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兰仙点化成仙 李玄火劫失法身(下)
坐在碧霞洞外石头上的李玄陡地站起,叫声:“坏了!”那燃烧自己肉身的柴草堆及熊熊大火与浓烟,已化成脚下的一滩灰烬。李玄看着这滩灰烬……说:“杨仁啊,你害得我成了个魂魄,游荡无依……这个杨仁!”李玄不停地摇头。
“杨仁,你在哪里?”李玄叹口气,遥望远方……这时杨仁在山路中飞跑,杨仁娘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李玄遥望远方,心声:“……杨仁娘就快死了,可是杨仁虽然急急忙忙赶回去,却不能同母亲说句话,听个遗训。哎,都怪我害了他!要是我不干这神游的玩儿,他可以不用守我躯体……他们母子未必没有说话的机会?如今弄得他们见如不见,都因我那小小玩儿而起,岂不罪过!”李玄摇头。
李玄踱步,心声:“我所修习的经道当中,就有起死回生之法呀!”李玄捏紧一下拳头,说:“我若能及时赶去,只要杨仁娘她尸身未腐,还可使她重生十年八载,这也可减去我的罪过呢!”李玄毅然登云上天。
李玄驾起云头,刚升至空中,忽见东北方:一道祥云,疾如流星而来……突然接住李玄的云头。文始真人手持一根嫩黄色的拐杖立在那朵云头上。李玄不觉大喜,道:“文始师兄哪里来,可知小弟之事么?” 文始真人笑眯眯看着他,不语。“师兄,这下惨了!我恨我自己功行未至解尸之期……便急于出游,归来时,肉身已被火焚……”李玄十分沮丧。
文始笑道:“你干吗如此心急,功行未到就慌忙火急地要元神出游?师弟哪,你知道么,你犯了修行的大忌……”
“修行的大忌?”李玄一愣。
文始道:“道理还未弄明白,就稀里糊涂地去超越修行的次第,瞧,这不,出麻烦了!”
李玄摇头,道:“如今不能肉体登仙,又没有顽壳做附托魂灵之用……师兄,我该怎么办?”
文始笑道:“一但失去人身,万劫难再复得。何况想要成为神仙,非得要这个肉身修炼才能成就的啊!……”
这个……小弟的人身已经失去,如今如何是好?”李玄忧虑道。
文始真人笑道:“日久年深魂魄渐渐消散,那时你的性命不保,安能修道?”
“这个……”李玄很沮丧,定定心神,却说:“唉,这就是我的命罢。生死存亡都有天定,何必如此操心,修仙不成便行人道罢了。此时救人刻不容缓,倘若不救,岂不又加我一重罪么?”李玄说罢驾云就要离去。
文始真人:“你往哪里去?”
“此去搭救杨仁的母亲哪。”
“站住!”文始真人:“你可知道我来干甚?”
李玄一愣,停住。
文始真人:“不为你这前生孽债,我哪有功夫赶来瞧你。”
“前生孽债?”李玄纳闷道:“小弟前生只有金山一事耿耿于心,现奉师命已将何家姑娘度到衡山修道,如何还有孽债?”
文始真人长叹一声,说道:“世上只有修道人成功最大,人品亦最高,且与天地同寿,日月并存,有无穷的享受。惟其如此,而责任之重处世之难,亦比无论哪一种人都来得厉害。你刚才说度出何家女子自谓孽债已完,殊不知这不过完成你良心上一种责任,还无意中种下的一段孽债,怎么倒不记得了?”
“无意中种下的一段孽债?”李玄惘然……
文始又叹息:“不怪你想不起来,因为你原出于无心,怎么还能够记得?”
李玄:“请师兄说来与我听听。”
文始:“你前生有两件事情,都是因好成恶,连你本人也不曾察觉,或者虽经觉悟而认为是毫无关系的。”
李玄:“哦?”
文始真人娓娓道来:“一是前生你从小立誓不近女子,百年来不曾碰妇女一毫一发。偏于百年之后,无端与一死女子有些亲近之缘……”他对李玄讲述从前那老道人打捞马大姑尸体之事。
李玄看那随风飘动移去的流云……半晌不语。
文始又说:“后来龙王平和派人送去阎王殿,着马大姑投生人间了,去到金山脚下的小镇。”
李玄:“这马大姑就是如今的何仙姑了。我已度她去到衡山修炼……”
“这事我已知道,先不说此,”文始真人:“你救那女子没有成功,反将她腿骨折断,幸而她根基深厚,有得宠于龙王,赐她丹丸,此生方不成残废。要是换个常人,前生得的什么病而死,下次转生仍不脱那种毛病。虽说她是死后断腿,也和断腿而死一样结果。”
文始真人:“师弟,你能说你没有罪过?”
