。我虽不懂占卜面相,但凭经验,我判断她终底会落贵妇人的。有这样美丽的又驻福的女子与我儿为妻,我一家人都会荣华富贵的。没听说,女人福会福满门里嘛!”侯申说:“噢!是这样的。”
提起丢失那六百块钱,南罡的心都要气炸。他用无比憎恨的目光盯着对面坐着的韦焕柳,恨不能把这个冬韦村的败类、人类的不齿之徒化为乌有。忽然,他站了起来,把手往桌子上“啪”的一拍,桌子惊颤起来了,将仇恨的震动传给了韦焕柳。韦焕柳吓的哆嗦了一下,心扑嗵扑嗵的直跳,脸上一片恐惧的神色, 赶紧避开南罡犀利的目光。几个月来,他一直把魂提在手上,胆颤心惊,惮怕提这事情。别看他趾高气扬,刁横狂妄,内心却极惊慌的。好几个晚上做恶梦,不是韦光明弟兄们把他打的头破血流,就是南英妍和冬贞骂的他睁不开眼睛,要不就是公安人员用冷峻的目光和乌黑的枪口对准他的胸膛,他跪在地上发抖、求饶,要不就是跳崖、跳井、服毒和上吊。苟天雄十分愠怒,看着南罡:“你怎么啦? 疯啦? 这么狂妄!”南罡看着苟天雄,说:“怎么啦? 难道你不知道我怎么啦? 我疯了? 就是疯了! 我姑母口里挪肚里减,节衣缩食,好不容易积赞了六百多块钱,为的而后帮我盖房。可那个公猪与母狗杂交下的扒手,制造事端,趁火灯劫。用寒森森的刀子剜割一家善良人的心。苟主任! 你说我不气忿不发疯吗? 你不提倒罢,一提这事情,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侯申说:“倒是一件伤情的事情呀!”韦焕柳不敢看南罡,将头转向一边。苟天雄说:“那你在我跟前发嘎疯案子就破了? ”南罡说:“我在你跟前发疯,案子你不破;我不在你跟前发疯,案子你也不破。我姑母给你报案几个月了,你着手破案来没有?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战友,我姑母的案子你闭口不谈,却要给你儿子说报案的良家女子为妻? 哪里有你这样的战友?”苟天雄说:“不管怎么说,坐在你对面的是你的领导,不是偷你姑母钱的盗贼。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打门心不惊。”苟天雄无意识一句,把韦焕柳吓了个变脸失色。三个人都看了个清楚。韦焕柳镇定之后,说:“是呀,你在和苟主任带我们两个说话,不是在审讯偷你姑母钱的贼。坐在你对面的是我韦焕柳,你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是我韦焕柳把你姑母的钱偷去了吗?你是冲着我韦焕柳来的? 还是冲着苟主任和侯老师来的? 当然,你姑母的钱被盗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我十分同情。我还给苟主任说过,叫他抓紧破这个案子。苟主任也答应抽时间调查这个案子。刚从冬贞脸上看,这个案子都应该办的呀!”他越说胆越硬了,可总是不敢看南罡。侯申看呆在跟前非常把撮,借故上厕所出去了。
苟天雄取了一支烟,韦焕柳赶忙给点上,也取了一支。苟天雄吸了几口,说:“是实的,焕柳给我说过这事情。”南罡说:“苟主任答应抽时间调查这个案子? 我去他跟前催了两次,你问他怎么对我说的?那分明是你编造出来的。”苟天雄压住怒火,说:“工作一个接着一个,压的人喘不过气,中心工作都抓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去破你姑母那个案子? 前面我对你这么说的,现在对你还是这么说的。”说话的时候,眼睛向空里看着,架在左腿上的右腿在空中踢来踢去。说毕,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嘴里慢慢地吐着烟圈。南罡站起来看着苟天雄,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什么时候去调查? 我看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以没时间为由要把它长期搁置起来。”他说的时候,韦焕柳看着苟天雄,做着扑打的准备,只等苟天雄下令。苟天雄大笑。南罡紧盯着:“你笑什么?”苟天雄板起阴冷的面孔,说:“我笑什么? 如果你逼着我要说的话,我就实话对你说吧!你给你姑母传个话,当她帮着把冬贞劝说成我的儿媳的时候,我自然就给她破那个案子。”南罡听言,无比气忿,真想抽苟天雄一巴掌,又忍了,切割着苟天雄,心里骂着:“你个狗娘养的,真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狼,终于掏出了你那颗卑劣的黑心。”于是,说:“苟天雄!那几句话把你的黑肠子全部拉出来了。我把你没看错吧? 你利用自己手中的职权,以把冬贞说给你儿子作为给我姑母破案的条件? 我姑母的案子不要你破了。你这样做,我是不答应的,我姑母、冬贞、冬贞的母亲和冬韦村的群众都不会答应的。你不能一手遮天吧?”苟天雄拍着桌子怒吼道:“南罡!你太骄傲、太放肆、太狂妄自大了!要知道你眼下的身份,你心目中有没有公社领导? 对红色政权持什么态度? ”韦焕柳站了起来,看着南罡,软弱无力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和凶残。南罡说:“你就是红色政权? 反对你就是反对革委会? 亏得你是个革委会副主任!我心目中就没有你这个既没道德又没水平的苟天雄!”苟天雄说:“你……”忽听窗外许多人在小声议论,停了下来。
