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云江情雨》第81章
天色蔚兰明净,空气淳厚清新。远处,白云如絮,悠悠飘游,去迎接红日;脚下,茵茵青草,托着晶莹的露珠,呼唤着春风。
刚才,冬贞坐在几棵桃树中间一小块赤地上,眼睛紧盯着来路。晨曦透过绿隙,将朝辉撒在她的身上。是她的脸映红了桃花? 润染了光色? 还是桃花借着朝辉的魔力染红了她的粉颊? 反正,今天,她的面色比阳光灿烂得多,比桃花美丽得多。辫子虽细了一些,却长了许多,依然乌光发亮。面色憔悴了,眼睛有些凹陷,眸子却更黑更明亮更有神了,双眉更黑更浓更清秀了。填在小酒窝里的血痂泪疤清洗之后,显得更大更深更美了,足可盛二升春辉。她急不可耐了,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把住一棵桃树,踮起脚向下翘望。她的身姿没有多少改变,还是以前那样婀娜娉婷,只是步子比以前坚实了一些。今天,她居然把有意弯下去的腰杆挺起来了,因而显得比以前高了一些。她的衣着基本上没有变,也无法变,因为她没有回自己屋里。怕早上有点凉,她想穿那件紫红色对襟春秋衫,那衣裳正好就在干妈箱子。说巧也巧。她最喜欢穿这一件衣裳,一是因为这件衣裳能和毛兰裤子谐调的配美,二是因为这件衣裳上钉着她最心爱的人给她的那只洁白的小扭扣。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就把干妈放在她身边的这件衣裳套在了外面。今天是她和自己最心爱的人第一次与太阳并行,她觉得穿这件衣裳最好。心想罡哥看见他这只白扭扣,会联想到许多,会和自己携手并肩,朝着既定的神圣目标,坚决地向前走去的。不穿这件衣裳,白汗衫和毛兰裤子相映衬,也够妍美的。穿上这件衣裳,就更加美丽了。
刚才转眼的那个瞬间,冬贞没有看见南罡,南罡却看见了她,绕了过去,藏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小土丘后面看她,拾起一个小石子向她挞去,打在桃树杆上,“当”的响了一声。冬贞朝周围一看,看没有人影儿,低声怨道:“他该不是在骗我么,太阳都出来了,还不见他人来,真急死人! 哎!”刚转过身,南罡故意把头探了出来。她看见了,高兴地跑了过去,说:“罡哥! 你呀! 这时候才来! 把人眼睛都看穿了。快! 我拉你!”说着伸出右手。南罡知道靠冬贞拉是不得上去的,把左手递了过去,右手拽住草根,趁势往上一跃,蹿了上去。上去之后,右手在草上一抹,又在树杆上抹了几下。冬贞掏出手帕递着说:“把手擦嘎!”南罡接住手帕擦着手,问:“你来一会了吧? 等急啦是不是?”冬贞说:“可不是! 等你快一个钟头了,等人就是叫人心急。”南罡在冬贞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说:“走吧! 边走边说。”说毕却害怕起来了,看四下无人,说:“哎呀! 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会说我这个当老师的怎么在女学生身上拍拍打打的,紧亏四周无人。”冬贞回过头,笑着说:“罡哥! 你脸红不红? 真不嫌害臊!”扫视了一下周围,看没有人,用食指在南罡脸上戳了一下,笑着向前跑去。南罡快步撵上去,说:“贞! 露水大,小心把你鞋弄湿了,来,我走前边趟路。”抢到前边蹲下身挽裤脚。冬贞也蹲下身挽了起来。挽好后,南罡前面走着,冬贞跟在后面。青草被一双恋人温步轻踩,发出了“嚓嚓嚓嚓”清脆的响声,路边阪田里拔节孕穗的麦苗,远处林莽中飞出的鸟雀,都在欣闻恋人们散发出来的温馨。冬贞细看自己心爱的人,英俊的身躯,颀长的倩影,沉稳矫健的脚步,雄勃潇洒的气势,他身上的每一个东西,每一个举动,都给她以美的感受。她的激情像那些吮吸了清晨新气和芳草乳浆的露珠面对太阳往下滴着,滴在她肥沃的心田上,喈喈有声,点点入地,春风掠过,马上是一抹润光,一片绿波。她禁耐不住了,甜甜地叫了一声:“罡哥!”南罡回过头问:“你说什么?”冬贞说:“你太美了!”南罡又回头笑着说:“在你爱的视觉中我是太美了,但叫我看,你太美了!