李玄:“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好心做了坏事?”
文始真人:“我们仙家做事处处慈悲,小小之过未必定遭大谴。但越是仙家,越发欠不得一丝债务。懂了么?”
“啊!”李玄点头。
文始真人:“所以你今日之事,即专是以还债而发生的。”
“噢?”李玄又是一惊。
文始真人:“祖师早已替你算定,你今日有此厄运。”
“厄运?”李玄显得很紧张。
文始真人笑道:“名是厄运,其实是还债。此债不还,证道无期。所以此番厄运,倒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对你而言,简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嘞!”
“此债不还,证道无期?”李玄点头……仍是惊悚不安,乃问道:“事已至此,师兄可有救我之法?”
文始真人大笑道:“怎能没法子,若是像你这等慈悲之过,竟至无法还生,天公哪有这等苛刑?”
“那倒是。”李玄松弛下来。
“不过,”文始又笑道:“老弟本是一个英俊美貌的少年,今后却免不了要变成一付狼狈龌龊的模样儿,而且还有一条腿子不能健全。”
“啊!什么?”李玄大惊失色。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这便是你还债的一种法子呀。”文始举起手中的拐杖,说道:“你瞧,我手中拿的是什么?这不就是送给你老弟的一根拐杖么?这便是替你预备跛脚之后用以助力的。”
文始将拐杖交与李玄,李玄也就傻呆呆地接了。
文始:“老弟,你可别把这赠品不当回事,考究起来却很有些来历哩。”
李玄不出声,望着那根拐杖出神。
文始:“此杖乃是开辟之先,王母娘娘园中第一次蟠桃大会,有位采桃女子,手足不慎,误把树枝攀折了一节,王母将此断枝赠与祖师。虽是一枝枯枝,却能识晴雨知寒暑,又能当兵器使用,寻常妖魔鬼怪都禁不起这一拐杖儿的。”
“哦?”李玄看看,并转动手中的拐杖,似乎对它有些感兴趣了。
文始:“我初入师门,见此枯枝,不知其用,请教祖师。祖师说明来历,就将它赐与了我。如今恰好做得老弟你的随身法宝。所谓物各有缘,此物赠与老弟最算得物尽其用了。”
到此时李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小弟谢过师兄了。”忙稽首道谢。
“老弟不用客气,快跟上我,寻你的化身去!”文始招手。
文始真人在前,李玄随后驾云而行,流云在他们身边飞快飘移。
天已黎明,杨仁家中,杨仁仍伏在娘身边哭泣……
周小官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杨兄,你、你跑得太快,我、我怎么也追不上……”
周小官猛然瞧见床上那直挺挺的杨仁娘,又看见正在悲伤哭泣的杨仁,周小官怔住了。
周小官忙上前用手去探试杨仁娘的鼻息,自语:“死了?”
“伯母死了!”周小官大叫一声,不由也哭泣起来。
杨仁见周小官哭泣,不由又放声恸哭起来。
“娘,孩儿来晚了……娘,孩儿不曾听得你一句遗训……孩儿不孝啊!”
周小官一边擦泪,一边劝导杨仁道:“杨兄,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过了……”
杨仁哽咽道:“我怎能不难过?我于师不忠,于母不孝,我没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别这么想,”周小官拍拍他,“天亮了,我这就去买棺材。”
杨仁点头,啜泣道:“这入殓出殡之事都托付于你了。”
周小官点头,要他放心。
天空中 文始真人在前,李玄随后驾云而行。文始真人按住云头,指着下方……说道:“就是那里!”
两朵云头开始下降。
一片荒地,有稀疏树木,还有条小河沟。
文始真人与李玄轻盈落地。
“这是个什么地方?”李玄挥动手中的那根拐杖,笑问。
文始笑笑,指着前面一棵大树下,说:“老弟,你看那是什么?”