外面,中、小学七八个教师,还有中学几个学生,自南罡和苟天雄开始舌战就偷听起来,谁说的什么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庞忠华和叶高军也在外面。人们都责骂苟天雄和韦焕柳,钦佩和称赞南罡。有说苟天雄傲慢强横、蛮不讲理的,也有说既没道德又没水平的,有骂韦焕柳偷了金牛盗了银马的,有骂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有骂卑劣狠毒刁野凶残的;有说南罡胆大包天敢扳虎牙的,有说不畏权势不怕邪恶的。自有为他挢舌、担心的。几个老师要庞忠华和叶高军回去把南罡挡出来,他俩觉得挡不成,都没有进去。站在外面,叶高军难免要铲抱不平。一个教师说:“哎呀! 南老师这一下把乱子惹下啦!”叶高军大声说:“咬老虎球呀尽是筋咬不动!革委会副主任有什么了不起?一手遮天呀?”庞忠华低声说:“说低些,看人家听见了!”叶高军又大声说:“该不吃人么?”
里面,苟天雄和韦焕柳都听出是叶高军的声,可他们眼下全力对付的是南罡。于是,苟天雄说:“南罡!我佩服你的大无畏精神!难怪当初你爬上了云师《联指》主任和《八五总部》副主任的宝座!”南罡说:“我给你说,文化大革命中,我一没整人,二没打、砸、抢行为,问心无愧,没有你可挑剔的。”苟天雄说:“很难说。”南罡说:“我不与你争辩。日月知人意,天地明鬼心。我担心的倒是你。”苟天雄大笑了一阵后,说:“用不着你担心,只考虑你的命运吧! 因为现在,我把你握在手中。”南罡说:“别吓唬人! 你可能掌握不了我的命运吧? 因为这世界不是你苟天雄一个人所主宰的世界,你不能一手遮天。”苟天雄说:“我个人倒没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但革命的群众运动,却可以消灭一切牛鬼蛇神。你姑夫是右派分子,我担心你又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南罡说:“我姑夫是右派分子,你咋样办都行,但我姑母该不是右派分子么! 你为什么不给她破那个案子? 阶级敌人都要给出路哩么! 我谅你把我打不成现行反革命,不信咱走着看,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过于夸大了你的力量。另外,我还要告诉你,我姑母的案子迟早是要破的。”苟天雄脸色气了个铁青,眼里冒着青烟,紧盯着南罡。
南罡转身要回自己房子,韦焕柳横在他前面,双手插在腰里,复仇的火焰将眼睛烧成了青兰色,说:“怎么?要走? 害怕了? 走得利嘛?”南罡说:“一不偷人,二不淫权,有什么可怕的?”看走不脱,又坐到床边,目光直逼着韦焕柳。韦焕柳真想扑上去把南罡击倒拳打脚踢一顿,出一口恶气,但没有苟天雄的允许他是不敢的。他看着苟天雄。苟天雄摇了摇头,压住了他的怒火。
一会儿,苟天雄想出了对策,他以为这是击败南罡的有力杀伤武器,说:“南罡! 似乎你刚才胜了,不过,我劝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在你姑母报案之前,云阳信用社被盗,六百元巨款被人偷去了。你姑母报案之后,人们都怀疑她那六百块钱的来由,如此吻合? 恐怕与这个案子不无牵连吧! 不是吗?冬韦两个大队的群众纷纷举报,都怀疑那盗窃案是你两个表兄作的。我这个人心软多情,前面侯老师多次说到你,总觉得是革命战友,就把那些举报信压了下来。我为什么迟迟不给你姑母破那个案子呢?这就是理由。我本不想给你往出端,你逼的我没办法了么!没看出你还是个不知瞎好的东西!哼! 你能翻脸,就别怪我无情。”韦焕柳看自己能插上言了。说:“苟主任! 算是你今天把人认清了。前面,冬韦两个大队群众怀疑是他两个表兄盗窃了云阳信用社六百块钱,举报信像雪片一样飞落到公社,公社要你负责侦破,你心慈手软,听侯老师的话,看人家的面子。今天呢? 人家将恩仇报,翻脸不认人,把刀尖对准了你的心。我可没说南罡呀! 你太不知趣了! 另外,难道你忘了你姑夫是右派分子、未改造好的右派分子? ”南罡说:“我姑夫是右派分子这我知道,冬韦村群众都说他表现很好。信用社被盗与我表兄是无关的。除非你们丧尽天良栽脏陷害。不过,你们的卑劣行径最终会被太阳照射出来的。”起身向自己房子走去。韦焕柳走到小门口怒吼道:“哼!走着瞧吧!到时候看你嘴还硬不硬!”