只是太阳在监视着我。”冬贞笑着说:“这我知道.我就是喜欢明月。前面有一片树林该有多好!”南罡说:“贞妹!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们的心已经粘合在一起了,你的心就是我的心,我的心也就是你的心。谁都喜欢红日,谁也都喜欢明月。太阳可以驱散云雾、风雨、寒冷、阴湿,可以杀死病毒细菌,可以照出一切妖魔鬼怪的丑恶嘴脸,对一切正直善良的人们发出最真诚最亲切的微笑。明月,是太阳美丽的妻子,最忠实的伴侣。她能把丈夫的赤诚变成忠笃,把强光变成柔芒,把刚烈变成温存,又具有丈夫不具备的惊人的魄力和胆量,敢于夜间出巡.帮助丈夫司管天阆,把丈夫挹注给她的全部光色奉献给人间。特别优渥那些天各一方的情男情女。他们凝眸吐笑热烈奔放的时候,她泛出了亲切的笑脸,发出真诚的呼唤,他们龆龉不合不欢而散的时候,她婉惜地躲在暗淡的云层中间,为他们焦虑哀叹。没有红日,就没有光明,就没有生命;没有明月,就没有爱情,就没有生活。”冬贞说:“罡哥! 你说的太好了,你不光人美,文辞也美,心灵更美。现在,将红日换成明月,又面对明花暗柳,我们将多么快活呀!”南罡说:“是啊!”
要下沟壑了,山路如蛇,窄逼陡峻。南罡说:“我走前面扶你下吧!”冬贞应了一声,把左手递了过去,却说:“其实我不用你扶能下去的,放牛的时候,走这样的路太多了,还要背上重背笼呢!”南罡说:“那就算了,咱俩各走各的。”冬贞说:“不,罡哥! 今天没有你扶,我可不得下去啊!”南罡说:“那我还是扶你往下走吧!”
下到谷底,看一条小溪从山谷里流了出来,身边是一汪清潭。冬贞说:“这个清潭多美哟! 激动的浪花追赶着欢快的涟漪。”南罡走到跟前,右手搭在冬贞右肩上,右脸贴着冬贞的左脸,朝恬静处看去,说:“这清潭就是美哟!”清潭把他们映在粼波中间,太可人了。两对恋人俯仰相望,都粲然笑了起来。冬贞太高兴了,看着南罡说:“罡哥! 水中那一对恋人太可爱太幸福了。”南罡说:“再好又拾不到手上啊! 纸上的影像比这可美丽动人得多,我们还是赶路吧!”冬贞说:“罡哥!去了之后我们就这样照一张吧!”南罡说:“不行,这样的照片是生活照片,不适合于我们。”冬贞说:“什么? 生活照片? 不适合我们?为什么? 我不懂。”看着南罡。南罡说:“生活照片就是随随便便拍摄下来的生活镜头,带有很大的随意性、浪漫性、趣味性和滑稽性,显得不庄重、不肃穆,不宜在公开场合使用或陈放。我们还没有结婚,自然就算没有生活在一起,能拍生活照片吗?”冬贞说:“罡哥!现在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以后却要长期生活在一起呀! 我们还是拍一张像刚才那个姿势和神情的生活照片,作为美好的纪念,不公开陈放不就是啦?”南罡说:“贞妹! 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无风无雨,无涛无浪,可这只是我们的暂经之地啊! 你把我们的处境全忘了,我们面临着什么? 我们的心情是怎样的? 我们的姻亲还没有得到你母亲的许可和社会的承认啊! 别看我们现在以至这一整天这么快活,谁知明天将会起怎样的风波? 要知道我们面临的是狂风肆虐波涛汹涌的茫茫大海啊! 渡口在何处? 船夫在哪里? 哪里是我们躲避风浪的港湾? 何时才能将我们的爱舟驶往美好的彼岸? 风浪袭来,我们该向谁呼救? 云雾锁岸,我们该向哪个方向行船? 你想过这些吗? 在这危如垒卵的情势下,我们还有心情去拍这样的照片吗?”冬贞说:“罡哥!你又怕了? 我想过这许多事情,明天以后,可能很糟糕,乌云密布,狂飙怒吼,惊涛拍岸,满城风雨,但不拍一张生活照片嘛,而后会后悔的,岁月也将为我们感到遗憾。”南罡说:“贞妹! 我不怕,不过,我们今天暂不拍这样的照片,以后,只要我们鸳鸯比翼珠连璧合,有的是拍生活照片的机会。况且,心情不好,恐怕拍不出昂扬、明快、欢乐、活泼的生活照片的。”冬贞说:“罡哥! 我却不那么认为,也许,明天我们会面对波涛汹涌狂风肆虐的大海。然而,今天,却有红日、祥云、春风、山花、清泉、绿茵为我们作伴,我们的心情是无比快活的啊!