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云江情雨》第69章
地球自转不足一周,云阳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苟天雄、韦村地痞流氓韦焕柳、云阳二中负责人侯申、教师南罡、叶高军和帷幕后面的两个大少年,合演的一场多幕戏剧,传遍了上下六川,巷道地头,因南罡和叶高军汇报给了杨仁庆而传的更远,都说:“云阳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苟天雄去云阳二中和教师南罡吵架。”“云阳二中负责人侯申,用笑脸把苟天雄迎进学校,用酒食把苟天雄肚皮撑饱,看着苟天雄在房子把空酒瓶摔碎;他拾琉璃碎片的时候,苟天雄踏在他背上蹬了一脚,碰坏了他两颗门牙;他流着血跪在地上给苟天雄回话。”“叶高军疾恶如仇,铲抱不平,在南罡房子大骂苟天雄和韦焕柳,韦焕柳听见,从花园里扒起一块砖头,从南罡窗子砸了回去,南罡和叶高军险些遭凶。”“韦焕柳送苟天雄回公社的路上,被南罡派去的伏兵用乱石砸的遍体鳞伤。”“苟天雄挨了打,怕回公社惹人笑话,叫韦焕柳和南武村偷鸡摸狗的武三熊连夜把他送到红旗医院。”“苟天雄恃权横行,太卑劣了;南罡硬折不弯,太胆大了;叶高军疾恶如仇,太义气了;韦焕柳狗仗人势,太凶恶、太没人性了;侯申奴颜卑膝,太可怜、太失人格了。”“看这场戏接着怎么往下演? 最后咋样落板?中间还会插什么好折子?”
事有因,话有源。消息在传播的时候,难免有走样的。但这个消息的传播却反映了原来的基本面貌,带有鲜明的正义性。不用说,这些舆论主要从冬韦村村头那个教育综合体中传播出来的,庞忠华、赵锋钢、赵建荣、武榜娃和其他中、小学教师都是新闻的传播者。
武三熊第二天下午从红旗医院回村,在路上,在村里,也进行传播。不用说,从他嘴里传出来的新闻,自然是另一种毅色,带有偏颇的倾向性。他要借传播消息炫耀自己。在巷里,他对村邻们说:“嗨!不是我武三熊搭救,他苟天雄早都没命啦!今后嘛,咱办事可容易得多了,谁领不下结婚证,上不上户口,开不出证明,就来找咱,咱都能办通。”似乎他立了一次特等功,成了一个革命英雄;似乎有了苟天雄那个后台和靠山,他就可以光荣一世、幸福一生,从此以后就不需要劳动,不再和泥土打交道了。在场的人只是用耳朵听,用眼神说话,用尻子暗笑,谁都不言之于口。可怜的武三熊,就是不说他去红旗卖掉偷摸的三只母鸡、赌赙输钱、挨打和昧粮之事。丢鸡的人来他跟前大声骂偷鸡贼祖宗的时候,他才借口还没有吃饭,回家里去了。
苟天雄和韦焕柳挨了打,刚是没有气死。他们在极力制造他们的舆论。别看苟天雄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脸上有纱条和绷带,臂上扎着板子,脚上有石膏模具,尽管他的意识也受了些伤,他的生命和他的意识却并没有死亡。只要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意识总要牵着他的躯体往前走。即使快到尽头,还要走,一不做二不休。熟悉的医生、护士、病员,少不了要问他,他少不了编造谎言、传播讹论、诽谤南罡、混淆视昕,为而后打击报复南罡制造舆论。有一点政治身份的人,不管他们的灵魂怎么丑恶,面目怎么狰狞,手段怎么残忍,他们的话语和神情却有很大的欺骗性。善良的人们总把他们的话语或指示当成圣经,把他们人当成马克思和毛泽东的好学生。谁说善良的人们不好善憎恶? 但一到迷雾般的生活当中,他们爱的是不是都是好人?憎的是不是都是恶人? 当医生把苟天雄脸上的坏血烂肉清除掉换上黄纱条,把他的断臂破踝修整好,他就开始诟谇谣诼起来了。主治大夫问:“咋成了这样子?”他假装可怜的说:“一个教师犯了错误,我一批评,就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当领导真难哟!”
