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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独家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城市小说   会员:斯文刺客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16/11/28 15:09:08     最新修改:2016/11/30 8:35:01     来源:中国国际剧本网www.juben108.com 
小说名:《大驴丫小驴丫》
【原创剧本网】作者:王玉石
    大丫是家里的长女,弟妹很多。那年代为便于区分间或显示亲昵,父母多用数字序号给孩子起小名,大丫的妹妹分别叫“二丫”“三丫”。弟弟则叫“大小”“二小”“三小”“老小”。原以为老小是最后一个,在老小七岁时,意外添了个妹妹,小名叫“老丫”,哥姐们都叫她“幺妹”,是大家共有的唯一妹妹的意思。

    幺妹出生时大丫已经十九岁,在县纺织厂上班,那时父母年纪大又工作忙,幺妹几乎在大丫怀里学会说话,大丫领着学会走路。

    也因为父母工作忙,弟妹多,大丫十二三岁时开始分管家里的吃穿用度,买粮、买煤、烧煮缝补洗洗涮涮,家里装钱和各种票证的柜钥匙,只有大丫和母亲人手一把。而弟妹多,在外闯祸受屈在家判冤断诉也免不了大丫管,没几分泼辣果断很难压服。所以那时起,大丫有个外号叫“驴丫” 。

    县纺织厂上千女工,容貌出众的很多,大丫是翘楚中的翘楚,身材亭亭五官周正,眉宇间还有一抹不宜觉察的倔强气,更显端庄正派。主动搭讪示好的男青年很多,但大丫心里只装着幺妹,不怒自威拒人千里。在厂门口和家胡同口,有男青年不止一次因为大丫吃没影子的干醋,假想情敌之间打得头破血流。

    直到一个姓邢的大高个出现,因为差距太大,起初谁也不会想到这位邢大个能和大丫有结果,用二丫的话说“我姐这朵鲜花无论如何不可能插在他那样的牛粪上”。邢大个比大丫大好几岁,除身高有优势,和皮肤冰玉一样的大丫站一起像非洲人,而且眼睛小,二丫直接挖苦邢大个“你不用笑眼睛都跟两道皱纹似的”。

    或许眼睛小的人心计深, 邢大个先和大小、二小混熟,带他俩抓鸟钓鱼。知道老丫在家受宠,每次来都买些糖块水果,身高力不亏,大丫家所有力气活也都抢着伸手。那时有一件难题困扰着大丫家里的人——院子大,但只有正房和厢房两间房子,厢房原本只当厨房用,随着孩子们越来越大,父母搬到厢房里住,在正房里打上隔断,把男孩女孩分开,但这样也极不方便而且越来越显得拥挤。邢大个在房产工作,知道建房需要哪些手续,又因为他是县篮球队主力,人际关系广。他先不露声色跑城建、建委、土地局,把建房的批件办个大概,再和大丫家人公布可以在院里建房,引来一片赞叹。

    恰好赶上县里废弃厂房很多,谁能拆除材料归谁,邢大个在房产,近水楼台知道那片将要拆除,带着大小、二小抢先去。门窗套、房梁、椽子、砖头、瓦片,从早到晚往家运,不够的再到胡同口的大坑里取泥陀坯。材料筹备差不多,就挨着正房开挖地基。看着框架一天天磊高,全家人热情高涨争着出力,女孩们主要负责茶水伙食。邢大个忙得昏天黑地胡子拉碴,像从非洲避难来的,二丫还是怕邢大个因为帮盖房子目的得逞,心有不甘的当面讽刺他“依你的脸色不用刮胡子,长没长胡子都看不出来”。

    从入夏忙到秋,赶在入冬前,一间高大宽敞的新房盖好,屋里用火墙间隔成两间靠一扇单门通着,里间归男孩住,二丫命名叫:小屋,外间归女孩住,二丫命名为:闺房。等粉刷一新男孩女孩各自搬进去,正房里的隔断就拆了,父母从厢房搬回正房。剩下些材料也没浪费,邢大个每天下班来,不紧不慢在厢房对着的空地上搭盖一间仓房,自此邢大个俨然成家里一员了,二丫的讽刺也变成玩笑似地不那么带刺。

    也是幺妹能跑能跳能脱开手了,二十三岁到了该嫁的年龄,大丫对刑大个说:我是鲜花,你就当牛粪吧。转年开春,大丫嫁了。

    然而就在当年夏季, 大丫怀孕近半年,老丫却出了不大不小的事。

    十二岁的三丫学着做饭,按常理,饭菜做好后要把炉膛里剩下的煤炭火清出来,散倒在院子里用水浇灭,这样没烧净的煤核可以挑出来下次再烧。三丫倒完煤炭火忘了用水浇灭,老丫光脚在院子里跑着抓蜻蜓,一脚踩上去被烫的哭喊着跌倒,又疼得在地上打滚……

    老丫出事的时候,大丫感觉心烦意乱心惊肉跳。第二天下班径自先回娘家,在院门口碰到跨箱子卖冰棍的,大丫买了两根,付钱时大声冲院里喊“幺妹,姐姐回来了”。等看到幺妹躺在正屋炕上,腿上、肚皮上药膏涂抹的像豹皮斑点,小人烧得昏昏沉沉疼楚的眼眉蹙成疙瘩,大丫心疼的泪光在眼里乱蹦。她先找到三丫把冰棍摔在三丫脸上,又拽着肩膀要继续打,弟妹们拦着,大丫看到三丫嘴角已经被冰棍咯破正流出血来,只好暂时停手。

    晚些时邢大姐夫来找大丫,看到老丫烫伤也听说三丫为这事挨打,就去买桃罐头还切几斤肉。说是桃罐头给老丫吃借喻能逃过这劫,又亲自下厨。肉炖好后,邢大姐夫去叫三丫一起吃饭,三丫躲在闺房不出来,大声喊着“我不吃,我绝食,我把幺妹烫了有人盼我死,我就死……”

    吃完饭,邢大个想带大丫一起回家,大丫不肯,邢大个就坐炕边磨叽,恰又有人接着劝三丫吃饭,三丫依旧大声喊不吃、绝食、要死之类的话,大丫听着心烦把气撒向邢大个,连踢带打加牙咬,硬生生把大姐夫赶回自家去了。

    三丫哭到很晚才睡,起床后两眼泡肿挺高,她依旧不吃饭,洗把脸背书包去上学。二丫赶紧用手绢包颗窝头夹几根芥菜追出门,哄着劝着硬塞给三丫。中午放学回来,三丫看到大小在院里擦自行车,大小也恋爱了,为见女朋友,衬衣、裤子、鞋都洗涮的一尘不染,自行车每根辅条都擦锃亮。三丫问:大哥,幺妹好点了吗?大小说:好多了,退烧了。

    三丫暗自舒口气,走到正房门口听到老丫叽叽咯咯的笑声,三丫立时忘了挨打的事,挑开门帘进屋。老丫正枕在大丫腿上,大丫喂她喝罐头汤,二丫用扇子替老丫的伤处扇风,姐三个都光脚挤在炕上。

    二丫看三丫进屋招手示意她走近了看,说咱幺妹已经见好了。大丫却对二丫说:二妹,你今早用手绢包颗窝头自己吃了?二丫赶忙瞪大眼睛盯着大丫,努力不想让大丫继续说,可大丫偏又继续问她:窝头是你自己吃了?还是给谁吃了?

    三丫听出大丫冲着自己,大声接茬:二姐的窝头让我吃了。大丫看也不看三丫,冷笑着说:吃就吃呗,说那么大声干嘛?昨晚还听人大声说要绝食要死要活呢。

    眼泪顿时从三丫没消肿的眼泡里涌出来,她失控哭着说:我端你家碗了?我想死想活想吃是我自己的事,一定要随你意?你是我妈呀?一边扭转身从正房屋里出来,嘴里继续哭着说:我也是从我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该着让你打呀?走到院子里,三丫又扭头冲着正房喊: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哪见过挺着大肚子回娘家使横的?我爸我妈打我我认,该着让你打呀?

