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出口误负气出走
偏僻的乡村比不上城里。城里有戏楼、书场、酒店、茶馆等许多热闹的所在。闲暇的时候,城里人随便跑到哪里,都能找到一个乐子。一般说来,城里很难有扎堆赶热闹的情形。乡下人居住分散,平时难得有什么值得一聚的机会。一旦哪里有了风吹草动,就会召引成群结队的人来。听说赵老汉家水田里有人的尸骨,像是来了马戏团,很快跑来许多人,聚拢在“横头子”上。乡民们看到,沤田里那些挥铣铲泥的,是里正胡祚芾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这些个家伙,平时颐指气使,狐假虎威,横行乡里,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如今他们一个个弄得垂头丧气,狼狈不堪,人们觉得十分解气,无比痛快。起先,有些乡民还不太相信沤田里有什么骷髅,以为县太爷微服经过本地,受到了胡祚芾一伙人的怠慢,因此随便找点事情整整他们。听到胡祚芾喊真的有尸骨,无比惊讶,河边上一片哗然。一些人嫌在田埂上看得不过瘾,卷起裤管干脆跳进田里,打算涉到前面去看。臧山和李泗赶忙阻止道:“回来!不准到前面去,不准到前面去!”现场有点像炸了马蜂窝,乱哄哄的。胡祚芾想在知县面前挽回一点影响,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儿,叫道:“大伙儿安静一点,离现场远一点,不要妨碍知县大人办案!”沤田里一片泥泞。吴登瀛脱了鞋袜走下去,没迈动几步,再也难行。臧山和李泗跟着跳了下去,想扶老爷一把,可是一进沤田就东倒西歪,连自身都难保了。这时上来两个村民,一左一右,让知县的膀臂搭在他们肩上,这才一步一歪地到了现场。胡祚芾见臧山和李泗朝自己一边挤眼睛一边比划着,明白了意思,连忙带人过去把他俩也搀上前去。骷髅周围的淤泥已被扔到了远处,人到了那里要好站得多。吴登瀛要胡祚芾等人退到一旁去。那帮人如同得了大赦令,赶忙上了田埂,就地瘫坐下来。臧山、李泗卷起衣袖,动手把尸骨拾起来。吴登瀛叮嘱道:“尽量仔细一点,哪怕是一块细小的尸骨都不能丢掉。”臧山、李泗答应道:“明白。”两人把尸骨一一捡起来。还算胡祚芾有点小聪明,预先备了一只箩筐,这时派上了用场。臧山、李泗拾完尸骨,又在原处细心检查一遍,对吴登瀛说:“大人,已经全部捡起来了。”大家走出了沤田。臧山和李泗把箩筐搭到河边,把一块块尸骨都用清水冲洗干净。两人身后挤满了乡民。看到箩筐里的森森白骨,他一言、你一语地议论着:“这人被害死在沤田里,见到县太爷经过,就策动水牛跑到他面前鸣冤。”“你这话说得不全对。去年庞世德坐轿子也走过这里,他也是县太爷,水牛为什么不跑到他的面前?” “你怎么说起那个老东西,他怎么可以同吴知县相比!看过《乌盆记》没有?冤魂只有遇到清官的时候,才会显灵鸣冤!” “如果平时有人给这个冤鬼化点纸钱,也许他就不会出来闹事了。”……臧山分开众人,李泗把箩筐拎到知县大人面前。吴登瀛细心地拨弄着那些骸骨:这是一个男子,个子应当不矮,依据骨质看来还很年轻。“胡祚芾,你在哪里?”胡祚芾一辈子也没做过这么重的活计,和他那一帮子人正瘫坐在地上歇息,一听吴知县喊他,一边答应一边爬起身,赶忙跑了过去。吴登瀛问道:“近几年来地方上是否有人失踪了?”胡祚芾回道:“有些人出去讨饭,可是在年底前都回来了,我们地方上并不差人。”“有没有听说谁家的亲戚失踪了?”吴登瀛又问。胡祚芾挠着头想了想道:“没听说过。”“外地有人到这里找过人吗?”“没见到过。”