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云江情雨》第79章
太阳退出了天宫,收起撒在大地上的所有光束,又藏于东海之中。朦胧的月亮出巡夜空,窥探世间万物的动静。
冬贞趁母亲转身之机,夺门而出。在村中绕了几个弯子,来到小河边,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的大石头上。天很低沉很燠热,是惊? 是急? 是虚? 是累?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额头沁出了微汗。转身看自己走来的路上,没有一个出工或放牧的人晚归的身影,听不见脚步声、吆喝声和牛羊奔栏的哞咩声。对面公路上,即使有人在旅奔赶路,也看不清了。于是,侧耳谛听,看自己所熟悉的音喉会不会飞荡出歌声? 她太熟悉南罡了。白天,他独自上路,总是步合着歌;晚上,他单躯奔夜,总是歌伴着步。没有听到歌声,她便猜度起来:“他是回学校了还是没有来? 回学校了怎么办? 去学校溜进他房子? 不行,若被侯申看见,岂不更糟? 没有来? 好办,我等他。该总是来的吧? 万一不来怎么办? 不管是怎么一回事,我耐心地等他就是。”于是,她的神心耳目都注视起夜空山色来了。这一天是古历三月十五,本应是日耀月明、鸟语花香的艳阳天,然而,在她记忆中的几百个满月日中,就今天这个十五最糟糕。白昼间,灰蒙蒙阴沉沉了一天。晚上,夜幕把群星囚禁在阴晦的天帐里,抱病的月亮在浓灰的云层中艰难的爬行,若明若暗,忽隐忽现,将仅有的光丝织成枵薄的轻纱飘了下来。群山被笼罩在暗淡的月色之中,时而显出了它们坚美的朦胧的轮廊,时而又被乌云把它们暗成一片。青草看不见红花,红花瞅不清青草。柳枝郁闷地挤在一起,因无清风吹疏,无心起舞;杨叶愁眉苦脸,守口如瓶,不愿吐放它那动听的歌声。身后拔节孕穗的麦苗,挣扎着偷长,发出了痛苦的哀鸣,无心婆娑成婀娜的绿浪。槐花正是吐香的季节,今晚却凝敛了馥香,连头都不肯轻点几下。如银蛇蠕动的小河,不再有清澈如镜的弯弯水波和淙淙动听的水声了,因为它已被旱魃虐干了。水田几乎干涸,稻禾坐蔸。若不是引灌浸水潭那股清泉,早都败烂了。小河没水,稻田水浅,听不到群蛙清脆欢快的连鸣,只有那些被旱魃宠养起来的各种无名虫豸,竟发着令人心烦的怪异叫声。远处,听不到松林气势磅礴雄浑豪放的涛声了。有山雉被狐狼所惊的慌逃之声向这边传来。忽然,下面矮坡上大叶杨树上“扑啦”一声,一对喜鹊慌恐的向河西飞来。她不由一惊。这时,她才觉得夜是真正的可怕。心急如焚,有些耐不住了,起身顺原路往回走了一节,停下脚步,心想:“那离窝的喜鹊被什么所惊? 该不是被罡哥的歌声所惊么?”这样想了,又转身向河边走来。一会儿,一曲动听的歌声飞扬到她的耳畔。“那不是罡哥的歌声吗?”她太兴奋了,步履轻盈地向对面公路上走去。
南罡是从二姐家里归来的。身孤明辉少,心惕暗影多。为解寂寞,他唱着《江姐》歌剧中江姐的主要唱段:“到明天……”走下公路,冬贞问:“明天怎么样?”南罡先是一惊,听是冬贞的声,说:“你怎么在这儿? 和谁?”冬贞说:“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还能和谁?”南罡问:“来一会了吗?”冬贞苦笑着应了一声。南罡拉住冬贞的手,说:“你咋不嫌害怕?”冬贞说:“无事还怕,有事倒不怕了。”南罡说:“什么事? 快说叫我听!”冬贞说:“还有啥事? 你听到什么吗?”南罡说:“听说你母亲不叫你跟我,还把你打了一顿。”冬贞问:“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叫我跟你?”南罡说:“嫌我没房?”冬贞说:“就是只嫌你没房,其它什么她都没啥可说的。实际上,她打我不是一次了。”南罡问:“后来还打来吗?”说着右手在她的头上抚抹着。冬贞低沉的说:“嗯!今天早上又打了一顿。”不觉眼睛湿了。南罡说:“嗳! 这样下去咋办? 你的病才行了呀!”冬贞说:“这只是个开始,后面可能还会遭受更惨重的毒打,会闹出更大的风波。”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了,扎进南罡怀里,伤心的哭了起来。南罡也淌下了眼泪,脸贴着冬贞的脸,双手在她的肩背上抚抹着。两个人的泪水交汇而下,滴在干涸的河床上,刺刺作响。良久,南罡把脸从冬贞脸上取下,把冬贞的头轻轻推开,说:“贞! 不要哭了,为了明天还得节哀。咱们去那棵柳树下边坐下说话吧!”说毕掏出手帕给冬贞抹泪。