    大丫哪受得了这样,先拽个枕头垫在老丫头下,自己光脚下地就想追,二丫早有防备提前穿鞋拦在门口。大丫只好来到窗前,一只手臂直直的伸出窗外指向三丫,厉声骂:小三丫崽子,我告诉你,幺妹身上不留疤这事就算了,如果留疤,你瞅着,你给我等着……

    三丫也怕老丫的烫伤留下疤,那是一辈子的事,听大丫这么一骂有些心虚气馁。她走到大小的自行车前蹲下,两臂抱膝,继续哭,嘴里犹有不甘的说:幺妹留下疤,我就在自己身上也烫出疤,那也不该你打我。

    大小原本早打算走,去见女朋友,因为担心姐俩吵架才耽搁,现在见三丫蹲自行车前面,知道想让自己保护。他先说三丫:你别犟嘴了。

    又冲着大丫喊:行了,大姐,你昨天都把三妹的嘴打出血了。三妹才多大呀?要是二妹烫伤幺妹,怎么打都行,不等你出手,我都得把二妹腿打折,毕竟二妹二十岁算大人了,三妹才十二,三妹也是孩子。大小说完一拐车把从三丫身边绕过去,小跑两步急匆匆翻身上车。

    大丫悻悻的收回手臂,二丫却从屋里追出来,用扇子指着大小喊:大哥,你等等,咱俩说道下。

    大小装没听见骑出门外,二丫边追边喊:大小,你是小子,你是男人就停下。等追到门外见大小已经头也不回骑出胡同骑到马路上,二丫一手掐腰,一手扇扇子,撇着嘴说:蹽的比兔子都快,还要把我腿打折,有能耐别跑啊。回头看三丫依旧蹲在院里,二丫回来把她扶起,说:昨天大姐还给你留碗炖肉呢,你自己热热吃去。

    大丫住在娘家,直到老丫伤愈。幸亏老丫年纪小,只在小腿和肚皮上留下钱币大两处疤痕,随年龄增长越来越淡,成年后并不明显,无伤大碍。接着,大丫的儿子壮壮出生,大小娶妻,二丫出嫁,二小参军复原分配到铁路工作,和父亲一样常年驻在外地,很少回家。每逢春节和重大日子,一家子人必然会聚到一起。三丫算是和大丫留下龃龉,见面尽量避免说话。三丫也喜欢憨头憨脑的壮壮,抱时亲时从来避开大丫,不让她看见。

    而壮壮5岁时,大丫却再次回到娘家住,回家第一个找的人正是三丫。

    那夜风雪交加,三丫睡梦中听到敲打院门的声音,醒来后又听不到了,以为是风或错觉,正想继续睡,又听到大丫在窗外喊自己名字,并轻轻敲了几下窗。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已经很晚了,大丫半夜回家肯定有事。三丫睡意顿失,先拉开灯再挑起窗帘一角,从玻璃霜花的空隙往外看,模糊的看到大丫头发蓬乱正抱着壮壮站在风雪里。三丫赶紧指指院门方向,接着急忙蹬上棉裤,披上大衣,下地趿拉着鞋就往外走,开门后,却看到大丫已经抱着壮壮进到院子里,原来当妈的觉轻,早听到敲门声,提前接这娘俩进来。

    第二天一早,壮壮由姥姥领着大呼小叫跑进闺房和小屋,当舅的和当姨的都很高兴,陪壮壮疯闹,只有三丫一心忐忑。果然,很快知道大丫是被大姐夫打伤才回娘家的,而且被打的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当妈的警告三小和老小,大姐受伤的事是她家家事,你俩不许问更不需管,尤其不能让二小知道。

    然而三小和老小已然是大小伙子,血气方刚,大姐挨打不可能无动于衷。接下来几天哥俩有空就在小屋里密谋筹划,开始时避着三丫,因为两间屋仅隔一扇单门,不隔音,三丫很快听到哥俩谈话内容,并参与其中。

    晚饭后,老小骑车独自出去,迟迟没回来,三小和三丫很担心。三丫取几颗土豆放在小屋的炉盖上再扣上铁盆,哥俩边烤土豆边等。外面下雪,俩人不时望向窗外,雪花从黑漆漆夜空密密匝匝跌落下来,终于听有人骑车进院,三丫赶忙迎到闺房,拿起扫炕笤帚替进屋的老小掸头上衣上的雪,又扯着衣襟进到小屋。老小先从怀里掏出根尺余长铁棍塞进褥子下面,边凑近炉子烤火边说,“算他运气,又没遇到。”三丫则抱怨他“下次不许一个人去,你的体格和大姐夫根本不对等,擎着吃亏。”

    老小接着对三小说。“我又看了一圈地形,这次发现个下手的好地方。大姐夫上班或上街都必须经过一条胡同,那条胡同最窄一段路只能并排走两个人,后天咱俩就在那等他,一人一根镐把,一个前面堵,一个在后跟着。在那段窄胡同动手,大姐夫顾前顾不了后,削不死算他命大。”三小先不置可否,迟疑一会说“其实,我今天给二哥打长途了,商量将近二十分钟。”三丫赶紧说“咱妈特意嘱咐不让二哥知道,以二哥的脾气非弄出大事不可。”老小则兴奋地说“太好了,有二哥在,咱三明着找大姐夫动手都绰绰有余。”

    三小对三丫说“二哥复原回来,和以前不一样,想法成熟多了。”老小笑出声“二哥再成熟,这次也不可能放过邢大个。”

    “那倒是”,三小接着说“二哥让咱俩先别动手,说大姐夫打完咱姐肯定也防备咱哥几个呢。他也不赞成去大姐家打,砸坏家具不说,大姐家菜刀斧子啥都有,大姐夫一旦玩命咱们犯不上,还是在路上或去单位找他。具体怎么打二哥明天晚车到家,后天正好周日,办完大姐夫他当天再返回去上班。”三丫连忙说。“不管怎么打,别忘了他是壮壮的爸爸,教训他下次不敢就够了,不能太狠啊”。三小说“二哥心里有数,不能打死也不能打残,伤筋动骨一百天,把他一条胳膊一条腿打成骨折就够了。”老小笑着说“二哥确实成熟了,只打折一条胳膊一条腿,以我的意思,把四肢全打折,外加踢掉俩牙,否则辜负咱哥仨这么强大阵容。”

    不等三小说话,三丫轮巴掌连续拍打老小“你一定要听二哥三哥的,打的毕竟是大姐夫,四肢全打折吃喝拉撒不得大姐照顾?牙打掉壮壮将来不得怪你?”顿了一下,三丫又说“今天咱妈说伤也养差不多,撵大姐回家呢,要动手就快点,不给大姐夫厉害看,大姐回家再挨打咋办。”

    三小和老小几乎同时咬着牙说:“大姐夫躲不过后天。”

    这时,那扇单门,突然开了,老丫慢悠悠走进来。三小、老小、三丫赶紧闭嘴,同时警惕地盯着老丫。老丫直接对三小说“三哥,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老小打岔说“我们又不是去玩,不能带你。”老丫当没听见,继续说“我知道有人给二哥通电话了,不带我去就告诉咱妈。”三小赶紧说:“行,带你去。”同时连续给老小使眼色,但都被老丫看见。老丫赌气说“我知道你们想糊弄我,现在就跟妈说去。”然后转身要出门,四小赶紧站起来抓住她俩只胳膊,躬下身对老丫说“幺妹,大姐挨打你不想报仇?”老丫说:“想”。老小又说:“我们打大姐夫很危险的,你想报仇就不该添乱,你还去么?”老丫说:“去”。老小再没耐心,他站直身用手比划说:“大姐夫脚丫子跟簸箕一边大,你去被他一脚踹肚子上,踹出隔夜屎来。”

    老丫听了先一愣,接着“啊”的一声喊,抡起拳头就奔老小胸脯肚皮乱砸,边砸边喊:“我这就打出你隔夜屎。”  老小反而挺直腰任由老丫打,嘴里奚落她:“用劲,再用劲,跟挠痒痒似的,就这样还想去?” 老丫也感觉出老小不在乎 ,突然俯身奔地上的铁炉钩抓去 ,但炉钩被三丫夺下,老丫人也被三丫硬搂进怀里。

    三丫对老小说:“你不能这么吓唬幺妹,大姐挨打擦洗上药都靠幺妹,大姐夫把大姐打成那样,幺妹吓的睡惊好几次。”

    三丫接着用手用力在老丫头皮揉搓几下说:“幺妹不怕,报仇是男人的事,咱们不管!”

