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云江情雨》第77章
阳春三月,风和云蔼,雨润日丽。山川争绿,鲜花竟放。杨柳抽芽生枝,小麦拔节孕穗。
早上,冬贞向学校走去。她为这盎然春色所动,又担心这一片胜景遭狂风暴雨的摧残。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西边天上凝聚着一团黑云,堵得天出不出气似的,不由忧心忡忡起来。
冬贞回到家里,刚端起饭碗,康维则走到她跟前,恨呆呆地从她手上把碗一夺,说:“你不要吃饭哩! 先连我把事情说清,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和你银娘她外甥这事情?”冬贞果决的说:“不愿意!”康维则问:“真的?”冬贞说:“真的。”康维则问:“为什么?”冬贞说:“我已经订婚了。”康维则问:“和谁订婚了?”冬贞说:“和我罡哥!”康维则怒吼道:“呸! 不要脸的东西! 背着我串下的,不算,我不同意!”冬贞说:“你把话说好听些! 我自己的事情,只要我自己愿意就行,你不同意是你不同意的事情,你同意是这事情,不同意还是这事情。反正,我跟我罡哥跟定了。”康维则话不成句的说:“你……你这迕逆不孝无法无天的短命鬼! 活要我这条命来的,我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说着把冬贞按在炕沿又用鞋底抽打。冬媛跑到跟前边拉母亲边说:“妈! 你疯了吗?动不动就打我姐姐? 你没看她成啥样子啦? 还招得住你打嘛?”康维则推搡着冬媛,说:“碎鬼你走开! 看把你心疼死了!”冬贞静静爬在那里,说:“你打,只管打,愿意咋打就咋打。”冬甘和方淑娴想劝却不敢劝,静静立在一边。冬道远没有吭一声,坐在杌子上卷的吃旱烟。冬陕说:“大! 你把我妈挡嘎!”冬道远没有言喘。冬陕急了,亲自去挡母亲,说:“妈! 打够啦没有? 没打够你就继续打,打够了就歇嘎! 把你打的挣的!”康维则打了冬陕一巴掌,慎怒地说:“碎松白没咋哩在我跟前耍舌头!”冬陕左手捂着脸退到父亲跟前,说:“嗯! 你刚有打人的本事!”冬道远把烟把一掐,大声说:“淑娴! 舀饭!”康维则知道老汉的高声是冲着她的,她已经气的累的差不多了,看没人再挡她,心想到何时为至? 况且越打越生气,想借老汉的话下台,去锅前拿起一个空碗往地下一拌,说:“你们吃!喉咙眼子粗就都吃!”转身到炕沿边里抽泣去了。冬贞趁势走出去了。冬甘和方淑娴紧跟着撵了出去。冬道远对冬陕和冬嫒说:“你俩吃吧!端到外面去吃。吃了还要到学里去。”说毕也出门去了。
屋里只有康维则一个人了。她哭了一会,忽听耳边有人给她说话,睁开泪眼一看,是银氏,便哭诉着说:“好妹子哩! 我那鬼女子瞎好不听我话么! 我再打都打不出一句话来,活要我的命哩呀!”银氏说:“好嫂子哩! 我就不信,做大人的管不住自己的女子? 还是你下不下决心舍不得打。怕怕死啦! 一顿饱打,看她听话不听话?”康维则说:“好妹子哩! 谁打哩嘛? 老汉和我敲不到一块,不帮我的忙。甘娃也不听我的话。我又没力气,打不怕打不服人家,把我还打的气的。一气又没有一点力气,越发打不动了。嗳!我昨逢这冤孽鬼嘛?”银氏压低声,说:“嫂子! 我倒有治她的好办法,只看你用不用?”康维则止住了哭声,说:“妹子! 有什么好办法? 你只管说,我用就是。”银氏爬在康维则耳边,低声说:“叫钻灶来帮你的忙,准管用。”康维则点了点头,说:“行!”银氏揣着暗笑回家去了。康维则止住了哭声,脱了鞋,躺在炕上,想着想着睡着了。
消息很快传到南英妍的耳朵里。她坐在桌前椅子上,自哀自叹道:“嗳!这个老顽固、糊涂蛋,迟早非把贞逼死不可。贞的命咋这么苦呢?”韦谠国在揉旱烟,气忿地说:“哼!良心叫狗给掏的吃啦!你女儿的病好了,就把前情忘啦? 眼睛只盯着房! 房! 房! 连最起码的母爱也失去了。我说光明他妈,你也太仁慈了! 事到如今,我看你应该去美美刮刷她一顿,总出一口闷气哩么!”南英妍说:“我倒想去把她再劝劝,可能也是白跑。不过,我的心放不下啊! 贞太可怜了!”韦谠国说:“那你就去吧! 走不了了我扶你。不要刚劝善,应该给她些脸色叫她看看。”南英妍说:“你不用操心,我知道我该说些什么。”说着起身,拄着拐棍要出门,韦谠国把她扶的出了内大门,下了台阶,看着她出了楼门,才转回屋里。
