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语佑否极泰来
192、时光如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到了二○一一年三月。这一月,天上霉雨一直在没完没了的下。
沙坪底村自独立建制到现在,在即将过去的第二个十年里,公路外一片菜田百分之八十被县生活污水处理厂征用,新建了几座厂房、办公楼和几个大型氧化池、净化池。也就是这次征地,县领导向村土地承包户承诺:被征土地的失地村民可以享受低保,并同意维修村道原有破损水泥路面;架设路灯;将王家冲口至石冲口防洪沟立项。遗憾的是,以上四项承诺,就因二○○二年选举产生的那套班子拿不出任何会议记录,至今仍未兑现。可喜的是,得火因十年前那次背离语佑,便搭上了那趟顺风车,身上组长头衔也跟着村委班子连任至今。而今失地农民,成了闲散居民,整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成群结队沉溺赌博,无不潇洒快活。少数村民对在本月发生的:以美、英、法为首的多国部队连续空袭利比亚,使利比亚人民遭受空前灾难;还有日本发生9、0级超强地震,引发强烈海啸,导致福岛核电站核泄漏等国际重大事件都没激起多大兴趣,反倒对全国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四级换届体现出浓烈激情,特别对当下沙坪底村、支两委换届犹为看重。
晚上,刘家塝村道边。串联高手辛大书走进訸笑家,与訸笑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边攀谈。旁边桌上摆着来不及收拾的碗筷剩菜,以及一个白酒瓶,一支酒杯。
“訸笑,我发现你太小气了。我给你上报‘危房改造’,你得了一万元,总该给我补报一点吧。”
訸笑喜上眉梢:“你雁过拔毛要多少?”
“两条烟钱总得给我吧。”
訸笑从口袋慢腾腾摸出伍佰元钱,笑着递向辛大书。
辛大书鄙夷瞧一下訸笑:“小气鬼,你就不能多给伍佰?你要对我大方一点,年底我还给你上报‘易地移民搬迁’怎样?”
“只要你能为我办事,我决不吝啬。”訸笑再次慢腾腾的从口袋摸出伍佰元递给辛大书。
“就算说定了,年底我给你留一个‘易地移民搬迁’指标,到时候可不能再说我雁过拔毛,坏我形象。”
“我是开玩笑。对你,我感激还来不及。”訸笑说着,停了一下,接着又唠叨:“过去你们说:‘一山不能二虎。’如今你姐夫已进入花甲之年,语佑又是与他一同分村,他还不打算提拔语佑?”他皱纹里藏着奸笑,还想听辛大书说几句掏心窝子话。他喘出的气体有股浓浓酒味。
辛大书佻巧冷笑,不时用手在鼻子前扇着:“语佑和我姐夫一同分村是没错,并且每次选举都有他的候选人,可他就是次次失败。你能发现中间的原因吗?”
訸笑不加考虑地:“一山不能二虎呗。”
“不完全是。语佑只会对人鸡蛋里挑骨头,尽找我姐夫的荐。我看他就是一个不会做人的㞞包!比方说:他几次打我姐夫的报告,还去我姐夫家清账,企图把我姐夫从村干位置拉下来,好让自己坐上村干部位置。”
“你讲的只是他失败原因之一。我听别人讲,是你们不想失去权力,怕他上来被他矮化。”
“哪有的事。请不要轻信谣言。语佑只会做得罪人的事。你想想看,就是因为他的签字,你家良子才招不了工。另外你建房挤占村道,我们也为你承担了大风险,差点被语佑告倒。当初要不是我们袒护,你这屋根本建不起来。訸笑,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辛大书有意将良子招工一事搬出,博取訸笑的认同。
訸笑一方面讨好辛大书,一方面又像是在对辛大书的话进行深度分析。现在他完全明白过来了,当年宗辉在纸厂征地会议上对村民的煽惑,目的全是为了女儿和侄女二人招工,当时良子招工不成,也不全是语佑的错,是宗辉想重新找到打压、孤立语佑的新切入点,凭借签字一事借题发挥,好让我永远记恨他,从而达到树立自己威望,永保村干宝座。訸笑委婉笑着:“你这人甚么想法,我们的交情都这么深了,还有甚么话不能直说?难道我每届选你上来,就是要你有事瞒着我?你快说吧,别得话噎着了。”
辛大书释怀下来:“我姐夫曾向我透露,分村前,他还打算与语佑把村里这台戏一同唱好。可是你看语佑现在表现,要人品没人品,要人缘没人缘,只会暗箭伤人。你说,一个不厚道的人,谁还敢使用?跟你实话实说吧,现在我姐夫左眼看他不是人,右眼看他也不是人,简直就是玩偶一个。他根本不是我姐夫对手。”
“俗话说:树怕剥皮,人怕伤心。你们每次选举都齐心协力打压他,就不怕伤他的心,不怕他反咬你们?”
“不怕。现在不怕了。你还看不出来?他早就服服帖帖的了。你要想对他怎样,你就大胆去做就是,背后有我们为你撑着。”
訸笑心仪笑了笑,幸福感从眼中流露出来。他只要是谈论他们集团内部利益的好事,就好比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兴奋得不得了。“我早就知道语佑是你们心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俗话说得好,一个牛尾巴只能遮住一个牛屁眼。语佑要与宗辉哥比,他们简直就是一龙一猪。语佑真要像小数人说的那样才华横溢,为甚么这么多年又不见他发表任何东西?他在我心中就是平庸的懦夫,只不过爱慕虚荣,好高骛远罢了。所以我每次选举,无论他与谁对选,我总是站在你们一边,遵从宗辉哥发出的指令投票选举。因为我懂得听从宗辉哥的指令,就是维护宗辉哥的权威,反之,他的权力地位和权威就将不保。”他兢兢业业大声唠叨着,语调也大不如从前,变得春风得意起来。
“是的,你说得很对。村民要是选语佑上台,他肯定会抢夺我姐夫的权威。像语佑那样装腔作势的写,我要有空也能写,说不定写出的东西还要比他写得好。过去你书荣叔也说过,他再有才能也只能保住自己,顾及不了你和我,所以你说:‘一个牛尾巴,只能遮一个牛屁眼’是对的。现在你有这样的思想觉悟警戒我们就放心了。历史上有文化的人没被重用的多的是,更何况他还不算是能人。他要是能人,早考上大学了。你说是不是?”
“我完全理解你们几个村干部的心情,因为谁也不想让一个有能力的人上来弱化自己。不过没关系,现在村里换届,就凭你姐夫势力,只要他随便使唤一声,那怕是微词和龃龉也能阻挠语佑当选。你姐夫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他想让谁上,只是一句话的事。”訸笑神秘而笑。“我嘛,和你一样,在宗辉哥麾下得到了很好护佑,不用你说,也不要你走二次路,我头脑每时每刻都清醒得很,没有要放弃‘利益铁三角’的意思,只想巩固和加强与你们的关系,获得更多庇护和利益。我讲句真心话,就算有人骂我趋炎附势,我也跟定你们了。我很清楚,如果没有你跟倞雨、宗辉哥,我这房子根本建不起来,同时也谈不上花国家冤枉钱。上次我捣毁村里主水管,就是想试探你们几个村干部对我的袒护深度。当时村民意见挺大,但是也没有村民能奈何我,后来还是村里替我接了水管。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是你们几个为我顶住了甚么多村民唾骂,才让我昂首挺胸说话。我是知恩图报的人,你们放心,就算报答你们对我的恩德,我的几张选票永远不会被人撼动。村里发不发展关我甚么屁事?我的选票和我岳父全家选票,无论甚么年代,甚么时候永远属于你和倞雨。其他的,如果你需要甚么帮忙,你只管随时开口,我保证随喊随到,做到你满意为止。另外我丈母娘也说过,她每年不是从你们手上得到钱就是物。她和其他所有得到过你们关心的人,肯定也会投你们的选票。你就放心回吧,把时间放到中间选民身上,我真希望你和倞雨都能再次连任,永做我的保护神。”酒后的訸笑俨然话痨,意志坚定,旗帜鲜明,句句唠叨都显得自豪而振振有词,嘴像吃了蜜糖。
“明天我姐夫新屋落成,你去道喜么?”辛大书换个话题问。
“甚么不去?现在村里谁掌控党员队伍,谁就是霸主。你姐夫不但是村霸主,而且还是村皇帝,他在村里不管做甚么事,总是以碫投卵,轻而易举。他的建房资金来源是妇孺皆知,特别是新居落成之后更是无人不晓,可是村民却无人敢举报,并且人人还得去迎合,巴结。我老婆与他沾亲带故,我要不去,他肯定会把我踢出你们的利益圈,我将失去保护伞,说不定还会被他整治。”
“我发现你今晚可能喝多了。”
“我没有多喝,只喝了五杯。其实从他前年六十岁生日,我就看出不少问题。不管与他有过节还是没过节,全村人都去吃酒道贺了。虽然这里面有很多人是为了摆摆面子、装装相,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去了,足足可以证明他在地方的威望。他自分村当上村长,就没人见他下到菜田做过一天事,到现在二十年了,他还保持着这样的记录。二十年,他就凭村干报酬,修建六排五间的五层框架结构洋房,建筑面积达一千多平米,起码得花两百多万吧。他好了不起,我不佩服还真是不行。”
“少点声,当心路人听到。你的话哪是在夸他,其实是在陷害他。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跟外人讲,外人听了会对他产生怀疑,对他不利。他是靠做生易赚的钱。”
“哦。”訸笑微笑着悠然点头:“做生易。他做的是甚么生易,我怎么不知道?他平日里怎么一年到头也不见他出远门呀?”
“别说了。不管他做什么生易都与我们无关。这是他的本事。”
“对,这是他的本事。可话又说回来,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并且他独揽村要职,又怎能纤尘不染?白话归白话,你和我都用不着为他作掩护。我最敬佩的就是他这点本事。对了,还有你们三个现任村干部,你们中饱私囊,多占村民低保指标,也没人能奈何你们,你们真是伟大极了。不过清者是清,浊者是浊,我担心语佑会抓住你们的把柄。担心他会被村民选上。”
“你怎么这样说?说简单点不行?”
訸笑眯眼笑了笑:“国家有句话不是说‘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吗?换而言之,沙坪底的权力同样属于人民。我担心水浊自然清。一旦村民醒悟过来,村民肯定会用选票教训你姐夫,给语佑正果。”
辛大书尴尬的挠了几下头皮,一知半解地:“哦,‘水浊自然清’,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放心,一潭死水既然被人搅浊了,就不会轻易的清澈下来,并且每隔三年还总有人要去搅动几下,这潭浑水真要澄清,恐怕语佑也老了,没用了。”
193、下午,宗辉从镇里开会回来,路经得火家,看见倞雨和金书荣在店铺门前挨肩亲密交谈。他从他俩所表现出的热乎劲就猜到他们在思想上的某个点已高度达成一致,于是立马起了疑心。
194、夤夜,语佑家。语佑的一对儿女都睡觉了,房屋四周极为静谧,他坐在灯下写作,頔玉从房外提起一桶热水进来,放倒木制澡盆,从铁丝上拿下浴巾丢入盆内,然后倒入热水,脱去衣服,背对语佑开始选澡。忽然她带着几分倦意,温存地:“你总是没完没了的写,有人就用这事在闲言闲语的议论。”
“他们对我又有什么新的臆断了?对了,大概是村里又要换届选举了吧。他们在换届前对我无中生有,都是不经之谈。也难怪,他们倘若不对我鸡蛋里挑骨头,又怎能达到排挤我的目的?”语佑一边写着,一边坦然回答妻子。
“不换届,他们有时也说你写的东西曲高和寡,说你不是什么‘麟凤鬼龙’,‘明珠玮宝’,而是‘魑魅魍魉’”
“你说错了。不是麟凤‘鬼’龙,是‘麟凤龟龙’。”
“鬼也好,龟也好。它指的是什么?”
