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系石磙剪除兔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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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前不着村茶饭店”西南三四里有一个庄子,那就是蔡家庄。蔡家庄庄主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蔡员外。
蔡员外娶了四房夫人,生了七个儿子。到了五十岁开外,四夫人才生了个闺女。
人家盼儿不盼女,可蔡员外生了一趟儿子,一直到了最后,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千金,真比当初生下大儿子时的高兴劲还要足三分。
蔡员外喜欢这个宝贝闺女,四位夫人也喜欢这个宝贝闺女。七位哥哥对这个妹妹也是宠爱有加,只要妹妹一开口,哪怕是个金疙瘩,也会毫不吝惜地送给她。
蔡员外已经年届古稀,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了,慢慢地烦恼起来:若是把她嫁到遥远的地方,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想见一面都不容易;若是就在近处找个女婿,哪有门当户对的人家?
四夫人捉摸到了员外的心思,她说:“不会嫁的嫁房,会嫁的嫁郎。我们家并不缺钱财家产,无论远近,只要女婿人品好,哪怕穷得丁当响,那也无所谓:就在附近给她置一份房产,将来小两口住在身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听四夫人这么一说,蔡员外真如醍醐灌顶,烦恼顿消。
七位嫂嫂看公婆都宠爱小姑子,一个个都在她身上下功夫。小姐也很卖乖,不是在这位嫂嫂房间里逗趣,就是在那位嫂嫂房间里闹笑。只要哪位嫂嫂房间里笑声不断,小姐一准儿就和那位嫂嫂呆在一起。
可是好长时间没有听到小姐的笑声了,小姐的身子骨有点不自在。
开始时家里人没有十分在意。人嘛,哪有吃五谷不生灾的?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十分正常。
孰料小姐这次病得十分不正常!
请了几位郎中来诊治,都说小姐得的是无碍小病,只要服了自己下的汤药,立马就会好转。可是服了谁的汤药都未见效用,病势反倒渐渐沉重起来。
开始的时候,嫂子们陪她说话还能相安无事,渐渐地就是亲爹亲妈来看望都不耐烦,到了后来谁也不让靠近。走近房门,常常听到她低声细语地说些什么;待到进去问问,就再也不吭一声。
蔡员外急得茶汤不思,饭食不想。
大夫人抽泣道:“闺女病成这样,老爷如果不硬撑着吃一些,倘若自己也坏了身子,叫我们如何是好?”
四夫人寝食难安,她情愿自己替女儿得这场病。原先和大夫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别人暗中笑说她们形同母女。如今女儿一病,她形容憔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大媳妇偷偷地对另外几位妯娌说:“你们看看,自从我们家小姑姑生病以后,就这么一两个月的功夫,四奶奶反倒像大奶奶的老大姐了。”
全家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只转,不知如何是好。
周围的几位郎中看不好小姐的病,也就无颜再往蔡家门上跑。己有几天没有郎中来过。
这天,一家人正不知所措,外面来了个郎中。此人大概六尺高的身材,二十岁光景的年纪,白白净净的面皮,浓毛大眼,穿着藏蓝色湖绸褂裤,背着紫红色楠木药箱,显得十分儒雅。
员外一见,如同来了救星,连忙请他到小姐的房间里去问脉。
蔡小姐芳容枯槁,玉体灰暗,奄奄一息。年轻郎中取出一根丝线,蔡家的一位嫂嫂接了过去,将一头扣在小姑的玉腕上。那郎中捏着另外一头,仔细辨析了一会,慢条斯理地对蔡员外说:“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郎中打开药箱,取出文房四宝,开了一张单子递给员外,吩咐道:“照着这药方去抓药,回来文火细熬,凉到尚有微温时让小姐服下,病情定然会有好转。”
蔡家的下人嘀咕道:“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江湖骗子,到我们老爷家来骗钱。西边的郑老先生,远近闻名,不知看好了多少人的毛病。连他老人家都没辙了,这么个嘴上胡渣都没一根的后生,能将我们家小姐的病治好么?”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自从服了年轻郎中开的汤药,小姐的病情真的有了好转。起先可以喝一点糖茶粥汤,慢慢地恢复了饮食,一天一天地容光焕发起来。
蔡家的庭院里又听到了小姐欢快的笑声。
老员外以为自此可以无忧无虑了。不料一日,女儿正和几位嫂嫂说笑,忽然跌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旧病竟又复发了。
这次,小姐的病情比先前更加厉害。有时如同死人一般毫无气息,直挺挺地躺着;有时就像疯子一样手舞足蹈,傻乎乎地随处乱跑……
见到女儿这般模样,四夫人整日悲悲戚戚,她抱怨员外道:“闺女的病只有那位年轻郎中能治,你连人家的名字问都没问一声,如今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员外本来也为当初没能留下郎中的名姓而懊悔,经四夫人这么一逼,着急道:“难道就是我有嘴,你有嘴为何不问一声?”