南英妍来到冬家,看冬道远在挽水担絮子,屋里静悄悄的。冬道远猛然抬头,看南英妍来到门口,赶忙起身恭迎,扶住一只胳膊,说:“嫂子! 你身体不好,又来看我们了,我扶你屋里坐。”回到屋里,把南英妍让到杌子上,说:“我给你倒水,嫂子!”南英妍摆着手,说:“不渴,你不要倒!贞她妈人呢?”冬道远摆了摆头,示意人在炕上睡着。怎么办? 他想了想,走到炕前,手在被筒上一拍,说:“贞她干妈来啦! 你起来陪她说几句话。”康氏说:“你……你打! 我女儿死了,我还活在这人世上干啥?”话是这么说的,却忽的坐了起来。原来,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冬钻灶帮她治服女儿,女儿连抽冬钻灶三个耳光,又给脸上唾了几口,唾沫顺脸往下流,冬钻灶急了,举起斧头往女儿头上砍去,女儿躺在血泊里。这时候,老汉拿着镰进门,见此惨状,痛哭几声之后,便把她按倒在地上用镰背就捶,边捶边骂:“我把你这老不死的狗贱人,把强盗请回来残害自己的女儿,你的心真毒哟! 像你这样狠毒的人,留在人世上干啥?”于是,她才魇语了如上的话。她看自己睡在炕上,老汉站在炕前,知道是自己做了一个恶梦,问:“你叫我干啥?”冬道远用她的话来吓她,说:“我叫你干啥? 你的女儿死了,你还活在这人世上干啥?”康维则不由一惊,说:“你说什么? 我的女儿死了? 她……她人现在在什么地方?”疯了似的揭开被子,溜下炕后,看南英妍坐在杌子上,懵住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冬道远说:“你刚才不是说你的女儿死了,你还活在这人世上干啥吗?”康维则说:“我……我没说么! 我忘啦! 到底有什么事情没有?”神色仍然有些慌张。冬道远说:“嫂子不是坐在你的面前吗?这不是事情是啥? 嫂子身体这么虚弱,来一躺不容易,她揣着一片好心,你陪她说几句话吧!”康往则说:“噢! 嫂子! 你来啦! 还有什么事情吗?”南英妍怎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怎么办呢? 心想既然来啦,就得硬着头度数落她几句,听在她,不听也在她,自己只不过把这当作对贞的一种同情安慰而已。拿定主意后,她说:“贞她妈! 听谁说你又打了贞,倒为啥嘛?”康维则说:“哎呀嫂子! 你别装糊涂了!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打贞吗?”南英妍问:“是不是因贞不愿意跟银氏她外甥那事情?”康维则不耐烦的说:“你知道何必要问? 嗳!”南英妍说:“贞她妈! 不是我说你哩,倒何必嘛? 你这是自讨苦吃,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么!”是因为生气? 还是因为两只线穗般的小脚支撑不住瘦弱的身子? 康维则有些踉跄,几乎跌倒,冬道远赶忙扶住。站稳之后,愀然作色道:“嫂子! 我不明白你这几句话的意思。我的女儿,我的家事,作为贞的亲生母杀,我不应该管吗? 为什么没有必要呢? 我没有这种权利吗? 怎能说这是自讨苦吃呢? 怎能说是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呢?”南英妍说:“贞她妈! 你不要生气,坐下来咱姊妹俩慢慢说吧! 你我身体都不太好,过于激动太伤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情么! 其实,老天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需要我们去争论。