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活,至少我是这样的。因为我们是人,又是一对吮吸者甜蜜的爱情乳浆的恋人。今天,我们能公开的与太阳并行,不应该高兴和骄傲吗? 我看,去了之后,我们拍一张庄重肃穆的订婚照,再拍一张浪漫诙谐情趣盎然的生活照。罡哥!你说这样行不行?”南罡说:“这样也好。看来贞妹比我多几个心眼。”冬贞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嘛! 实际上,这是‘爱’的计谋。”南罡说:“你真会说话哟! 唉! 要爬这段陡坡了,你前面走,我在后面扶你。”冬贞说:“罡哥! 这回不要你扶我了,叫我在前面拉你才是。”说着已跃到前面,转过身把手伸了过来。南罡说:“贞妹! 这怎么使得? 要不咱就各走各的吧!”冬贞说:“男子汉大丈夫,叫妻子拉不好意思是不是?”然而,她毕竟是黄花闺女,说毕才觉得失口了,脸胀红了。南罡说:“贞妹! 说失口了是不是? 用不着脸红,我喜欢你的爽率。将来不就是我的妻子嘛? 如果这里是一片树林,我会给你几个吻的。”冬贞回眸笑着说:“是吗? 罡哥!”南罡说:“你前面走,我后面撵,看撵得上嘛? ”冬贞说:“行,那就开始吧!”说毕转身微躬着腰向高处走着,朝后面看着笑着,那么舒坦,那么妙曼,那么活泼,那么快活。南罡看着她那楚楚动人醉心酥魂的妩媚姿容,笑个不停。身子笑软了,两腿发瘫,哪里撵得上? 忽的坐下。冬贞离他几丈远了,看他坐下,便要下来拉他。他知道冬贞一定很累了,说:“不要下来!”说着起身,咬着唇忍着笑向上走去。近身后,冬贞拉住他的左手,牵着向上又跑了一段,两个人笑着一起倒在一个小平台上了。冬贞问:“罡哥!挣哩吗?”南罡说:“贞妹! 真看不出来,爬坡你比我还爬的美么!”冬贞说:“看你说的,你上山爬坡就没我多么!”南罡说:“在云江师范举行的爬山比赛中,我还得过第三名呀!”冬贞说:“可你和我比赛就不行了。”南罡说:“不是我不行,而是被你给笑软了。”冬贞说:“是吗? 我的双腿也被你给笑瘫了呀! 罡哥! 我多么希望天天呆在你的身边。”南罡说:“一样的,我也巴不得我们天天生活在一起,看见你那黑葡萄似的眸子和花儿般的笑脸,什么忧愁、苦闷、烦恼都会消散的。”冬贞说:“是吗? 罡哥!”南罡起身拉着冬贞说:“走吧! 往上再走一节,就插到龙风岭大路上了。”
到了公路上,就有注视他们的人了。龙凤岭西边,六七里路的坡凹上,遗散着五六十户人家,组成了一个青砭大队。这儿还是云阳公社的地盘,是云阳二中的学区,自有认得南罡的。这青砭大队的媳妇也有冬韦村的女子,因而也有认得冬贞的。去吉安和云北县的行人车辆很多,更有冬韦村的,有认不得他们的,也有能认得他们的。倒不是人们有意跟踪他们,只因为他们无法避开人们的眼睛。于是,他们改变了行走方式,拉大了距离,冬贞走在前面,南罡走在后边,相隔总在十几丈远。行路的人有单个走的,也有几个人一伍话步同行的。认识他们的单个人。少不了把他俩一起请到脑屏的判断庭上去。几个同行人中,若有一两个认识他们的,待他们走过,不必说要引发一番疑议和评品的,或把他们请到姹紫嫣红柳暗花明的公园,或把他们赶到荆榛丛生风雪怒吼的莽林。有给他们祖宗堂上点烛,给他们脸上贴金的,也有给他们名字上抹黑,给他们身上泼污的。冬贞在前,没有听到什么令人不快的话语。,南罡听了那些浑浊的话语.心里酸楚起来了,开始那兴奋劲荡然无存。不由加快了脚步。
冬贞在前面岔路旁边一棵大核桃树下面等候南罡。到了跟前,冬贞微笑着说:“罡哥! 咱们走小路吧?!”南罡泛着笑说:“走小路。”于是,他们向小路上走去。小路起伏跌宕,蜿蜒崎岖。走了好长一节,冬贞看南罡面色抑郁,缄默不语,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什么这样低落,问:“罡哥! 你怎么不高兴了? 是我哪些地方惹你生气了吗?”南罡微笑着说:“我不是很高兴嘛,你怎么会惹我生气呢?”冬贞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往前走着。南罡也没说什么。又走了一节,冬贞停下来,说:“罡哥!