来到大柳树下边,南罡在大石头上坐下,把冬贞抱在怀里,默然无语。泪从四个眼眶里同时往外流淌,南罡的泪打湿了冬贞的胸襟,冬贞的泪打湿了南罡的衣轮。看这双苦命恋人如此伤情,大柳树哭了,落下了滴滴泪水。月亮也哭起来了,掩面而泣。此时,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庞,只觉得有一个湿漉漉的身子和自己粘合在一起,若不是两颗炽热滚烫的心在一起跳动,若不是两副灼肺焦肠相互抽牵,谁都会觉得这夜暗得可怕,都会惊叫一声的。
忽然,学校操场东边槐树上“扑啦”两声,他们不由一惊,可谁都没有吐出声来。侧耳细听,好像是刚才那对受惊西飞的喜鹊要向东边飞去。飞到他们头顶上,鸣啭了两声,向东南方向飞去。南罡掏出手帕,要给冬贞抹泪。冬贞接过手帕,要给南罡擦。南罡接过手帕,抹去自己的泪水,又要给冬贞擦。冬贞接着手帕,说:“罡哥!我自己来。”抹泪之后,给南罡递过手帕,把南罡的右手拉的放到自己脸上,说:“罡哥! 我真不知道对你说些什么才好,我的心太乱了。可不说嘛,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天这么暗,我不但不觉得害怕,反感到特别愉快和幸福。为什么? 只因为你在我身边,有你为我撑腰壮胆,保护着我。罡哥!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神力吧?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了你,我什么也不怕的。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纯真的爱情,我愿付出一切代价。你给了我真挚的爱情,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人,不能忘记前情啊! 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要做你的妻子,要报你的大恩大德。谁都不能改变我的意志。毒打,只能从肉体上摧残我,也能伤害我的精神和心灵,但它丝毫改变不了我坚强的信念,活着,我要做南家的媳妇,死了,要进南家的坟冢。”南罡抚抹着冬贞的头,说:“贞妹! 我们的命运太苦了!不,不是我们的命运太苦了,是因为我们都太穷了,也因为我们太重感情了,以致到了今天这种欲成不能欲罢不忍的地步。我不想因为我,叫你挨打挨骂受气受屈。天涯哪里无芳草? 然而,话是这么说,真要下起决心来,就不那么容易了。只因为我太爱你了,爱到非你莫属这种程度。不必说,我是舍不得你离开我的。可是,这世界不是你和我的世界,它不会因我们的激情和愿望改变颜色增添光彩,好像我们两双美好明亮的眼睛不能改变眼前这黑暗的夜晚一样。贞妹!话到这里,我们是否可以现实一些理智一些? 为了你,为了我,为了别人,我们能不能把爱从心中剜去,让岁月慢慢去填平我们那血淋淋的肉坑?”冬贞从怀里忽的坐起,问:“罡哥! 你是说我们分手?”南罡说:“万不得一,只好如此了啊!”冬贞双手抓住南罡的肩头摇筛着,说:“不,罡哥! 我害怕,你不要再说啦!”南罡说:“贞妹! 你听哥说!”冬贞说:“不,我不听你说,我害怕,你不要再说了。”南罡说:“贞妹! 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冬贞说:“行。”南罡说:“贞妹!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话,可我不得不说呀! 美好的未来,并不因为几句喜语就变为现实,也不因为几句危言就化为泡影。对我们来说,爱情与婚姻之问的路途太遥远了,中间有万水千山,也有荒无人烟的大沙漠。你想过没有?我们这事,你母亲一定不愿意,我们该怎么办? 你捩住她行事,会生出许多麻烦的。你母亲的身体不好,听说她的脾气也不好,她思想不通,就动不动骂你打你,你的身体也没完全康复呀! 你的病情又恶变了怎么力? 再说,她一意孤行,出了事情怎么办? 要她答应我们,谁能说服她呢? 姑妈和她那么好,她都不听,都能用迁屋来堵塞姑妈的言路。谁还敢去劝她呢? 再说,你和姑母的身体也不好,你挨打挨骂受屈受气,姑妈心里能好受嘛? 我心里能好受嘛? 我能忍心叫你为我去遭受折磨吗? 嗳! 我们谁也没有把事情看到这一步。姑妈爱莫能助了,我无能为力了。看人家男婚女嫁,六亲含笑;我们偷情联姻,不入不鬼的。如败草仰丹桂,黄昏望清晨,真有‘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感啊!”