    老小站在屋地上表情突然悲愤,仰头看着棚顶说:“如果这次咱三还打不过大姐夫,我就不念破技校了,反正也不分配工作,我就去河南嵩山,去少林寺当和尚,学几年之后再回来,那时候,我自己就能拿下邢大个。”三小附和说:“行,你去少林寺我给你出路费。”

    当天夜里,三丫把自己的被盖到老丫被上,搂着老丫说:“幺妹爱学习,成绩好,将来也考个好学校,毕业后和二姐一样有好工作,嫁给像二姐夫那样的读书人,二姐夫多斯文,一看就像《聊斋》里的书生,书生是不会打老婆的。"

    黑暗中老丫瞪着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后天的事

    老丫和母亲在同一所小学,母亲执教带毕业班,老丫读三年级,母亲很忙,第二天午饭后就带着老丫先去学校了。三小和老小因为知道二哥晚车到家,继续躲回小屋谋划。三丫洗涮碗筷,之后来到闺房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衣裤,又满意的端详镜中自己,她也打算早点到学校自习就从屋里出来。可三丫出屋后立刻被站在院门口的人吓得花容失色,用手指挡着嘴唇,仍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那人穿件军大衣,戴顶狗皮帽子,围着围脖,身材高大的像直立起来的狗熊,在帽子和围脖间隙露出双小眼睛,来的正是大姐夫。让三丫害怕的是大姐夫手里拄根碗口粗半人高的圆木棍。

    邢大个原本在门口踟躇犹豫,听三丫一叫,一边往院里走一边把围脖拉下来,要露出嘴巴和三丫说话,三丫哪里肯听他说什么,返身拉开门对小屋喊:“三哥、老弟大姐夫找上门来了。”

    三小、老小听到喊声,透过窗户看见大姐夫带跟木棍进院,不由血脉贲张怒不可遏,"这是他娘的送上门找死"“简直活腻了”,哥俩像两匹恶狼,先后叫骂着从屋里冲出,也不看大姐夫直奔仓房抄家伙去,掠过三丫身边没忘喊:“三妹,看好壮壮别让他出来”“三姐,千万把壮壮留屋里,不能到院里来。”

    三个大男人厮打一旦误伤壮壮的后果,三丫不敢细想,急忙奔正屋跑去,没等开门却和从屋里出来的大丫撞个满怀。三丫心里只顾着壮壮,她绕过大姐进屋,先把门插上,待看到壮壮躺在炕上睡觉,才停下来用手捂住胸口,似乎这时候才能让心脏放肆的狂跳一会儿。然而想到门外即将展开的惨烈,三丫仍觉得离危险太近,她穿鞋爬到炕上把壮壮搂紧又弯曲腿和身体成90度呈半包围状。

    其实门外的情景却远没有三丫惊惧那样,大丫只轻蔑瞭一眼邢大个,扭头对三小、老小说:“把铁锹洋叉都放下,打他用不上你俩。”说完径自奔邢大个走去。邢大个不等大丫靠近先丢下木棍,两手只顾抱住头脸做防打姿势,大丫也不含糊,抡拳踢脚左右开弓,像散打选手练沙袋一样,邢大个努力抱头防着,蹒跚踉跄连连后退,围脖被扯落、帽子也打掉了,终于立足不稳一个趔趄背靠院门跌坐地上。三小、老小铁锹洋叉举得挺高,诧异地看着严阵以待的大敌如此不堪一击,甚至为不能快意恩仇有些遗憾。哥俩放下家伙用手拖着,慢悠悠走近,看大姐依旧拽大姐夫军大衣的领子,试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嘴里问:“想装死?你不能打么?站起来打呀?”

    邢大个凭着身体重,任由大丫疯打只用两手护住头脸赖坐不动。三小、老小看见他头顶缠满染着血污的绷带,像戴顶铁红色帽子,脸上横七竖八全是挠伤,有的愈合有的结痂,手上也有旧伤,被大丫刚刚打的正流出殷红的血。邢大个也不看也不答大丫,瞪着仍有血瘀的小眼睛望向三小、老小,有气无力的说:“我被你姐打得就剩半条命了,这次来只为看眼壮壮。”语气里是在恳请这哥俩帮忙,三小、老小立刻变成事不关己的样子,各自东张西望装作没听见。

    大丫应是累了,站直身喘着粗气,用手指着邢大个对三小说:“把他头上绷带拆开,根本没伤这么重,包的跟前线下来似的,骗人呢。”三小低头看了看邢大个头上绷带,对大丫说“姐,这血发黑掉渣,是真的。”不等大丫说话,邢大个先对三小说:“这点血算什么。你大姐打完我走后,我用干毛巾擦血,毛巾湿了拧干再擦,再湿,再拧,拧出来的血够接一茶杯的。”大丫说“骗人都不会骗,还接一茶杯血,一个人能有多少血?流一茶杯还有命么?。”老小原本还有些怒气,这时忍不住戏谑调侃:“正常人有两茶杯血,大姐夫个大,有三茶杯,流了一茶杯,还剩两茶杯,丢不了命的。”三小也说:“绷带上还沾半茶杯,大姐夫的血还剩一茶杯半。”

    三丫护着壮壮竖起耳朵听外面,一派寂静,突然想到虎毒不食子,只要壮壮不跑到院子里就不会受伤害,而此时最该惦记的应是外面。想通这节,三丫一骨碌从炕上下地,回头看壮壮睡得正香,才拉开门插销,向屋外探出脑袋。院子里散落着邢大个的木棍、围脖、帽子,几个人都聚在院门口。三丫先躬身跑出去捡起木棍,感觉又硬又重应该是椴木的,她迅速返回屋先把木棍藏到门后,再看一眼熟睡的壮壮,才战战兢兢出屋也向门口走去,等看清坐在地上的大姐夫,不由心生恻隐,脸上全是同情神色。邢大个看三丫这般表情,指着绷带继续“大夫给我缝针之前,说我头上的口子能看清白花花的头盖骨。”大丫发怒了:“越编越邪乎,还头盖骨?好,我看看你头盖骨什么颜色。”说完伸手去抢三小手里的铁锹,三丫故意挤进一步挡住大丫伸向三小的胳膊,三小也把铁锹向后挪,对大丫说:“姐,打归打,总不至于打死打残吧?”

    大丫仍不甘心,又转向邢大个,亲手要拆他头上绷带,邢大个边努力拨挡着,边对大丫说:“你用我的大头皮鞋抡我脑袋,鞋上全是你帮我在鞋摊钉的铁鞋掌,走路磨得比刀都快,你抡一下拉出好几道口子。”大丫似有所悟,半信半疑的停手。三丫反忍不住问大丫:“你是不用皮鞋抡他了?”大丫支吾着答:“当时打蒙了,应该抡了一两下。”说完感觉三丫这么问自己显然偏向着邢大个,立刻想冲三丫发作,却又觉得姊妹俩这关节不应该内讧,只用眼睛狠瞪着三丫。邢大个哪管这些,先冲大丫说:“你岂止抡了一两下,至少超过四下,四下之后我就晕了。”又继续指着各处伤痕诉苦:“这是挠的,这是咬的,我在单位大小也是领导,管几十号人,让我怎么见人?怎么服众?”

    大丫听到这突然抬脚踢邢大个,骂:“还说你是领导?在单位当领导回家就不是人了?拿我的话不当话听反倒装腔作势,我都忍你多久了?现在居然打我,用大嘴巴呼我,我都被打倒了,还用大脚丫子踹,你踹我的时候壮壮就睡旁边,幸好睡着,要是被壮壮看见……”大丫越说音调越高声音打颤哽咽,突然举起袖子挡脸,说一句:“现在来只说我用鞋抡你”。接着竟“嗷……嗷”嚎啕痛哭起来,眼泪鼻涕顺着脸颊下巴源源滴落。

    三小、老小见刚烈的大姐委屈成这样,立刻暴跳如雷,哥俩同时挺起铁锹、羊叉逼向邢大个,三小喊“不管怎么说,打我大姐就不能饶恕。”老小更把羊叉上下比划:“就算你也受伤了,但至少还得打折条胳膊。”三丫虽也被大丫连说加哭拐带的珠泪滚滚,但还是冷不防出手先夺下三小的铁锹,又从大姐夫腿上迈过去另一只手抓住老小挥舞的羊叉把。老小使劲争夺,大嚷:“不行,必须让他长记性。”三丫死死握着羊叉把说:“咱妈早就不让你哥俩管大姐的家事,再说两口子打架能全怪一个人?一个巴掌拍得响么?”说完呲出牙来给老小看,再突然低头奔老小手上下口,才硬生生夺下羊叉。

    大丫早就放低袖子用泪眼盯着,听三丫说话明显针对自己,甩下袖子扭头对着三丫本想抢白几句,可是嘎巴嘴发出的只有哭声,自己也分辨不清说了些什么,眼看着三丫夹带铁锹、羊叉向仓房走去。大丫狠狠甩了把鼻涕,又用袖子擦泪,指着邢大个对三小、老小说:“把他架起来拖到外面去,别在院子里放挺,脏了咱家地。”说完跺脚转身,头也不回向正屋走。

    大丫哭的时候,邢大个把头垂得很低,只偷眼往上看,这时候只剩下垂头了。三小对他说:“还是你自己站起了走出去吧,别难为我哥俩动手。”邢大个依旧垂头犹豫怯懦的商量:“想……看看壮壮。”老小大声吆喝:“你傻呀?把我姐打成那样?气成这样,还能让你看么?少废话,赶紧走!”