大树下一个黑魆魆的东西。
“那是个什么东西?”李玄说道。
文始笑笑,不语。文始与李玄朝那棵大树走去。
文始与李玄走近大树下的那个黑魆魆东西。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李玄凑上前去。
文始背着手,漫不经心的样子。
“是个人哩,这么黑……”李玄低头,细看:原来是个又黑又丑,一脚长一脚短的叫花子。
“妈呀,是个叫花子!还是个麻子。”李玄不由大声说道,摇摇头,又看一下,道:“唔,死了么。”
他俯身去按了按,不觉吓了一跳,叫道:“哇,真是个死人!冷得像块冰……”
文始笑道:“老弟,这就是你的替身了。”
“什么?”李玄一愣,指着死人,乃说道:“他?是我的替身?师兄你别开玩笑了,一个已死很久的叫花子,又丑又黑又脏……”李玄不悦状。
文始哈哈笑道:“老弟,身为神仙,也还要讲究好相貌么?”
李玄沉吟道:“师兄,不是这么个讲法,神仙以道法为宗,游天地之处,自然用不着怎么美貌怎么清秀,可这死乞丐,样子也太难看了……将来我功行有成,少不得追随师兄们会会诸天金仙、三界真神,他们个个神采丰濯,只小弟弄得如此一付狼狈相,休说人家嫌我龌龊,就是小弟自己也不免自惭形秽呀!好师兄,容小弟另外找个稍许清俊些的死人作替身,不知行得行不得?”李玄拉着文始要走开。
文始又是一阵大笑,道:“师弟,不是我说你太不懂事,你也是修成得道之士,讲出的话竟然不像是内行人说的。你可知道仙家最重要的是‘缘’字,缘之所结,谁也分不开的。就像今日,愚兄和你讲这番话,何尝不因有缘,才会不知不觉地弄在一处。要是不然,你便要请我,也是无从请到的啊……”
不等他说完,李玄苦脸一笑,问道:“师兄高论,小弟何尝不懂,但不知此乞丐和小弟有何不解之缘?”
“这个嘛,”文始点点头,乃道:“当然不是偶然之事。因为你前世为人之时,此乞丐曾经替你保全了一条性命,照理,你该报过他的厚恩,才能出家修道。又因为你根器不同常人,此生谪期已满,不久要转生天界,不便再做人世那报恩酬德的事情,所以,于他死后着你附魂于他的身体,使他魂虽消而体不死,也可算得报过他的救命之恩了。”
李玄低语:“如此,倒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文始:“况且天数注定,应该如此,你怎能嫌人家肮脏,另外找人去呢?”
李玄略略点头。
文始:“还有一层,所以贵乎仙人者,能脱却凡体随心变化,莫说丑的可以变俊,坏的可以变好。就是男的变女,以老变少,哪有办不到之理。只是你现在未到尸解之期,暂时不能不借此丐身以便往还人世,等得功行圆满,时机到来,便是再俊美百倍的容体,你还用得着它吗?”
“小弟,心下彻底明了……”李玄连连点头,又问道:“将来能尸解之后,就可以不用这个丑体了罢?”李玄指指地上的死乞丐。
文始道:“那又不然,你既借他的躯体而为人,无论成道前后,总得以他这身子为主体,不过你要随时随地变化,谁也禁止不了。”
“明白了。”李玄朝文始稽首作揖,叫声:“师兄,我去也!”立即化为影状……
影状的李玄倏地扑向那地上的死乞丐,与之合二为一。乞丐死尸蹶然而起……手提那嫩黄色的桃枝拐杖,恰好长短称体。一个黑麻脸的李玄扶着拐杖。“啊!我起来了。”李玄笑道:“这拐杖正好合适。” 李玄扶着拐杖一跛一拐地要向文始行礼。
文始慌忙拉住他,忍住笑,说道:“师弟,你走几步瞧瞧!”
李玄扶着拐杖一跛一拐地走了几步。文始以手捂嘴,忍住不笑出声。李玄扶着拐杖一跛一拐地走到小河边。
河水映现出一个瘸腿的黑麻脸……李玄不悦,他扶着拐杖一跛一拐地走开。
文始朝李玄迎上来,安慰道:“自古真人不露相。祖师每次下凡,也常常幻化一种丑恶之态,如此,方能试察凡人礼敬之心的真假虚实。如今,你就当作是一种幻形罢了,有何不妙?”