牛公民的大女儿永春患肺炎住院几天了,马淑会陪护着。苟天雄手术后,住进牛永春所住的病房。第二天中午,疼的不要紧了。便和病房里的人絮叨起来。马淑会走了过去,坐在床前凳子上,跟前有韦焕柳,还有云阳一个陪护病人的上了年龄的男人。马淑会问:“手术做的很好吧?”苟天雄说:“手术倒做的很好。”马淑会问:“还疼的厉害吗?”苟天雄说:“还疼,但和手术前不一样,是两种疼法。”马淑会笑着说:“这是当然的。”苟天雄哀叹了一声,说:“淑会! 当干部难啊! 尤其是当领导干部,这么我才深刻地认识到,在和平的日子里,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也是革命,随时都有流血牺牲的可能,尤其是在这阶级斗争尖锐、复杂、激烈的情况下。这次,我差点儿就搭上了性命。”那个陪护病人的男人问:“苟主任! 是怎么一回事情?”韦焕柳看着苟天雄。苟天雄说:“咱二中一个青年教师,名叫南罡,南武村人。参加工作才几个月,张的没领了,无法无天,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在学校,不尊重领导,不团结同志,不好好工作,还有一些坏毛病。青年人么,谁没缺点,谁不犯错误,知道错了,改了就好么!谁知,他却不是这样的。学校领导批评他,他不接受。没办法,学校领导要我亲自批评帮助一下。昨天下午,我去了他们学校,刚提起话头,他就立起来和我吵。把我给逗躁啦,重重的批评了一阵子。当面,他接受了,却怀限在心。昨天晚上,天特别黑,焕柳送我回公社,忘了寻手电,走到路上,鸡蛋大的石头像冰包一样向我们砸去,把我们砸成这个样子。暧! 领导不好当呀! 现在,我才深刻地认识到我们真正是在革命,随时都有流血牺牲的可能。”说毕一看,不见马淑会了。
原来,在他说出南罡名字的时候,马淑会便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就想走开。牛永春听他在说南罡的名字,把母亲叫了一声,马淑会借故回到女儿身边。牛永春问:“妈! 我罡叔怎么了?”马淑会说:“没有什么,永春! 我娃好好睡觉。”
苟天雄说毕,韦焕柳鹦鹉学舌了几句。那男人听后,说:“太不像话了!不好好工作,还不接受领导批评,那怎么行? 倒是问你瞎吗还是问你好? 也不想一想,文化大革命,把一些青年人瞎了个没值啥,动不动就和人闹事。哎! 不好说呀!”这个男人的一通议论,引起了全病房陪护人的共鸣,一时都发起议论来了,闹得病房乱哄哄的。
马淑会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大家安静一些好不好?”满病房的人都诧异了。苟天雄、韦焕柳和那个男人自不必说。安静下来后,苟天雄问:“淑会! 你怎么啦?”马淑会说:“苟主任! 你才做了手术,最好不要说话,焕柳!你不要惹逗苟主任说话。”苟天雄当然生气,但发不成火,问:“什么意思?”大家都看着马淑会。马淑会不准备回答他的问话,想先压住那个男人的口舌,说:“乡党! 我也不知道你在哪个村,你我都来医院几天了,家乡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不明真相,最好不要想当然说话。”那个男人被说了个无趣,转过身和他的亲属说话去了,心里冒出来一个大疑问号。苟天雄忿懑的说:“马主任!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讲说你是共产党员,大队妇联主任、革委会委员,什么立场嘛? 难道不相信我这公社革委会副主任? 岂有此理? 噢! 我明白了,你们是亲戚?”知道苟天雄人品、向来对他嗤之以鼻的马淑会,从容地说:“你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这我知道,但今天,不是在开会,不是你在布置工作任务。这地方不是会场,是病房,大家各自在看病,在说闲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观点,都有表白自己思想和观点的权利,谁都不能强迫别人去相信和接受他的意见。你说的话,仅是你一面之辞。病房里差不多人,既没听说过南罡的名字,又不认得南罡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真实人品了。咱云阳的这位乡党,可能也认不得南罡,说不定听南罡名字还是第一次,既不了解南罡的人品,又不知道你们事情的真相,我劝他不要随便说话,这错了吗? 错在什么地方? 刚才,我说你才做了手术,最好不要说话,就是嫌你说的是不实之辞。难道你听不出来我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南罡的关系,说是亲戚又不是亲戚,说不是亲戚又是亲戚。南罡到底是什么人? 我先说几件事情,叫大家听听。我这个女子,今年春上和几个孩子去挑草,在砖窑上面玩耍,不幸摔到窑里,昏死过去,血污满面。其它几个孩子一看是那样,都下的跑回家,因害怕大人打骂,都没敢给大人说。幸好,南罡翻京云岭过来,走到破红窑跟前,无意向内一看,看见了我穿着红花衣裳流着鲜血躺在红窑里的永春,赶紧抱了起来向卫生所走去。我的永春得救了,他洁白的衬衣上沾满了血花。不是南罡兄弟,我的永春早都没命了。”牛永春说:“妈! 我罡叔怎么样了? 他可是人世上第一个大好人呀!”马淑会说:“你罡叔没什么事情,我娃好好休息。”苟天雄欲言,马淑会紧接着说:“我说的这件事,是关于我的事情,或许不能说明南罡是怎样一个人,那我就再说一件事情,南罡班级一个学生,他的父亲在水库工地上被土方塌伤,家里很困难,为了使那个学生安心学习,南罡在全班同学中间为那个同学的父亲,募损了一百二十四块钱送去。南罡本人捐了十块。前几天在公社召开的全公社干部会上,你亲口表扬了南罡,说他有才能、工作热情积极、成绩卓著、学生和群众评价很高,你说的那些话还没凉冷,现在却倒口说南罡怎么怎么瞎,谁相信你这话是真的?”苟天雄的脸气成了乌青色,说:“你……我不连你说了。”窘迫的倒在了床上。