“古代人称麟、凤、龟、龙为四灵。现在比喻好人。‘明珠玮宝’,也是比喻奇特的好。这就怪了,他们没有读过我写的作品,怎么会对我的作品有‘曲高和寡’这等评价?”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不是真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人在做,天在看。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对得起天,对得起地,他们习惯妄口巴舌,就随便他们去吧。”
“你得当心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的心已经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不过没事,很快就不会有人那样说了,因为我现在决定彻底放弃竞选村干,在家修身养性,潜心写作。只要我不竞选村干,他们就会自然停止对我的诋毁。另外我们还可换一种生活方式:人来到这个纷繁世界,大凡难免犯错,留下诸多过失,我们彼此不如多一点包容、多一点理解,人的思想就会自然融合、融通,人人就能和谐相处,找到属于自己的安慰和快乐。”
听了丈夫解释,頔玉如释重负。“我嫁进这个家二十多年了,也没见你做错什么,就只错分村一件事。”
“分村错了吗?分村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几个耽误了分村后村里的发展进程。我不能事随人愿,没有担当起振兴沙坪底村的责任,振兴沙坪底村的夙愿,我只能寄托给下一代了。”
“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妈临终前的嘱咐,又要去竞选村长了。”
“哪会呢。妈的话一直言犹在耳。”
四年前,艳梅临终前用哀怜的眼神看着语佑,微弱地对语佑说:“四儿呀,你没有当官的命,往后就别再让人笑话了,不要再去想村里的那些事了啊。”
那时,语佑眼里透着沉毅,默默点头,真真切切答应了母亲。
又过一伙,頔玉平静换了个话题:“你写作写了这么久,也写了这么多,就没一篇中的?”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随便问问。”
语佑停下笔,浑厚开口:“自古就有‘读书修身’之说。读书人好比利剑于鞘,不露锋芒,无需刻意向世人张扬、炫耀。”小许过后,他见頔玉没有吱声,于是又敷衍地:“我的处女作,短篇小说《草帽上的红毛线辫子》,发表于2012年《家园文学》09期,也在《城步通讯》副刊发表过。另外短篇《和谐》被收录江苏省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说集《花香馥郁》,荣誉证书在抽屉里,你没见着?”语佑重新拿笔写了起来。
“我有多少时间翻你的抽屉。你以前写的《山野木屋》、《南山情》、《偏爱》放哪啦?”
“你问这干什么?”语佑再次停笔,温和地问。
“没干什么。也只是问问。”
“收起来了。”语佑转身望着妻子光滑红润的后背说。
“怎么不寄出去?”
“寄了。可又退回来了。省作协回信说,书完全可以出版。他们愿给我八个印张,并给书号,同时编辑和一审、二审、三审全由他们负责,但是要我支付陆千元,自销二百册书。”
“所以你就没出书了?”
语佑脑袋腼腆一晃:“现在家里刚建了房,英子又在念大学,国强又在念高中,我们靠种菜哪有钱出书?等以后吧。”
“难为你了。”
语佑欿然一笑:“难为我什么。只是你,因为我嗜好上写作,你多做了很多本不该属于你做的事,真正辛苦的是你。”
頔玉心里暖暖的。她洗完澡,抹干身子,穿上睡衣睡裤,开门,端着洗澡水朝房外走出倒水。过一伙,她又提起澡盆进来,将澡盆放在她洗澡的地方,来到语佑身后,柔和地:“还要多久?我去打水了。”
“你先睡,等一下我自己来。”
頔玉悯然睃丈夫一眼,钻进蚊帐,躺在床上从善地:“你写的东西怎么不见华丽辞藻?”
“你怎么知道?”
“我偷偷看了几页。”
“我写的是身边质朴、憨厚、唠叨的农民,他们话中有几个词汇?词汇用多了,语言精炼了,就不像农民了。再说,‘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以夸多而斗靡也。’我又何须夸多斗靡?”
“又来了。你生活在农村,说话就要让老百姓听得懂,他们才能认可你。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谁来认可你?你别过于熬夜,熬夜对身体可不好。”
语佑审视頔玉,突然发现妻子在思想上有了很大进步,同时也听出她已把自己装进心房,脸上无可厚非地溢出了甜甜笑容。
195、天空涔涔。语佑亲手培植的艳日辉因连绵阴雨而溃烂死亡,他今天将要为那个花钵重新栽上三棵能在阴翳条件下顽强生长的君子兰,并还从山上挖回三棵槐树苗,欲植入庭内空坪。
王有才出门有事,见儿子在栽槐树,于是严苛地问儿子:“你以为效仿先祖,栽种三棵槐树就能事随人愿了呀?”
语佑一边栽树,一边淡淡地:“我还没幼稚到要重塑‘三槐堂’典故的地步。先祖王祜升迁宰相失败,是他查处符彦卿谋反证据失力,才被贬谪襄州。他在宅院手植三棵槐树,说:‘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后来他儿子王旦做了宰相,实现了‘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的预言,纯属巧合。当时倘使没有宋真宗对王旦的器重,王旦根本就不可能被位列三公。我也一样,他们怕我选进村委后被我矮化,所以我就始终得到宗辉赏识,只能在村干队伍外边观望。”
“知道就好。当初你向语韵谏诤,我就知道他会对你报复,现在果不其然了吧。他不仅自己没有选你,反而还去曹家拉你的反票,连曹家也把选票投给了别人。” 王有才轻轻数落完儿子,弓着背,双手反交身后,刚走两步又停下,对语佑谆谆地:“一个地方,一旦处于小人道长,君子尽管怎么想为百姓做事,也必须得百般忍耐,更不能去做过犹不及的事。操之过急,只能是撞南墙。人要想否极泰来,惟一办法就是耐心等待。别无他法!”
语佑默认了父亲的话,继续挖凼栽树。父亲离去之后,他开始回溯往事,真后悔了与人一同分村,倘使当初没跟宗辉去闹分村,就不会有今天的累累伤痕,说不定在村民印象中还是个好人;他也后悔自己肚子里比别人多装了一点墨水,倘使没有这点墨水,自己就不会去想村里那些事,就不会与人竞选村干,就不会遭来竞争对手的无情诋毁和打压。同时他也怨恨自己嘴巴不諓……
过一伙,得水来到大禾疃辛大书屋山头墙下,瞟一眼‘沙坪底村选民公布榜’, 继续朝语佑家走去。
“语佑哥,在栽树呀?”
“哟,得水老弟,稀客。”语佑放下锄头,拍去手上尘土,为得水友好搬来一把竹椅:“你请坐。”
得水站着没坐,真诚看着语佑:“语佑哥,今天宗辉哥的大厦落成,你怎么不去道喜?”
语佑愉悦地玩笑:“书记家的饕餮盛宴我怕是吃不上喽。”
“为什么?”
“因为你嫂子已经去了。”
“你认为宗辉哥会接受你老婆的贺礼吗?”
语佑奇异看得水一眼,然后镇定地:“他表面文章历来做得很好,怎么不会收?你怎么这样问?”
“随便说一说。”得水淡然说完,然后认真地:“宗辉哥曾经说过:‘宁为鸡口,无为牛后。’现在我算懂他了。他在掠夺村资源方面比谁都加人一等。你不去欣赏他家大厦落成典礼,他光是厨师就请了十几个,那场面简直既壮观又热闹非凡。”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他家肯定是竹苞松茂。得水,你们是邻居,你又是‘宗辉利益集团’ 的一员,今天怎么不去帮忙呀?”
“他现在还用得着我吗?你不去看热闹,就不知那场面有多气派。道喜的村民在远处仰望大厦,扎堆议论,说宗辉自从分村当上村长就从未下地干活,为什么也能修建这么宏大的大厦,说他哪来这么多钱?要说是他儿子开诊所得来的钱,冒珂开诊所的时间也还不到五年,大伙都困惑着呢。”
“议论?有什么好议论的。孔子说:‘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难道这些做人的道路宗辉不懂?我问你,过去在绥宁造纸厂,你跟他跟了这么久,他应该有把柄在你手上,你为何不举报、指正他?”
得水尴尬、憨厚的一笑,犹疑地:“我在绥宁纸厂仅轻松得了几分工钱,和他多吃了几回馆子,得到的全是蝇头小利。举报他,我又捞不到什么好处。”
“所以你就存情碍面?”语佑替得水回答。
“大伙乡里乡亲,有几个人不是存情碍面,敢去检举他?”
“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我想把他从村干部位置上拉下来。我是这样想的,只要将他从村干部位置拉下来,或是通过调换村干部,变换他身边的握权人,他就会收敛搜刮民脂民膏。”
“我看不见得。再说,村里有多数人拥护他,你怎么去换?”
“不一定,村里反对他的人在成倍增长,或许这次就能换成。语佑哥,假如有机会能让你像宗辉哥走运,你愿当这个村长吗?”
“权力虽然在一定条件下能产生利益,但是要我富而失节,那可不是我的为人。并且我还没具备那种条件。”
“现在的宗辉哥是名利双收,你也不羡慕?”
“你指的是他的成就?”
“对。”
语佑停了片刻,接下说:“我对成就的理解是这样的。个人的名利并不能完全代表成就,特别是一时的财富。成就是看你的人生是否能真正读懂社会,从而在自己追求、探索、以及奋斗的目标道路上有所建树,给周围人带来更多幸福指数。”
得水稍加思索,认可地看着语佑,随后又用信赖的眼光直盯语佑,直入主题:“眼下村里就要换届了,这回我们有心推举你上,你能不能学一下他们,到中间选民去用自己的真知灼见唤醒群众,用思想理念推销、宣传自己,让别人看到你的好,从而矫正人家对你的看法?”
语佑感觉自己已是蒺藜生庭,于是意兴索然地:“还真知灼见咧,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了。要矫正难啊。”
“语佑哥,我总感觉你是太在乎人家感觉了。有人说,不顾及人家感觉的人叫自私,顾及人家感觉的人叫自弱,自弱的人长此以往就是懦夫,哪怕你是大智若愚人们也会这样认为。”
“男人的名片是声誉。他们的着数太高明了,我早被打得片体鳞伤而铄金毁骨,哪还有资格去和人家辩解呀?再说,为了选举我不想再看到兄弟阋墙,更何况宗辉仍然掌握权力机器,仍有不少人想在他面前争相献媚取宠,剩下没有献媚取宠的也是跟在他后面吠影吠声,连检举的勇气也没有,生怕选了我就会遭受株连,怕被宗辉法办似的,我还是不忮不求的好啊。”
“不是我不敢检举。我只是认为只要村里能换上好干部,村就能正常发展,同样能达目的。你,你就没长有嘴巴,不懂如何去和人家辩驳?你越不反驳,他们串联起来就越容易见缝插针,越是能得逞。难道你想继续让他们謷语中伤?”