李玄无奈地点头。
文始:“你不是要去救那杨仁的母亲么?事不宜迟,快去吧。但那杨母寿数不太长,虽经你法力还生,也不过延寿一纪而已。还须吩咐杨仁多做好事方能抵补得过,否则不但杨仁前程有碍,连你也不免有天谴。”
李玄受教,别过文始,驾云而起。文始目送他远去。
李玄在天空中驾云而行,风飘飘而吹衣,流云向后移去。李玄向下看:
有土地、村落……于是李玄按下云头……往山脚下,人口较密集的村落缓缓飞去。
此地便是泰安杨仁娘居住的村庄。李玄拄着拐杖降落在无人之处,他左看右看自己:手、胳膊、腿脚……不由苦笑道:“李玄,这就是你了么!全身黑魆魆的,”他猛地拍打自己一下,又道:“黑如铁铸,嘿,浑身就没块白肉……”李玄失笑,乃道:“这死乞丐原来是黑种国生长的罢,吾今既为黑人,索性起个别号,带上我的姓,就——称作铁拐李罢。”
“铁拐李、铁拐李……”李玄拄着嫩黄色的拐杖边走边语。
铁拐李见那桃枝拐杖颜色嫩黄,便笑道:“身子这黑漆漆的,这条拐杖要它那么美观作甚!”于是张口一喷……那拐杖变为乌黑,与他皮肤一般颜色。
铁拐李看那拐杖,点头笑道:“要这样子才显得我这铁拐两字,是名实相符咧。”
铁拐李拄着拐杖一跛一拐地走着。
杨仁家堂屋里,杨仁伏在娘身边哭泣:“娘,孩儿不曾听得你一句遗训……孩儿不孝啊!娘,孩儿来晚了……”
周小官带着扛了棺材的邻人进来,众人将床上那直挺挺的杨仁娘,放进棺材里去。
铁拐李出现,悄悄地倚在门口。
杨仁仍伏在柩前悲伤哭泣。周小官便又劝导道:“你事已至此,棺板也买来了,杨兄,你别太难过……”
杨仁一下子跳了起来,对着周小官叫道:“我怎能不难过?我失信于恩师李玄,我于师不忠哪!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他法身先期焚化……我这是不忠哇!你知道不知道?”
立在杨仁家门口的铁拐李看着杨仁点点头。
周小官说:“杨兄,你是不是怪罪我哪……我、我见你那师父全身冰凉凉的,确实是死透了……”
杨仁一边擦泪,一边说:“我没怪罪你,我怪罪我自己……于母不孝,我没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了!”
杨仁说着便拔出剑来,欲自刎。
“杨兄!你……”周小官猛然瞧见杨仁的举动,忙上前制止,去抢夺杨仁手中的剑。
周小官与杨仁扭成一团,周小官叫道:“我不能让你死!”周小官用力攀住他的肩头,不让剑落下来。
杨仁哭叫道:“我要拔剑自刎于柩前,如此以谢天上的恩师,九泉之下的老母……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是个不忠不孝之人啊,我没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立在杨仁家门口的铁拐李看着这一切,不由频频点点头。
铁拐李欣慰:“他如此做,固然愚不可及,但也瞧见他的心胸与志气。越是自谓不忠不孝,越可看出他忠孝过人之处,真不愧我铁拐先生的门生,更不枉我提拔救度他一番。”于是他一跛一拐地迈步,进入门来。
“你们站着看热闹么?还不快来帮忙……”周小官扭头对抬棺板的村人们吼叫道。
看得有些呆傻的众人这才上前来帮助周小官……
一群人扭作一团。
“你等为何争执?”铁拐李一跛一拐地进来,大声一喝。
众人全都愣住了: 是一个麻黑且跛的乞丐。
众人显出有些不屑的神情。
周小官结结巴巴叙述原由……指着杨仁说道:“他、他还想自尽。”
铁拐李笑道:“ 杨君,你可大大的不是了。岂不闻生死有命,不可强求。人子事亲,生能尽孝,死能尽礼,亦是大孝哇,哪里还有别的孝道呢?”
周小官与众人都点头,杨仁望着铁拐李不作声。
铁拐李:“再说你师父之事,你是有过错的,可究竟事出两难哪!”
周小官点头。杨仁望着铁拐李不作声。
铁拐李:“令师决不会责怪你失信的,这于忠的道理,不是也说得过去了么?”
周小官:“是呀。”
杨仁张开嘴,想说什么……
铁拐李:“既忠且孝,为人已足,又何必要自尽去补过失?恐怕这过失不能补,反令尊师怀疚于天曹,令你母亲痛心与泉下,其罪甚大,不知杨君可知否?”
杨仁被铁拐李一番话给镇住了,他垂头不语,悄然叹息。
周小官与众人都对这个黑丑乞丐产生尊敬感。
周小官对众人低语:“一个乞丐竟然能议论一番大道理……”
杨仁呆了片刻,又伏在灵柩旁大哭起来。铁拐李却微笑地注视着杨仁。
周小官上前对铁拐李揖手行礼,问道:“师傅从何处而来,如何称呼?”