我觉得你有什么心思似的,能说给我听吗? 或者我帮不了你什么,或者还能帮你一点。”南罡说:“没什么心思,我只觉得去年你没上学些,或许今天对我们还比较有利些。”冬贞问:“你为什么想到了这儿? 刚才听到什么闲话了吗?”南罡说:“嗯! 正因为刚才听到几个人一些闲话,我才想起去冬随开始给你说的那些话。我预料后面会产生这些不好听的舆论,当初才那么劝你的。在人群里,知道我们的公开身份的别有用心者一扇动,不了解我们事情真相的人轰起合呜,便满城风雨,诽谤如潮。加之苟天雄正和我们闹事,他定会借题发挥大作文章的。”冬贞说:“罡哥!事情到了现在,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才觉得我去年上学是不应当的,给我们的事情增加了困难和麻烦。当初,我实想呆在你身边,在你精心辅导下,把书念成,嗳!可恶的观念,可憎的人舌哟! 只说我们是师生关系,知道我们爱情的渊源吗? 我们是现在才订婚吗? 罡哥! 世人不知,苍天总会为我们作证的,更何况有我干妈、凌校长、魏参谋长他们那些正人君子为我们明事辩屈哩么! 说起来,这事情怪我,更怪我那头脑简单、目光短浅、没有见识、性情固执的母亲。是她,在你的心空上罩下了一团阴暗的影子;是她要把我推进燃烧着血泪的火坑。罡哥!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只求你理解我当初的一颗美好心愿。是我母亲害苦了我们,但你不要上她的心,她毕竟是从烂淖中趟过来的人,身上难免带有许多泥巴。我代她也向你道歉。你不要在乎她。事情是我们的事情,由我们商量着办好了。罡哥!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要畏首畏尾怕这怕那了,只能勇敢地往前走。犹豫、顾虑、彷徨、后退,都是不应当的。当然,少不了天日恶变,乌云满天;少不了有狂风暴雨,霜雾雪霰。但是,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总可以走到尽头,只要我们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流言蜚语污染的湖面终归会清沏下来。如果我们畏惧、退缩,狂风将会掀起更大的波涛。罡哥! 你说对吗?”南罡朝后看了看,看没有人,转过身说:“贞妹! 我没有任何理由说你这些话是不对的,尽管我已经给你明确地表示了我的态度,并下定了决心要和你共趟这条艰难的人生之路,但一到实际生活中,一旦被围在那些僬侥侏儒当中,我的个子立即矮了许多。尽管我知道自己躬着腰不对,可总是挺不起胸膛呀! 事情到了今天,我不怪天,不怪地,不怪你,也不怪你母亲,只怪我自己就是这样的命运。在人生的棋枰上,我错走了两步棋。”
聪明的冬贞当然听出了南罡的话意,尽管她知道他对自己是一心不二的,虽理解他的心情,可一听他这话,心里别扭起来,就势坐在一片杂草丛生的阪田边,眼角涌出了泪水。南罡见状,后悔自己刚才不该说那些冷冰冰寒森森的话语,给她炽热的情焰上浇了一勺冷却的水。于是,他坐在她的身边,安慰道:“贞妹! 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惹你失意。”冬贞说:“你就是不该说那些话!”一下子把头扎进南罡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南罡掏出手帕为冬贞擦着泪,说:“贞妹! 别这样,快起来! 你忘了,我们是在路上,又不是屋里。快起来! 看过路人见了笑话我们。”冬贞坐了起来,把泪擦干后 说:“我知道你走错了两步棋,一是当初不该舍弃谢亮,二是不该和我订婚,可前面,我就叫你和谢亮重续旧情,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为什么要给我看病呢? 罡哥!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负你。现在你一定不愿意这事还行,能拉住人,拉不住人的心。我看今天咱就不去了,你再考虑考虑。我从这里去我舅家,你一个人去好了。”南罡说:“贞妹!后面来了人,边走边说吧!”冬贞说:“来了人怕啥? 他们走他们的路,我们说我们的话,谁又不碍谁的啥!”话是这么说,却站了起来,向前走着。