语佑保持沉默。
“你就去中间选民走走吧,施点小恩小惠,迎合一下选民心里所需,或许就能矫正自己形象。”
“我们中国自古就有‘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的说法。我又不是明主,更不能得其众,何必再去参加竞选让人厌,这岂不自讨没趣?得水老弟,请恕愚兄不佞,我是不会那样去做的。像你说的,如此‘抛砖引玉’,就等于做实了他们对我的看法,我宁愿不当这个村长。打动人心是靠理念和情感,但我已经失去信心。我……”语佑本不愿去想那些陈陈相因的旧事,但听得水这么一说,心感人格被污辱,以为得水是宗辉派来的卧底,想发火,但又没有要与得水怄气的意思,于是抬眼看一下得水,欲说又止,只好澹然一笑,改变话题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现在我还去竞选村长,恐怕台湾陈水扁‘三·九’枪击案就要在我们沙坪底上演啰。”
“语佑哥,你也太夸张了。我知道你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这样拧,不是在怀疑我吧?”
语佑不置可否的微笑。
得水急了:“语佑哥,我并非吃饱撑着。我馨香祷祝,是真心想要你把村建设好。沙坪底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当村干部,各个都想通过权力获取利益,而你就与众不同,这是为什么?”
语佑疲惫地:“得水老弟,我首先要感谢你对我的好意和信任,我没有怀疑你。看来你有些事还没有真正了解我。人嘛,心有多宽,足下的人生路就有多宽。我当不成村干,还可以潜心修身齐家。反躬自省,我当不成村干,或许自己只是一个热衷于政治的门外汉,仅只擅长逻辑思维,心劲活跃而已,根本没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和魄力,同时也匮乏组织能力,对事物的分析深度和广度,以及理解高度还远不及群众所需。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虫,就蛀什么样的木,希望你能推己及人,能近取譬替我想想。”
“你就别往自己身上加压了。我知道这是你的一种推卸方法,是在掩饰你的内心世界。你就别推卸了,请相信我的诚意好吗?”
“得水老弟,随便你怎么理解我,我都不会怪你。可你知道不,事物的发展当形成一种体系,其背后若隐藏一只隐形推手,而这只隐形推手就必定会把这种体系变成一种潜意识规则,而这种潜意识规则又不知不觉反过来渗透到整个事物发展全过程,左右事物发展方向,最终影响事物的发展结果。这有多么可怕啊。”
“语佑哥,你说的东西我不全懂,但我觉得你是生活在虚拟的文学完美样式中。现实生活,选举就好比青年男女恋爱。你想娶人家姑娘为妻,可又不与人家姑娘接触,姑娘怎么了解你、认识你?莫非世上真有‘树缠藤’的好事?所以我劝你还是去中间选民走走,好让村民对你有个深度了解的机会。”
语佑听了得水的比喻,心更为颓唐,觉得自己没能感动村民和说服村民是自己做人失败。但他又扪心自问,为什么自己做人会如此失败?他不愿花更多时间往下再想,只好搪塞:“得水,难啊。树缠藤也好,藤缠树也罢,我就捡具体的说吧。首先,宗辉掌握着村里的公权力,有分配民政福利、支配社会公益、让人受益的特权,使受益者对他附随盲从。二、民意如流水。他可用公权力引导舆论或制造舆论,让吠形吠声的中间选民趋附于他。你说我还有什么机会能赢?得水,我不想去左右别人。至于别人爱怎么挖空心思,我不管。我生活在这个群体老被人忽视,感觉好悲哀,好痛苦。说真话,我已竞选累了。现在我只想筹措好自家美好生活,对竞选村干部已经没有兴趣了。”
得水轻轻一笑:“你说话还是那么直接。”
“直接不好吗?”
“直接当然好。就是因为你说话直接,现在才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肚子里没有花花肠子。语佑哥,我知道你是大智若愚,可是……”
至此,语佑朝得水万念俱灰的眄视,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得水从语佑浑朴的话语中听出了他的无奈,但他没有要放弃劝说语佑的意思,于是换一种语气说:“语佑哥,看你万念俱灰的样子,人就像孤独走在死荫幽谷当中一样。难道你被铄金销骨成畸形了?你怎能由着他们的性子,任其瓦釜雷鸣?”
“唉,没办法。他们崇拜权力,追逐官场,是想追逐更多利益。他们虽然不学无术,但在上呈下达这方面还是不无小补。他们都是民选的村干。他们要怎么追?怎么擂?就由着他们去吧。”
“你呀,珠子越磨越亮,钢铁越淬越韧。难道你真被讏言羞辱、打压后就奚落成畸形了?你总不能含垢忍辱,让其唾面自干压抑过完后半生,把他们栽赃给你的不白之冤带进坟墓吧?”
“得水,你是真不了解我呀?”
得水沉默一阵,又问:“你过去追寻的梦想总不能就这样放弃吧?”
“得水老弟,我跟你说,世界这么大,人心繁杂,浮华的人世间哪能没有烦心事,人若想得浅一点就得随遇而安,若看得淡一点,头上就有一片蓝天,还是那句话,人的心有多宽,脚下的路就有多宽。人若能盯住太阳,就不会被阴影困扰。什么畸形?什么唾面自干?这只是你的理解方式罢了,我可不能苟同。人的一生总不能永远生活在仇恨、埋怨、责备之中吧?现在的我只想不夷不惠的朝前走,过平静、安逸的日子。”
“你过去初露锋芒时那种热血沸腾的劲,以及矢志为民,久久为功,让沙坪底渐臻佳境的思想都跑到哪里去了?你应该像田径障碍赛跑那样,克服重重困难,勇往直前才对。”
“老弟啊,兄长我比你虚长几岁,但我除了会种菜,就只会耍几下笔杆子,所以在沙坪底我根本干不出惊天动地的事来,村民又怎能对我产生信任?所以我只能沦为不舞之鹤,只有屡屡受伤,屡屡失败的份。没办法,对于他们几个我真的不得不服。现在不管他们如何訾詈我,我都只想安静的过好忧患余生。”
“你宽以待人,但就总是忧谗畏讥,低调做人,就不怕人家说你是懦夫?”
语佑瞟看得水,淡然地:“你也许不知道,我也想越挫越勇,但是任何一种傲慢与豪横,在自然面前就显得非常狼狈和渺小。人生短暂,人世好比世上过客,我们大家就好比在地球驿站比肩挨过,大可不必与人斤斤计较,大动干戈。懦夫就懦夫,随他们议去吧。我总不能因为他们的议论而真成懦夫。得水,你信么。人,一方面要学会忍耐,学会包容。另一方面也应抚躬自问。人只有学会自我反省了,思想才有机会得到提升。”
得水知道,以自己的文化修养肯定说不过语佑,于是心中顿生哀怜。“你呀,辛辛苦苦与人分村,到头来却遭这般挤对。语佑哥,振作起来吧。每当我看到他们相互勾连,戤党利己,狼狈为奸,心就隐隐作痛。他们同旧社会那些拉大旗作虎皮的官垄门阀有什么两样?简直欲壑难填,鄙俚不堪。你不为自己,就为广大村民再与他们搏一搏,打压一下他们的锐气,治治他们的嚣张气焰好吗?”
“实不相瞒,我只想顺其自然。沙坪底是一个阴霾阻碍阳光照射的地方,我现在若再去与他们懋搏,只会重新招来新的訾謷。”语佑越发沮丧。
得水用目光恳求语佑,拘执地:“其实我只是不习惯他们拉大旗狐假虎威,以戤党威,谩上不谩下。”
“得水老弟,我又何尝不憎恶他们谩上不谩下?何尝不想革故鼎新、与民共襄盛举?可是攸攸众囗,积毁销骨。再又村民习惯了宗辉搞一言堂,愿为他养痈遗患,有的甚至因他一言堂,怕被报复而放弃对他的挞伐,你说这……你还有什么办法。唉,得水,我选累了,你让我清静几下行不?”
“你呀,看着宗辉操弄民意一误再误,自己倒还置身事外。难道你真想让他们谬种流传,持续悖逆下去?”
“得水老弟,看来有些事你还真不明白。在我们村权力是制造选票的机器。人一旦拥有了权力,通过打造利益链条,选民就会吸附在拥权者身边,选票就会朝他堆积,从而就能达到进一步保护权力,促使权力得以巩固,并向纵深方向发展。说得更透彻一点,我们村的政治权力就是高明的骗术,每次选举操纵选民就像按压遥控器一样,人若站错队,那就一生与政治无缘。具体的说,你知道宗辉每次推出的人选为何都能求锤得锤吗?我们这个地方看似姓氏杂遝,不利宗派势力发展壮大,可是宗辉大举命俦啸侣之策,任人唯亲,一到选举,他们就沆瀣一气,如兄如弟,声应气求,总是放大自己,矮化对方,就好比同条共贯,好似超编家族集团,对内部龌龊讳莫如深,对竞争对手则是采取统一的謷攻策略,花招百出,最后使对手体无完肤。得水老弟,不知你信么,宗辉因为手握大权,不少选民为了获利,对他的所作所为习焉不察,有的甚至被他挟制成知白守黑的睁眼瞎,愿为他吮痈舐痔。他的族人、朋党、挚友就不必说了,自然就成了他的利益共同体,总是死心塌地的庇护他。另外镇里下来的干部,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宛如豢养一般,对他的酬庸策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听偏信,任其自流,恬不为怪,根本就不想管农村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小事,只想力求历届平稳过渡。老弟呀,毁誉成党,便能众口熏天。倘若一人说你不是还不足为奇,还会有人不信,但是通过他们精心策划出来的群体语言众出一口般如潮涌来,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让你百口莫辩,堕入深渊。更何况我身处蕞尔小村,难道还能变着戏法去与他们抗争,扭转众口铄金?唉,既然村民愿让他们无为而活,那就让他们腐化去吧。老弟,我还是避开攸攸众囗的好。说真的,我真竞选累了,就算自己含垢忍辱也只想静一静,过几天清静安稳的日子。”
得水“啈!”地一声嗟叹,沉闷地:“我真搞不明白,自从你被宗辉一派贴上‘大吹大擂’、‘打人小报告’、‘揭人短,挑人剌’、‘制造矛盾,混淆是非,混淆视听……’等标签之后,就被人们定谳为‘没有道德素养的人’,总是不被人理解,不被人接受。你言必有中,村民一句也听不进去,而有的人满口瞎诌,就被当成真话和圣旨。这……到底是听话的人傻呢,还是传话人的水平太高了?”