铁拐李并不理会周小官,却拄着拐杖一跛一拐地直趋杨仁娘灵柩边。
铁拐李大呼:“杨仁徒儿,怎不认我师父了?”
杨仁正哭得发昏,一听此言,吓得鼻涕眼泪一齐流出来,睁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铁拐李。
周小官也十分诧异,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你是杨兄的师傅?可杨兄只有一个师傅呀,这师傅姓李名玄,我也见过的,他已经死了……你、你是何人?”
杨仁含泪,问道:“我平生只拜过一位李师傅,委实不知你是我师傅的何人,想必此中定有原因,请乞赐教。”
铁拐李不觉又笑又叹,于是大喝道:“我便是你师傅李玄!”
杨仁和周小官大吃一惊……
“你说你不认识我,这也不怪。谁叫你把我的身体先期焚烧了?好了,弄得我彷徨无依,成了一个游魂。要不是我有些道行,连这一付丑怪的身躯还借用不得咧!”铁拐李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使劲一捅。
杨仁眨巴眼睛,满面通红,慌忙朝铁拐李跪下去,磕头如捣蒜……
周小官也吓得忙跪了下去。
原本欲离去的村人们,听得奇怪,便不肯走了。
铁拐李将杨仁、周小官扶起来, “我不怪你们,方才已经说过,”他指着杨仁说道:“你这过失由于孝亲而起,未尝不可原谅。何况此中也有些定数,就是你不先期焚化我的肉身,我这顽壳也是保不住的,这其中的道理容我慢慢说与你听。至于你为了守护我身体而耽误了送别你母亲的大事,这又是我害的你了。”
杨仁:“那里那里,师父,是徒弟不忠,害你成了你个样子。”
“你不必为此不安,”铁拐李又道:“你母寿数本来就只这一点,从前你跟我出家之时,我不是有过一番开导之语,想必你还记得起来。如今我怜你纯孝之心,又兼为我之事使你不得为你母送终,我非常抱歉。我今可以用些法力使你母亲起死回生,让你母亲再活十二年,然后归天。”
“什么?起死回生!” 杨仁、周小官与村人们哗然大惊。
杨仁“扑嗵”一下跪倒在铁拐李脚下。
铁拐李点头,又对杨仁说道:“但在这十二年中,你要多做好事,广立阴功,方不致折你自身的福命,我也不致有违天行事的处分。你看如何?”
杨仁磕头如捣蒜,口中叫道:“师尊如此开恩,弟子哪怕粉身碎骨,也会依师之言,广行善事,以报天高地厚之恩。”
铁拐李拄着拐杖一跛一拐地走到棺材边,对着里面吹了一口气……铁拐李大喝一声:“起来吧!”
杨仁娘竟然坐了起来……舒展双臂,叫道:“哎,闷死我也!”杨仁欢喜地忙去扶持他娘。
“仙人哪!”众人看得稀奇,不觉全都对着铁拐李跪了下去,叫道:“神仙来了!”
周小官制止众人……又要大家帮助杨仁将杨仁娘扶出棺材。杨仁抱住娘,又哭又笑的。
杨仁娘睁开眼睛,见一个黑丑道人和儿子站在一起,不觉又惊又苦,泪流满面。
杨仁娘:“我儿,你怎么这时才来?记得我已到了阴间,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我醒了,怎么就回来了?儿哪,难道是你救我回的么?”
“娘,我师傅在此,是他用仙法使你回生的。”杨仁指着铁拐李。
这时的杨仁娘精神抖擞,已不用人搀扶,忙起身要给铁拐李磕头。
杨仁娘见铁拐李那模样,不又一怔,便问道:“我儿,他可是你师傅?”
杨仁忙说:“是!是!我师傅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了,娘不必怀疑。”
众人道:“这是神仙哪,我们亲眼看见他救活了你……”
杨仁娘感激地对铁拐李磕头,杨仁又随娘跪下来……
“不必了!”铁拐李大笑,道:“贤母子不必如此,我出家人救人济世那是分内的事,不当多受人叩谢。”他拍拍杨仁,“快扶令堂进去休养。”说罢,拄着拐杖一跛一拐地大步出了门外。
众人从杨仁家追赶出来。
杨仁叫道:“师父,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哪?”