后面那人走过后,冬贞停了下来,转过身问:“罡哥!你说到底咋办?”南罡说:“贞妹! 难道你不理解我的心情吗? 明天以后,我真不敢想呀!”冬贞说:“那你为什么答应同我一起来哩? 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说的? 走到路上,几句闲话就把你给吓住啦?”南罡说:“贞妹! 你是学生,无所谓。我是教师,处境比你复杂得多。”冬贞说:“罡哥!你都这样说哩,还嫌别人说啦? 你也认为你是教师我是学生,咱们不该订婚,还有什么说头? 不去了!”坐了下来,愀然作色,哀容满面。南罡也停了下来,说:“贞妹! 你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不,也怪我把话没有说清楚。我是说,我是教师,弄不好,他们会找麻烦,给我处分的,你……”冬贞说:“你不要说啦! 我是学生,没人给我处分是不是? 苟天雄能给你处分,侯申就不能给我处分? 你不知道侯申和苟天雄是一个鼻孔出气? 处分有什么要紧? 我不怕。总把你开除不了。即使把你开除了,咱们一同当社员,白天能互相照顾,晚上能陪宿作伴,岂不更好? 一月能挣人几块钱? 开除了就不活人啦? 给你记一大过?背上怕什么? 就把你腰压弯了? 我干大被划为右派开除回家,照样活人。若是你,熬煎的死呀? 我怎不理解你的心情? 刚才,我只管说,我对不起你,我母亲把你害苦了,恳请你原谅,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些令人失意的话。也许我又不该这样说,你怎理解我的心情?我的心里憋着多少苦楚啊! 你以为我只是个学生,氛围比较简单? 你这样以为就错了。你忘记了我区别于你的另一个本质特点,我是个少女,我知道你接触少女比较多,也懂得少女的心理和情思,可我还是要说,你不完全理解少女的心,起码不完全理解像我这样的农民少女的心,流言蜚语首先攻击的目标是女人,你知道不知道? 明天以后,弥天大谎将如可恶的狂风,把我卷进可怖的阴霾之中,或把我推到无边的苦海里去。学校、社会、亲戚、村邻、老师、同学将会怎么看待我呢? 你想过吗? 茫茫人世,暗影重重。我有家难归,有亲难投,该向谁呼救? 我只说你是理解、同情我的亲人,只说遭难时能得到你一些怜悯和安慰;只说和你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没想到还没有走到海边,你就被惊涛骇浪吓昏了。嗳! 我的命运真苦哟!”南罡说:“贞妹! 你的心情哥怎不理解? 只因哥对我们面临的困境想得太多理解得太深了,明天以后,惊涛拍岸,浊浪滔天,你能经受住吗? 也因为我爱你爱得太深了,不忍心让你去经受折磨才说那些话的,并不是我害怕、退缩、反悔了。”冬贞看着南罡,深情地说:“罡哥! 别说惊涛拍岸浊浪滔天,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害怕。罡哥! 拿出男子汉的胆识和气魄吧!”南罡看着冬贞,深情地说:“贞妹! 我这生命本来就很简单,死我也不害怕,只怕用木刀杀人,叫人死得不痛快。贞妹!说心里话,现在,我一不怕受处分,二不怕你不跟,惮怕你母亲闹事,逼你。我刚担心你的命运。”冬贞说:“罡哥! 这我知道,面对太阳,我向你起誓,我要做你的妻子,报你的大恩大德。到任何时候,我总是你的人。”南罡心里一酸,眼睛湿了,说:“贞妹! 我的亲人呀! 你不要再说了!怪我说了一些使你不愉快的话,我错啦,原谅我吧! 以后,任何时候都不往后看了,要和你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勇敢地往前走。走吧!” 说 着已拉住冬贞的手。
上了公路,又走了四五里,到了吉安。二十几里路,由于磨蹭了时间,吉安人已吃过了早饭。没有表,也不好问人。估计有十点多了,南罡说:“贞! 咱们先去食堂吃饭!”冬贞说:“罡哥! 我不饿,你吃去。”南罡说:“说的啥话? 这两天你肯定没吃成,保不住连碗都没端。走,咱俩今天可是第一次在一块吃饭哩啊!”冬贞说:“再走。”