冬贞从他怀里起来,站在他面前,说:“罡哥! 当初,你为什么要和我跪到姑妈膝下海誓山盟? 之后,为什么又要把我从病魔口中往出拉? 到了现在,你怕啦? 亏得你是个大男子汉!亏得你当过云师《联指》的司令官! 我母亲同意不同意,那是她的事情,我们不管。即使出了什么事情,那是她自寻下的,与你有什么责任? 她只不过给了我一条简单的生命,并没有用人生最宝贵的营养滋补我几乎衰竭的心灵。她不如我干妈待我好,我说这是真的,你也是看得见的,并不是我爱屋及乌。从感情上讲,我干妈是我真正的母亲。她对我一家人那么好,可现在,我母亲把她的恩情全忘了!罡哥!我干妈的心多么痛楚,难道你不知道吗? 当她知道你现在给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怎么想呢? 暂不说我的心情怎么样,你总得为她老人家多想想啊! 她的初衷是什么?现在的热切希望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把凌校长、魏参谋长他们美好的愿望全忘了!你说这些话,对得起他们吗? 你把我叔对你的希望也忘了啊! 你的心情我何尝不理解,可你总不能这样说话呀! 当然,芸芸众生,彩女济济。早上,你抛开了我,下午甚或中午,就会有姑娘到你身边去的。我呢,也插不了老女坟。可我知道你并不愿那样做。罡哥! 我再说一遍,我一定要做你的妻子,一定要报你的再造之恩,我生是南家的人,死是南家的鬼。这就是我的理想和信念,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遗憾的是,你只看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却没有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南罡听言,甚是感激,不由心里一热,泪水淌了出来,抹去之后,说:“贞妹! 我错啦,真不该说刚才那些话,对不起你! 其实,我全是为你和姑妈着想的啊! 你以为我舍得你吗?不怕你那么说,可我总怕后面出什么事情呀!”冬贞问:“你还怕吗?”南罡说:“贞味!想和怕是两回事情。”冬贞问:“罡哥! 明天是星期几?”南罡说:“是星期五。”冬贞问:“你有课没有?”南罡说:“有哩。”冬贞说:“罡哥!事情到了今天,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样吧,你请个假,明天,我们一块去云北县城,天一亮就动身,在赵村上面转弯处那个土包上等候,插小路过去就是青砭,近一些。怎么样?”南罡问:“干什么?”冬贞说:“引我逛逛嘛! 拍一张订婚照,主要为这,其它什么都不买,花不了多少钱。”南罡问:“贞妹! 你这想法什么时候生出来的?”冬贞说:“今晌乎生出来的,不和你逛一趟,叙一叙衷肠,我心里憋得慌。罡哥! 你去不去? 敢不敢?”南罡说:“你都敢,我咋不敢?只要贞妹高兴,我什么都敢!”冬贞叫了一声:“罡哥!”扎进南罡怀里。
良久,南罡轻轻推开冬贞,说:“贞妹! 帮我记几件事情,看我到时候忘了。”冬贞问:“什么事情?”南罡说:“你猜!”冬贞用手在南罡脸上轻轻摸着,说:“我猜不着。”南罡说:“大姑、二姐为我把心操烂了,明天过去,帮我给他们各买一件什么东西,仅表我一点心意。能碰上大姑夫适用的物件,给他也买一个,碰不到就算了。至于你,过去后再说。”冬贞说:“罡哥! 给我干妈、干大和二姐买东西,我非常高兴。我什么都不要,只为拍一张订婚照。钱我还有,只是在屋里放着,今晚进不了家门。”南罡说:“今晚你睡到姑妈跟前。钱你不管。夜深啦! 咱们回吧!”于是起身。
来到校门口,南罡走上去,轻轻推门,已经关上了。透过门隙,看教师院还有灯光,转身走了下来,说:“贞妹! 我把你送过去过来再叫门。”于是,两人手拉着手向韦村走去。
来到姑妈院外,南罡叫了一声“姑!”南英妍从屋里出来,开开内大门,问:“是罡吗?”南罡:“姑!就是我。”楼门开了。南罡说:“姑! 贞不能回家里去了,叫她今晚睡到你跟前,明天早上,我们去云北县。”南英妍问:“你不在这里睡吗?”南罡说:“我回学校去,今晚在这里睡不成。”南英妍说:“是怎么商量的? 进屋里说吧!”南罡说:“等一会叫贞给你说,我回学校太晚了,门就叫不开了。”南英妍说:“罡!叫姑给你取手电去!”南罡说:“不要,姑!我能摸着。”说着转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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