病房里的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都不言语了。那个男人,看苟天雄倒下,走到马淑会跟前,低声说:“好妹子!多亏你说这些话,要不我会跟着说许多错话的。听你这么说,南罡是个好娃,不会干那种事情的。”马淑会说:“别听他瞎说,他在欺骗人。”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苟天雄倒在床上。韦焕柳给盖好被子,压好被角,问:“苟主任!你喝水不?”苟天雄说:“我不喝。”韦焕柳爬到苟天雄跟前,说:“苟主任! 你该喝药了。”苟天雄说:“少哕嗦! 做你的啥去! 让我静一会儿。”闭合了眼睛。韦焕柳并没有离开,像守丧一样静静地坐在床前。
闭合眼睛之后,苟天雄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如蛇叮鼠咬:“他妈的!真倒霉,想发点议论丑化南罡小子,没想遭到这臭女人的无情回击。南罡这小子太傲慢了,敢在我跟前发凶,全不把我这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放在眼里,太难对付了,没想到那天会把事情弄的这么糟。也许,我不该说一定要把冬贞许给我儿子那话。冬贞是韦谠国的干女,南罡当然会向着冬贞说话的。更愚蠢的是自己真不该说拿冬贞与儿子订婚为给他姑母破案的条件的那些话,太不策略了,这不是把刀把递到人家手里,让人家用尖刀来捅自己嘛!嗳! 我越活越没出息了,啥话都往出说哩! 另外,我也不该在侯申房子摔酒瓶,更不该在侯申背上蹬那一脚。可能是酒喝的多了,丧失了理智,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做出了不该做的事情。影响多不好呀! 自己确实太傲慢了,也受了权力、地位的怂恿。地位可以使人傲慢无礼、做事失度,权力可以使人有恃无恐、忘乎所以。没有它们,羡慕它们,垂涎三丈,摄取它们。有了它们,到底方便,心想志到,志到事成。但也有难言之苦呀!对上级,必须更服贴、更依顺、更殷勤才行,弄不好会使你狼狈不堪、啼笑皆非,显得你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有人说,开始不习惯,看的多了,练习的多了,也就习惯了。自己一开始就习惯了。不吃亏呀! 你在上级跟前怎么样,就会要求下级对你怎么样。一些聪明人就不用你要求,他们会学着你对上级的办法对待你的。做这政治买卖,本小利大。世上有的是借肢走路和攀缘上爬的人。权力、地位和本事、能力是极不谐调的,权力大、地位高的人不一定就本事大、能力强;本事大、能力强的人不一定都能拥用权力和地位。社会把很多轻飘飘的人吹上了天,把很多重腾腾的人埋进了土。自己看到的就不少呀!有人把社会比作一大盆清水,把社会的各种成员的集合比作几升要淘的麦子,麦子倒进清水盆里,搅动几下便浑浊起来,仔细去看,籽粒饱满的都沉到下面去了,籽粒较秕的和糠渣都浮在了上面。这个人的比喻虽不完全恰切,却够生动的。你再有本事、再有能力,别人不用你,你有什么办法,还不是等于没本事、没能力嘛!自己没本事没能力吗? 工作没成绩吗? 当初,不讨好校长马志辉,不巴结乡上领导,能叫自己当小学校长吗? 划着呀! 像种庄稼一样,收获的比付出的多的多呀! 当初,你舔了几个人的尻子,多年来,多少人却在舔你的尻子! 别看一个小学校长,在社会中地位不怎么高,权力不怎么大,在那个小天地或小世界里,却像一个国王呀!一切由你说了算,要怎么就能怎么办。所有的教师、职员都得看你的脸色,听你的指令,都在揣摸你的心思,主动积极的为你、为你的家庭服务。你要走就走,要来就来,只打个招呼就行了。去城里、去外地办私事,说是出差,还报了旅差补助费。会计他敢不给报?捩扭就把他换了。婆娘娃看了病,写上你的名字,药费就给报啦。家里盖房,你说手里没钱,会计问你得多少? 就给你送到屋里去了。栈板钉、连檐钉、钯钉、草绳等东西,会计都给送到屋里去了,比自己想的都到,当然,不会掏他自己的腰包。老人的生日,教师们比你还记的清,到时候,不管你在家不在家,都带着礼物贺寿去了。家里有个啥事,或是老婆病了,或是娃跌伤了,你还不知道,有的人可看望回来了。吃饭的时候,炊事员给你打的饭菜多,算伙食账的时候,却就你吃的少。管伙的知道你爱吃肉,灶上就肯吃肉。炊事员也知道你爱吃肉,吃肉的时候,先给碗底里打一勺肉,后给上面少倒些素菜,再给上面倒比其他人稍少些的肉。为了不使别人发现,你只有端回房子去吃。这都是些生活小事,在转正定级、工作调动、入党、提干等大事上,一些人比你当初大方的多。每一个教师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里,想把谁扶到天上就能把谁扶到天上,要把谁打入地狱也就能把他谁打入地狱。舌头是板板,嘴是软软,好坏全在你说。韦谠国不就是被自己打成右派分子的吗?他有知识、有能力、有教学经验和管教艺术、教学成绩相当好,和教师们关系也不错,又比我大十多岁,理应受到我的尊敬和重用,可他就是恃才骄傲,又好提意见,以致公开反对我。你想整垮我,不如我先把你整垮再说。