“你每天都比较忙,像这些小事不一定在意。”说过这话,吴登瀛转过身吩咐臧山和李泗道,“这人既然遗尸在此,必然与这里有一定的关系。你二人到这一带老百姓家仔细寻查打听,有什么消息立即呈报上来。等着吃午饭,那还要不少时间,你们就自行解决吧。这里农家养了不少鸭子,你俩先拿钱买了,回衙后老爷我再把钱还给你们——警告你们,不可以吃过了嘴抹抹走人啊!” “不敢,不敢。” 李泗嘻嘻一笑,随即又问,“那——老爷,你自己的午饭怎么办?”“我已经让韩家做了。”臧山、李泗听老爷这么一说,兴高采烈地走了。吴登瀛吩咐胡祚芾道:“你找人把尸骨用芦席什么的先装敛起来,派两个人照管一下,待到案情侦查清楚以后再酌情处理。”胡祚芾连忙答应,也不敢另叫他人,就让老六和细高挑去做了这事。臧山和李泗肚子早就饿了。找到一户农家,说明了来意。主人王老爹看过热闹刚刚到家,见是他俩,捉了一只五斤多重的肥鸭,割了头刀韭菜,拿出鸭蛋来,和老伴一起忙着烧饭做菜。饭菜做好端到桌上,两人正吃得高兴,门外有人叫道:“爹,娘!味道好香!知道我要回来,做了好吃的东西等我?”话音刚落,进来一个小伙子——是王老爹的儿子王阿哥,在本地富户仓员外家打长工,午饭后瞅个空子回家看看父母亲。小伙子听说家里的客人正是和县太爷在一起的官差,说道:“沤田里刨出了人骨头的事情,我们庄园里全都传开了。不过两位官差大爷,你们知道那骨头是谁的吗?”臧山、李泗听这话问的正是地方,当即停下筷子,反问道:“是谁的?”王阿哥道:“是我们老爷家未过门的姑爷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泗问。“是老爷家小姐身边的人传出来的。赵家的沤田里刨出了尸骨,小姐听到了这话就寻死觅活,说那死鬼一定是她的郎君,拿了一根白绫就自寻短见……”臧山、李泗连忙拉王阿哥坐下一起吃饭,王阿哥推说已经吃过不肯入座,两人也就不再强求。臧山道:“你们员外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王阿哥道:“我们员外家富甲一方,这一带的土地基本都是他家的,老百姓也大多数是他家的佃户。他家的帮工有一大趟,像你们知道的赵老爹,他家的闺女秀婷也在他家做使唤丫头……”王阿哥不敢在家呆得过久,说了一会儿话就着急走了。臧山、李泗两人吃完午饭,付了银钱,赶忙到韩家回到老爷身边。听了两人探听来的消息,吴登瀛道:“你们说,那王阿哥的话可靠么?”臧山道:“依我看应该是可靠的。当时我们也追问过他,王阿哥讲,这消息是他一个十分要好的兄弟讲的。那人的妹子是小姐的贴身丫环,告诉了这话还直后悔,生怕她哥大嘴巴到处嚷嚷,再三叮嘱不准到处乱传。王阿哥讲,他也是看我俩是当差的,不敢隐瞒,这才说了出来。再说,他既然知道我俩的身份,就不会在我们面前胡说八道。”吴登瀛道:“走,到那个仓员外家去看看!”三人走了二里多路,到了仓家庄园外面。仓家庄园占地一百多亩。四周有一围河,围河里面是一圈两人多高的土围子,四角上还有望亭。经过土围子门,约有一箭之地,还横着一道小河。小河北面的房子一间连着一间,密度比小河南的高,质量也比小河南的好。三人过了围河吊桥,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出了土围子门,过来迎接道:“哎呀,是知县大人到了!”吴登瀛一看,认得是伏住了疯牛的胡志伍,便道:“原来你在这里做事?”“小民在这里做护院,听说知县老爷在赵爹爹家田里发现了骷髅,就估猜昨天遇到的定是知县大人了。”说到这里,胡志伍对着一个人喊道,“仓二爷,快去告诉员外,知县大人到了!”吴登瀛随着胡志伍顺着路向北走。