铁拐李回头对杨仁说道:“我既干了这逆天之事,全仗你自己多做好事哪!十二年中你不必回山,凭你的本事常去外面走走……十二年后,我自来引度你也!”
铁拐李说罢,化阵清风升入半空……众人跪拜、目送……
衡山石室外山坡上,何仙姑挎着竹篮归来。
铁拐李从天而降,轻盈地立在何仙姑面前。
看着一个黑丑的跛道人,何仙姑吓了一大跳。
“这么轻易就被我吓住了,师妹,功夫还差得远哩,哈哈……”铁拐李一阵大笑。
何仙姑立刻镇定了,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听声音很耳熟?”
铁拐李望着她,微笑不语。
何仙姑想想,乃道:“是师兄李玄?”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不久在自家堂屋内里,李玄与自己对坐,他侃侃讲法……那个李玄是多么的年轻而又英俊。
“李玄不是你这副模样……”何仙姑摇头。
铁拐李:“敝人正是李玄。”
“不会吧,”何仙姑仍不相信,“李玄师兄,难道是你故意变现个这等丑样儿来吓唬我的?”何仙姑格格地笑。
铁拐李:“师兄为何要吓唬你,我只是不慎失去肉身,才借个黑丑死乞丐……好了,进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石屋。
铁拐铁在石凳上坐下,无奈地笑道:“……这就是我为何会变成这付样子的原因。”
“怪不得……我还寻思呢,与师兄小别才几日,怎么你就成这样了?哈哈……”何仙姑将竹篮放在石桌上。
何仙姑将竹篮里的野果取些出来,递一个给铁拐李,“师兄,吃么?已在山泉中洗过,挺新鲜的。”
“我已不食人间烟火了。”铁拐李摇头。
“我要像你就好了。”何仙姑羡慕地说。
铁拐李:“你也快了。我是不放心你,初次进山独自清修……”
何仙姑:“谢谢师兄关照。”
何仙姑坐下,把玩手中的野果,问道:“李师兄可否再与我讲讲祖师的道法?我正在体味‘玄牝之门,是为天地之根’……”
铁拐李点头,便说道:“绵绵若存,用之不绝,轻松自在地呼吸……妙不可言!其实修到一定时候,道法就自然了。”
何仙姑感叹道:“祖师的道法,真是说得太好了!”
“见到你这个样子,师兄我真是很高兴。历经苦难方成正果,咱俩堕入人间十世,如今已修炼成这样子,不容易呀!师妹,努力,保重。我去也!”铁拐李起身一跛一拐地向外走去。
何仙姑点头,道:“师兄,你也努力,保重!”
铁拐李驾云去到八景宫,洞府口外有童子看门。铁拐李拄着拐杖一跛一拐地走近洞口。
童子看见铁拐李大吃一惊,忙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兀自撞来此处?”
铁拐李笑道:“才别几日,师弟就不认识我李玄了?祖师上殿了么?”
“李玄?你是李师兄?”童子歪着头看他,笑道:“怎么变成这付模样了?”
“一言难尽。”铁拐李摆手,“快让我进去见祖师!”
童子吃吃笑着让道,然后亦随铁拐李进去。
八景宫内众仙聚在一起说笑,等候太上老君上殿。铁拐李拄着拐杖一跛一拐地进来,铁拐李便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个个忍俊不尽,哗然大笑……
云中子、赤精子居然和他取笑……文始真人在一旁没作声,也暗暗发笑。弄得铁拐李很不好意思。
祖师出来,升坐。童子立在祖师身旁。
祖师瞧见铁拐李那付丑怪模样,也不禁微微笑了。
铁拐李稽首殿下,祖师笑道:“你这副形像好!”
众仙又都小声地嘿嘿笑了。
“你等笑什么?”祖师指指铁拐李,乃道:“都要似这付模样才好呢。凡人秽在心,汝独丑在貌。将来周游四方部洲,三界五岳,平常人很难识得你这丑形怪状的大罗金仙的,你就可以借此考察人家向道的诚实虚伪,岂不妙哉!”
铁拐李大乐,揖手禀道:“弟子原也这么想,又承文始师兄赐我拐杖,弟子将它变为铁色,就取个别名叫铁拐李,不晓得可用不可用?”
老君点头道:“很好,很好,那铁拐头上还可以挂个葫芦。”老君命童子去后面摘个葫芦来。
童子取来好几寸长的一个大葫芦。
老君接葫芦在手中,抚摸一下,然后递给铁拐李。铁拐李谨慎捧住葫芦,问道:“请教祖师,这葫芦妙处何在?”