算是反右斗争帮了我的忙。谁知十一年后,自己却要把他的干女儿许给自己的儿子,因此又和他的内侄作你死我活的斗争。真是冤家路窄!政治家、弄权者的处世原则,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当初,在韦村住队的时候,收拾过韦焕柳,韦焕柳后来归顺了我,韦谠民因此对我意见很大。文化大革命中,韦焕柳代表了我的意志,把他整的还不苦? 说起来这韦焕柳因有我这个后台,有恃无恐,才干了许多坏事,民愤很大。知道和这来往对自己影响不好,也讨厌他,可就是摔不掉呀!只因他成了自己一条忠实的狗,自己还要用他。不为对付韦谠民和韦谠国,能捩住其他人叫他进大队革委会? 感情这东西呀!总是叫人恨不起应恨的人爱不起应爱的人。因为他对你太忠,才干了那件蠢事情。干了就干了,好歹是自己一条狗么! 总得叫他过去,给他一条活路。南罡他们没有在现场抓住人,焕柳不认那个账,他们能把他怎么样? 况还有我这个主子保护。他家里很穷,够可怜的,却很讲义气。他不是也受了伤嘛,却总是想着自己。不是他和那个武三熊,我准会疼死的。后面若有机会,一定要给他们一些好处,报答他们这搭救之恩。侯申不是一条忠实的狗,起码可以说不是一条忠心不贰能扑能咬的狗,是一只软弱却又狡猾的猴子。他妈的!太巧合了,姓侯属猴,形瘦如猴,外号‘瘦猴’,性若猾猴。他有什么用? 只不过叫人当猴子玩玩而已。昨天下午,他泛着笑脸,把我迎进房子,用好烟好酒好茶招呼,也帮我说话,没想到我却把酒瓶摔碎,又在他背上蹬了一脚。谁知,他碰坏了两颗门牙,还能跪到地上给我回话。太可怜了! 真是个软骨头! 不那样行嘛? 他有多大本事? 咋当上二中负责人的? 不是我在几个主任跟前极力为他美言,他当个屁? 说实话,他和我的关系还不如韦焕柳和我的关系,他不给我送礼物,不叫焕柳为他说情,我才懒得举荐他呢! 南罡不行吗叶高军不行? 还能轮到他? 看来收拾、掌握他,不费多少心思和气力。对付南罡小子.却不容易呀!叫谁说,一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对付一个无职无权的年轻教师没有一点问题的,实际上却并不那么简单。别看那小子无职无权,却无懈可击呀! 小子硬就硬的这个,又灵牙利齿能言善辩,和几个教师特别是叶高军又扭的生紧,更重要的,二中的学生、二中学区的干部、群众都说他有才华、有热情、有干劲、有方法、课讲的好、班级工作搞的好,自己又在全公社干部会上表扬过。所有这些,都成为我对付他的严重阻力。没想到事情变的这么复杂,谁叫自己当初在会上表扬他呢? 正如马淑会说的,自己说的话还没有凉冷,现在却又去否定人家,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看来对付这小子还得从长计议等待时机。叶高军和南罡扭的那么紧,一个民办教师有什么了不起? 多大的本事? 性格那么强硬 !当初,我叫你去二中,后面,我可叫你出二中。对,就这么办,先从他身上开刀,打破他们的同盟,再分而治之,慢慢地给他南罡想主意。我分管全公社的教育,有这个权利。杨仁庆不知道则可,若知道了……哎! 最好不叫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我还要坚持我的意见。不过,硬来也不好呀! 一些人早些对我很恨。可不硬来,这口恶气怎么个出法? 嗳! 太不光彩了,一些人兴灾乐祸。我住院的事情难道公社没一个人知道? 也不见一个人来看我。嗳! 越想越觉得南罡小子可憎,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南罡小子! 等着吧!”刺出右手往墙上猛击一拳。众人都朝他看去。
韦焕柳,这场戏剧中的丑角,继续在演他的丑戏。他闯下了大祸,使苟天雄遭到如此惨重的打击。他知道自己是肇事的祸根,在苟天雄跟前,像孩子打了碗一样,随时准备接受苟天雄的责备和打骂。给人宣传的时候,就不说自己是肇事的祸根,颠倒黑自、混淆是非、歪曲事实真相、极力丑化南罡和叶高军、粉饰自己,为苟天雄涂脂抹粉、镀亮贴金。他没钱治病,没钱吃饭,没钱给苟天雄买礼品,走在龙凤岭脚下,碰见冬贞的哥哥冬甘,因未籴下粮食空回,和武三熊一咕哝,将武榜娃那一百斤粮食卖给了冬甘。眼下,他还不知道苟天雄在想些什么,还不能去过问施计报复南罡、叶高军之事,只有变作没尾巴驴之后,再变作看家狗,守在苟天雄跟前,倒尿送屎,濯脚洗脸,端汤送饭,递茶点烟。第二天,他去红旗市上给苟天雄买了鸡蛋、饼干、烟、糖等物。在他看来,苟天雄是他的干爹野爸,他是苟天雄的野生子干娃。忘记了自己是人,身上的人味全没有了。