过了横河,到了客厅,刚刚坐下,丫环献上茶来。吴登瀛接过呷了一口道:“你身手真是不错,昨日如果不是遇到你,真不知会出现怎样的后果。”胡志伍赶忙道:“知县大人的福分高,即使遇到再大的危险也会逢凶化吉。”“你家小姐悬梁自尽竟为何事?她……”话未问完,外面有人说道:“知县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恕未远迎,罪过,罪过!”胡志伍道:“我家员外来了。”说完退到了一旁。仓员外进了门,与知县见了礼,互致问候,分宾主坐下。有丫环新上了茶水。仓员外道:“家中出了点事情,不想惊动了县尊大人……”“本官在外面是听说了一些,然而不知究竟,不得不到府上搅扰,还望老员外见谅。”“县尊大人行路之中便能察知沤田里的枯骨,老朽即便有什么隐私,想来也瞒不过去。家里的这点事情,全部告诉县尊就是。不过说出来有点出乖露丑,还望大人不要见笑。”仓员外原原本本地将小姐的事情说了出来。小姐六岁那年春天,身上高热不退,双眼红肿,肤色枯涩,神志昏糊,鼻孔一张一翕。请来的郎中道:“贵千金患了麻疹,不能出透,病势严重。在下学业不精,不敢误人,请员外另请高明。”请来的郎中口碑一贯甚好,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仓员外疾忙带着女儿到荡西沈家求治。沈郎中诊断后道:“麻疹症见呼吸气短,用药稍微出点差池,那可就人命关天了。”当下开了药单抓药,小姐只服了一剂,过了一夜高温退去,见了均匀润泽的红点。接着又服了两剂,三天后双眼明澈,肌肤光洁。又调养了几天,便恢复了正常。仓员外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见沈郎中的儿子沈方乌眉大眼,颇有灵气,和自家女儿年龄相仿,就对沈郎中说:“小女的命是先生捡回来的,在下不猜冒昧,意欲把她托付到先生家,不知尊意如何?”沈郎中高高兴兴应了这门亲事,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下了聘礼。每年四时八节,沈方都要带上礼物拜候岳父母。先时沈方幼小,由家人陪着走动,后来长大了些,就独自一人来往。两家订的是娃娃亲,两个孩子自幼时在一起玩耍惯了的,即使长大一些以后,依旧不避猜疑,常有接触。前年三月里的一天,小雨初霁,阳光明媚,满园的鲜花千姿百态,娇艳欲滴,令人无限陶醉。沈方和仓小姐在花园里玩耍。仓小姐摘了一朵鲜红的玫瑰戴在头上,来到沈方面前问道:“好看吗?”沈方答道:“好看。”“是人好看还是花好看?”“当然是人好看。不过人戴起花来更好看!”“当真么?”“当真!”“果然么?”“果然!”“既是这样,奴家掐一朵也给你戴上!”说着,沈小姐便弯下腰来掐了一朵来到沈方身边要给他戴上。沈方本来以为小姐是说着玩的,一见她动了真,吓得拔腿就跑。小姐看看追赶不上就停住了。看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掩口笑了一会。正好看到一只红蜻蜓落在花叶上,就把手里的花插到头上,转身捉那蜻蜓去。沈方见小姐不再追赶,也就不再奔逃。看到面前的一株月季新开了许多花朵,脱口说了句“头上花蹦蹦,底下裂条缝”的顺口溜。不巧员外走过这里,看到园中情形,听了这话觉得十分刺耳,当下沉下脸来,呵斥道:“还是个‘人秧子’,怎么说出这等下流的话来!”沈方本来玩得正欢快,冷不丁晴空中来了这么一声响雷,顿时连耳根都红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回了家。