    邢大个无奈的抬头,看三丫一路捡起围脖、帽子走过来,对三丫说:“三妹,我流血过多,身体本来挺虚,拄着家里门栓当拐杖才走到这来,刚才又被你姐打了,你去求求你姐,让我多坐一会,我得缓缓。缓过来就算爬我也爬回家,不赖在这里。”三丫把围脖、帽子递给大姐夫,原本想去正屋取门栓,走两步又转回身,对三小、老小说:“你俩,把他驾到小屋炕上去。”这哥俩听了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三丫,三丫继续说:“他都伤成这样,留家里能有啥危险么?这样回去,路上出事怎么办?”哥俩马上变成事不关己的样子,望天看地装没听见。三丫着急的嚷:“快点吧,他都在雪地上坐多久了?你俩怕大姐怪让大姐冲我来行不?他毕竟是壮壮的爸爸,让他歇够再走不行么?”哥俩这才极不情愿地伸手,像架犯人一样把邢大个架起来。

    从小屋出来,三丫已经上学走了,三小、老小一脸轻松。老小说:“我也不用去少林寺了,咱大姐在家是杨排风嫁人了是穆桂英打架不带吃亏的。”三小说:“是呀,咱俩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吧。”

    三丫毕竟是女孩,心里装不住事,下午忐忑的上完两节课,课间时不出教室,垫着作业本把脑门靠在暖气上。上课铃响,其他同学疯闹着回班级,三丫已经烤出满头汗,反倒走出去找班主任,只说感冒了要请假。因为三丫是优等生,老师叮嘱些好好养病别落下课,又说明年高考你有希望改变命运之类,就准假了。三丫一步一挨的走出教学楼、走出学校,料想不会再有人看到自己装病,开始三步并成两步急匆匆往家赶。

    等进了胡同,看见壮壮和邻居家同样大小的孩子在雪堆上玩,爬上爬下的撒欢叫喊,三丫心里多少有些底,想,大姐和大姐夫这对冤家应该没再厮杀。从地上抓起壮壮,一边拍打他身上的冰雪一边问:“看到爸爸了么?爸爸在做什么?”壮壮说:“爸爸在小屋睡觉。”三丫也不顾壮壮挣扎,把他夹在腋下就往院里走。看到院里花花绿绿的晾满新洗的褥单被罩,才彻底放心,知道大姐做一下午家务应该没空掐架。

    三丫把壮壮放到正屋炕沿,脱下他两只棉鞋摆火墙上。对壮壮说:“外面太冷,还是在家送粮食好玩。”又把玩具车递给壮壮再取下一套被褥挡住炕沿,对壮壮说:“大外甥乖,你就在这里面拉车送粮食,不能跨过被褥,被褥是粮库的围墙懂么?累了就躺枕头上歇一会儿。”壮壮点头,拉着玩具车在炕里跑,边喊:“送粮食喽!送粮食喽!”

    三丫想着二哥晚车到家,料理好壮壮从正屋出来,就拎把斧子到厨房旁边的冰屯上打算敲下一条猪肉来,晚饭多做道菜。大丫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见是三丫,也不说话直接奔小屋去了。三丫反而担心,赶紧把敲下来的肉送进厨房,随后也跟去小屋。

    进到闺房时,大丫就听到鼾声,开小屋门看邢大个睡在炕上,身材魁伟的横亘着,几乎占了半铺炕。她伸出手抓住邢大个小腿肚子上的肉用力一拧,鼾声立刻止住,邢大个:“哎呦”叫着坐起来。大丫说:“睡够了吧?该回自己家了。”然后转身往外走,却被邢大个扯住衣角:“大丫,你知道么?你走这几天我害怕几个小舅子来抄家,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刚才睡得太香太解乏了。”大丫回头问:“我就奇了怪了,你在家没睡过踏实觉,来到这龙潭虎穴反倒睡得香?”邢大个仍回味着刚才的好觉,说:“见到你我就放心了,你可以亲手打我,但别人不论是谁打我,你都会玩命拦着的。”

    大丫马上怒了,凑近邢大个:“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啊?证明你有良心?还是想说我稀罕你?”邢大个不理这茬反倒筋着鼻子闻了几下说:“大丫,你身上有很重的一股味。”大丫问:“什么味?”邢大个说:“你走后,我把咱家的冻豆包都快吃光了,放炉子上烤,外面糊了里面还有霜,我就蘸着大酱吃,只能吃这个,我手上有伤沾不了水,不能做饭,脸上有伤不好意思出去买吃的,更不好意思下馆子。”大丫问:“我没空听你说这些,快说我身上什么味?”邢大个眼馋的望着大丫说:“有一股喷香喷香的酸菜汤味。”大丫扬起手就想打,但还是止住,咬着牙说:“你脸皮可真厚,现在还想吃我做的酸菜汤?”邢大个“嘿嘿”陪着笑,大丫却又平静的提醒他:“在这待的时间够多了,你该回自己家了。”

    这时,门开了。三丫探进头来对邢大个说:“大姐夫,我姐做的不是酸菜汤,是汆白肉,你等着,我给你盛一碗来。”邢大个连忙说:“我不饿,跟你姐开玩笑呢。”大丫则用眼睛狠瞪着三丫,三丫只说句:“等着吧。”然后退出门。大丫本想跟着追出去,邢大个却抢一步先来到门口,对三丫说:“谢谢三妹,要是能有两块干粮和带辣味的咸菜就更好了。”三丫答应着走出闺房。大丫站在邢大个身后抱膀冷笑,小声嘀咕:“想吃的倒挺全,吃个屁。”又大声对邢大个说:“让开。我出去。”邢大个却不答也不动,过了片刻反倒身子一歪斜靠在门框上。头也不回说:“头晕,刚才起猛了,现在动不了了。”大丫这才意识到邢大个是故意挡住门不让自己出去,怕自己出去后阻拦三丫给他送吃的,立刻变得气急败坏抡拳狠砸他后背,连着喊:“让开,让开,我做的菜喂狗都不给你吃。”

    邢大个岿然不动,只说:“头晕,你就把我打死,尸体也得这么横着,刚才起猛了,现在动不了了。”

    三丫知道大姐夫饭量,特意找出大碗朝白肉多的地方下勺子,盛满满一碗,又夹两块发糕和一餐碟辣酱,一并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邢大个待三丫走近才再三道谢迎出小门,接下托盘举得挺高。大丫投鼠忌器担心托盘里的碗碟,也就没再争夺,只气哼哼跟在三丫身后,一起回厨房去。

    三丫知道大姐要责骂自己,进厨房后捡起枚土豆脸冲墙削皮。大丫先关上门,又拽把椅子大模大样跷二郎腿坐稳,这才叫三丫:“转过来,甩个后背给谁看呢?”三丫执拗着转身,低头只顾削皮。大丫接着说:“咱俩是吃一个妈奶长大的亲姐妹,血浓于水你懂么?我被你姐夫打回娘家,你反倒几次三番向着他,怕他不够得意?你读书读傻了?”三丫头也不抬说:“我帮理不帮亲。”大丫拍桌子驳斥:“一家人讲什么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分不清里外,还以为你是谁啊?”三丫又说:“不讲理还言辞凿凿的,就算帮亲,大姐夫做事也比你周到,没你那么偏心眼。”

    大丫瞪圆眼睛问:“好啊,你就说说他怎么周到我怎么偏心眼了?”三丫说:“秋天时你们一家旅游回来,给每个人都带礼物,三哥老弟一人一块电子表一副蛤蟆镜,给幺妹买旅游鞋双跨肩书包,我倒不是眼红,但你没读过不患贫患不均这话,不懂宁落一群不落一人的道理么?都是你弟弟妹妹,让我怎么想?”