这时候,只有戏中的配角候申,最狼狈、最可怜,他被冷禁在四堵墙内,没有卖嘴售屁的柜台,也不能去外面开辟新的售奸市场。戏正在演,正在向高潮发展,他这个角色便没人听没人看了。只有穿着戏饰,像木偶一样静在那里,暗暗吁着恶气,寻找魔舞的时机。除了上课之外,他不开会不聊闲了,吃饭时把饭菜端回房子,也不在炕上睡了。整天钻在房子,不是端上尿泥壶喝无味的茶水,就是抱着受辱的头纳闷。他不想说话了,一是提起那件事就头疼;二是说起话来,觉得既无力又无精神;三是没有兜售的质料,自渐形秽;四是没有和他说话的人。同志们不到他房子去,他也害怕到同志们中间去。他开始怕群众了。灯光下,他从自己小体积的身影里,看见了南罡和叶高军的高傲和冷峻,看出了苟天雄的险恶与凶悍;看出了韦焕柳的野蛮与卑劣。夜幕将他卷到黑暗的被窝里时,他浑身瑟索,隐痛连绵,头不敢露在外面,只有钻在放屁的被窝里,去闻那些肮肮脏脏的东西。饿了,想叼几只虱子换味充饥,却失去了门牙,啃不动,嚼不烂,咽不下,干着急没办法。把头露在外面,眼前不是黑乎乎恶森森一片,就是种种虚幻,鬼使神差,实在吓人。喊? 不能喊,一喊更觉毛骨悚然;不喊? 却总想喊,喉头下面像是有一个硬东西在往上顶。最终没敢喊,紧咬牙关,下嘴唇上几个齿痕,两颗门牙下面是原始的苍白。他极力镇静自己的情绪,想逃避眼前这严酷的现实,试图躲进梦里,让梦愉填补自己精神上的裂痕,却梦不见红日、白云、彩虹、明月、繁星和鲜花,那里是一片更混乱的天地,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东西都聚集在那里,有的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剜他的肉,砸他的骨,有的要把他扔进油锅叫去洗香滚澡……他不敢在那里多呆,魇叫几声跑了回来。吓醒之后,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了,额头上滚着浑浊的汗珠。停电了,他要点灯,因手颤连擦了三根火柴,都没有擦着。索性孤注一掷,冒出半盒火柴擦完。算他幸运,火柴擦着了,灯点着了,但灯里油快干了,灯捻没有瑞气,灯焰很微弱。外面偏又起了大风。风、气、水是无空不入的。寒风透了进来,夹着冷气,旋转式的把他卷裹起来。只是湿润的水气无法进来,因寒风阻隔之故。他吓了一跳,惨叫了两声,便打起喷嚏来了,鼻子立时被浓状的混合物给堵住了,吐不出肺里的脏气和臭气,吸不进新鲜的氧气,憋的难受,浑身发起烧来,骨头已成黑灰色。记得抽屉有几颗安乃近片,他要下去找,坐起来穿好上衣,光着屁骨,像站在淋浴喷头下面洗澡那样好生难看。好在在他自己的房间,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们准会用钉扒在他身上搂几十扒的。他开开抽屉,翻出药包,取了两片。去倒水,电壶里是干干,干吞了下去,“咯咯”两声。他本没喝干药的本领与习惯,只是苦于无法。灯在寒风冷气中挣扎,眼看就要熄灭。他弯曲着两根干硬的肉棍,去桌子跟前地下取煤油瓶。怎知煤油瓶跟前躲着两只老鼠,一只很大,一只较小,正盯着他。老鼠是被人踩断了尾巴来此避身? 还是饥渴难挨想吃他头上的烂肉? 他不得而知。他刚捉住煤油瓶,软绵绵的身子把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听到叫声后,脱下一只鞋右手提着要去打,刚一动身,老鼠溜走了,躲进了洞穴。不知为什么?这时候他想起苟天雄了:“他太狠毒了!但不知他现在情况怎样? 嗳!先倒油后想他吧!”拿起煤油瓶给台灯里面添油。眼睛本来小,还是夜盲症。灯光不明,看不清,猛一倒,倒在了外面,赶紧找来几张废纸蘸擦,擦后把油渍渍的废纸点着,屋子像燃烧了似的。
趁着火光,又扯下几张废纸。这时,灯焰熄灭了,赶紧用废纸把桌子擦干,又续上火光。借着火光,给灯里添好了油,把灯头放进灯膛,划了一根火柴,点上灯。天哪! 这哪里纯是光明? 光焰与黑烟在交锋决战。灯罩被那天摔飞的琉璃片撞打了。学校没有备用的,他无颜去街上买,也不好求人给他捎的买,只有去吸烟煤了。一股黑烟翻滚而上,笼罩了整个房间,没有躲避及,黑烟直冲他的面部,脸上一片灰黑,像从烟囱里钻出来一样。扭小灯捻。咳嗽了几声,爬上了床。看着灯光,连抽了两支烟,扔掉最后一个烟蒂,看着豆灯,思绪翻腾:“苟天雄到底伤的怎样? 是不是真如人们说的那么严重? 死了最好,死了他就不再给我出难题了,不挟制我了,不在我头上拉屎拉屎了。残废了也好。这回把我就给扎啦! 你是分管全公社教育的副主任,我是你指定的负责人,你应该支持、帮助我把学校办好呀! 要办好学校,新得依靠几个有积极性工作能力强的骨干教师。南罡,叶高军就是这样的骨干教师。他们两个扭的很紧,在师生中有很高的威信。庞忠华又是他们的老师。他们三个人不管谁出一口气,大家都会赞同的。我说是负责人,说十句话还不如放一个屁。我的主意办法只有通过他们才能实施下去。虽说我是一个傀儡,借肢走路,谁不说我是云阳二中负责人? 为什么我要在你跟前极力称颂南罡? 一来是战友;二来我看中他是一个人才;三来就是为了使我的工作顺实。谁知,你全不从我的处境着想,不考虑我的利益,一味的想达到你的卑鄙目的。婚姻是两方情愿的事情,你为什么一定要冬贞嫁给你儿子,说出的话又那么强硬、那么难听?也不想想。冬贞是南罡亲姑母的干女儿,南罡能听进去你那些话吗?一个疾恶如仇铲抱不平的人能容得你吗?再说,谁知道你儿子是什么样儿?还不是像你一样是个凶悍之徒!我嘴上不怕帮你说话哩,心里也觉得你太强横太欺人了。不是吗?我侯申把你像神一样请进来,用酒食撑饱了你的肚皮,你却发起凶来,摔酒瓶,把脚踏在我的背上蹬我。我有什么错? 你和南罡说翻啦,人家顶你的嘴,怪我什么? 却在我身上出气哩! 嗳! 我也没一点骨气,人家侮辱了自己,自己却反过来跪下给人家回话,倒干了一回啥事情嘛!老师们耻笑自己,说自己是奴才、巴儿狗,是一疙瘩面团,人家要捏成啥样子就捏成啥样子;学生们把自己骂的更难听,哪几个狗崽子还用粉笔写在墙上骂我,看着气不着气!再着气可有什么办法?人家愿意咋说咋骂叫人家只管去说去骂吧!谁叫自己没知识没本事又这么亏先人呢?