该属于谁的,其他人夺不去;不属于谁的,一万个人帮着去夺,也夺不过去。要知道人是有筋骨有灵性有情感的血肉之躯,谁也不能把他们像牲口一样去捆绑、抽打、变卖、宰杀。婚姻是儿女们的终身大事,处理的好与不好,关系到他们一辈子的事,或幸福欢愉一生,或苦闷烦恼半世。做父母的,应尊重他们这种婚姻自主的权利,帮助、引导他们自己选择、决定自己的命运才是,不应包办、干涉、威逼他们,不能用自己的意志、主张残杀儿女们的思想感情。他叔在这里,我说话也不怕你们笑话……”冬道远说:“谁不知道你嫂子会说话,学都学不到手,还敢笑话?”南英妍接着说:“因为他们以后要过日子,要在一块生活一辈子。如果两个娃没有感情,成天别别扭扭嚷嚷吵吵,能过成日子吗? 夫妻不和,日子就无法往前过,不是离婚,便是逼出事情。这样的事情你不是没听过没见过么! 离婚对夫妻双方和双方父母,都不是一件体面事情吧? 做大人的,谁喜欢自己的儿女半路上离婚? 恐怕没人高兴吧? 再说,强扭的瓜就不甜么! 维系感情的婚姻能长久吗? 妹子!当初冬拐子要娶你、卖你,你为什么不屈从呢? 为什么要和人家打出打进呢? 你做的对不对? 你做的很对。今天,到了自己女儿订婚的时候,你却用冬拐子当初对你的办法来对待她? 妹子!也许嫂子不该这么说,可不这样说你就不能惊醒么!”康维则恼羞成怒了,说:“嫂子! 你今天是故意戏谑我来的么! 我总该算上了年龄的人啦,你还把我当娃一样笑话?”南英妍说:“妹子! 我知道你要说这话,我本没有笑话你的一点意图。我是在称赞你,也想借此说明一个道理。当时你已经三十几岁了,带着两个孩子,半路择偶,你都想跟一个忠厚老实勤快本分的人哩么! 当初他叔不是也没房嘛? 今天,你怎么对自己的女儿一点不心疼、一点不理解呢? 按理说,你是大家出身,自幼也读过几天诗书,比我睿智的多,岂不知正因为你读了几天诗书,才使你死抱住那些僵死的东西不放!像我和他叔,没读过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对我们的毒害就不深。我总这么想,贞他叔一字不识,却知理明义,聪惠贤达。他对贞是何等的疼爱、关心啊! 照你说,他不是贞的亲生父亲,你说把贞嫁给谁就嫁谁,多拿些钱又能为他抬轻,有什么不好?可他就偏不那么想,他尊重女儿的人格和婚姻自主权利,认为嫁女首要的是要挑选一个女儿称心如意的人。他是真正地疼爱和关心女儿啊! 可能因为他自己是穷人,才不嫌弃穷人,从不把家势房产放在第一位,甚或专寻的和穷人结亲……”康维则一直朝旁边看着,不愿或不敢给南英妍一个正脸,说:“我知道你是打着窗子叫门听哩! 言下之意,我不好么! 不好就不好!”南英妍说:“妹子!我不是打着窗子叫门听,我还没有说到你哩! 对你、对任何人,我总喜欢直来直去、端人端出。如果我说的对,你听也行,不听也行,我只不过是在尽我觉得应尽的一份责任;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反过来数落我何尝不可?”康维则避开南英妍的目光,说:“行么!,那你就说吧!”南英妍说:“不是嫂子说你哩,你想事太简单、看问题太片面,思想不光守旧,还很固执。我觉得我们两家关系不错,冬韦二村谁不说咱们两家关系处理的好? 有些人很羡慕,有些人由羡慕发展到嫉妒。当初,贞和我离去的凤灵亲如姊妹、情同手足,也是贞中人稀罕,于是,我把贞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后来,凤灵劝我几次,要我把外厢房租赁给你住。看在两个娃的情份上,我答应了女儿的希求,赏了贞一个大脸。你住过去之后,贞觉得我对你们一家人好,对我帮助更多了。后来,又是我凤灵的主意,要我把贞认作干女,我当然高兴,又依了女儿。凤灵去后,贞在我跟前,确实比春灵、会灵待我都孝顺,为我把啥苦都受了,不该她做的活她都做了。说心里话,从那时起,我一直认为贞是我亲生女儿,从没把她当干女看待。