忽然,苟天雄把空酒瓶往地上使轻一拌,“砰”的一声炸响了,琉璃片有飞到床上的,有飞到窗子上和桌子上的,有飞到洗脸盆和茶杯中去的。韦焕柳一惊,转身的时候被凳子绊倒,头碰到一片琉璃片上,鲜血长流。苟天雄往起拉着,说:“怎么不小心? 真他妈的倒霉!这侯申狗日的跑到哪里去了? 莫非是和那小子刺一条裤腿合伙起来整人?”正骂着,侯申走到小门跟前,一看情况,知道炸了,心怦怦直跳,惮怕苟天雄又对他发火。他从抽屉里取出《云南白》药,给韦焕柳揞在伤口上,又拆开自己一个口罩,把韦焕柳的头给包了起来,叫其爬到桌前休息,他蹲下身拾地下的琉璃片子,不时地抬头看怒容满面的苟天雄,手在颤抖,浑身在筛糠。苟天雄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看他像小鸡一样在地上挪动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但当想起南罡气势汹汹的样子,无比气忿,心想:“人真不好认,这侯申哪是我的同路人?是明靠我苟天雄暗通南罡的一个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家伙! 得给他点脸色。”于是,他走近一步狞笑着,说:“没想到你侯申伙同南罡整起我苟天雄来了,去你娘的吧!” 说着飞起右脚朝侯申背上蹬去。侯申栽倒在地上,满脸血污,两只门牙当即碰掉。苟天雄又大笑起来。韦焕柳也笑了,但笑的很勉强很别扭。侯申爬了起来,顾不得擦脸上的血污,转过身跪在地上哀求道:“苟主任!我不是伙同南老师在整你呀! 刚才我出去上厕所,因肚子疼用的时间长了一些,不知道你们怎么说炸了,你应该相信我呀!”
这时,叶高军站在外面檐下,说:“看那奴才相,还有人味儿?咋恁欠当官嘛! 把土匪请了进来,烟酒茶糖点心饼干招呼毕,指侯着挨打,挨了打又跪下给人家回话,辱没先人的东西!”庞忠华走出来,说:“高军!你没看咋弄着哩?还能寻的惹事情?回房子去!”把叶高军推回房子,他回自己房子去了。
侯申房子,苟天雄心想:“不给他侯申一点颜色看看,而后他真的和南罡、叶高军合伙起来对付自己咋办?”于是,看着侯申恶狠狠地说:“哼! 要我相信你? 候着吧!”侯申呆若木鸡,凝冻在那儿。韦焕柳心里寒森森的,却不敢说什么。一会儿,才看着苟天雄,示意允许他把侯申拉起来。苟天雄看见了,瞪了他一眼,他没敢。一会儿,苟天雄说:“走!” 说着走了出去。到了校门囗,苟天雄站住了。韦焕柳到了跟前,摸着受了伤的头,说:“苟主任! 天这么黑,干脆去我屋里吧!”苟天雄说:“不去,你屋里窝窝囊囊的,我一会儿也呆不住。如果你能给我做一顿肉饺子,我就去。”韦焕柳说:“今晚上是来不及了。”苟天雄说:“还是送我回公社。”韦焕柳说:“送你是一定的,只是天这么黑,又没有手电,怎么走? ”苟天雄说:“你从哪一个教师跟前借一把手电来,我候你。”韦焕柳说:“行!”转身回校,来到侯申房子门口,推开门。侯申一会儿用镜照自己没了门牙的缺处,一会儿看桌上那两颗门牙,脸上的血污还没有洗,墙上投下了他小得可怜的影子。韦焕柳看了一会,说:“侯老师! 等一会把脸洗嘎!一切都要想得通,忠于战友忠于领导的意念不能变。”侯申吓了一跳。当听是韦焕柳的声,抬起头问:“苟主任真的走了吗?”韦焕柳说:“还没走,在校门口站着。”不把话往完的说,看侯申怎么说。侯申说:“天这么黑,怎么走? 让我叫去,晚上住在这儿。”韦焕柳说:“算啦!刚才我要他去我屋里,他不去,说要回公社,叫我送他。送是一定的,只是没有手电。他叫我回来寻一把,你有没有?”侯申说:“我手电一个老师拿去了,叶老师跟前可能有,稍等一会,我给你去寻。”韦焕柳说:“侯老师!你洗脸,我去寻。”说着出门。中小学十二三个教师有四五把手电,韦焕柳却没有借来一把。没借到手电不说,还听到一些忿懑的话语。那些话语如一锭锭铅墨,从各个地方着笔,把他们那卑劣形象和丑恶嘴脸完整的勾勒了出来。从众人眼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渺少,没有办法,又来到侯申房子,叫侯申去寻。侯申出去了。