    大丫说:“不是也送了你一件红妮子大衣么?”

    三丫接着说:“就说这件红妮子大衣,那是你给自己买的,穿着来的,还是大姐夫让你脱下来给我试试,又说我穿比你穿着好看他做主送我了,当那么多人面,你才只好说那你就穿着吧。”

    大丫气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三丫:“你可真是读书读傻了,那件红妮子大衣是我在上海特意替你挑的,想着你学习累还做家务,是这次出门花钱最贵的一件东西。你平时跟我别别扭扭话都懒得说,我能上杆子送你这么贵东西?我贱啊?可你只要想想就算是我亲妹妹,没我的话你大姐夫敢私自做主送我东西给你么?他胆有那么肥?”

    听大丫一说三丫也想通了这节,但依旧犟嘴:“我不管,反正谁亲口同意送我东西,我领谁情。”

    “说得好”。大丫又坐回椅子上,阴阳怪气的说:“你大姐夫一件衣服就把你收买了,现在是不觉得我把他伤得更重,你替他不公,恨不得他也把我伤的更重点?”

    三丫气的摔掉手里的土豆,大声说:“你不讲理就算了,还这么歪歪。没看到大姐夫之前我也恨不得咬掉他块肉,可你都把他打成那样,我还能帮着接着打?那样你俩得打到什么时候?我也是为了你俩能早点和好才向着他的。”

    大丫终于满意的说:“你是我妹妹,我跟你姐夫和不和好不用你管,你只要像三小、老小一样,无论我把他打成什么样,只要他敢打我,你就毫无理由的站在我这边,直到现在也想咬掉他块肉才是正确的。”

    大丫说完突然想到点什么,“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边对三丫说:“回头再和你掰扯。”边急冲冲走出去。出屋后大丫小跑着直奔小屋,嘴里捣鼓着:“打完我,还想在我家吃到消停饭。”

    可进到小屋后大丫才发现来晚了,几分钟功夫,俩块发糕已经消失,邢大个正托着碗对嘴把最后一滴菜汤倒进肚,等走得更近大丫看清餐碟,不由得“哎呦”一声,用指尖把餐碟捏起来给邢大个看,嘴里说:“你可真够下作的,居然用舌头舔这么干净?”。邢大个吃得满脸汗,瞥一眼餐碟,先很没出息的打个饱嗝,才慢条斯理对大丫说:“你真不像话,那是我用发糕蘸辣酱吃,没吃够又用发糕蹭了几下餐碟沾点辣味。用舌头舔?你是怎么想到的?我看你的头发又长了,该剪了。”

    大丫把餐碟放回托盘,没计较邢大个嘲讽,只是说:“但愿你讲的是真话,否则这枚餐碟只能摔了,不能要了。”

    邢大个盯着空碗,两只小眼睛在碗底浏览,意犹未尽的说:“香啊,太好吃了,酸菜沁油、白肉不腻,一尝就是你的手艺。这几天没退步,还给你打满分。”大丫看他头缠带血绷带,脸上横七竖八布满挠伤,居然一副陶醉表情,感觉可恨可气又有点可笑可怜。伸手接下空碗,脱口柔声问:“吃好没?”。邢大个撮牙花吧嗒嘴说:“吃好了。”

    大丫又问:“然后呢?”

    “然后?”邢大个随手抓起扫炕笤帚掘根糜子,一边剔牙一边想了想说:“然后再来杯碧螺春,哪怕是茉莉花就更没治了。”说完也意识到有点过分,戒备的瞟一眼大丫。大丫反倒满脸含笑端着托盘凑近一步,邢大个赶紧站起来向旁边躲。大丫深深作福细着嗓子说:“大老爷您请宽坐,奴婢这就奉茶。”邢大个连忙摆手:“心意领了,茶我回家再喝。”这时大丫已经变脸,邢大个也随着愁眉苦脸呈万般无奈状,赶紧说:“你看,我出一身透汗,真得等消汗再走,万一感冒,我老哥一个没人管没人问,死孩子掉井更没救了。”

    大丫不等他说完,已经转身端托盘往外走,邢大个又说:“告诉你件事。”大丫不回头边走边说:“咱俩没任何事,别让我再看见你算完事。”刚要推开小门,邢大个又说:“咱家的鸡……”

    大丫停下来没回头问:“鸡怎么啦?”

    邢大个犹豫:“你看,这事告不告诉你呢?”大丫稍微侧头问:“说!鸡怎么啦?是不都死了?”

    “那倒没有。”邢大个说:“前几天有一只打蔫,我怕它死,提前杀了,又浇水冻着呢。”

    大丫气的直咬牙,终于还是想推门离开。邢大个又说:“今天来这之前,又有两只打蔫的。”

    大丫不走了,把托盘放在炕上,自己躬身两手拄着炕沿努力抑制怒火,可过不一会还是爆发了。她抄起托盘里空碗高高举着跑步奔邢大个冲去,邢大个缩脖抬腿两臂抱头全身做防打状。空碗距离邢大个脑袋一寸远,大丫还是停手,对邢大个骂:“你咋不替那只鸡死了?如果不怕打碎这碗,我真恨不得给你脑袋开瓢。”收回碗后,另一手直指邢大个鼻子:“你回去,把所有鸡都杀了,还有鹅,也别留着。这样我在这待着更安心了,没啥好记挂的了。”走回去大丫把空碗放进托盘端起来,仍觉怒火难耐,扭头转身对着邢大个歇斯底里的吼:“滚!”吼完还觉得不够,又蹋进两步更歇斯底里的吼:“给我滚!”

    大丫和三丫毕竟是亲姊妹,时间早就把以前的隔阂冲淡许多,刚才在厨房争吵,最后的芥蒂反而消融无形了。大丫再回厨房,把托盘重重放到进碗柜,自己泄气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向三丫倾吐:“养狗能看家护院,养鸡能抱窝下蛋,我以后不能让壮壮叫你大姐夫爸爸了,应该管他叫哥,不对,应该叫弟弟。”三丫笑着放下手里的活,坐在大丫旁边椅子上,说:“大姐,你得接受现实。”大丫冲她赌气撇嘴,警告:“你别想着指教我啊,我最能接受现实了。”

    三丫笑着继续:“大姐夫不可能管你叫妈吧?而且人家总归是领导比以前更好面子,这就是现实。你不能一直霸道啊?”看大丫不吱声,三丫又说:“这次你不把大姐夫挠出外伤,大姐夫不可能冲你还手。”接着叹口气:“这一打开头,可怎么好。”

    大丫突然坐直身子发着狠说:“你不知道,我就是故意给他挠出外伤的。”看三丫一脸惊异,大丫打开压抑很久的话匣:“哪个当媳妇的不盼自己家男人出众、有出息,你大姐夫做事勤恳用心,这点谁都承认,他是硬干才受提拔的。可如果他有你二姐夫那样的正规文凭,会更有前途。我给他报函授要么陪我念成大,钱交了书本发下来,他一页没看过,这也算了我不强求,可你知道他当个小官巴结奉承的人多,净什么人往身边凑?有些人是先富起来的,可先富起来的人品质全好么?现在下班后要么下馆子要么打麻将,总说下馆子有人请打麻将不输钱。可以不求上进总得洁身自好吧?喝酒赌博偶一为之我不反对,成瘾成癖还了得?再说近墨者黑吃人家嘴短,一旦误交损友被人串道打单位公家的主意,那就不是官职前途的事。咱妈说:当官的看着风光,责任也大,离监狱也近,万一越出格最跟着倒霉的是我和壮壮。我给他挠出外伤,就为断了他和那帮人继续厮混的念想,让他消停在家反省吧。”

    三丫听了不无忧虑的说:“你这样会不会良莠通杀,都怕你这河东狮,也搅了大姐夫整个朋友圈啊?”