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是她的干妈,你是她的亲生母亲。”康维则问:“嫂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冬道远摔了一句:“什么意思你自己不会想?”康维则看老汉插言顶她,不由生气,看着老汉恨呆呆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嗯!”南英妍接着说:“妹子!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吗? 从感情上说,贞是我的亲生女儿;从血缘身世上说,你是她的亲生母亲。再说咱贞和我罡两个娃的事情吧! 前面我已经说了,造物者实在可憎,在我出面作媒之前,它早把他们的心粘结在一块儿了。怪我吗?说起来怪我也不怪我。我不该背着你为他们作媒暗订终身,这一点怪我。可当时我真怕他们出事情啊! 当时我为什么不给你说? 因为我罡在难中,你脾气不好,说给了你,你不同意,造次行事,岂不坏了我罡? 实际上,我不明媒撮合,他们还是能成的,说一句笑话,我们都是过来多年的人。少男少女的心,我们的记忆中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吧? 爱情么! 如同阳电触上了阴电,难免要碰撞出绚丽多彩的电火花或七色彩光的。说起来我也佩服咱贞的眼力。我罡哪一方面不好? 相貌? 心底? 人品? 才能? 不就是房少一些么!嗳!也怪我罡太幼稚了,云江师范那么多美丽有职的女子,他却不要,偏爱咱贞这个农村姑娘?真是吃了糊涂药啦!”康维则说:“嫂子! 你在骗谁? 我又不是两三岁小娃,能恋下他早都恋下啦!”冬道远说:“你以为嫂子在吹夸她罡在骗你?她像吹诩的人吗? 在中教学习班上,云江师范的凌校长、肖校长、倪主任和几个老师都是这么说的。你心里相信,只是嘴上不信。”康维则瞪了冬道远一眼。南英妍说:“准我在骗你,吹诩我罡,信不信由你。不管怎样,我得把要说的话说完。贞染了肺病后,她给我罡去信,以最痛苦的心绪和最赤诚的情义,恳求我罡把她忘掉。她的心是十分灰冷的。当时,我也愁怅和后悔,深不得浅不得,左不是右不是。应心叫我罡悔婚,事情当初是我撮合而成的,一来难以启齿,二来觉得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贞是我的干女儿,待我比亲生女儿都好;她的命又那么苦,在她最困难最痛苦最需要人同情、安慰和帮助的时刻,我怎忍心给她快要破碎的心上再戳一刀? 应心不叫我罡悔婚,他是我的亲侄呀! 我怎能叫他娶一个身染重病的女子为妻? 他早些那么贫困,不管从经济上、精神上和社会舆论上都承受不起这个沉重压力和打击啊! 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撮合这桩婚事弄得自己这么难畅?谁知,出乎意料,我罡给贞回信说,他不后悔,自然也就不悔婚,要想一切办法为贞治病。贞读完信,落泪了,既兴奋又不安。她感激我罡忠于爱情的赤诚之心,又为自己将要苦害她所爱的人一生而惴惴不安。我罡和他二姐夫出山避难时挣了千把元,埋了他伯之后,他姐夫还给他二百块钱,在京阳信用社存着。我罡回来之前,我给贞取了五十块。我罡回来后,把剩存的那一百五十块钱都取了出来,我又给添了五十块,就是我给你的那二百块钱。这该没哄你吧? 我罡说,他一定要想办法把贞的病治好。心意多么真诚,主张多么果决,信念多么坚定,情操多么高尚,可能我又是在吹诩我侄吧!从家里走的时候,我罡说如果那些钱不够,他再贷一笔款,债台高筑都要把贞的病治好;还说他快要参加工作了,工作后节衣缩食,也要省出些钱来为贞治病。人生只有一次生命,他不能看着一个生命眼睁睁弱掉,不忍心看着他自己所爱的人被病魔吞噬去。也是天怜地悯,爱情不弃赤心之人,贞的病基本上被控制住了。