他坐在会议室条椅上,忽听南罡房子有说话声,为了听个仔细,悄悄地溜出门,蹲在南罡窗下。这时,叶高军说:“罡兄弟! 你有血性、有骨气、有胆量、有气魄,哥十分钦佩,对那傲慢强横、无法无天的淫权者和那卑劣狠毒、狗仗人世的流氓,就不能退让、妥胁、屈服。一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有什么了不起? 和国民党的伪保长有啥两样? 侯申是要往上爬舔人家的尻子? 还是在人家手里有什么短处? 那么怕人家,挨了打反过来又跪下给人家回话! 连人格都不要了! 至于那韦焕柳嘛,什么坏事他不干?”韦焕柳怎能听进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脸色气成了猪肝色,眼里冒着黑烟。遂从花园里扒了一块砖头,猛力朝南罡窗子上砸去。”“啪”的一声,砖头从窗洞中飞了回去,砸在南罡和叶高军中间地面上。南罡和叶高军齐声喊道:“韦焕柳!”开门跑了出来。这时赵锋钢和赵建荣从甬道跑了过来,叫了一声“南老师!”走到跟前耳语起来。
韦焕柳知道事情越弄越糟了,赶紧向校门口跑去。这时,侯申从后院小操场走了过来,听见乱糟糟的脚步声,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回到自己房子门口低声喊韦焕柳,连叫三声,没有动静。走出会议室,看叶高军拿着手电,喜出望外,说:“叶老师! 我正寻手电哩!你拿出来啦就好。”叶高军问:“你要手电干什么?”侯申说:“我给焕柳寻哩,他要送苟主任回公社。”叶高军用手电把侯申脸上一照,说:“要送苟天雄回公社? 我这手电就是给韦焕柳取来的,你叫他本人来取。你那两颗门牙呢? 还不赶快去寻? ”侯申汗颜无地、守口如瓶了。南罡说:“侯老师!你先看这儿!”叶高军用手电往南罡窗子上一打,说:“你看!”侯申吃了一惊,说:“这是怎么回事?”南罡说:“怎么回事你还不明白? 是韦焕柳砸的。”叶高军对侯申说:“回房子看吧!”南罡、叶高军、庞忠华、赵锋钢.赵建荣、侯申等人来到南罡房子,叶高军指着那块拌炸了的砖头,说:“就是用这块砖头砸的,才从花园里扒出来的。”赵锋钢和赵建荣气忿地说:“这韦焕柳狗日的简直是土匪!”侯申说:“不可能吧?”边说边出门要回自己房子。叶高军说:“现场你都看了,还说不可能? 好吧! 快寻你那两颗门牙去!”赵锋钢问:“侯老师!你管不管这事情? ”侯申转过身,说:“学生娃知道什么? 还不快回家去? 我给你俩说嘎,出去不要乱说。”赵建荣说:“土匪糟蹋了学校,挨了打,还不敢叫人知道,真丢人!”赵锋钢说:“南老师! 叶老师! 跟侯老师说没用,我们先去抓韦焕柳人,抓到人和他再说。”南罡说:“出去看看。”于是,四个人向学校外面走去。
刚才,韦焕柳慌慌张张的跑到校门口,说:“苟主任!寻不下手电,咱们摸着走吧!”苟天雄问:“为什么如此慌张?”韦焕柳说:“又出事情了,赶快走吧!到路上我给你详细地说。”说着就抓住苟天雄的手向下摸去。
南罡、叶高军、赵锋钢、赵建荣来到校门口,不见苟天雄和韦焕柳人了。赵锋钢说:“叶老师!你用手电照!”南罡说:“不,不要照灯,先听听动静。”小河这边路上有脚步声和语声传来。赵建荣说:“肯定是他们,走! 撵上去看。如果是韦焕柳,就把他抓回来!”叶高军说:“不行,逃脱了现场,他不认账怎么办? ”南罡说:“叶老师说的对,逃脱了现场,他不会认账的。弄不好,反会诬陷我们的。”赵锋钢说:“那就白白算了不成? ”南罡说:“算不了的,明天我和叶老师去公社给杨主任他们汇报,叫他们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叶高军问:“赵锋钢! 你俩咋办?”赵锋钢说:“我们回家。”南罡说:“天这么黑,咋回去? 睡到这里算了。”赵建荣说:“熟路,一会儿就回去了。”叶高军说:“那就把手电拿上。”赵锋钢接过手电,和赵建荣走下高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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