这一去之后,几个月都没上门来!这事弄得翁婿都十分不快。仓家是个大户人家,一些贼人老是惦记着。也正是如此,仓家请了高手护院,防范严密,那些贼人也就没有胆量下手。中秋后,一个佃户送来一封信。那是土匪的一封敲诈信,上面写道:你家女婿落在我们手里,若是想要他的小命,就赶快送一千两银子到“后洼子”,不然,就叫你家闺女做望门寡。看了这信,家里人吓得魂都飞了。仓员外还算沉着,想了一会道:“沈方已多日没有过来,怎么会被土匪绑去到这里来讹诈钱财?说不定其中有诈!”但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仓员外不敢大意。“后洼子”那地方苇滩连着苇滩,地形十分复杂。他写了一封信,要求当天下午最好是见到人,不然起码也要听到沈方的声音才送钱去。按照绑匪规定送钱的时间把信送到指定的地点,谁知后来却没了动静。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本以为是歹人编出话来敲诈一番,后来见仓员外较真只得缩手。如今却在沤田里发现了人的尸骨,也没听说周围有谁失了踪影,这不是沈方又会是谁呢?小姐听说了这事,大哭起来,抱怨道:“都怪我爹没送钱去,遭致沈郎遇害。”一时想不开,趁着丫环不在身边寻了短见,幸亏发现得早,不然早就天塌地陷了。吴登瀛听完仓员外的叙说,沉思了一会道:“按道理这具尸骨该与令婿无关。莫说沈家在一方颇有影响,就算是普通百姓家,如果有人不见了,也不可能不声不响毫不过问。”仓员外点头道:“大人说的有理,可是小女心性痴憨,旁人再三劝解,她就是不信。”吴登瀛对臧山、李泗道:“你们两个到沈老先生门上去一趟,问一问到底有没有歹人绑架沈方的事情。”李泗问:“老爷,回来时我们到哪里找您。”吴登瀛答道:“还到韩家。”仓员外道:“外面老百姓家十分邋遢,不如就住在我家。”韩家没有养牛,也就没有牛臊味。但是早晨起床后,吴登瀛感到身上痒痒的,顺手一摸,竟逮住一只喝足了人血的大虱子。一想到这里,感到身上又有点发痒,见仓员外邀他,就答应下来。朝臧山挥了挥手道:“那好,你们就到这里来。”臧山、李泗答应一声出了门。吴登瀛道:“能否将替歹人送信的佃户喊来一问?”仓员外立即传下话去,不久送信的佃户来了。这人近四十岁的年纪,离家三十里开外的地方都未去过。听说知县找他,吓得迈不开步子,到了知县面前跪下:“小……民……吴大吴大……槐……,叩见叩见……”他浑身哆嗦,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吴登瀛摆了摆手道:“原来和本县还是本家,你不必害怕,慢慢地起来说话。”过了一会,吴大槐终于平静下来,把替人送信的情形叙述了一遍:“那次,我在地里薅田,有一个女人过来问我仓员外家在哪里。我问她要干什么,她说有一封信要送过去。我告诉她说东边那个庄园就是。那女人说自己长相太丑,怕仓家人笑话,要我替她送过去。我不肯答应,那女人掏出半吊钱来给我,我就替她送了。”“那个女子长得什么样子?”吴登瀛问。那个女人生得黑皮黄牙浓眉毛,粗手大脚厚嘴唇,确实真丑。吴大槐一辈子没有见过漂亮的女人,也一辈子没有见过这样丑陋的女人。可是他说不出来,听到吴知县问他,就道:“那个女人丑得根本就不像个女人。”吴登瀛道:“噢——知道了。等臧山和李泗回转来,看看沈家那边的情况再说。”此时,臧山和李泗在途中正上演着一出闹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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