现在,贞变成了一个有希望的人,你就知道贞是你的亲生女儿?”冬道远说:“贞她妈! 这些话你听见啦没有? 人家罡多好的心肠!前年救了我,后又治好了贞的病。我们做父母的为女儿操了多少心?你想想,贞不感恩罡吗? 如果贞跟不了罡,将会发生什么严重后果?”心直口快的康维则守口如瓶了。她被南英妍的一番话语打动了醒悟了吗? 只能说有一点小小的触动,却并未动摇她的思想根基。一会儿后,她说:“贞她干妈! 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你韦家对我冬家有恩,你罡对我贞有情,要我答应贞和你罡的婚事。你对我的好处,我记着哩,房租我给你付。你给的那二百块钱,我以为是你给的,现在你却说你罡前面还给了五十,后面给的有他一百五,我就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那二百块钱,我从你手里拿的,就还给你好了。如果贞真的在前面花了他五十块,我再给五十块不就行啦? 话又说回来,谁叫他给花钱哩? 我们大人还在人世哩么! 他们干的那事,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但不领他的情,还恨他呢! 嫂子! 算啦吧! 我身体不好,还得休息,请你自便。”说着起身朝炕边走去。冬道远指着康维则的后背说:“唉! 贞她妈! 你……你怎么这样无情无义呢?”南英妍站了起来,说:“贞她妈! 你冷落我,我不怪记你。知理不怪人,怪人不知理么! 我今天来,只是为咱贞着想,并没有逼你答应贞和罡婚事的意图。你的说法,只证明这是一种误解。我的身子也不好,你不是不知道。我准备走呀! 临走时,我叮咛你几句话,我罡耍不了光棒,贞迟早都是我罡的,除非……”康维则问:“除非什么? 你把话说明白一些!”南英妍说:“我不想再说了,你仔细想去!”转身出走。冬道远说:“嫂子! 你身子不好,千万别生气! 小心点!”将南英妍扶出门。南英妍说:“好啦,你回去歇着!”冬道远说:“我把你再扶一节。” 扶到十字巷口,说:“嫂子! 老顽固又惹你着了一肚子气,你心放宽些,不要计较他!”南英妍说:“好啦,你的一片好心,嫂子我领啦,看在兄弟脸上,我不着她那气,你回去吧!”冬道远说:“那你就慢慢走。”
看着南英妍拐过弯,没入灰暗的午色之中,冬道远才转身回家。进门长叹了一声,又挽他那水担絮子。康维则听他叹气,坐起来说:“人家胳膊往回弯哩,咱这是羊肉包子往外翻哩! 想的倒美,还把南氏领到屋里教训我来了!”冬道远一听,不由气上心头,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坐在炕上的康维则,气忿的说:“贞她干妈是我叫来的吗?人家又不是三岁小娃,睡了一小觉,又说起梦话来了!”康维则说:“哼!我说梦话? 我才不是说梦话!对人有些恩情,别人又不是忘啦,以这就可以把人挟制住? 明明是逼我答应贞和她罡的婚事,还甜言蜜语地说为我贞好? 真想不到人竟这么自私!一个本分贤惠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竞编织起谎言来了? 她罡出山躲难去来,看混得住嘴吗,还吹的挣了千把块钱? 还说给贞花了二百块钱?”冬道远说:“我问你,贞她干妈给你二百块钱叫你给贞看病,有没有这一回事情?”康维则说:“有,但她当初说是她的钱,并没有说有她罡一百五十块。”冬道远说:“你这麻糊蛋! 人家当时咋给你说哩? 再简单的道理,给你说十遍八遍,你还是不懂。不要说了,依你刚才说的,马上把那房租和那二百块钱凑齐给人家拿去!”康维则说:“我把女子许给人,就给她呀! 不欠她帐,不落她那膻气!”冬道远说:“不要说啦! 安安睡你的觉,颇烦不颇烦?”康维则从炕上溜了下来,靠在柱子上,说:“我给你说来吗? 我叫你听来吗? 你嫌颇烦了不敢用驴毛把你耳朵塞住!管了个宽!”冬道远说:“你没给我说给谁说哩? 咋恁熬煎嘛? 说话蛮不讲理,做事无情无义!”