    大丫也叹口气:“舍小取大吧。他是块料不可能因为惧内贻误重用,如果不成器爬得高摔的慘。还是咱妈说的:人一辈子不能失了本分,咱家就是本分人家。嫁给你姐夫我盼他出众、有出息,更怕他染上恶习或做不该做的事,他就是要饭,在前面托着破碗逐户敲门,我也拎着棒子一步不离替他打狗。比较失了本分做不该做的事,我宁愿他不当官,现在这么跟他打,算是防微杜渐吧。”

    三丫听完摇头:“即便你说这些全对,就不能用温柔点方式么?非得动手?”

    大丫反倒来劲了:“温柔管用以为我愿意打?你大姐夫貌似忠厚谁知道小眼睛一转有多少鬼主意?我是该用的招用尽了,最后只剩拳脚巴掌满嘴钢牙十枚手指盖。”

    三丫笑着补充:“还有他的大头皮鞋呢。”

    大丫听了没笑反倒气的瞪圆眼睛:“就说这大头皮鞋,我是抡他了。可是能像他说的伤那么严重?我也失手伤过你,见血了还能接着打?毕竟是一家人,就算他比你可恨千倍万倍,我能一直把他打的流一茶杯血?还露头盖骨?我女魔头啊?”说完“腾”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行,今晚我就回去连夜给他过堂,审审绷带里面到底伤成啥样。”

    三丫听了也“腾”站起来,满脸焦虑:“你要跟大姐夫回家?不行,你不能走!”说着挽住大丫胳膊。“怕你俩打架我下午装病提前回来的。你回家又过堂又审的,明显还是要打。我不让你走。”

    大丫有点气馁,为难的说:“你也听到了,你大姐夫把冻豆包都快吃光了,我不回去,他没被我打死自己能把自己饿死。”

    三丫说:“他那么狡猾,没等吃生米啃生土豆就还会来咱家找你,那时你再跟着回家,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且你这次没理他也算给他教训,回去后即使再挨打也不至于还手。总之,这次不能跟他回去。”

    大丫开始不耐烦,从三丫手里抽出胳膊说:“咱妈不让三小、老小管我家事,你也别管。

    三丫也生气,说:“我不管你家事也行,可人是中午我让留下来的,你刚刚不怪我向着他么?你这么回去不是向着他而是惯着他。我这就跟三哥老弟学,撵鬼子一样把大姐夫撵走!”

    大丫急了,反问:你这是冲我叫号呢?

    三丫不支声,静立片刻,突然一扭大丫胳膊把大丫扭转身,又照后背推一把,大丫被推出三四步远,再回头看时三丫已经开门出去了。

    大丫赶紧追出来,见三丫从正屋取了自家门栓,像女民兵端步枪一样两手一前一后挺着,雄赳赳正奔小屋去。姿势让人哭笑不得。

    大丫意识到如今的三丫已不吃自己硬来那套,只好收了架子跑过去拦住三丫。哄着说:“好三妹,大姐刚才说错话,你是惦记姐才不让姐回家,姐不该那么说你。”边说边试探要抢她手里门栓,三丫不肯,保持端枪姿势扭脸不看大丫,大丫也不勉强,绕着三丫抚后背揉肩膀,嘴里说:“三妹没结婚,不知道两口子的事,咱妈告诉我有时候打架的两口子还真是越打越黏糊,但不能离开家,离开家就生分了。姐听你的,回去后温柔点,对你大姐夫软硬兼施,即让他长教训又不让自己吃亏。”

    三丫听后自己把门栓立在正屋墙边,叹口气。“行了,原本就盼你俩和好,话都说到这步,我再阻拦你回家自己反倒成恶人了。”

    大丫如释重负,笑盈盈拉着三丫的手夸赞:“还是三妹好,通情理了。”

    五岁大的孩童最惹大人喜爱,壮壮平时很少来,这次在姥姥家连住多天,和当舅的当姨的朝夕相处,玩得昏天黑地。大丫执意回家,三丫首先舍不得壮壮。进到正屋,看壮壮已经睡着,圆溜溜小脸红彤彤的,胖乎乎小手依旧攥着玩具车的绳子。三丫爬上炕,在壮壮脸蛋上亲亲,又隔窗看大丫正在院里收拾晾洗的床单被罩,心里还是放不下大姐娘俩就这么走,思忖再三决定先给邢大个点警告。

    冬季白昼短,不到下午五点,天光已经昏暗了。三丫来到小屋,邢大个只能模糊看出体态,亭亭婀娜,以为是大丫,连忙站起身说:“不是我赖着不走,想等咱妈回来解释几句。”三丫拉亮灯后,邢大个看清认错人,改口笑着说:“是三妹,今天的事多谢你,大姐夫知恩图报,我以后……”

    不等邢大个说完,三丫打断他:“你别叫我三妹,把我姐打成那样,我哪敢当这个妹字,还敢指望你怎么报答?”

    邢大个这才发现三丫满脸严霜愤怒,两手揣进上衣口袋成掐腰状,俨然准备吵架的姿势。邢大个讪笑:“说翻脸就翻脸,外人都说你家姐妹脾气大,一个比一个不好惹,以后不让叫你三妹,那就叫你三驴丫吧"

    三丫脸上怒气更胜:"你还有心思贫嘴?外人还都说我家姐妹一个比一个好看呢。当初大姐嫁你,谁不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抛开长相不说,单说持家过日子,全心全意照顾你和壮壮大姐操劳的不够多?怎么能说打就打?"

    邢大个辩解:"你姐的脾气,你也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

    三丫逼近一步横眉立目:"我姐那叫巴掌,你那叫巴掌?说你那是熊掌都不屈,别忘了你是体育棒子出身,自己没觉得用力我大姐能受得了么?再说我姐是无中生有胡搅蛮缠的人么?就算脾气大点管着你,不也是为你好?怎么下得去手?嘴里含着天鹅肉不懂得惜福呢?"

    邢大个比三丫大十几岁,被训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赶紧抓起帽子围脖看窗外说:"哎呦,天黑了,太晚了,我得走."

    可三丫退两步杵在小门口不动,邢大个只好摇摇脑袋:"不瞒你说,我这次来不是为看壮壮,我也被打成这样,壮壮见了不得害怕?我是担心你姐,也后悔动手,想来看看你姐伤怎么样了。现在也看见了也放心了,你就让我先回家吧."

    三丫听邢大个说出这话,脸上怒气顿消,反倒抽出双手扯住邢大个袖子说:"大姐夫,你这么一说还算长点心,现在就跟我找大姐,把刚才的话对她再说一遍。"

    邢大个赶紧往后躲,连连摆手:"不行,你姐正在气头上,她得理不饶人的脾气,这时候听我说这话能立刻把我撕了."

    三丫依旧扯着邢大个袖子不放:"大姐夫,听三妹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给媳妇服软也不丢人啊!"

    邢大个还是摇头:"三妹,这话等我走后你对你姐说吧。再劝她早点回家,我也没脸再待下去了。"说完还想从三丫身边绕过,继续走。却被三丫硬生生扯住,说:" 再等会吧,大姐说要和你一起回家."

    邢大个站住,怔怔的盯着三丫问:"你姐要和我一起回家?可他对我没这个意思啊?"

    三丫无奈的说:"我姐也是刚刚才决定的,我这是私自告诉你."

    邢大个听了小眼睛放光,脱口说:"你姐对我太好了。”三丫却忧心忡忡:“好什么好?你以为我姐回家能善罢甘休?”

    邢大个连忙说:“三妹,你放心,你姐这次跟我回家,有她把我打死的可能,再没有我还手的可能。”

    三丫急的跺脚:“怎么总说打呀死呀的,就不能说点好好过日子的话,记着,你只要多说软话肯道歉认错,我姐又不是女魔头。”

    邢大个连忙点头:“三妹说的对。我认错,我道歉,多说软话。”

    目送三丫走后,邢大个扭身仰头想大笑两声,稍张大嘴牵动脸上没愈的挠伤,疼得钻心,只好硬生生闭嘴。接着两手背在身后,在小屋踱步,自言自语:“邢大个啊邢大个,对付娘们你还是很有智谋的。真佩服自己!”