他说的不对,南罡理直气壮吼声如牛的顶他,气的他还没办法,他总不能不叫人家教书。自己就不敢,我若顶撞了他,他就要撤我的职,叫我去教书? 我能教了书吗?能在这云阳二中呆下去吗?如果我有本事,能去巴结他吗? 再说,不当负责人了,人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呢?会更看不起自己、不拿自己当人的。到那时,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呀!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可是真的啊! 别说和大官相处,和一个小小的领导人都很难相处。 他说的对不对,要求的合理不合理,你不要提意见,更不要顶撞他,能按他说的去办,随着他走,能为他摇旗呐喊歌功颂德,能为他个人服务,能给他利益,他恼你的时候,你能面带笑,他斥责你的时候,你又不犯恼,他才会喜欢你的。喜欢你了就支持你,帮你出主意想办法。你有一点成绩,他会放大许多倍表扬你为你树立威信。你有缺点,他装的看不见,犯了错误,还可以加以掩饰。即使你有违法乱纪触犯刑律的大错,他也可以为你求情担保说好话,把大事化小。严酷的现实就是这样,别以为所有领导都是马克思和毛泽东的好学生,有些人的思想境界和道德水平,比普通群众低的多。不承认的人只能说是不懂行情没有入门的人,要不就是精于行情以假乱真的人。权力——这个无形无色无味的东西,贴在谁身上,谁就立即华贵起来。不是吗?当初,我不给苟天雄送礼,他能极力举荐我当这二中负责人吗?比我本事大的人用车拉哩。不过,这个苟天雄,情绪极不稳定,最容易躁动,睁眼不认人,翻脸不留情,像六月的天气,说变立刻就变了。谋私淫权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眼下,自己的处境十分恶劣,人们本来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一闹就更糟了。同志们对自己的意见很大,都不理睬自己了。岂至不理睬,还用乜斜的目光看自己,有的人还在背后偷声骂,什么难听的话也能骂出来。叶高军当着自己的面讥讽自己,有什么办法?又不能和他们去嚷。苟天雄挨了打住了院,我还没有去看。如果一直不去看,他会更加仇恨我的,真的会以为我和南罡在合伙对付他。天哪!我咋这么可怜呢?真是老鼠钻进了风箱——两头受气。怎么办? 事到如今也难以两全了,顾一头必就得丢一头,只看顾哪头丢哪头?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忿怒的群众如洪水猛兽。在忿怒的群众面前,枪炮都会发抖的。然而,领导却是取得支配地位的主要矛盾方面呀!权力会轻而易举的改变一个人命运。如果我不去和龌龊的苟天雄肮脏的扭结在一起,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呀! 看来,我只有继续去拍苟天雄的马屁了。谁反对我,我就建议苟天雄把他谁往出调。只要紧紧地依靠苟天雄,我才能化险为夷出人头地。一个普通群众,他谁理我不理我,对我可有多大危害嘛?撞不了我一根毫毛么! 对,就这么办。时至今日,顾不得一切了,必须先和苟天雄把关系搞好。明天自己就去红旗医院。”他主意拿定后,脸上立即抽出了几丝干巴巴的笑容,似乎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情不自禁的哼唱起毛主席的语录歌:“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哼唱两遍之后,接着大口大口的抽了两支烟。烟抽毕,声高气粗的咳嗽了几声,脱掉衣裳,钻进了被窝。
南罡已经两天没有去姑母家里了。第三天早饭后,冬贞来他房子门外,喊了一声报告,他开开门。冬贞走了进去,没说话,掏出一个纸条递给他,莞尔一笑,走了出去。他绽开纸条,上面写道:“罡哥!姑妈叫您今中午去她家吃饭,她要专门给您做一顿您很爱吃的豆面饭。另外,希望您今晚宿在她家,我和姑妈要同您说一些话。一定呀!您的贞妹。”看完划了根火柴将纸条烧了。
中午放学,南罡去了姑母家里。吃饭的时候,姑母、姑夫坐在炕的两头,姑母一定要他坐在她身边。吃毕饭,韦光明弟兄仨来到炕前,韦光明和韦光炯坐在炕沿边,韦光烨靠门立着。韦谠国抽着旱烟。南英妍说:“罡! 这两天村里谣洪啦,都说你和那个苟主任、韦焕柳吵了架、苟主任……”韦谠国打断了老伴的话,说:“苟天雄!那么坏的东西!还苟主任长苟主任短的?多牙痒哟!”说毕把烟锅在背墙上弹后用嘴吸着。南英妍说:“小声点! 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右派分子?”韦谠国转过身挺起腰杆,说:“我不是右派分子,我是被冤屈的。”说着要下炕。韦光烨说:“你倒吼叫啥哩嘛? 一个家就跟你把光沾扎啦!”韦谠国说:“你小子白没咋哩一天刚入气我! 你不敢别给我这右派分子当儿子?”韦光明和韦光炯把兄弟瞪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韦光烨走出去了。南罡说:“姑夫!光烨年龄小,你不上他的心! 地下冷,你还是坐炕上吧!’’韦谠国已经下了炕,说:“罡! 姑夫成了废人,谁都可以入气。你和你姑说话。”走出屋子提着粪笼出了村。