食堂里排队买饭买馍的人很多,前面又不时的往里插。冬贞看急忙不得到跟前,起身走到排尾,说:“队这么长,前面又不时的往里插,急忙不得到跟前。云北的班车快过来得啦,小心误了车。”南罡觉得是个道理,回到桌前,说:“那这样吧,昨天二姐给了我几个馍,我拿着哩,舀两碗面汤泡的吃些。你看提包,我去舀。”转身去了伙房,一会儿端来两小碗面汤。来到桌前,把干馍泡到里面吃了起来。
吃毕出走。到了门口,碰见了冬钻灶,他俩蓦然一惊。天怎么这样小? 怕鬼偏遇见了鬼。这挨刀的从哪个阴沟里爬到这儿来的? 容不得他们多想,都乜斜了冬钻灶一眼。冬贞激昂地说:“罡哥! 走吧!”擦着肩向小站走去。冬钻灶回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南罡和冬贞,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看南罡和冬贞走远了,抽搐着脸上的筋肌,默声骂道:“哼! 吃豹子胆啦! 大白天竟勾搭在一起了? 别看你们今天这么快活,明天以后嘛,小心你那骨拐。”骂毕进食堂去了。
南罡和冬贞刚走到小站,班车就过来了。旅客不多,他们上了车,坐在过道右边两个人的座位上。南罡把冬贞让到车窗边。他们身子贴的很紧,脸上却深藏着淡淡的郁色,都不说一句话。他们一上车,就引起了车上所有人的注视。前面的扭头看他们,平排的前倾着身子看他们,后面的斜着眼睛看他们。他们被看的不好意思,都向车窗外面看去。
忽然,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从斜后面传人他们的耳膜。他俩转过头去,看是冬满春。“怎么又是他? 真个晦气! ”四束目光似冷箭一般向嘻皮笑脸的冬满春身上射去。
冬满春和冬钻灶厮跟从家里步行过来的。吉安逢集,冬钻灶是来吉安耍钱的。冬满春要去云北县城取一些失效的针和药,兼看那个姘妇的饥眉饿眼。
冬满春身边的人问南罡和冬贞的时候,他引以为荣,向人们夸耀着:“男的是我的表弟,女的是我的堂妹。男的叫南罡,女的叫冬贞。南罡的姑母是冬贞的干妈,他们是干表姊妹。”他的目光碰上南罡和冬贞的目光时,忘记了一切,站起来,开大了嗓门,兴奋地说:“罡!你和贞厮跟弄啥呀?”他又成为人们的审视中心,车上人都朝他看去。冬贞小声说:“不要理他!”南罡和冬贞装作不认识他,把头拧了过去。冬满春被冷却到那里了,脸气成了青色。坐了下去,把腰弯的很低。
出了县城车站,冬满春走到南罡和冬贞跟前,打讪着说:“罡弟! 贞妹! 你们弄啥呀? 咱们厮跟上一块走一块办。”冬贞没好气的说:“你弄啥呀弄去!”冬满春嬉笑着说:“我没什么事,随便来逛逛。”南罡说:“那你就逛去吧!”和冬贞向前走去。冬满春被钉在那里了,看南罡和冬贞走远了,说:“哼! 给我来这一手,小心着,可没要跟我冬满春吃灾。”转身钻进一条小巷里去了。
南罡和冬贞向前走了一节,回头朝后看,不见冬满春人了,才变慢了脚步。南罡说:“真倒霉,活见鬼了,偏不偏一前一后碰见了他们俩! 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他们事先闻到了我们的风声?”冬贞说:“咋天晚上咱们的事情他们绝对不知道的。你不知那两个是啥货嘛? 出外能干什么好事情? 一个准是耍钱,一个准是买失效的针和药。”
他俩商量好了办事程序,先去照相。来到照相馆,女开票员看他们衣着并不鲜艳,人却蛮英俊挺美丽的,和颜悦色的和他们打招呼,问他们怎么照? 南罡看着冬贞。冬贞说:“就按咱路上说的开票吧!”南罡转身对开票的说:“同志! 开两张三寸的票。”开票的问:“加洗不加洗?”南罡说:“各加洗三张。什么时候能出来?”开票的说:“至少得三四天吧?”南罡说:“我们在云江县,离这里路远。”开票的说:“可以邮寄嘛!”南罡说:“那就邮寄吧! 算一下一共多少钱?”开票的说:“三元九角四分。”南罡付了钱,给写好了地址。