老君:“葫芦是从树上采下来,原非什么稀罕物,但经我一番炼制,已把它的质地改变了。平常葫芦里是子和肉,这葫芦却装满了仙家的宝贝。”
众仙与铁拐李:“哦?”
老君:“你要降妖除魔吧……这东西能生炎火、能发大水,火烈时可比一座火焰山,水大时可抵整个东洋大海。除了上界天仙,谁能挡得住它?你要用它救苦济人,只把盖子揭去,要药有药,要钱有钱,有时错过睡觉,还可做个客店哩。”
众仙与铁拐李不觉失笑。
老君笑道:“你等打量这葫芦容不下一个人吗?这可谓坐井观天了。你们全都能睡进去。不信?”
老君命李玄把葫芦放下,口子朝外……说:“闭上眼睛,朝口子大步走去,走过三步方许开眼。”
铁拐李紧闭两眼,放开大步走了三步,铁拐李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尚在葫芦内入口处,环视:自己已在葫芦内——面对弧形墙壁。只有铁拐李自己,不见众仙。
铁拐李再走几步,里面越发开阔:圆形的屋内,圆形的屋顶、圆形的屋子,有桌椅板凳床铺,陈设器皿,一应俱全。铁拐李好生奇怪,抚抚、看看……往前走。前面又是一间更大的圆形的大屋……铁拐李走进圆形的大屋内,此间凡是人间应用之物,穿的、吃的、看的、玩的,几乎样样备有。
铁拐李心想:“这么大的两间房子,还该有几个工人打扫收拾,兼司厨灶烹饪之事……”
念头刚起,一些青衣打扮的人就出现了,这些仆人各执其事……
铁拐李正看得稀奇,有两个俊俏婢女,一人捧茶,一人持巾,姗姗来到他面前。婢女含笑道:“主人请用茶。”
铁拐李一愣,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接过茶,自语:“祖师哪,您也忒会开玩笑……可惜弟子我是个出家修道之人,哪里用得着如此舒适?荜门草蓬、瓮牖绳床,足可安身矣!”
铁拐李摸摸自己的黑脸,以及破衣,笑道:“一个黑叫花子,又用不着什么衣服,至于吃的嘛,修道之人本来就可有可无,哈哈……哎,可不能辜负祖师一片恩情呀!”他正欲饮茶,手中的茶盅不翼而飞。铁拐李正感奇怪之际……那高堂大厦与许多珍贵器具,以及男女佣人都不知去向。这两间圆房剥落残损,破旧不堪,室中器具,非常简单、粗劣。
铁拐李又哈哈大笑,道:“祖师哪,你真是一位仙祖,毕竟知道我的志趣,出家修道之人倒要如此,此心才能安宁哩。”
铁拐李环视一番,边想边往前走,铁拐李心想:“方才几位师兄听了祖师法旨却都在怀疑,倒是该将他们邀请进来玩赏一下,一则可以增长大家的见识,二则会同群仙在此开个葫芦盛会,岂不妙哉!”
铁拐李面前是一道大圆墙壁。铁拐李自语:“嗯,大概是葫芦的终点与外面的分界了吧。”铁拐李便转身回走向那小间的圆房。
不料众仙全在那圆形的屋内,正在欣赏,啧啧赞叹……房间的陈设富丽堂皇跟先前一样。一见铁拐李,众师兄群起道贺……
赤精子:“我等亲眼见你进了葫芦口就不见人影了。大伙好生奇怪,正在议论,祖师忽言,你铁拐师弟正在里面惦记你们呢,大家可以进去瞧瞧,看他有什么好东西款待你们。”
云鼎真人:“因此我们也陆续进来,正在找你这位主人时,不道你却从后面出来……”
燃灯道人:“怪不得祖师说我们坐井观天,原来这小小葫芦真藏得几千人呢。”
铁拐李欣喜地环视此屋子的景观。铁拐李招呼众师兄席地而坐。
青衣仆婢川流不息地送茶送点,十分殷勤,也不用铁拐李吩咐,只消他念头一转,立刻做就得妥妥当当。
“世上那有这么聪明的佣人啊!”众仙享用美食,赞叹道。
众仙羡慕铁拐李,都向他祝贺得到此宝物。
文始真人在坐中说笑:“我等随祖师这么久了,倒不曾知道他老人家会弄这等玩意儿。师弟才来不久,就有此异数,可见祖师特别垂青。若是没有前缘,哪能如此?”