南英妍问南罡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南罡把事情的过节说给了姑母和两个表兄。南英妍问:“砸苟天雄的人是你派去的吗?”南罡说:“有人砸苟天雄和韦焕柳是实,但不是我派的。”南英妍说:“社会上都说是你派人砸的呀!”南罡说:“姑母!我不会哄你老人家的。你老人家放心。到底是谁砸来,我还弄不清楚。”南英妍叹息了一声,说:“才出学,就弄了这个事情,苟天雄惹不起呀!”韦光明说:“他该不吃人么? 只看怪谁哩! 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南罡说:“我光明哥说的对,只要咱占住理,就不怕他苟天雄。他不讲理,总有讲理的地方和讲理的人。我并不想和他闹事,但他欺负到咱头上,就得撑住么!”南英妍问:“到底问啥嘛?”南罡说:“嗳! 不好说的原因呀!”南英妍领悟了,说:“光明!你弟兄俩上工去,到地里多做活少说话。”
韦光明弟兄俩和南罡打了招呼都出去了。南英妍转过身看着侄儿,说:“罡!这么你给姑说,到底问啥事情?”南罡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给了姑母,说:“姑! 也许侄儿不该给你老人家说这些话,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生气呀!”南英妍怎能不生气呢? 她最忌恨人们说“右派分子”这几个字音。心想:“十几年来,一家人跟‘右派分子’吃尽了苦头,像人不像人是人不是人的人都要在我们跟前说欺头话。什么时候老汉才能卸掉‘右派分子’帽子?一家人何时才能扬眉吐气?看来这苦日子还有长没短哩呀!”想到这些,她觉得心口蠕动着一个怪东西,像一根坚硬的冰柱凶狠地往上顶,又像一股寒森的冷气猛烈地往上冲,喉咙立刻聚成了一个大疙瘩,恶气废气窝囊气都吐不出来,顺气清气畅快气都吸不进去,简直要使她窒息。这时,一股凛冽的寒风从窗隙钻了进来,像刀子一样削着她清癯的面庞,斑白的鬓发在寒风中抖颤,善良而苍老的皱纹在凄楚的抽动,尽管她咬紧牙关,闭锁双唇,寒风还是钻进口里,心里一阵疼痛,眼前一片乌黑,几个魔怪在眼前疯狂的舞动。悲忿中,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放射着仇恨而微弱的光芒。看姑母一下子成了这样,南罡后悔极了,转过身看着姑母,说:“姑!孩儿好糊涂,实在不该说刚才那些话,你老人家为我们经受的打击太多了,身体本来虚弱,心情还没有从惊颤中平静下来,今天,我又拿刀子捅你老人家的心。姑!你老人家不着他苟天雄那气,不要把他当个人,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你是一根生活的撑天柱,这个大家庭、我和贞都不能没有你老人家呀!”说毕才觉得失口了,细听屋内动静,除了岚强、岚健外再无其他人,心才放下了。看姑母脸上挂满了泪珠,他掏出自己的手帕要为姑母擦泪。南英妍眼泪淌的更汹了,像大山压冲出来的清泉,带着对浑浊的岩浆无比的仇恨,从悬岩上倾泻下来一样,不是令人感到美好和愉悦的瀑布,而是愠怒的令人伤情的湍流。她从侄儿手上接过手帕,擦着泪面,十分伤悲。不过,她没有失声痛哀。因为不纯是伤悲,还有仇恨。为侄儿,为干女,为自己,她淌下了疼爱和忧伤的泪水。一个年逾半百的媪妇,有多少泪水?况且,仇恨的烈火还在燃泪泉蒸耗津液。她毕竟是个明白人,知道眼泪不能流干,流干了会瞎眼睛的。她预料后面还会有更麻烦更苦恼更令人伤感的事情出现,还得为以后储备一些泪水。再说,她还要将截留下的一些泪水气化成思索生活辨别人魔的智慧。于是,她说:“说不着气,由不得人呀! 十几年来,一家大小跟你姑夫这个‘右派分子’就把气着扎啦!像人不像人是人不是人的人,都要在我们跟前说上分话,一家大小在人面前都低了三分。就这样,他的性格还不改,还要发议论,说东道西,给一家人招惹一些不应有的麻烦,自己也屡遭摧残。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韦焕柳一伙刚是把他没整死,叫他跪碳碴,用绳吊在空中抽打。昏死过去,用冷水浇醒又打。韦焕柳就不是从人肚里剥出来的,心比蛇蝎恨毒,手比豺狼凶残。到了今天,他又要与我们为敌。看来我们与这个败类是不共戴天的了。嗳! 我娃咋这么命苦嘛! 贞的命也是黄连水泡过的吗? 自你们相爱之后,出了多少事情,贞患肺结核、六百块钱被盗。现在,你们还处在若明若暗的婚姻状态中,又出了这件事情!往后想想,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看来,贞的容貌和人品太好了呀! 要不然苟天雄为什么屡屡纠缠呢? 或许,他故意在寻我们的事情。上次,韦焕柳提那事情,贞和她妈不是一口拒绝了嘛? 都以为那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没死心,之后又托你林哥提说。现在又提这事? 嗳! 那天去公社报案,甭叫贞跟我去些,不去就引不出这些事情。当初,这苟天雄把你姑夫打成右派,今天,他又来寻我们的事情! 刚才,我话没出口,心里却在犯嘀咕,怕你惹怒了苟天雄,而后遭打击报复。现在看来,当时真是避不过去的事情,接谁都会那么说的。我娃做的对,对在捍卫了贞的尊严和人格。人活一口气么!”南罡说:“姑!感谢你老人家对孩儿的理解。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为报贞的恩德,我把最神圣的爱给了她。