语佑颓靡摇头,惝怳地:“得水,对不住了。‘君子和而不同,为而不争。’我必须顺其自然,恪守天道,请恕不能从命。说真的,我对你今天的义勇之举很是感激。遗憾的是,我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再成为他们的攻击对象。”
得水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忍着尚未打完的抱不平索然离去,心中乏力的在想:人心真是不能倒。人心若是倒下,无论别人怎么扶都难扶。
得水走后,语佑苦闷回味刚才的话,从那低调情绪摆脱出来,索性打开自己的电脑。他想:自己辛苦撰写的长篇纪实小说《沙坪底轶事》不管能否问世,哪怕人生只能写这么一部小说,还是要重新布局一下,尽量将情节改写得更生动,更具体,人物更鲜活,好让作品对后人有更好的警醒作用。并且他还打算给这部小说写首主题曲:《权》
权呀,有人拿你为己牟利,有人拿你为民谋福;管权的权啊,你可要引导好地方民权,擦亮双眼向地方官员授权。控权的选民啊,你们可要弄清人本质,用好手中神圣民主权,选个正义、公道、笃实的能人才能领导百姓砥砺向前,共建文明健康和谐幸福的家园。
196、得水沮丧的从语佑家出来,路上遇见一群放学回家的学生,齐拍手板,津津有味,在节奏性朗读:“打肿脸呀充胖子,当了村官摆架子,为了虚荣为了钱,失信村民卖关子;打肿脸呀充胖子,领到酬劳逛窑子,不拉屎呀占茅厕,狗咬良心没面子;打肿脸呀充胖子,村里有事拉架子,没了名声丢威望,失去人味成渣滓。”
得水停下脚步,反复听了好几片像童谣似的曲调,不时细想:这童谣似的曲调到底是谁教给孩子们诵读的?会不会在这次选举中对语佑起到帮助作用,让他不再与村长职位失之交臂?他想着,想着,突然,对推举语佑为村干部又油然有了兴趣。过一伙,他在路上又遇上语良。
“得水,你到哪里?”语良问。
“我到你老弟家。”得水神秘拉着语良,低声问:“这次村委换届,要是我们都选你老弟,你们自家兄弟、亲戚还会听人蛊惑、背离语佑吗?”
“怎么能呢?上次是倞雨编故事的卑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我们才轻信了他的谗言。这次连语佑都失去信心了,我们……”
“有你这句话我就多了一份信心。凭我分析,他只是担心选举过不了半而颓废。其实他本人只有一票,只要我们齐心合力,还怕选不过他们?”得水打气似的。
“如今分田到户,村民们过去曾有的政治热情都逐渐松懈了,恐怕……”
“别犹豫,去做一下你老弟的思想工作。只要他有思想准备,愿干村干就行。”
“我的老弟平时说话太耿直,得罪了不少人,我真担心……”
“那是他酷爱新闻写作所养成的实事求是说话风格。我倒觉得他敢对人诤谏,那是他的为人特点。”
“你们真的愿意选他?你总得讲明理由吧。”
“你怎么这样不相信我?我认为一个被政治势力所扼杀的人不一定就是坏人,是有人不想被人矮化,怕别人强过自己。你别这么不信人,我问你,你们自家到底愿不愿选他?”
“只要你们愿选,我们怎么不选。”语良笃实地。
“成。有你这句话就行。我今天算是先给你打个招呼。要不我俩一起帮他在群众中做些宣传?”
语良茫然地:“怎么宣传?”
“我跟你说,选举不能光靠他一己之力。他过去失败,你们家人没帮他宣传也是原因之一。有人帮他宣传,往往会事半功倍。”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启发?”
“宗辉他们不是常用这些伎俩吗?”
“这样做……恐怕语佑会反对。”
“管他咧,我们先瞒着他,等事情成功之后再跟他说。今天我俩就说到这里,我们要是有把握选赢他们,我就再与你联系好吗?”得水抬抬手,自信离去。
得水走着走着,来到瓦厂地段,看见使力眼呆若木鸡倚在自家槽门口,注视公路上过往行人,于是凑了过去。
“使力眼,你在看什么?我想跟你说个事。”得水谨慎向四周打量,然后问。
使力眼皱巴巴的衣服上有几处泥土粘过的印迹。他反应迟钝地:“什么事?”
“这次村长选举你打算选谁?”
“我感觉沙坪底人为人不做官,做官都一般,都不知道选谁了。”使力眼傻乎乎地噘嘴说。
得水拉使力眼退回到槽门内,躲在墙边。“我跟你有同感。我跟你说,在沙坪底村,懂拉票选举的人不一定会懂如何为村民办事,因为他们只会玩虚的,而不会拉票选举的人,不一定就不会为民办事,而是村民没给人办事的机会和平台。他们几个现任村干连续干了好几届,我都感觉是乏善可陈,总看不到他们干出的实事在哪里,倒是他们所做损害村民利益的事就不胜枚举。”
“比方说……”
得水停了两秒,看一眼使力眼,然后补充:“比如:纸浆池归公;枧口丘征地和招工的事;落荫弯铜矿厂和加油站的事;城南公墓山的事;污水厂征地县里承诺了的事,凡此总总,出指无数咧。我问你,这些事哪一件是站在村民利益角度上处理的?按理说,我们每个村民对村里的事都有知情权、参入权、监督权,可是村里的村务就从未公开过,人人都有理由怀疑他们。”
使力眼默默沉想着,慵困的表示认同。
“如今村里具备村干素养的人总是选不上,而那些知识浅薄、度量褊狭,性情毛躁的人就总能通过手段,老呆在村干位置上,使集体经济低回不前。我觉得他们就像掉进灰里的豆腐,打也打不得,吹又吹不掉。要不我们这回用选票作武器,共同推举一个新人试试?”
使力眼双眼怔怔盯着得水问:“选谁?”
“语佑。”
霍地,使力眼疑心重重。“有个电视不是说:要能燃烧自己,温暖别人的人才能当干部吗?我看语佑不像是能燃烧自己的人。”
“我们给了他这样的服务机会吗?”
使力眼神色恍惚的微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得水。
“我们既然没有给他机会,又怎么能知道他不会与人温暖?”
使力眼仍旧陈述他的思法。“我感觉语佑想在村里当村长,怕是黄鼠狼想吃天鹅肉。他自命不凡,不瞧人,只会对人怫颜相与,人还没当上村长就净做得罪人的事,万一当上了还了得?”
“你先别这样说。他的过错是被宗辉朋党用放大镜照出来的,纯属妖魔人家。”
“我没文化,不懂‘妖魔’是么子意思,只晓得他不瞧人,爱别人。” 使力眼愚憃地。
“他算计你什么啦?”
使力眼一时答不岀来,只好傻愣站着。
“语佑逊志时敏,我倒没感觉出他瞧不起普通村民。他真正瞧不起的是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伪君子。要说他算计人,你说,一个普通村民能算计到谁?我看这全是别人对他别有用心的胡诌与攻讦,不符合实际。是一种虚妄。”
使力眼一直憃拙沉默,始终没有回答得水。
得水稍停片刻,又说:“村里每次选举,他的竞争对手尽管选前总是千方百计打压、诋毁他,并对他的造谣诽谤总是在不断推陈出新,可是选举过后却总是不攻自被。你到底怎么啦?莫非我们沙坪底真要印证‘是非只在时势,公道不在人心’这句话?你是担心语佑上台后组织群众分种你家沙碛土吧?”
“谁要他那样。他无拳无勇,人又迂腐,不懂变通,没能当上村长,活该!”使力眼轻慢地。
“嘿,你的嘴巴跟宗辉他们倒也学会了不少。”得水骇怪地说着,停了小许,又问:“其实沙碛土的事,是他们故意拿出来惑乱人心的。快二十年了,你还一直记着。你是亲耳听语佑说了那话,还是从别人嘴里道听途说得来的?”
使力眼心情悱恻的站着,憨态傻笑,还是没有回答得水。
得秀阴着脸从堂屋出来,恨恨地插话说:“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你说,他敢当着我们的面说吗?”她说着又进了厨房。
好一阵沉默过去,得水圆场说:“使力眼,你心里想说什么,就把话直说出来吧。”
使力眼沉默很久才说:“要是当初我们冤枉了他,他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事实?”
“语佑素来宽以待人,当时他一心只想如何振兴沙坪底,是诚外无物,根本没把对他的非议当回事。他相信水浊会自然清。”
使力眼轻轻点头,好像仍在领悟得水的话意。
得水继续:“你们也真是,自己的行为就不能多一点主动性,总是别人怎么说,你们就怎么想,思维方式总那么直观,头脑就像一台机器。人不能被人牵着鼻子听人挑唆,记恨人家一辈子。你们这样记仇于语佑,正中他们下怀咧,另外要当心被人利用。我们都到了该明辨是非的时候了。如果我们继续不分青红皂白,吠形吠声的听人攻守同盟,那就错了。村里首届选举,宗辉同样托人到我家说语佑坏话,当时我家也被他利用,结果宗辉赢了,语佑输了。到现在为止,这事你还不明白?这是他们所用的计谋哩,是一种政治谋略布局。假如真有那事,只要你把心态摆正,心胸放宽,将利益位置互换就会明白事理。”
使力眼如坐云雾,发愣地问:“怎么换?”
“假如你家没有耕种到沙碛土,而沙碛土全被别人无偿耕种,你又会怎么去想?不恰好证明语佑不偏不党,有颗为民办事的公心吗?另外你们组上招工协议上的签字,还有他去清理宗辉账目,这不证明他具有强烈正义责任感吗?其实很多事只要我们置换一下位置,就能轻而易举识破宗辉伎俩。”
使力眼点着头,脸上有了几分悔意:“可是……他怎么选怎么败,靠谱吗?”
“他们这个时候说他坏话,显然是要诋毁他,意图跟往常一样,旨在选举击败语佑。你是知道的,人非圣贤,熟能无过。人无完人,谁能十全十美?都二十年了,宗辉一伙为了挤倒语佑,总是不择手段,有时甚至失去做人的本性,任意中伤。我们不能跟着再犯糊涂了。该醒了。二十年啦,整整二十年,沙坪底村已耽搁、延误一代人的发展进程了。”
“可是……”使力眼双膝一歪,腰跟着一扭,再次犹豫起来,忸怩地:“他选举失败,不能归罪于我们,是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受伤害,是他不该去争、去夺、去抢本不属于他的权力。”
“你又错了。真正在抢夺村权力的是他们,而不是语佑。是他们耽搁了村里发展。语佑嘉言懿行谦虚对人,你应该看得出来。”
使力眼听后,再次将嘴收成“0”型,憃冥地:“可是……他跟别人说:‘自己选累了,没信心了。’我们又何必要去选他?”
“一个村的人都知根知底,你还不了解他?现在语佑是被挤压成畸型了,是被权谞操纵的失宠儿。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给他信心,他就会改变过来成为正常人。”
使力眼稍加思索,还是有点不大明白,爽然问:“你这样子力推他,他给了你多少?”
得水费解问:“给什么?”
“钱。”
“你说,像他这样正直的人能给我钱么?”
使力眼扭捏地:“那你图什么?”
“我不图什么,只想匡扶公平正义,想让村里快点发展起来。其实我们小康不小康关键在老乡。自己选一个好的领头人出来,我们的小康就来得快一些,要是继续吊而郎当的去选举,选举出来的领导人就不能为民办事,我们就只能继续后落。”
“你匡扶正义,倒还胸怀大局。可是这回连王家人都帮理不帮亲了,你觉得自己这样做还有意义吗?”
“怎么没有意义?这是竞争对手对外宣传的策略,是一种艺术语言,你也信?我始终认为语佑是被他们踩进烂泥巴田里而不能发光的金子。所以他只能做悲哀的文人。我非常厌倦他们选前诱导村民,选后又轻民,且还吃相难看。”
“你怎么这样评价语佑?”