铁拐李笑谢道:“虽是祖师厚恩,也亏师兄提拔教诲,和诸兄引导与扶植之功啊!我李玄只有心香一瓣,谨祝诸兄福寿绵长而已。”
众仙谦让一番,笑道:“真乃前缘有定,我辈何功之有?倒是初次登堂观光你这葫芦仙府,竟不曾带些贺礼来,心中怪抱歉的。”
铁拐李:“断不敢当。将来觅得修真之地,如有所需,定向诸位乞讨。现在就先将贺礼寄放在诸兄那里罢。”
大家说笑一番。文始真人说要参观整个葫芦仙府,铁拐李忙引领他们往后去。
圆形的大屋内,陈设富丽堂皇。铁拐李引领众仙进来,大家又赞赏一番。
“无后门可通。”铁拐李便引领他们转身从前面出去。
众仙与铁拐李从葫芦内入口处挤出……众仙与铁拐李回身再看那葫芦……葫芦不过几寸长。
大伙皆大欢喜、赞不绝口……
老君踱来,笑道:“这个玩意儿算还不得什么大道,你等就大为惊奇了……”
众仙默然。
老君命铁拐李把那葫芦系在拐杖头上。
文始真人忙说:“这个……容弟子再送师弟一根带子吧。”
老君笑而含首。文始真人卸了仙冠,拔下一根寸许长的头发。文始真人手指拉头发,那头发可长可短,长及手臂,一松手,又缩还原形。文始真人执此头发把葫芦系在铁拐李的拐杖端,发丝发光闪烁,宛如金丝,韧如牛筋,配衬着那葫芦。
众仙又赞叹一番。
老君对铁拐李:“上次曾吩咐你要下海去走一遭,主持一个道场……这事虽不甚大,却有魔教教主乘机要和我教为难,因此不得不慎。到了紧要关头,连我和你众师兄都要去走一遭的……”
“弟子已记住祖师之言,”铁拐李点头,道:“弟子决不会胆怯,却会谨慎小心的。”
老君:“若说此事起源,乃于元始天真的徒弟文美真人始终都有关系。”
“哦?此为何事?”铁拐李问。
老君:“你今回去,可在泰山所居洞府等候,大约一二日内自有人前来请你,这人便是文美真人的徒弟,他会把事情源本告诉于你的。”
铁拐李点头。
老君:“其实此事倒是你新近点度出世何兰仙,她的责任。”
“哦?”铁拐李不解。
老君:“因主事和她有前缘,照例该她去主持才是,目前她尚在虚修,不能以此等杂务分她的心,所以这件事便弄到你身上来。算你代兰仙立了这件功德就是了。”
铁拐李忙道:“何姑娘的事情,弟子理应代劳,就有功劳也归于她,弟子决不敢妄贪他人之功以为己有。”
老君含笑点头:“出家人但求有益于人,不必功成自我,更不能执人我之见,有彼此之分。争功与谦退,皆非也。况且主事之人不久亦将成道,与你属同门同事,互相辅助,理所当然。”
铁拐李稽首领旨,告辞。众仙相送,嘱咐谨慎小心,“你先去海里,我等随后就来!”
铁拐李驾云而去。
泰山紫霞洞里,飞飞儿、颠颠儿欢喜地坐在铁拐李身边。
“师父这一趟回来,变化实在太大……”颠颠望着铁拐李,想笑又不敢笑。
飞飞儿:“师父的宿债已还完了,且不更好,成道在望,我等不也成道在望了么?”
师徒说笑一阵。
“玉儿她逃走了。”铁拐李神色有些黯然。
颠颠儿:“怪不得它一直就没有回来过。”
飞飞儿忿然道:“请师尊指明地方,弟子等前去将它捉来治罪。”
铁拐李笑笑,道:“此物野心不驯,原不能点度的,那是我热心太过的毛病。既已走了,就算了罢。我料它暂时不敢为害民间,将来一有罪状,再去办它也不迟。”
飞飞、颠颠点头应诺。
铁拐李:“明日必有人来请我下山,去海中办一件大事。你等可守在门外,迎接她进来。”
第二日,飞飞与颠颠守候泰山紫霞洞外,瞭望远处……
颠颠:“飞飞儿,快到午时了?”
飞飞:“差不多。”
忽听得空中豁然一声……飞飞与颠颠一惊,只见一个头戴道冠的俏丽从天而降。她笑盈盈地立在飞飞与颠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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