这一下,冬道远把祸闯下了。康维则歇斯底里起来,顺手拿起米面笤帚在他身上乱打。他去逮笤帚,几次却没有逮住。挨了几下后逮住了,夺了过来,拿在手上,威吓道:“你……你再打小心着!”康维则哪里怕他?看他把笤帚夺了过去,又抓起擀面杖朝他身上打来,腰里和尻腚挨了两下。他忿怒起来了,第三次逮住夺过来之后,朝杌子上猛力一拌,撅成了两节,震的右臂生疼。拾起地下那节之后,又威吓道:“你再打我一下,我非美美揍你一顿不可!”康维则倒不打了,变换了攻打方式,伏地搂住他的腿,连掐带拧,嘴里说:“你打! 你打! 我给你把儿女生下了,也养活大啦,你离了我能行啦,今天就把我打死,不把我打死,你就不是人。”冬道远被拧掐的受不住,撂掉擀面杖,拾起笤帚在老婆臂部狠狠打了几下。康维则挨了几笤帚,当下气死了,丢开手,睡到地上,口吐白沫。
冬道远看老婆气死过去,急了,出门去上房叫银氏。银氏刚才听见他们在屋里打闹,爬到窗口还看了一会,只是没有来挡。在她看来,还没到挡的时候。现在,她看冬道远神色慌张地要她下去,故装不知的问:“贞她叔! 有什么要紧事情,把你吓成这样子了?”冬道远说:“贞她妈又……嗳! 你人先来吧! 看咋样急救?” 银氏坐在炕上,一动也没动,说:“我可没说贞她叔呀! 你能惹起她,该就能赔起她那命么!”冬道远躁了,说:“银氏! 什么话你都不要说了,我只问你要一句话,你去不去?”银氏说:“不去!”冬道远愠怒起来了,毫不客气的说:“银氏! 你真会乘人之危、幸灾乐祸!”转身去叫金氏。走到门口,金氏正好从屋里走了出来,问:“道远哥!有什么事情吗?”她是明知故问的。刚才,他们在家打闹和他与银氏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只是她不敢主动去屋里劝挡。上次,她和银氏同去康维则那里,说了几句劝挡话,银氏指鸡骂狗把她残骂了两天。说起来她倒不恨银氏,只是对银氏说话做事看不惯。然而,毕竟是亲妯娌么! 肉脸对肉脸,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得考虑关系嘛!冬道远焦急的说:“她娘! 你……你快来我屋里! 她……她……”金氏说:“好,马上走。”连门都没闭,随冬道远走去。他们进门的时候,银氏在庭堂看见了,咬着牙低声骂道:“哼! 天生的贱骨头,看老娘给你使一手!”说着出门,到金氏门口一看,门畅开着,去屋里转了一匝,见空无一人,判断金氏还得一会儿,忙回自己屋里,拿起圆笼和撮勺,去金氏屋里,揭开柜盖,撮了不满一笼小麦,提回家,坐到堂庭椅子上品起茶来。
康维则被金氏用针刺醒来,曼声哭泣起来。金氏说:“嫂子!你气故咋这么大呢?动不动就气死了? 把我哥吓的。一些事情要想开些,跟我哥和一家人多商量商量。外首人毕竟考虑事情周密些,家不合邻欺呀!睡下歇着,别哭啦!” 和冬道远把康维则拉到炕上,说:“道远哥! 不准你再惹我嫂子了,妇道人家么! 还是要多给讲些道理,我走啦!”转身往出走。冬道远送到灶火,低声说:“性情固执的太太!”金氏说:“你结磨下的人你不知道? 不要再惹了,给回话去。”冬道远送出门,说:“你走!”回到屋里,坐在灶火木墩上卷的吃起闷烟来了。康氏坐在炕上,鼻一把泪一把的哭诉道:“你这没良心的老鬼!我给你把儿女生下啦,养活大啦,你多嫌起我娘们来了! 门上人都没说过我说话蛮不讲理、做事无情无义,你却能说这些话,给我脏起名声来啦啊! 我哪一点对不住你? 跟了你就把苦把罪受扎啦! 没穿的,没烧的,吃了这顿没那顿,我图你的啥? 你连房都没有么! 就这我都不嫌,只图你人本分勤苦、忠厚老实,没想到你现在歪成这样子!我快得孙子的人了,叫你按在地上打,你何甘何忍嘛? 哎!贞她大呀啊! 当初你为什么不把我叫上去呢?把我娘们留在人世上受这罪? 这些年,你儿你女把苦把罪受明啦啊! 贞从七八岁起,就帮我搓捻纺线、上机织布、割草拾柴、放牛喂猪,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谁心疼她哩呀啊? 到如今,她长大了,别人又把她往火炕里掀哩呀! 哎!我可怜的女子啊! 为你姊妹成人,我把啥气都受了,把眼泪都哭干了呀啊!把不看的脸都看了呀啊!不是你妈心疼你,别人谁心疼你哩呀啊?”