为了她,我毅然决然的摔掉了将来有职业拿工资的谢亮;为了她,我践海誓山盟之言毫不动摇地维系和她的婚约;为了她的身体,我不弃前盟竭尽忠诚为她治病;为了她,为了我,我的老师和军人朋友们捐赠巨款,鼓励我们普写沉宏的爱情诗篇和悲壮的生命战歌;为了她,为了我,你老人家操了多少心,着了多少气,淌了多少泪。好不容易才发展到今天这若明若暗却心心相印的状态。苟天雄要把贞从我身边夺走,我能答应他吗? 当然,如果贞真心愿意,我也就不碍他们的事了。但我知道贞是不愿意的呀! 姑! 当时一听苟天雄那些话,我肺几乎气炸了,恨不得上前抽他几个耳光再把他拳打脚踢一顿,硬是咬着牙隐忍着。韦焕柳,我一见就恶心,就忿怒。整人、打人、偷人、害人,巴结人、什么事情他不干? 在善良人跟前,他不是人,也不是牛,是野狼疯狗;在淫权者跟前,他不是人,也不是马,是任人抽打驱赶的猪羊,是供人戏耍的小猴,是叫人玩乐的哈巴狗。所以,一提到贞的婚事,我就眼冒火星,七窍生烟,怒不可遏。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捍卫贞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和人格,维护我们用血泪粘合在一起的纯真爱情。为了这个,我什么也不怕,不怕他苟天雄权柄在手心黑手毒;不怕他韦焕柳为虎作伥张牙舞爪;不怕他侯申阳奉阴违借花献佛;不怕他们狼狈为奸打击报复。人最要紧的是良心、骨气、尊严和人格。丧天良没人性的人是猪狗不如的人,没血性没骨气的人是最下贱的人。穷叫咱穷着,不乞人怜,不入左道旁门;卑叫咱卑着,不低心下首,不狗苟蝇营。人穷。要穷的本分,穷的清白;位卑,要卑的公正,卑的高洁。人总得有好的灵魂,有自己的志向,有自己做人的准则,言行举动,总得受自己大脑的支配和理智的调动,任何时候,不能做失尊严、失人格的事情。对恶人的姑息,就是为善良的人们养奸,对淫权者的屈从、退让,就是对平民的残害。任别人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逆来顺受,不敢吐半个不字,甚或在别人把自己当猴耍、当马骑、当狗使时,还发出格格笑声的人,早已失去了做人的资格。侯申、韦焕柳就是没血性、没骨气的可怜虫,又是没人性、不要脸的害人虫。姑!孩儿虽初涉世事,在复杂的社会面前,头脑还是一片空白,没有经验划过的痕迹,但我觉得,做人应该无私无畏。无私,才能勤劳节俭,安贫乐道;才能不贪不占,不媚不屈;才能公正清廉,坦荡磊落;才能有识辨人妖的眼力;才能真诚地对待一切善良的人们;才敢于与邪恶做坚决地斗争。当然,社会是极其复杂的,生活是一团迷雾,人心如面,良莠难辨。许多时候,魔鬼穿着美女的鲜艳衣裳,虚假的表象掩饰着丑恶的实质。所以,凡事须得大胆,又须得谨慎。和自然作斗争,须得有知识、经验、技术和本领;和恶人作斗争,须得有真理、勇气、智慧和策略。占住了理义,掌握了策略,就等于掌握了武器,就能战胜邪恶。姑!你老人家放心,我们能斗过他苟天雄的。只是,我惮怕你和一家人再因我和贞的事连累吃灾呀!”南英妍说:“好娃哩!你咋说这老成话呢? 谁叫你是姑的侄儿、贞是姑的干女呢? 前几年,没有出你和贞这件事情,你姑夫没被人家整? 一家人在人前能说起话吗能挺直起腰? 你妈你伯都不在了,姑不照看我娃谁照看? 就我娃说这话,世界这么大,又不是他苟天雄一个人的天下,看他把我们能整个啥样子? 他不讲理,总有讲理的地方,总有主持公道的人。再说,世事是变的么!他苟天雄就在云阳呆一辈子? 我想总有云开日出花好月圆的时候。算走算看,慢慢熬慢慢盼慢慢等么!”说着把飘遮在眼帘上的鬓发拢到耳后,看着侄儿泛出了几丝苦笑。
是风变小了还是热炕给了她们热量? 反正,她们都觉得没刚才那么寒森了。忽然,南英妍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说:“罡! 姑想来,到给你和贞公开提亲的时候了,我们用不着去和他苟天雄犯叨叨。你和贞如果都同意,姑或姑央一个信得过的人去贞她妈那里说话。贞她妈同意,事情就好办了。把你和贞的姻亲关系公开确定下来,谁也不会再来打贞的主意了,再说,你们接触来往也方便得多了。现在,多可怜啊! 说几句话还是偷偷摸摸躲躲闪闪的。罡!你看怎么样?”看着侄儿。南罡说:“姑!公开提亲倒都行,只是……”南英妍问:“只是什么? 罡!”南罡看着姑母,说:“贞她妈不同意这门亲事怎么办?”南英妍说:“哎呀! 罡! 我娃怎么老是这句话呢? 姑想过多少遍了,用不着我娃犯愁和担心。我娃哪一点不好? 有什么可弹嫌的? 她慷慷慨慨地答应,还算她有福气。哪里寻像我娃这样的好女婿?”说毕笑了,笑的很粲然。南罡说:“姑! 你说你娃好,是不是别人也说你娃好? 我在你这里走住快一年了,贞她妈见了我总是冷冷淡淡,对我很反感似的。人家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我们应该想到这一点啊!”南英妍说:“不会的吧? 我总想是不会的。姑想事情也细,看问题不说十分准,总在七厘八分。罡! 不要想的太多,也不要把自己估计的过低,想必她会看姑这个老脸的。”南罡说:“晚上把贞叫上来,我俩再商量嘎!”南英妍说:“行,晚上你就不学里去了,都睡在姑这里。”南罡说:“行!姑!我去学里呀!”下炕出门到学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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