“语佑不仅有文化,看待问题也蛮辩证,而且人还耿直,敢诤言,又愿为村民办事。前几届选举,我和你同样被人唆使,人像傻子,把选票都投给了宗辉指定的人选。我这样做虽然个人没被他们整压,并还得到一定好处,但是村集体就光景暗淡,你说我们还没有理由要去重新考虑村委班子吗?至于你说,我为什么要邀请你选语佑,我可以从以下几件事说给你听。一、通过几次选举,我看出语佑确实想为村民办事,他敢去清理宗辉的糊涂账,说明他有正义感和正能量,只是我们每次选举轻信了宗辉一伙的谗言和蛊惑,没给语佑一个施展才华和为民办事的机会。二、分村二十年了,以宗辉为首的村干部都连任这么久,可是村里就没有任何起色,然而他们却总能呆在村干部位置上……他们应该让广大村民看到分村带来的实惠才是。他们不但不去上面争取资金,改善村容村貌,反而连上次征地政府承诺的事都没办成。比如失地村民至今仍未安置,就是他们没有能力为村民办事的有力证据。俗话说:‘人有多大的脚,就穿多大的鞋。’他们就自不量力,偏要不拉屎,占茅厕(·si),致村民利益而不顾!三、作为村干部,本该虚己以听,认真为民办事,可是他们就一手遮天,中饱私囊。比如:造纸厂招工考试就是他们专横跋扈,仗势欺人的例子。四、假如村集体权力继续由他们掌管,我问你,他们拿什么去发展、拯救这个村?他们只会亵渎村民,村民自然会用选票教训他们!五、从他们连任几届所表现出来的,证明他们几个全是权臣,只会吮吸!只配做禄蠢!是藏垢纳污的村忨!是借党图利!”得水越说越激动,脸上溢出的全是愤懑。
“你说什么?什么是禄蠢?”使力眼双膝一歪,腰跟着一扭,翘起嘴唇,困惑不解地急速插话。
“禄蠢,就是旧社会一味追求官禄的官吏,只享受俸禄,不为人办事。他们每年除享受村干报酬外,又不见他们为村民办事,你说这……这不是禄蠢是什么?!他们简直就是不拉屎,占茅厕!”
使力眼缓慢的醒悟过来:“哦……”
“使力眼,这回就让我们共同展示正能量,发挥正义感,将语佑选上村干,不再让他做悲哀的文人行吗?”
“他是文人?我看他是假装咬文嚼字的掉书袋。他要是文人,那整个沙坪底人都是文人喽?”
“他是掉书袋吗?”得水认真看着使力眼,反问。
“得水,你怎么这样看我?说他假装咬文嚼字,不仅只是我这么说。我是从宗辉,辛大书,倞雨,还有其他村民嘴里听来的。”
“你呀,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头脑简直太机械化了,真是中毒太深。”
“我……”
“好啦,不谈那些事了。”得水停了片刻,又说:“有件事,可能你至今还不知道?”
“什么事?”使力眼愣着问。
“儒林镇下辖四十五个自然村,全镇村干队伍惟独我们的村干部吃着国家低保,并且所占指标比村民多。”
“低保是国家给钱,又不是吃我私人的,随他们拿。”
“你就会耍大方。他们平时总说自己办事公道。人家莲莲婆家一个低保指标都没得,而他们就各多占一个指标,公平吗?”
“这……”使力眼犹疑地。
“现在他们不管对错,‘逢佑必反’。大前年,语佑和得火叫来一个开发商,想在村里搞油茶林开发,县林管站还同意将油茶林列入退耕还林项目。因为三个村干部受益少,最终便否决了这个项目。你说,像这样的惠民项目,只是因为自己受益少就放弃,他们还值得我们去信赖吗?”
使力眼不置可否,轻轻颔首微笑。
“我要你选语佑,还有件事也可让你信服。”
使力眼这下没问,而是用表情在期待得水往下说。
“得火和语佑不是很要好吗?九年前,得火为了组长一职背叛语佑,而语佑就没计较得火。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使力眼傻傻站着。
“这说明语佑大度,不记前嫌。一个说话做事能顾及别人面子情绪的人,足以证实他的文化修养。你说,像他这样既大度,又有志向,又具正义感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他要当了村长,还有他办不成的事?有他处理不好的问题?”
“这……”使力眼含糊其词的吞吐起来。
得秀在厨房洗碗,听着外面丈夫谈话,早就反感了,于是在厨房大声怒斥:“他们谁来当官,关我们屁事!我们老百姓只要一日三餐有口饭吃就行。你还不去田里把丝瓜架扎好,选个好村长能帮你扎丝瓜架,管你一日三餐呀?”
“等一下我去就是,不要你催。”使力眼轻轻应允妻子,对得水微微羞涩点头,既像模棱两可,又像深思熟虑。“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分村快二十年了,他们确实没做出一件像样的事。你看好语佑,可我就……很难看好他,觉得无论选谁都不靠谱。选语佑,我还多个担心。你要推举别人,我还可以考虑。”
得水无计可施,略加责备:“你呀,怎么这样不开窍?脑壳像机械。只要我们稍加劝解,王家人的思想是随时可以改革的。你对他们这等死心塌地,你是怕老婆?”
使力眼羞涩憨笑:“这年头谁不想靠大树,抱粗腿。村里事与我何干?我还是老规矩,谁给我好处,我就选谁。”
至此,兰芬、凤妹、菊花等三人上街路经使力眼家门口。他们听着得水和使力眼的对话,暂缓脚步。
“得水,你在向使力眼灌输什么大道理?”兰芬粲然笑着问。
“我想让他选个能力强一点的人上来当村长。”
“呢个不讲笑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崽子钻地洞。就怕你的‘忧患意识’是瞎操心。”凤妹笑着调侃,主动插话。
“选个能力强一点的人上来多为村民办点事,村民多少也会得点实惠,有什么不妥?”得水进一步宣传起自己的主张。
“呢个不讲笑的,你要选的人假如没有当村干部的命,你帮他拉票也白拉。呢个不讲笑的,好坏功过、是非曲直,自然会有公论。我们半边户不管你们选谁都一样,只要我们灶上饭鐤罐天天能煮出白米饭,够全家人吃饱就足矣。走啦,我们还是赶紧赶场去。呢个不讲笑的,去晚了,豮猪崽就被别人择完了。”凤妹依然风趣地说,带头离开使力眼槽门口。
使力眼听了,懵然细语:“我的观点,与凤妹基本差不多。”
“豮猪择完了,我就捽草猪。我跟你们说,说起选村长我就好笑。快二十年了,我老公引诱语佑说了句,‘只要半边户想分田,我们就捆被褥走人’。真没想到这句话在半边户中能引起这么大反响。”兰芬脱口而出,裂嘴开怀大笑。
“那句话不是语佑亲口说的?”凤妹提起精神问。
“那是我们有意逗他讲的。说真话,当时我最怕他当村长报复我们了。”兰芬笑着补充。
“原来半边户不选语佑的约定是你家造出的谬论。因为你的荒谬,语佑被你害得好苦好惨啊。”得水沉滞地低声说。
“哈、哈,怪谁呀?他活该!”兰芬厉色地。
“你们知道吗?你们为了提防份外利益受损,将一桩桩莫须有罪名扣在语佑身上,虽然自己的份外利益是保住了,但是你们失去的就是良心、公德、正义,并在不同程度上助长了歪风邪气。你们别有用心向村民发出一个又一个错误信息,玷污、排挤村里有担当的文化人,只能让文化人永远怀才不遇,让瓦斧永远雷鸣,使村里的很多事与村民现实需求错位,导致集体经济低回,村容村貌,以及村民居住条件始终不能改善。你们要知道,你们的做法与社会的公平正义原则、与党把持的正能量完全背道而驰,与中央新型农村建设要求格格不入。你们面对毗邻村的快速发展难道就没认识到自己的谬误所在?感觉不出其中的时代紧迫感?”
“村里发不发展关我们屁事。我们反正又当不了村干部,谁又能怪罪到我们头上。我只管保障我的沙碛土能永远种下去,不被别人侵占就是。”兰芬振振有词。
“你这个死鬼,一句话把我们一骗就是二十年。现在你说出真相,就不怕语佑记恨、报复你了?”凤妹轻声问。
“我怕他?”兰芬轻蔑地说完,即刻用自得其乐的口吻,粗俗、泼辣、风骚地:“老娘我向天有个麻屄,他想舔,我还不给他舔;朝地有个屁眼,他要想咬,屁眼又还有点臭,我量他肯定不敢咬。他要拿我歃血,我又挤不出两滴血,肯定也拿我没计。唉,怪谁呢?他家人多势大,当初我不提防他又去提防谁?”
“那你现在就不怕半边户选他当村干部了?”凤妹有意问。
“语佑早已臭名昭著,没人愿选了。再说,我的两个儿子也大了,也敢舞刀弄棒,谁还敢欺负老娘我?!除非他想脑壳搬家,找死!”兰芬横气十足地。
“别把话址远了,我又没怪你。呢个不讲笑的,党的政策确实好,但是到了农村就乱搞,谁能奈何?现在我算看透了,谁当村干部都一样,都不会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只要一日三餐有来吃就够了,还是赶紧赶场去。”凤妹说完,和兰芬、菊花一同离去。
得水无法奈何他们,但也没有要放弃帮助语佑做宣传的意思。为改变村现状,他仍想尽最大努力挽回那些随波逐流的人。
“使力眼,以前人们对语佑的风语谗言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意策划出来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挤压语佑,好让自己的权力地位稳如泰山。刚才兰芬说的话,你应该听清楚了吧。”得水轻轻地问。
使力眼呆呆站着,一直在傻笑,一语不发。
“你不要再夯了行吗?村里的未来命运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每个村民可用选票充当武器,推选一个公平、公正,并且具有凝聚力、战斗力的领导集体班子出来为村民服务,开创村美好未来。”得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提示使力眼。
使力眼并没有把得水的话放心上,仍在冥顽不灵的想:我选谁,你得水管得着吗?我决不按你得水想的去做。靠拢冒书记,我起码每年多少也能得点小恩小惠。跟你走,我就什么都完了。最后他朝屋内跩步走去:“得水,我要去扎丝瓜架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菜田扎丝瓜架,我们好继续讲白话?”
“我家里还有事,搭丝瓜架我就不去了。”得水说着,无可奈何摇摇头,离开了使力眼家。
不一会儿工夫,使力眼手拿铁丝、钳子,朝菜田跩步走去。使力武从街上方向迎面而来。
“大哥,去菜田做事?”使力武和蔼地。
“去扎丝瓜架。你下班了?”使力眼平和回答。
“跟你商量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这次村里换届,你和二哥能不听别人蛊惑,选语佑吗?”
“你……”使力眼脸色陡变,憋闷地:“你想让书记对我们一大家子产生嫌疑,好让我们都遭受语佑一样的报复是不是?”