两口子正六神无主,下人来报:“上次替小姐治病的郎中又来了。”
“是哪位郎中?”
“就是替小姐治病的那位郎中。”
蔡员外没耐心再问下去,忙不迭地到了院子门口,见到正是急着要找的那位年轻人,喜出望外,止不住说了一连串的客气话,拉着他的手疾忙往回走。
全家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郎中开了方子。蔡员外这次再也不敢疏忽,等他把笔一放下,赶紧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郎中答道:“在下免尊姓白,鄙字图贤,小乡河南邬闽,自小随父习医,今岁元宵一过,家父说我已老大不小,该到外面闯闯世面……”
蔡员外把女儿病情反复的情况告诉了白郎中,挽留他暂住几日,等自家女儿的疾病痊愈了再走,诊金一定加倍奉送。
白郎中就留了下来。
蔡员外吩咐几位哥哥陪着白先生,自己把四夫人拉到一旁道:“你以前对我讲过,只要择婿得人,不论远近贵贱。我看这位白公子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算得上一表人才,若是与我家闺女配为夫妻,可真是天生的一对。不知你以为如何?”
其实四太太心里也有此意,她说:“妾身女流,但凭老爷做主。只是不知老爷是否问过白公子婚配了没有?”
蔡员外道:“我已年老,为女儿的病弄得心力交瘁,虽没有问过白公子是否有了婚配,但也认真想过,这丫头生了这么个怪病,除非能嫁到一个医户人家,否则,我在时倒还不至于怎样,一旦我双眼一闭,话就非常难说了。与其如此,哪怕是嫁给白公子做小,也比嫁给他人做大强得多。”
就这样,两口子决定先把白郎中留下来,等到女儿病情一有好转,就把事情挑明了说。
不过蔡家想让白郎中做女婿的话始终没有机会出口,因为这次小姐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
其实,这位自称白图贤的郎中就是不想把病治好。他原是纠缠小姐的白兔精!
这白兔精原和白狐一起长大,开始时一起躲进和尚庙里,偷偷学着僧人们的样子,潜心修行,指望能成正果升入西方佛天福地。后来白兔感到那数不尽的清规戒律实在无法忍受,便不顾白狐的劝阻,依旧回到山野之中,随心所欲,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过了一些时日,白兔又后悔起来:无拘无束固然过得快活,可是时光如同利剑,很快就会斩断自己的寿缘,必需想法求得长生之术才好。可他又不想还像原先那样吃辛受苦,就觅到一处仙山,偷盗了仙人的天书,成了精怪。
当他得知白狐中了别人算计丢了性命时,狐死兔亦悲,不免难过了一回。后来知道他受了超度投生到人间,内心略微得到了一丝慰藉。
这兔精专门采集人气补助自己。阳以阴补,阴以阳补。他自身雄性,如果能够得到七七四十九个女子的真阴,便可长寿。他已经得到了三十余个豆蔻年华女孩儿家的真阴,根本已经很深了。本来可以早早了却蔡家小姐的性命,无奈蔡家兄弟七人,阳气太重,逼得兔精不敢太过,不得不拿出二十四分小心来对待。兔精知道,如果能够以一种合法的身份贴近小姐,事情就要容易得多。因此化成游方郎中,冠冕堂皇地进了蔡家。蔡家人不知就里,救人心切,果然让兔精遂了心愿。
进了蔡家以后,兔精常和蔡家兄弟接触,自然增添了对那兄弟七人阳气的抵御能力。如今他已毫无畏惧之心,恣意地纠缠蔡家小姐。只需等到今日太阳一落,蔡小姐的阴气就会耗尽,自己的功力就会更胜一筹。
午时已过,未时刚交,蔡家老老少少全都聚在小姐房里。白图贤装着无奈的样子对老员外讲:“本人才疏学浅,回天无术,眼见得小姐无法救治了,十分汗颜,不愿意看到这让人难堪的情形,请求就此告辞。”
兔精正在惺惺作态,员外正在无所适从,忽听到屋外有人喝道:“里面所有人等,一个也不准擅自走出门去!”