冬道远委屈死啦,每次和他吵嘴,康维则就哭贞她大,总把他当另人看待。他坐不住了,把半截喇叭烟往地下一扔,用脚一踏,起身欲往出走。刚立起身,银氏进门了。他没有理睬,一脚跷出门。银氏看他走了出去,转过身,说:“贞她叔! 看主人来了,你却出去了,想冷清我是不是? ” 他静了一会儿,回过头,说:“银氏! 你是谁的主人? 请你把嘴放干净些! 谁喜欢在你这臭屋里住?”银氏又刁泼起来,说:“哎哟!自己没房还傲的怕怕? 似乎没房的人都应该骄傲!你既然能说这话,就马上给我往出搬!”趁势拾起笤帚撂在门外。她为什要来这一手? 自有她的想法。她对冬道远、冬贞、南英妍、南罡都怀恨在心,想借话语出几口恶气。另外,她嫌康氏在她屋里大哭大叫秽气,想借此煞住康氏的哭喊,不想正面去劝挡她。还有,她已经掌握了康氏的性情弱点,想借这一手再给她施加一些压力。五天期限快到了。屋里,康维则听见银氏说的话,却装作没听见似的,哭的更伤心了:“哎! 你老先人没给你留下房,你没本事盖房,又不知没房的人的苦愁和为难,还要把我女嫁给那没房的人哩呀啊!”她的思想太复杂了。
冬道远怎吃银氏这一套? 看她把笤帚撂出门外,无比气忿,却抑制住盛怒,说:“银氏! 请你放自重一些! 先把我的笤帚拾回来放在原处,再和我说话。”目光紧逼着银氏。银氏自知理亏,一看时下不拾是不得过去的,便软了下来,说:“好,我拾,拾回来再连你说。”出门把笤帚拾回放在了原处。冬道远爽笑了两声,说:“看来我还能指拨动你这‘主人’么! 你走吧!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银氏哪里受过这种卑视? 心想她自己是这屋子的主人,她想怎么做就要怎么做,一不做二不休。于是,靠在柜上,说:“好,我要你自己往出搬,马上给我往出搬!”冬道远往银氏跟前逼近了两步,说:“银氏! 没那么容易吧? 如果我不搬呢? ”银氏怒吼起来了,她指着冬道远说:“由不得你,我要你往出搬,你就得往出搬,我是这屋子的主人,我有这个权利。”冬道远压低了语调,说:“银氏! 你除了有一颗肮脏心之外,再有的不就是这几间臭房!我先问你,我们是怎样住进来的?”银氏也压低了语调,说:“就是有这几间臭房,你不敢甭住! 就这还是你老婆托人说情住进来的。”冬道远问:“当初是怎么说的? 什么条件?是租住的还是干住的?”银氏说:“这……是我好心叫她住进来的,不收租金。”冬道远说:“好么!既然你是一片好心让她住进来的,今天我们吵了几句嘴,你为什么不使好心来把我们挡一下反而要我们马上往出搬呢?”银氏说:“好吧! 你既然逼着我说,我就把话挑明说吧!世上哪有干住的房? 这屋子好比鸟笼,是我编织下的,你们好比一对乌鸦,是我逮的放进这笼子里……”冬道远怒不可遏了,抽了银氏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你这缺德的没有人味的臭货! 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什么事也能做出来!老实给你说,你只不过是个锦囊饭袋,连一只破鞋都不如,我根本就看不起你,讨厌你,你出去!”银氏用手捂着脸,一会儿,硬着头皮说:“好么!你打了我一耳光,你记下,我想你不会白打的吧? 有和你算帐的时候!不过,我还得把话给你说完,这房,既不是租给你的也不是白让你住的。我有的是钱,不在乎你那几块钱。但我又不会发善心,你说对了,是有个条件,我和你老婆早说好了的,如果把你贞嫁给我外甥,这房,你们愿意住多少时间就住多少时间。你知道,我五间上房都占不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时间是无情的。最迟,三天后就得给我搬出去。平心而论,我也是为起你们好,我外甥屋里也是深庭大院,就我外甥一个男娃,也眉清目秀,怪聪明伶俐的。它是你老婆高攀的一个理想之家。你贞过了门,到屋里不争不吵,安安生生过他们的日子,你们做父母的就不用再操心了。这边呢? 我们成了亲家,房你就只管住,啥时候把新房盖起来再往出搬不迟。可惜,我没想到你会从中打破嘴,你安的什么心?图的是什么?”