“可是你们总不能老是扶起牛屎当佛拜呀。”
“你懂什么?宗辉他们每年能给我们好处,难道我们听他们的还会有错?我家如果不按他们指定的人选投票,往后民政局下来的救济东西我们还能享受吗?”使力眼担心的艴然离去。
“大哥,你不能再偏听偏信,被人豢养了。大家投下选票就是寄托了希望,应该都能从当选者身上收获一定的幸福指数才对。而你持着门户之见,历届死心塌地捍卫宗辉政治操盘,除了得了小恩小惠外,又不见村里公共事业有丝毫起色和完善?你难道选个有文化、有责任心、并且又公道的人上来,民政局下来的救济物品我们就享受不了啦?大哥,我跟你说,继续吠影吠声,扶起牛屎当佛拜,是要付出代价的,终将吃大亏!”使力武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原地呐喊。
“我若不听他们的才会吃亏!我选了他们,至少妈的低保和每年一袋大米不会少。”使力眼硬顶使力武。
“你那是小家眼前利益。”
“三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村里谁能扭得过他呀?你想坑害自己的妈啊?”使力眼以前也懂选村干部就是要挑选一个好人出来为村民服务。纸浆池归公那伙,他也觉得宗辉办事不妥,可是后来宗辉施舍的小恩小惠又成了化解他心中怨恨的良药,并使他成了‘宗辉利益团体’一员。他极为担心语佑当选村干部,就会刮分他和辛能耕种的沙碛土,于是始终认为跟着宗辉一派是绝对正确的。最后,他利令智昏地严斥弟弟:“你也醒醒,听哥一句劝,不要跟别人去瞎操那份闲心。如今的沙坪底只要有人存有虚荣心,就永远没有人会把语佑留有村干位置,我们还是审时度势好,免得家人吃亏。”他说完,不待理睬的继续朝前走去。
使力武看着大哥执意逐渐远去,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也不知用什么办法去挽救大哥,只是摇头,轻蔑说出两个字:“附庸。”随后又说:“自己都成别人的政治工具了还头头是道。沙坪底照这样下去,迟早会坏在你们这等憃冥的‘工具人’手上。”
197、中午,辛大书屋山头墙外,《沙坪底村选民公布榜》下聚集了十几个村民在议论。
顺英谐谑笑着:“村里后面的几次选举,买选票已成胜选人的公开秘密。这届选举,我家十张选票要到选举当天再卖,谁出的价钱高,我就卖给谁。我再也不能被两条烟,两瓶酒给蒙骗了。”
“你前世冇见过钱?你用了卖选票的几分钱,今后就不用钱了?”武坨冷眼严斥女儿,随后又教女儿:“选个好村干部,比你卖选票所得来的利益要多得多。”
“要想获得那种利益太渺茫,一点也没像卖选票这样来得直接、来得快。反正他们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不要他们的选票钱,他们也不感谢你,照样到处捞钱,而我们普通百姓怎么不借机让他们多出一滴血,施舍一点点给我们?”顺英持续谐戏。
“我和你妈的选票不允许你卖!我们要自己投!”武坨怒斥。
辛大书对顺英的谐谑早就司空见惯,根本没把顺英当回事。因为她毕竟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买票,于是庆幸的在估算这次选举能得多少张选票,要是只差那么几票就能顺利过半当选,就算高价买几张也值。当一届村干三年,报酬也有好几万。
语佑也在一旁听着,对顺英的言词在心中进行抨击,本想大声呐喊:你们拿点正义感和大局意识出来好不好,沙坪底这个地方得发展,你们请不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198、暮霭沉沉,新月撵着太阳徐徐落下,菜农们纷纷收拾农具准备回家。语佑肩扛铁铲来到公路,看见得木满脸睿智,仪态雍容朝他走来。
得木睿智看着语佑,友好伸出右手,主动和语佑握手:“老兄,才收工?”
“老弟,散步啊?”语佑歆羡打量楚楚有形的得木。“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还是这么从容,内心深处的绅士风度有増无减。”
“吃了饭没事,散步回家看看。”
“您可好,就散步了,而我们这等做苦力活的人就还是收工。”
“挖苦老弟不是?”
“岂敢。我看到从村里走出去的人能振翮高飞,青云直上,功成名遂,心里由衷高兴哩。”
“兄长取笑老弟了。我只不过人轻权贫罢了。”
“还说‘人轻权贫’,看你的绅士风度,是人见了都羡慕死了。其实人的地位不论高低,都是站在为人民服务的平台为党、为国家工作。”语佑轻描淡写说完,欲动步回家。
得木欣慰轻笑一下,算是认同了语佑观点。随后即刻叫住语佑:“老兄,我能耽搁你几分钟吗?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语佑停下,友好看着得木:“什么事?”
“这次换届,你还有信心与他们决一雌雄吗?”
“我屡选屡踬,感觉选累了,同时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投过选票的村民。”语佑心情歉疚地。
“看你,一听要你参加竞选,精神就如此委靡。你是被别人的谰言打垮了,感觉眼前一片暗淡,还是清高?你可不能杜门却扫,孤芳自赏哟。”得木含蓄微笑。
语佑憨厚赔笑,佯装不夷不惠,轻声说:“我何来清高之理?我有骄傲的资本吗?我跟你说,即便就算宗辉把我的每一道门都关上,只要我打开一扇窗户也能见到杲杲天空。我只是不想再参选而已。”
得木依旧微笑着,用手和善地指点着语佑:“你呀,就别装了,得水将你的事和我全讲了。我和你讲,清高和浑俗和光是知识型人才的通病。你既不清高,又如此妄自菲薄,那就是不适应别人奥步选举而浑俗和光了。我晓得,你不去参入竞选,别人就不会对你抹黑,一些深文周纳得来的莫须有罪名也会从你身边消失,但是老兄,你越是宽容大度,就越纵容了他们,过去你对他们的针砭也就等于白费。老兄啊,分村,你厥功至伟。你过去曾有的为民执念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不能再沉默,要振作,要用行动葬送他们的虚伪和丑陋,要把心中所想,重新分析给村民们听,好让村民对你有个重新认识的机会。颓丧,不是老兄的性格,你应被他们磨砺得愈加坚韧才是。”
“分村厥功至伟的应该是你。我何德何能,沙坪底不能繁荣发展,就已愧对父老乡亲了。老弟,请恕愚兄不佞,我太闒懦了,担心忝任村干会愧对父老乡亲。我现在已经没那门心思去想那些事了。”
“老兄,别太自责,也别过余谦虚。我知道老兄才谞过人,且有雄才大略,只是没人为你搭建施展才华的平台,你便委屈着深藏若虚,遇事便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由,顺势滑肩脱身卸责,但我发现你心里装的仍是沙坪底村民。我想矫正你对他们的大度包容。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人追求利益要经得起社会道德考验才对。”
语佑谈笑风生,谦虚微笑:“什么雄才大略?我要有雄才大略,沙坪底村经历这么多次换届,村民为何总不选我?你怕是夸我夸过头了吧。真要论才能,我与老弟比恐怕是相形见绌,自惭形秽,不像老弟立地书橱,得大自在。现在庸碌无能的我只能挣命苟活,都快成孤臣孽子了,只能糊涂度日,靦颜人世,虚度年华喽。”
“你也别夸我。我知道老兄大志若愚,是难得糊涂。但我今天要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村里首届村长选举,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当时我认为宗辉社会经验丰富,是块当村干的料,加之村刚刚分成,百业待举,以为我招干后,他当了书记会与我使用同样方略治理村政,以为他会唯才是举,特将伯乐美差留给他,以便你们融洽关系。谁知这个花样政客城府那么深,心胸如此狭窄,竟把手中权力看成是禁脔,一心只想着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党同伐异,诛锄异己,对你卸磨杀驴,对其他选民则恩威并施,同时人又杯弓蛇影,为鬼为蜮,诛求无已。作为担任过村首届书记的我,今天看到村嬗变成这样,感觉也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现决定要去浮浪,还望老兄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不要避世蛰伏了。”
语佑淡淡地:“我哪是避世?这全是我时乖命蹇,老弟千万别过于自责。村里没有发展,又不是你一人在耽搁。当初首届选举失败,是我太平庸,过于迂腐。至于后来,我又替人写联名报告,又清人家账目,全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我当然有责任。第一、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一念之差,不向村民吹风、推荐,村民就不会对他喁喁相随,更没有后来的吠影吠声。第二、当时我把你所阐述的理验,看成是一种文青宣传,错误以为你是用文侩方法在向村民鼓噪、诱惑村民,后来从你的执着中我才知道自己彻底错了,同时也领悟出:权力既是考验一个人能否坚持公正、廉洁、正派的拭金石,同时也是检验人是否有才华为民效力的有效方法。今天碰上你,我就想与你推心置腹谈一谈,也想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向你说声:对不起。”
“你不至于这样。”
“真的,请接受我的道歉。”
“你太客气了,真让我好惭愧。”
“但是我还想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总是近车者亦,近墨者黑,有几个人在纷繁的世界里能做到不耳濡目染?现在你想超然物外,不想与他们苟且,我懂,但你也应想想蒙在鼓里的村民,不要永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何必去虚度年华?有不少村民需要你去唤醒,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有一首歌不是这么唱吗:如果有梦就追,至少不会遗憾后悔,迎着光勇敢追,远走高飞说走就走一回。拥挤的城市充满了虚伪,何必去辩解谁错或是对,让一切回归那童真的滋味……”
语佑理性瞧着得木,依然淡淡笑着,轻声说:“理想的光芒,有时总难照进现实。”
得木抬抬眼,脸上愧疚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责任,言归正传,加重语气说:“当然啦,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所追寻的是有不同,在有的人眼里,对基层推行的唯亲、唯利、唯选、唯权等等,一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采取得过且过,坐视不理态度,以为基层滥用权力,操纵选民是小事。但我看来,这样做不仅严重阻碍‘三农’工作健康开展,而且影响农民小康进程是大事。上次污水处理厂征地,前前后后你也知晓,三个村干竟然连一个征地记录都不敢碰,结果陈刚县长让我为村里整理了一个会议记录。当时我就窝了一肚子火。我知道他们三个村干文化水平几乎相埒,但是我又在心里细想了一下,难道我们村就连一个会作会议记录的人都没有了?说真的,当时我想到了你,可是我也知道你不会出来做这个记录,因为在当时情形中你很委屈。一个人的地方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可是他们几个村干就好比‘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与胡锦涛主席提倡建设‘学习型’党支部要求格格不入,宛如一支没有文化的愚蠢军队。当今现实社会不作为的‘禄蠢’村干是难以被人们所接受的。党在农村同样需要像你这样脚踏实地,为民谋福祉的人。省里推行‘一村一品’,道路实行‘村村通’,已有不少村的道路全部水泥硬化,而我们地处城郊,就没有一条像样的村道,竟连征地时陈刚县长答应给我们办理的:路灯、低保、还有包包背后至石冲口的防洪沟、老路修补等系列问题,几年下来没一件落到实处。老兄,你知道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吗?不是他们不想为民办事,而是他们没有为民办事的能力,找不到为民办事的方法,只好因噎废食,一事无成。但是他们自作解人,枉己正人,就早已习与性成。你说……你还能置若罔闻、置之不理?老兄,农村无小事。你不为别的,就当为自己湔雪,也该振作。现在城南村已跑到沙坪底前头去了。我们不能再落后了。我们也该与时俱进,得以只争朝夕精神奋起直追。党要建设新型农村,就离不开像你这样有文化,有思想的综合型人才。我想了想,如果沙坪底村继续由那些华而不实,脆而不坚的政客掌管,村里不知要烂到何年何月。村里只有你操作村务能驾轻就熟,做到巨细靡遗,擘肌分理,能以村民疾苦和需求为念,心系民生冷暖。我认为你不能退却,不应改变初衷,要持续勇往直前追寻梦想。你现在这样怨恨、憎恶、压抑,颓废的活着,不如重整旗鼓,砥砺前行,用行动和实力去征服他们,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老弟,他们总是处心积虑阻拦我当选。我不能再天真了。现在我只想放弃,只想遗忘,延续过平静的生活。”语佑委屈地。
得木不以为然,紧急打断语佑的话:“我说老兄,井冈山时期,毛泽东曾被开除党籍,也曾蛰居过。你这点委屈算什么?”