    过不一会儿,邢大个听到门响,推开小门看清是大丫,就从小屋出来,手里拿着帽子围脖,边走边说:“不用你撵,我自己知道该走了,”

    大丫站在闺房门口说:“我让三妹把壮壮哄醒,咱三一起回家。邢大个装出满脸诧异,大丫又补充:“我惦记家里的鸡。”

    邢大个却说:“鸡不用你惦记,我能照顾好,你还是再多住几天吧,如果再有鸡死了,你回去把我宰了。”

    大丫愣住了,问:“你不想我回家?” 邢大个摊开双手无可奈何的说:“我当然想你回家,但你现在还没消气,所以更希望你在这儿多住几天,等消气再回。”说完继续做想走的样子,经过大丫身边大丫用眼睛和邢大个对视,眼角亮晶晶的似笑非笑,邢大个对视一会揣摩不出大丫心思,边说:“除非你答应回家后好好过日子,不再打架了。”边想移开目光,大丫却先把目光转向棚顶,邢大个也不由自主跟着仰脸也看棚顶,一侧布满挠伤的腮帮子暴露在大丫跟前。大丫抡圆巴掌狠狠扇过去,“啪”一声脆响,邢大个疼得“嗷”的大叫,跳起来倒退出老远。连声说:“老婆别打,全听你的,全听你的。”

    大丫缓步走进, 邢大个像躲凶神一样缩到墙边全身做好防打姿势。大丫却极淡定,语调平和的说:“邢大个,我跟你重申个概念,咱俩的家既是你的也是我的,我想走就走想回就回,这次就算回家再打,也只能你走,我不会走。既然你怕我没消气,好。”大丫伸手直接抓住邢大个衬衣领子拧个圈,接着平和的说:“你今晚从我妈家滚出去后,不许回咱家,敢回去我就你死我活的跟你继续打,你不打死我,我打死你,然后要么自首要么自杀,记住,不想让壮壮成孤儿,你别回咱家。”说完松手,转身往外走。邢大个早就听得痛苦不堪欲哭无泪,追过去从后面抱定大丫彻底服软:“我错了,老婆,只要你让我回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被你打死也活该,如果能留口气,以后啥事都听你的,……求求你……”

    三丫哄醒壮壮,抱着从正屋出来,大丫和邢大个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这时也到了下班和放学时间,三小、老小骑自行车先后进院,老丫在后面也跟进来,应该是哥俩路过学校顺路接了老丫。

    男孩心大,看出大姐一家都要回去,老小对邢大个说:“大姐夫,这次把我姐打伤我和三哥没动你一根手指头,如果再有下次,不是你来我家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事,而是不等你来,我们哥几个就得去单位找你,明白么?”三小也说:“要走就走吧,今晚二哥为这事回来,他可不象我俩,以他那脾气遇见你不见血不能算完。”邢大个仗着围脖,挡住满脸羞赧。好在哥俩没太在意他,放好自行车各自奔三丫,都想再抱抱壮壮。三丫不肯,先抱着壮壮左躲右闪再原地转圈,哥俩也只好跟着转,逗得壮壮在三丫怀里拍手蹬脚前仰后合的笑。

    大丫早就迎向老丫,躬身抓住老丫双手,眼里宠爱无限:“幺妹真的没白疼,大姐回来一直照顾着我。”边说边用脸庞往老丫脸蛋上贴蹭,又附耳说:“明天周日,你去大姐家,有好吃的。吃鸡。”老丫从进院一直没其它反应,耳里听三小、老小说话,眼睛始终盯着邢大个看,这时也隔着大丫肩头望向邢大个。邢大个看老丫虽然只是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但眼神透出的寒意却令自己心里打怵。

    三丫和三小、老小嬉闹一阵,抽空对老丫说:“幺妹,别忘把大姐家门栓拿过来,给大姐带回去。”然后抱着壮壮跑出院,三小、老小随后追出去。大丫听后站直身,指着斜靠在正屋墙脚的门栓对老丫说:“那跟木棍就是大姐家门栓,幺妹去帮大姐取来,今晚还要用。”老丫也不吭声默默的走过去,拿了门栓拖在身后走回来,却没有交给大丫,反倒两手交替在身后拖着门栓,抖动肩膀胳膊把双挎肩书包褪下来,直接丢到大丫脚边的雪地上,大丫正诧异老丫的举动,老丫已经小跑着出院。

    老丫跑出院后,看三丫、三小、老小轮流抱着壮壮走在前面,应该是打算送大姐一家到胡同口,身材魁梧的邢大个跟在后面,像直立的狗熊,离自己不足十步远。老丫把门栓高高的举过头顶快跑着追过去,借着奔跑的冲力把门栓重重砸向邢大个脑袋。感觉狗皮帽子下面邢大个的脑袋像石头一样坚硬,反弹力透过门栓震得老丫两手虎口生疼,门栓只得脱手重重跌落地上,老丫正犹豫要不要再捡起来,庞然大物样的邢大个已经摇晃着转身,却再也站立不稳,先单膝着地,支撑一会终于仰面倒下了。老丫一阵兴奋,又跑过去一脚踹在邢大个肚子上,脚也不收回直接踩着从邢大个身上迈过去,嘴里骂一句:“我踹出你隔夜屎来。”然后拔腿一溜烟往胡同外跑。经过三丫等人身边,身后传来大丫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好了,你大姐夫流血了。

    时光荏苒,飞梭流沙,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70后的老丫也已长大,和母亲一样,师范毕业后成为教师。哥哥姐姐各自婚嫁,陆续从老院搬出去,最后邢大个帮建的新房粉刷布置当了老小的婚房。老丫先搬到正屋和已经退休的父母同住,没过多久,城区改建,老院划在拆迁范围,邢大个已经调到建委任职,他对补偿条款非常清楚,加上新建的房子证照齐全,邢大个和开发商力争,终于置换到120多平的回迁楼,这在当时非常难得。

    乔迁后的第一个春节在楼上过,厅堂家具焕然一新,张灯结彩更多一份喜庆。随着不断开枝散叶添丁进口,这个多子女家庭祖孙三辈聚到一起二十几口人。因为成员多,家宴时母亲和女儿、儿媳及孙辈们摆餐桌在靠阳台的大客厅,父亲则和儿子女婿在紧邻大客厅的小方厅,小方厅与三间卧室一厨一卫联通。餐桌上盘碟摞砌,热气腾腾极尽鲜腥荤素之盛。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各色烟花络绎串升涂抹夜空。读初中的壮壮和表弟妹们心痒难耐,填饱肚子,各自央求母亲准他们出去放鞭炮烟花。因为大的大小的小,做母亲的担心意外,都不允许,说等爸爸喝完酒再带他们出去,孩子们或柔声祈求或假装生气施展招数。三丫心软,知道男爷们喝酒没完没了,过年不想太委屈孩子,于是让壮壮以下逐个保证下楼后各遵规矩不许乱跑乱动,再从壁柜里挑体量小些的鞭炮烟花,监管孩子们出去鸣放。

    三丫和孩子们离席,大客厅的家宴告一段落,女眷们端着盆碟鱼贯出来,去厨房,路过方厅不忘叮嘱各自丈夫,陪爸爸多喝些,喝高兴些。 而做丈夫的却统统另一门心思,二小看老小继续往父亲酒盅里斟酒,使眼色对方不理会,只能说:“老弟,咱爸身体要紧,让老人家多吃菜,少喝点.”老小会意,只倒半盅。父亲清楚儿子和女婿嫌他压桌,受拘束,都盼他早点离席,心里生气脸色就阴沉下来。他先示威性端杯,半盅酒一饮而尽,又夹片肉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报复性享受酒桌上的压抑氛围。最后撩一眼石英钟,说:“到点了,看转播去。”儿子、女婿赶紧起身恭立,送父亲离开方厅。二小边解领带袖扣边说:“老爷子走啦,咱哥几个敞开量,看今天谁趴下。”其他人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饭桌上随即谈笑风生。

    老丫正站在方厅,仰脸端赏书法老师送她的一副中堂,《家齐人和》四字,手腕扭动模仿笔试启承转折。二小的话勾起她心气,她自背后把双臂搭在二小肩上说:“二哥,你们喝酒我斟酒啊?”二小刚好新启一瓶五粮液,直接递到老丫手上:“好幺妹,今天你就当酒长,负责斟酒,监督他们不许耍赖,看哪个先趴下。”幺妹说声遵令,先给二小斟满杯,又依次替二姐夫、三姐夫、老小、三小、大小斟满,最后仅剩邢大个,幺妹却像没看见一样,捧着酒瓶转身回到三小和老小中间,在父亲留下的空椅子上落座。二小急了,问:“幺妹,咋能落下大姐夫呢?”随即想到老丫和邢大个一直别扭着,骂了句:“臭丫蛋子。”