摄影室里,摄影师正给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拍照,要南罡和冬贞坐在长凳上稍候。他们坐了下来,看孩子的母亲配合摄影师拍照。孩子的母亲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标致女人,从衣着和风度看,是个有公职的女人。小女孩长的很秀气,头上竖着两个高髻,高髻用红绸布扎着,水灵灵的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粉白圆润的脸上挂着两穴美丽的笑嫣,正朝摄影师看。他俩把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到眼前,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小女孩被标致女人抱走了。摄影师从南罡手上接过票。问他们怎么照? 他们把提包放在长凳上,都站了起来。南罡说:“拍一张庄重的订婚照,拍一张浪漫的生活照。”摄影师看着票,说:“都是三寸的,妖,你们准备一下吧!”去做她的准备工作。南罡把冬贞拉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他们都清瘦了许多,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南罡说:“拍第一张把外衣穿上。”冬贞说:“行!”摄影师问:“好啦吧?”南罡说:“好啦。”他们走到布景前,坐在一条长凳上,肩挨着肩,腿并着腿,手搭在各自的腿面上。南罡腰挺的直,冬贞腰略有些弯,摄影师看着冬贞,说:“你把腰挺直,不要羞羞答答。”南罡看了冬贞一眼,冬贞把腰挺直了。摄影师说:“注意! 眼睛都朝这里看。你们是热恋中的人,都应该泛着笑才是。”他们都笑了,只是不自然。要拍第二张了。南罡说:“贞! 这么咱都把外衣脱去,叫照片明亮一些。刚才我们笑的都不大自然,这回我们可要笑的粲然一些。”冬贞笑着说:“行么!”脱起外衣来。别看南罡自卑羞答,只要勇敢起来,他会塑造自己动人的生活艺术形象的。他换了个低独凳坐下,叫冬贞蹲下依偎在他怀里,头贴在他的胸前,侧着脸看镜头,右手搂住他的脖子,左手搭在他的大腿上。他左手抚抹着冬贞的头,右手压住她的左手。这回不用摄影师劝笑了,脸上都泛出了甜蜜的微笑。女摄影师满意的说:“想不到你们真会塑造自己最完美的生活艺术形象,太可人了!我从来还没有拍过像你们这样浪漫热烈的照片呢!留一张作为我个人的纪念,行吗?”南罡转过身低声问:“贞! 行吧?”冬贞说:“行!”南罡对摄影师说:“可以,不过,别笑话就是。”摄影师说:“爱都爱不急,还敢笑话? 再说,它是我们相互协作的产物么!”冬贞说:“罡哥!在上面写几个字。”南罡说:“行!”摄影师听冬贞把南罡叫哥,越羡慕这一双恋人了,说:“订婚纪念,花好月圆,行吗?”南罡和冬贞笑着说:“很好!”冬贞接着说:“同志! 时间写上去年阳历五月一日。”摄影师问:“为什么?”南罡会意了,说:“她叫你那么写,你就那么写吧!”摄影师笑着答应了。南罡和冬贞说:“谢谢!你忙吧!”摄影师招着手说:“你们走吧! 再见!”南罡和冬贞向外走去。
走出照相馆,他们要去商店给姑妈和二姐买东西。来到一家商店,在柜台前遛达着,猎寻他们要买的东西。营业员和顾客都把目光向他们身上射去。南罡低声说:“贞! 先给你扯两身衣料。”冬贞说:“我不要,一件也不要。给你扯两件,你没有衣裳。”南罡说:“我不要,一件也不要。”冬贞说:“你不要咱们就不看布料了。”说着要向鞋柜那边走去。南罡说:“你不要走,还得抓紧时间。我看这样吧,给你先扯两身,这儿没我穿的颜色,改日再给我扯吧!” 紧接着对一个男营业员说:“同志! 把这浅色花布扯几尺。”男营业员说:“好,得几尺?”冬贞回过头,说:“不扯。”南罡对男营业员说:“不听她说,给她缝一件衣裳,你看得几尺?!”男营业员说:“六尺五就可以了。”扯了起来。扯毕,南罡说:“把这毛兰布再扯六尺五。”男营业员又扯了下来。冬贞走到跟前,说:“你呀! 大男子作风可带上了,这么啥布都不准你扯了。”男营业员笑着说:“哎哟! 你也学看当起女司令来了!”