“我哪能与伟人比?”
“我知道,你的放弃,是想将自己置身事外,好让自己独善其身。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希望你想想这里的百姓,好好权衡利弊得失,能向身边陋习宣战,给身边人带来幸福和希望。你若考虑清楚了就告诉我,镇人大会助你一臂之力。”
语佑一直在犹犹豫豫,认为罕觏之好不会从天而降,然而面对得木的热切恳求,又感觉社会正能量犹存。最后他不置可否地:“老弟,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请容我再三思几下。”
得木用眼神给语佑信心和力量,勉励说:“老兄,别考虑太久,镇里相信你会构造一个高效、健康、廉政、和谐、美好、繁荣、富裕的沙坪底村才擢用你。去年全国人大常委会又重新修改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你知晓吗?它是针对农村存在的弊端而修改的。今年起,农村基层党组织换届要让普通群众代表一起参入投票选举。这就表明以胡绵涛为核心的四代领导集体已看出日趋彰显的农村弊端,证明党十分注重民声问题。我们党正在推行一种政治文明。我相信党群、干群关系会得到逐步解善,‘三农’问题会日趋完善,说不定在不久将来,党和国家还会针对农村现实情况,直接制订一部《农村工作条例》,规范、约束村干,让农村基层工作走上正轨。也有可能农村基层党支部书记一职会在党员队伍中由民选产生,或由驻村干部,或由大学生村官,依照《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引领全村工作。老兄,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赶紧站出来吧。现在有村民代表直接参入支部换届,宗辉一人再也不能一手遮天了。我希望你不要再犹豫,村里有很多人在等待你去唤醒。他们真的非常需要你。”
语佑离开得木,走在回家路上,觉得得木的话如醍醐灌顶,有股暖流在心头涌动。他走着,走着,想起最近写的、还来不及修改的一首歌词:《大家的事》
不能在阳光下运行的事,总包裹着鬼蜮伎俩。社会有了鬼蜮伎俩,你和我,我和他。你们、我们、他们,曾几何时才能安宁?
呀嗬呀嗬哟!发生在我身边的事、你身边的事、还有他身边的事,就会构成大家的事。我的利益、你的利益、他的利益,就是大家的利益。
村民哟!恶气、邪气不是社会主流正气。家族式、皇帝制旧势力说怕也不怕,只要身边的你我他坚持一身正气,就能抵御一切歪风邪气。同志哥啊!赶快行动起来吧,只要我们不再彷徨,敢于清风正气,就能迎来文明、健康、廉洁、高效的社会风气。
语佑哼着曲子,推敲着歌词,脑海里多次闪回曹大爷在选举会上倒下的情景。他多么想用这首歌去唤醒沉睡的人们,达到针砭痼弊、扶正祛邪的目的。仿佛有股力量在鼓舞着他对沙坪底村重新燃起热爱与激情,要他沿着既定的振兴之路走下去。
语佑思考着回到家,余兴尚挂脸上。
頔玉端起一盆水来到厨房门口,将水泼在禾场坪上。她见语佑兴奋模样,便问:“土铲完了?”
“铲完了。我在回家路上碰见得木了,他要我出任村长。”
“你还信?看你愉悦的样子,还真以为百忍成金,苦尽甘来了。可你别忘了被他们合伙欺骗的教训。我们多过几天平静安稳的日子就不行?”頔玉不冷不热地。
是啊,妻子要求跟着自己过安逸恬适的日子一点也不为过。语佑记得非常清楚,自打分村,自己连续竞选村干七次,光是被骗就有两次。一是九年前村委换届,镇里要求各村书记、村长‘一肩挑’。那次自己与辛大书竞选文书一职,结果被倞雨和宗辉合骗。选举当天,第一次选举自己投了弃权票,结果倞雨和宗辉势均力敌,无人过半,惟独辛大书文书一职一次性过半当选。邂逅,当天又立马进行第二次投票。我经过分析和权衡,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了倞雨,结果倞雨玩胜。再后来在宗辉的攻略下,倞雨为感谢伯乐,推卸了‘一肩挑’,宗辉官复原职,自己却被无声无息挤对出局。二是六年前,金书荣在村委换届过程中说要与自己联选,而金伯望则是通过地下通道暗暗地声名鹊起,结果被金书荣所骗,金书荣和金伯望则谈笑封候,高票当选。对此,宗辉还为金伯望编出‘为人忠厚老实’意外当选的理由。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自己是一而再,再而三,屡遭诳训。他们每次选举机关算尽,招术不段,自己败选不说,倒又成了村里最好诳骗的人。他认为妻子的提醒不无道理,前车之鉴不可忘怀。就算得木能助一臂之力,即便选赢,薰莸同器,独木也未必能支大厦,根本对付不了他们同恶相求,人生还是恬淡为好。
199、几天后,天空溦雨绵绵。沙坪底两个村民小组果真分别召开了村民大会,前所未有的产生了得火、得水、金伯望、语良等四名村民代表,他们将一同参加村支部换届投票选举。
下午,语佑像看到新希望一样,为了得偿所愿,实现分村初衷,兴奋朝宗辉家走去,想与宗辉沟通,看如何才能将全村人心凝聚在一起,让村民自觉参入到村政建设进程中来。当他快进宗辉家时,还在他家左侧横屋转角处,正好看到宗辉、冒珂在席上冲得水、得火酣畅举杯。宗辉直截了当,无所顾忌地:“今天我喊你们两兄弟喝酒,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们两兄弟都是村民代表,有权参加支部换届投票,我想要你俩投我两票。”
语佑见此情景,即刻逡巡不前,缩身躲回拐角处,没想到得水、得火两兄弟因为此次支部换届有选举权而再度受宠。此刻,他听着屋内的对话极度的彷徨了。
“你在村里都能干云蔽日了还担心什么,村里又没人敢和你争夺书记职位。这次支部选举光你家就有三票,并且你还控制着辛大书,金伯望,武坨,老蒋,倞雨,加之你对工作又尽职尽责,紧张个鸟!”得水内心憎恨,外表佯装恭顺。作为群众代表的他,因为对本届支部换届有参选权而成为香饽饽感到自豪。
“据我观察,倞雨最近与金书荣走得很近,直觉告诉我,这次可能有第二个金书荣要出来夺我权位。不过没关系,有了你们这两票,不管他在党员中怎么活动拉票,我也能进支委。不瞒你们说,就凭我多年在镇里积累的人脉,只要我进了支委,他再有能耐也奈何不了我。你们两兄弟就等着享受我给你们的好处吧。”
“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们上台扶佐你?”得火冒昧地。
“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我已经六十出头了,我总不能干到死吧?这次只要你们兄弟俩投我选票,我最多还干两届。在我退休下任之前,我一定想方设法将你们两兄弟安插到村干领导位置上,把你们的美好仕途路铺好铺实。怎么样?”
听到这里,语佑心沉了下来。他在想:自己还有必要进去和宗辉哥沟通吗?同而不和,小人也。他只好兴味索然地离开宗辉家横屋,脑海里想出了一连串词汇:低级、虚荣、可恶……
200、同一天晚上,倞雨坐在自家空旷的禾场坪上细思冥想,缜密编织着未来美好仕途梦想,不时起身来回踱步。
外边公路,一辆小车驶过,光柱照射着倞雨和藤椅,使得藤椅和倞雨修长的影子在随之移动。
天空中不时有颗流星划过。
倞雨经过几年村干磨练,得出一个结论:在农村要想实现梦想,就得摆脱一切束缚,凭借最高权力,才能满足不断扩张的欲望,将人生利益最大化。可恶的宗辉哥,人都花甲几年,做村里土皇帝都做了二十年,也不见半点满足退位迹象。如果我不考虑你是我伯乐,我也不会委屈熬至现在。宗辉哥,别怪我,我本不想推翻你,是你挡在我前面成了我晋升的绊脚石。对不起了,宗辉哥,我只有职位晋升才能得到满足。倞雨想着,想着,进屋骑着摩托朝金书荣家驶去,开始实施酝酿以久的升官计划来。
倞雨非常明白,此次支部换届要想推翻宗辉,光靠过去那种使用权力拉票的方式肯定不行,还得以诈谞方式做好村委成员换届这篇大文章,用村委成员职位作交易,谋无遗谞的搞好选票互动。其次也要利用宗辉与别人的矛盾,充分搞活人际关系这盘棋。
金书荣听完倞雨讲明来历,起身送别倞雨,带着伤感对他关心地:“侄,我不计前嫌,决定选你,可是你想明白了没有,宗辉是个不好对付、不好得罪的人,你要当心啦。他人只要你对他有过节,他就会报复。你可要当心遭受和我一样的下场。”
“叔,放心,他不敢把我怎样。我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你的教训就是我的前车之鉴。我忍耐很久了。这次我有百分之百把握才决定这么做。”
“我跟宗辉反了水,他和他儿子,以及辛大书肯定不会选我,我只好投靠你。但是我有个要求你能答应吗?”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倞雨显得极其的谦恭而顺从。
“我选了你,今后我要有事找村里,你能为我开绿灯吗?”
“那是肯定。你既然选择了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怕让我为你跑腿也没有问题。”
“你的回答倒是让我满意,但是我有一句话还得向你讲明白,觉得还是有言在先好。”
“叔,你请讲。”
“‘水可行船,也可沉船。’这话你懂吗?”
“我懂。叔,我绝不过河拆桥,让自己这条船沉入水底。”
“那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侄,你放心,我手中一票就属于你了。今后你要有事,来就是,用不着拿这么多东西来。伢子间,只要能帮得到的我都会尽力帮。”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叔,拜托了,你请回屋。”
“你慢走啊。”
倞雨离开金书荣家,立马驱车前往辛大书家。他十分清楚,自宗辉把辛大书扶上村干位置,只要是从宗辉嘴里说出的话和宗辉要做的事,辛大书总是说“对”,或是说“是”,有村民就形象地把辛大书说成是马屁精村干部。倞雨深知辛大书对利益与虚荣的渴求是之死靡它,特别是他的权欲膨胀和贪婪更是人尽皆知。今天他要对他啖以重利,投其所好,达到利用目的。
辛大书明白倞雨目的后,认真问:“倞雨,你真想当书记?”
“我是直爽人,从不拐弯抹角。这样和你说吧,书记职位在沙坪底村属于最高权力,永远是闪着光芒的权杖,对于这个职位,我这次前后上下都搭点好了,是势在必得。”
“我发现你这个人太深沉了。前两届选举镇里要你‘一肩挑’,你不同意,硬要将书记职位留让给我姐夫。而这次你却冒着叛逆骂名,非要将书记抢到手不可。你现在演的是哪一曲呀?”
“此一时,比一时。我与他这次反水是另有所图。我就是有一事有点犯难。我当了书记,不知由谁来当这个村长。大书兄,你想当村长吗?”
辛大书既擅于推委,同时也是一个顺势而为,借势而上的见风使舵人。他听到要让自己当村长,脸上即刻掠过一丝错愕与惊喜,好想变成一根蛔虫,钻进倞雨肚子,弄清他的真实想法。“我姐夫控制着村里的党政资源,你真有把握赢他?”