康维则看老汉和银氏都不劝她,不好意思止住哭声,再一想,止住哭声后和银氏该说些什么? 只好挣扎着哭诉。冬道远似乎猜出了老婆的心思,知道她已经很累了,但当着银氏的面,又不好意思去劝,只好让她再委屈一会儿。为使老婆早点歇息,他决定马上把银氏撵走,遂说:“银氏! 咱俩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你不走了我走。”银氏为什么不劝康维则? 一是认为她劝康维则有失她主人的威严,二是因为她把康维则劝止哭声后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所以,她一直和冬道远嚷吵着叫她听。现在听冬道远那么说,便来个将计就计,说:“我不走,你走,你是男人大丈夫,能说走,你就得走。”冬道远说:“好吧! 我走!”转身出门。
冬道远走后,银氏走到炕前,说:“贞她妈! 我都来一会了,你没听见吗? 不要哭了,咱姊妹俩说几句话吧!”康维则听银氏在劝说她,也触到了银氏的手,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睛,说:“她娘! 你坐到炕边! 嗳! 我活被他们要气死。”银氏在炕沿边坐下,说:“好贞他妈哩! 贞是你的亲生女儿,只有你心疼她,怕她扑到崖里去了。贞她叔嘛,也许我不该说,毕竟不是人家亲生的么! 唉! 也难怪呀!人就是这,错些些都不对啦!”康维则说:“好她娘哩! 我也想来,要是贞她大在世些,或许还能和我敲到一块去。他口口声声在报贞她大的恩情,实际上,他拿我女儿的命去报南罡对他的恩情。”银氏说:“嫂子!我看,他不心疼贞,你就叫他不要管这事情算啦嘛!”康维则说:“好妹子哩! 我只管说这事由我做主,不要他插手,可他一定还要在中间搅骚哩,有什么办法?”银氏说:“哎呀! 嫂子! 我就不信你连他都拿不住,看一看,哪一家不是婆娘拿家事? 这事可一定得由你做主呀!”康维则说:“嗳! 说起来老汉我倒不怕,怕只怕贞不听我话哟! 毕竟是她的事情么!”银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康维则,说:“贞她妈!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拉退步啦? 放水啦? 变卦啦?”康维则说:“不,我原来是怎么说的现在还是怎么说,只怕贞性子烈,弄不好出事情。”不敢看银氏一眼,把目光移向一边。银氏霍的跳下炕,说:“那好,用不着我多说了,你看着办吧!”说毕往外走,走到灶火,又转回身,说:“不过,出于对你的关心,我再提醒你两句话,不要忘记那天我给你出的那个妙主意;不要忘记我们商定的期限只丢了三天。好,我走啦!”走了出去。康维则神经失去了管能,血液凝冻起来了,坐在炕角,呆若木偶,忘记了下炕相送,连一句客气话也忘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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