南罡把钱开毕,进来一对情侣。男人背着一个很大很圆的背包,是被布料鞋袜塞满的。看样子都是农村青年,男的容貌一般,憨厚老实。女的面貌寝媸,个子很矮,走路腰在一边胯在一边。牙齿不齐,一脸雀斑。女的看着男的骂道:“你狗日的这么不给我把东西买全,我就不结婚啦,大啬皮么!”男的走到女的跟前,压低声音说:“人这么多,你大声喊叫啥哩嘛? 你要啥我给你买啥该行? 这回为给你扯衣裳买鞋袜,我大贷了三百块钱,还没你花的?”于是,女的对一个女营业员说:“取一个绒衣,一个绒裤,一件好毛衣,一个大袄,再称一斤二两好毛线。”女营业员说:“卖面的还怕你吃八碗?”如数取了。男的看着女的。女的说:“开钱哩嘛!”男的把钱付了。
南罡和冬贞在一旁看了个仔细。南罡看着冬贞,低声说:“看人家那女的,谁像你这样子? 再给你扯一身衣裳吧!”冬贞说:“人家值钱么! 你咋不贷三百块钱给我买衣裳呢? 世上谁都看不了谁的样。走,过那边给姑妈和二姐看的买东西。”说着转身向鞋柜那边走去。南罡跟了过去。走到鞋柜前,冬贞朝货架上看着。南罡给冬贞买了两双袜子,一双红绿相间,一双是素色的。正在开钱,冬贞转身看见,走到跟前,说:“你倒买这弄啥嘛?”南罡说:“穿哩么!”冬贞说:“买一双还不行,就买了两双? 退一双吧!”南罡说:“钱我已经开了。”冬贞说:“你真会花钱哟!”南罡说:“不要再说了,看人笑话。人家买了一大包,还要男的给买。你呢? 我只买了两双,你就嘀咕! 走,这么过那边买鞋。”来到鞋柜前,都朝货架上看。一会儿,冬贞说:“给二姐买什么东西? 由你看着给买,我身上还有钱。”南罡说:“行么! 给姑妈买什么东西? 可由你看着给买吧!”冬贞说:“行么!”于是,南罡对女营业说:“同志! 给我取两双白力士鞋,都取三七的。”年轻美丽的女营业员拿来三双包装鞋,放在柜台上,说:“你打开挑两双吧!”说着帮忙往出取。取出之后.南罡看着冬贞,说:“你看的挑两双。”冬贞说:“你不是给二姐买哩嘛? 挑一双就行啦!”女营业员看着他们,很艳羡的样子:“哪里来的这一男一女? 云北县城少有啊! 他是自己的该有多好!”南罡说:“给你也买一双。”冬贞说:“我不要。”女营业员说:“你这人呀! 他给你买哩! 还能不要? 人家出钱哩又不是叫你出钱。”南罡问:“两双多钱?”女营业员说:“七块二。”冬贞掏出两张伍元的给女营员递着说:“给钱!”女营业员说:“你怎么给付钱?”冬贞说:“谁付都一样。”女营业员接着钱,说:“好,给你找两块八。”冬贞接住找回的钱装进衣兜,和南罡要走。女营业员亲切地说:“你们走呀?”冬贞回过头,说:“你忙!”转身对南罡,说:“这里面没有给姑妈买的东西,咱们另转一家商店看看。”南罡问:“你说给姑妈买什么东西好? ”冬贞说:“我的意见,给姑妈买一双雨靴。”南罡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雨天姑妈真不方便啊!”于是,他们向外走去。
来到另一家商店,他们直走到鞋柜跟前,朝货架上看去,正好有尖脚雨靴,都十分高兴,便挑的买了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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