“你以为他只要振臂一呼就还能应者云集?其实他手上掌握的那些资源有的早就开始动摇了。比如金书荣,他就主动找上我,说要选我。另外四名群众代表,有三名主动跟我说:要选我。村里的老党员,我从前两年‘春风行动’就开始为支部换届打基础了,他们也愿意选我。大书兄,你连任文书十二年,难道连统计数据都不会了?你一直帮你姐夫跑腿办事,就从未想过要换个职位,捞个村长当?莫说你想摸着干瘪的腰包帮人跑一辈子腿?”
“十多年来,村长一直由你担任,我怎么好……”
“我把话都说得这么透明了,你还停留在原来思路上。说白了,只要这次支部换届你能投我一票,我就包你当上村长,并且还能给你一笔满意的钱。”
“我曾发过誓,这辈子我只效忠姐夫。你这么跟我说,好让我为难。从分村到现在,无论党员还是村干部都是以我姐夫为中心抱团取暖,你这样做就不怕跟金书荣一样下场?”
“我怕什么?你姐夫所作所为,早就有人说他罄竹难书了。这次参加支部换届投票的人你应该知道有多少,你就不会算算加法,帮我加一加选票?我该得的选票早就超过半数,难道你这个视财如命,以权为傲的人,这下子就跟钱和权有仇了?”
辛大书苦涩一笑,心在想,我姐夫掌握着村里绝对权力,你倞雨真有本事推翻他?于是半信半疑地:“我想……我离不开我姐夫。”
倞雨叼着烟,叉腰耸肩,辵步在辛大书跟前,面对辛大书的坚定而显得有点骄矜,只好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没关系,你要对姐夫愚忠,我也不强求。我跟你说实话,现在想通过我或想从我手中卖官鬻爵的人多的是,他们想方设法都想靠拢我。村里缺知识、缺人才、缺资金,就是不缺想当村长的人。我看你是党员,手上握着‘党票’,所以第一个想到你。但是我也知道,你是被宗辉洗过脑的人,我不怪你,反正我的书记是当定了。你的一票万一舍不得投给我,要继续对你姐夫助桀为虐,我也奈何不了。不过你是知道的,谁有权力,谁就有资源和分配资源的权力。我当了书记,文书一职我就得考虑选个有水平的人来当,到时候你别怨我不与你构通。到那时你可是扁担无扎两头空哦。”
“我……”辛大书仍在犹豫中权衡利弊得失,双眼不停地在审视、测试倞雨此刻的真实程度。
“还犹豫。你应该懂得搞村干职位越高,甜头越浓。外来买地建房或葬坟的人,首先要走的就是村长。不瞒你说,前几届我光买地所得红包奉禄就比你多得多。你是装不知道,还是有意忍让?难道你的权力欲望就只会停在文书职位上,就不会膨胀?”
辛大书尴尬地抬抬眼皮。“你不怕……”
“我怕什么?现在还有村民愿管村里这些烂芝麻小事吗。爱管闲事的语佑意气和意兴早被宗辉哥整服,村里早就平安无事了,你就放心和我搭台唱戏吧。说句良心话,你过去对书记、村长都跟得很紧,未发现你有二心,我不忍心看你在村干队伍中职位最低,所捞油水最少。假如这次支部换届,你能将选票投向我,我若当上书记,今后县里在沙坪底搞项目开发,只要有我承揽的基建工程,我将与你有福同享如何?”
“我怕我姐夫……他这次要是采取举手表决,我可能不会选你。你要能采取无记名投票,我可能……”辛大书首鼠两端地。
“在选举问题上,我和你姐夫各有一套,关键得看谁能使你升官发财。你该认清当前形势,上面的渠道我已疏通,这次同样是沿用无记名投票方式。如果你投了我,即可实现追名逐利。你若继续死心塌地跟着你姐夫只能永远当文书。别怪我直言,你当文书根本就不够格,你姐夫只是把你作为‘配相’使用,让你为他抬‘轿子’,酬庸而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哪次记账、造平衡表不是你姐夫帮忙完成的?现在已有不少村民在你背后说三道四了,说你是打肿脸,充胖子。”
“没办法。塘里无鱼虾也贵。”
“村里有语佑在,你也敢说‘塘里无鱼’?我算服了你。你说这话,我不知道你是在谦虚,还是在有意夸赞自己。你可能过于高估自己了。你要继续当文书的话可能还难选上。其实我是看中你头脑活,转机快,是块当村长的料。你只有当了村长,村民才不会在你背后说三道四。好好掂量一下吧。”
辛大书听了倞雨的直言告白,心被重敲一下,转念一想,暗问:倞雨,你怎么对我知道得这么详尽?难道我姐夫都跟你说了?没办法,你既然和盘托出了,我还能怎样,只好顺着试一回。他最后苦涩轻笑:“你要我当村长,你能让我的选票过半吗?”
“在村里,大家都公认我会搞选举,难道我还为你组拉不了选票?选举的事,只要你愿意投我选票,你过半就包在我身上。”
“你有这么大把握?”
“怪哉,你我是老搭档,你还不知道我拉票的本事?从后面三次换届分析,这次我们就是直接栽赃语佑,估计他也不会伸张。我相信,只要我们运筹帷幄,什么事都能实现。你看过中央四频道《海峡两岸》吗?里面内容常常谈及台湾‘扒粪式’选举。也就是说,选举必须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揭短,让对方在众人面前一无是处,一无所能。你我都是屡战屡胜的人,经验应当比台湾选举更进一步。其实我的串联本事还在不断发展、丰富、完善。选举一大忌就是死板死眼的蛮干。用你姐夫的话说,人无演技,人生必定无戏。选举是靠谋略,平时常挂嘴边的‘公道’、‘正义’、‘责任’、‘担当’,全是用来蒙蔽选民的光焰万丈术语,只有韬略取胜才是真。这次我有一个连环套,在沙坪底历届选举从未用过,只要我计划实施,你就会知道这计划比你姐夫设计的演技还略胜一筹,全村百分之八十的选民都会围绕自己利益跟着我积极投票,钻进我的串套,你、我,文书、妇女主任四为一体,只要跟着造势,就能达到共同预期目标。”
让辛大书当村长,使他官级扶摇直上,这正是他梦寐以求、让他正中下怀的事。他过去为了一个文书职位,自己不但违心掏钱买票,而今摆在眼前不但能使官位提升,同时还能捞一笔可观收入,何乐而不为。辛大书懂得,当今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符合自己利益才是永恒的真理。姐夫,自从你把我入了党,推上村文书职位,十二年了,我什么都对你百依百顺,就从不见你将我升个一官半职。姐夫,对不起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怪我选择背叛,我想名利双收……他最后认可地:“在沙坪底鼓捣选举,你和我姐夫都是大家公认的行家里手。”说完,他又动容地问:“倞雨,你说的能当真?”
“怪哉,你和我连续合作这么多回,你见我耍弄过你吗?大书兄,其实你这一票我可有可无。我要你投,我是想高票当选面子好过一些。如果我不看在我们过去合作的份上,我才不来找你协商。因为我又不差你一票。”
“那好吧,我决定选你。”
“记住,这可不是儿戏。选举那天我只要把得票统计一下,就能分析出你投不投我。我只要少一票,你不但村长当不成,反而连现在的文书职位也要丢。”
“你还不了解我?在政治选择问题上,我是说一不二的人。”
“那好,你看这样行吗?你、我、金伯望三人一起进支委。我当书记,你当村长。你去跟金伯望说,叫他别投宗辉哥,只投自己,我们给个支委让他当。他肯定也想找回往日失去的荣耀。”
“你不要伯望投你选票?”
“只要他不投宗辉哥,宗辉哥得票就会比我少。我就会当选。”
“行。金伯望那里只要我去了肯定没问题。一年中,他只要能从村里捞点好处就行。文书和计育专干你想由谁来当?”
“我要兑现承诺。三年前,阳三背叛语佑跟随了我,这次文书一职就由阳三担任。并且他们阳家选票也不少,这样安排对这次选举极为有利。”
辛大书认可的点着头,问:“那妇女主任谁来当?”
“妇女主任是个闲职,我想安排给王家。”
“王家恐怕不行。过去我说过语佑太多坏话,我担心他不会与我合作。”
“别担心语佑。我们毋须惊动他。我早就与他的三个哥哥单独通了气。他们满口答应了我。这社会谁不想权爱钱呀?”
“这事如果节外生枝,我就亏大了,反倒钻了王家的圈套?”
“你就会生疑。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狡诈?你要不信,就拿批钱出来交给他们,我让你吃上定心丸?”
“钱也能解决选举的事?”
“上届我就试了,挺管用的。我跟你说,花钱搞选举,是确保当选最有效的途径,也是捷径。”
“要多少?”辛大书全然相信了。
“伍千。”
“要这么多?能不能少点?”辛大书悭吝地。
“当一年村长,所得的外水钱不小于伍千。一届三年,你值。”
“太多了。一千怎样?”
“你呀,真吝啬。西方国家有句名言:金钱是政治的母乳。这句名言拿来放在沙坪底这次选举过程中,你要想得到政权就必须使出金钱……这年头什么都在涨价,你花三千元买个放心有什么不值?你看要不这样行吗,你出一千,我帮你出两千?”
辛大书不好意思地:“过去我姐夫只帮我买关键选票。”
“这次如果你能买下语韵手中的选票,你和我,还有文书和计育专干、金伯望等五大族串成一派,我们的选票互换就会形成更加牢固的大联合,对方的选民根本用不着去顾及,你们就能一次性顺利过半当选。语韵不仅他家选票多,而且他还掌握着曹家选票,你说这声势和气势有多大?语佑还能选赢你吗?”
辛大书完全放心下来:“我发现你的这次布局还挺好的。你要早这样交底,我就早信了。”
“不过……”倞雨顿生一事。
“还有什么事?”辛大书望着倞雨,急忙插话。
“眼下正在人口普查,你可不能出错。如果出错,不但镇里任务完不成,还会影响你的声誉,直接牵扯得票率。”
辛大书听完倞雨陈述,立马如释重负,安逸笑着:“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就凭你的水平……最好不要麻痹大意。现在有人说你无能,正等着看你笑话。”
“放心。我就是不续选村干部,这事也会缜密对待,怎么能随便露出纰漏给人看?反正我们是好明友,老搭档,我就不满你。十天前,我跟木材公司的袁秘书谈好了,他愿意帮我把材料数据全部搞定,我只花点小钱,将现成表格上交镇里,绝不会出错。”
倞雨放心下来。“那我这样担心你,你不会责怪我吧?”
“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哪会呢。对了,你搞大联合,怎么不联合语佑呀?”
倞雨认真看着辛大书,反问:“假如你当书记,你愿意让他上来矮化自己吗?”
辛大书翻然醒悟,自愧不如点了点头,认同了倞雨观点。
辛大书送走倞雨,意犹未尽,嘴里哼着“我们的生活比密甜……”他哼着哼着,忽然溯想:自己先从队长干起,后来又干了十二年文书,如今又要升为村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在村干职位上摸爬滚打,稳扎稳打的结果,觉得从队长到村长,职位来之不易,接下来,他要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权位,广结人源,六年后,就算耗费重金也要当上村支部书记,随后跻身乡镇公务员队伍,端上国家铁饭碗,让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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