众人朝门外一望,几名男子抬了一个石磙,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蔡家的几位哥哥站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到这里胡闹!”
外面领头的人进前一步,抱拳道:“几位定然是蔡家哥哥,我等专为解救你家妹妹而来。”
领头的人是吴登瀛。
吴登瀛匆匆忙忙地离开“前不着村茶饭店”,所要做的紧要事情,正是到蔡家庄来剪除这只白兔精!
白兔精一见面前的架势心惊肉跳,知道大祸即将临头。见到吴登瀛正和蔡家的几位哥哥说话,心存侥幸,想趁机溜走。门口两位壮汉见了,合力抬起摆在脚下的石磙呵斥道:“如果有人斗胆不听劝告,就把他砸成肉酱!”
兔精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不敢再有妄动。
蔡老员外走上前来:“小女身染沉疴,眼见得无法救治了,我们一家人就此已经痛不欲生。几位小哥若是闹笑请另寻一个去处,若是想要什么东西,看合意的就自己拿去。老夫已实在没有力气和人一较短长了。”
吴登瀛躬身行礼,耐心解释道:“在下来得的确有些唐突,但是请老员外务必不要多疑,若是想救得令爱的性命,就请老员外吩咐众人稍安毋躁,事情马上就会有结果的。”
老员外一听闺女还可有救,连忙吩咐一家大小不要吵吵嚷嚷、乱挤乱动,一切听凭门外这位相公安排。
屋内很快安静下来,连人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
吴登瀛让人用十根红绒线合成一根绒绳扣着磙提,把它悬挂在当迎门的廊檐下,人若是要从屋内走出去,非得低头从下面经过不可。这一切都做好,吴登瀛说大家可以出去了。
大嫂叫起来:“这么细的绒绳系着这么大的石磙,不是存心想把我们砸死吗?”
“一根芦柴很容易折断,十根芦柴并在一起就不易折断;一根绒线容易拽断,而十根绒线合起来就不易拽断了。”吴登瀛一边说一边亲自在下面走了两个来回。
屋内还是没有人敢往外走。
大太太道:“我们家已经是很不幸的了,你一个年轻后生不务正业,怎么能这样添乱呢?”
兔精情知遇到了克星,已经难逃一死,然而又不甘心束手待毙,趁着这个机会,也躲在后面叫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堂堂正正地到这里行医,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羞辱于人……”
吴登瀛一脸郑重地说:“刚才各位所说并非无理,如果换了在下也会这么说。依在下看,如果事情没有结果就是拉我去见官也行。反正时间不长,还是那句话,事情马上就会有结果的。请诸位相信我。”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子。
众人也就不再纠缠。老大先躬身出门,一见果真没事,就又折过身来,哄侄儿侄女和自己的孩子出去。其他兄弟见状,夹着小的,搀着大的,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几个家人护着员外,妯娌几个扶着四位夫人,大家也都出了屋子。
大太太和几位嫂子本来在小姐房里,一家人全在,要想离开也不好意思。到了外面,看看没人注意,一个个赶紧溜进自己房里。
兔精还赖在屋里,见到身边已无他人,连忙凑向前道:“兄台前世与弟乃交好朋友。小弟有了今日的根本也非易事,兄台若是念在旧时的情分上放过小弟,今后定当结草衔环相报。”说罢,可怜巴巴地不住作揖哀求。
吴登瀛听了这话,忽然间觉得真的有过这么一个朋友。不过随即感到极其荒唐,低声道:“自作孽,不可活。你害死了多少无辜女子,早已该死。上天只是假手于我将你铲除,休要再多言语,快快给我出去!”
兔精长叹了一声道:“罢罢罢,我已知今日受死的原因,并不十分责怪于你。看你前世是我好友的份上,索性成全了你吧。”说到这里,附着吴登瀛的耳朵低语起来。
兔精话毕,吴登瀛点了点头,道:“既已说完,就请快点出去!”
兔精看看实在逃不过这一劫,走三步退两步,瑟瑟索索,即将走到门口,回头又朝吴登瀛哀求地望了一眼。
吴登瀛道:“你也算是一条汉子,要保持住自己的体面,外面的人正望着,不要给人小看了。哪怕是死,也要显得壮烈一点!”
兔精一听,果真惧意全无,只叮嘱道:“……天书……务必全尸葬我……七月初七……”然后平平和和地朝门外走去。
迎门的廊檐下,石磙高悬。白图贤刚走到下面,红绒绳“啪”地一下断了,石磙当即砸了下来。
“不好喽,出人命啦!出了人命啦!”外面的人惊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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