    二小再不深究,重启一瓶想给邢大个斟酒,大小却伸筷子阻拦,然后,大小扭头对老丫说:“幺妹,今天你最应该给大姐夫倒杯酒,你和老小和咱爸妈咱全家能在这么宽敞楼房里过年,大姐夫居功至伟。”

    老丫却捧着酒瓶躬身低头,酒瓶藏在桌下,说:“没酒了,就剩空瓶了。”

    老小受大姐夫的惠泽最多,对大小的话深以为然,这时拍老丫肩膀:“ 撒谎 ,酒还剩一半,去,给大姐夫满上。”

    老丫依旧低头:“我说没了就是没了,谁愿意满谁满,别指望我。”

    老小继而扳老丫肩膀,边说:“做人要懂得感恩……”

    不等老小说完,老丫突然抬头挺直上身,对老小吼:“感什么恩 ?就凭他傻大黑粗的样,能娶到大姐他才应该感恩,建十座房子也不亏。”

    老小被吼得一愣,其他人却都忍俊不禁,邢大个更哈哈大笑:对,小驴丫说得对,应该感恩的人是我。又对二小说:“把酒给我,我先自饮一杯,以示感恩之情。  ”

    邢大个人到中年,久历世故比以往更圆融周到,他先自饮一杯,然后斟满,举杯说:“今天大年初三,咱家人聚得最全,借此我先说几句。”接着滔滔不绝汇总去年各个家庭的大事喜事,逐次提及二小家儿子作文获奖,二丫夫妇升迁仕途又迈新台阶,三丫店面扩张,四小喜添贵子,三小买车,大小工作平稳知足常乐等等,满桌人听得心花怒放,谈老丫时,说同辈人中只剩小驴丫婚事没定,值得期待,争取新的一年终成眷属。最后建议大家共同举杯为新的一年各家日子蒸蒸日上干杯。男爷们情绪盎然,一起站起身碰杯,又同时大声喊,“干!”

    陪母亲聊天的二丫、大丫和几位洗涮碗碟的媳妇被喊声吸引,分别从客厅和厨房探出身来,笑吟吟瞧热闹。

    只有老丫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心里另有盘算。长姐如母,老丫和大丫情同母女更有手足姐妹的同仇敌忾,大丫被打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惨状在老丫童年留下阴影,像一块坚冰冷酷着她对邢大个的印象,虽然年龄大了,也知道夫妻间难免操戈,邢大个许多难得可取,但像亲人和家人一样认可大姐夫,老丫觉得先竭尽让邢大个难堪,出口恶气之后再说。

    只是她不知道和邢大个过招自己嫩了些。

    诸人落座后,老丫站起身,捧酒,俏皮的笑对二姐夫、三姐夫说:“幺妹想敬两位姐夫一杯,然后隔着老小探身斟酒。”老小对老丫刚才吼自己犹有不满,伸手想捏老丫鼻子,手没等伸到,老丫停下倒酒动作突然探头奔老小手上狠咬过去,吓得老小连忙缩手,见老丫横眉立目准备再咬的架势,赶紧说:“算你狠,幺妹,我惹不起,怕你行不?”老丫白了老小一眼,又换成笑容继续斟酒,两位姐夫诚惶诚恐端杯接着。幺妹又给父亲的酒杯斟满,双手端起举向两位姐夫,两位姐夫也端杯站起身。

    老丫说:“在我小的时候,三姐就曾告诉我好好学习,将来有份好工作,找一个有文化的读书人成家,像二姐和二姐夫一样。现在明白读书人懂得敬重家人,是不会对老婆动粗的,真高兴三姐夫也和二姐夫一样,谦雅斯文彬彬有礼,幺妹敬你们两家姐姐和姐夫甜美和睦恩爱到老。”三人碰杯后,老丫一口气干杯,两位姐夫也陪着干杯。

    同样身为姐夫,邢大个被老丫屡次挤兑刁难,虽然尴尬但并不生气,比较以前示弱讨好,老丫总行同陌路寇仇,今天的态度属于让步了。待老丫喝完酒落座,邢大个主动搭讪:“小驴丫,听说你有男朋友了,长得帅么?”

    邢大个的问话也是其他人关心的,满桌都停杯撂著,等着听老丫答复。老丫先夹口菜压酒,细嚼慢咽后环顾大家说:“趁着今天人全,我郑重公布,以后谁也不许再叫我小驴丫,我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从事阳光下最高尚最神圣职业,这外号有损我形象。所以请某位自重,别再这么叫。” 邢大个接茬说:“都叫你幺妹,我以后也叫你幺妹,行么?”

    老丫略微点头,然后说:“大姐夫。”这是多年来老丫第一次称呼大姐夫,邢大个受宠若惊立刻答应:“幺妹,啥事你说……   ”而老丫一瓢冷水随即泼下:“你刚才问我男朋友了长得帅么?让我想起一句成语——夏虫语冰,你和帅不沾边,无从问起才对。幸亏壮壮长得帅,谢天谢地,大外甥随我大姐地方多。”

    满桌哄堂大笑,

    邢大个也陪着笑,自嘲着继续找话:“男人帅又不当饭吃,我虽然不帅,但遇事不推卸。幺妹这么优秀要找个像二姐夫、三姐夫那样有真才实学的才行,外表帅,绣花枕头花绣的再美也是草包。”

    老丫豪不含糊:“时代变了,既然我优秀男生不帅在我面前会有自卑感,话都不敢说。我男朋友不仅帅,我更满意他通古晓今知书达理,像《聊斋》里书生,儒雅潇洒。大姐夫.”老丫把目光盯向邢大个:"我承认你们那代人质朴淳厚,这点很难得,但生活在当下再不会发生鲜花、天鹅明珠暗投的事,所以,你要懂得感恩惜福。”

    老丫最后的话对邢大个有打击力,多年前三丫也如是说,他恨不得找地缝钻,何况这次当许多人面。比作牛粪可以,那是幸运,暗讽自己是癞蛤蟆,有这么小眼睛的癞蛤蟆?邢大个想笑但笑不出来。

    老丫感觉到已经对邢大个造成打击,心里的怨怒释然许多,轻松而得意。以前从来不和邢大个同桌吃喝,这次索性以饮料代酒陪着哥哥姐夫们推杯换盏,听他们胡吹乱侃不亦乐乎。而邢大个却思忖找机会挫挫老丫气焰,免得以后更嚣张,几杯酒落肚,这个念头更坚定。

    “小驴……不对,幺妹,”邢大个瞅空对老丫说:“啥时候把你的书生男友领家来,让我辈一睹风采?”

    老丫嗔怪望着邢大个:"你保证不叫我小驴丫,现在打传呼,他20分钟内准到。"

    邢大个举单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不再叫你小驴丫,对你男友介绍时就说我是幺妹的大姐夫。行么?”看老丫满意点头,邢大个继续:“我还得介绍自己名字,就说我叫冯三针。”

    老丫和其他人都诧异,大姐夫啥时候有个冯三针的名字,邢大个继续:“你男友肯定好奇我为啥叫这么怪的名,我就向他解释,其实我姓邢,原本不叫冯三针,幺妹十来岁的时候一门栓把我脑袋开瓢了,从医院出来就有了这个新名,不是姓冯的冯,是缝针的缝。”

    老丫这才恍然邢大个的用意,故意让自己难堪,立刻就想发怒,却不知如何发起,只柳眉倒竖杏眼圆翻瞪着邢大个。邢大个期待的正是这样效果:“想想看,十来岁小丫头就敢轮门栓,哪家书生敢娶?嫁给山大王当压寨夫人正合适。”

    不等邢大个说完,老丫已经暗咬着牙起身离席,奔大客厅去了。大丫在大客厅,桌上人都知道凭大丫对老丫的宠护甚至超过壮壮,谁招惹老丫都在劫难逃。邢大个心里也忐忑惶恐,但他多少有些依仗,不单因为自己对大丫娘家有贡献,更因为谁都知道大丫对自己蛮横霸道,每每有纷争时越有大丫弟弟妹妹在场,自己越受偏袒。他想这次也不例外。

    果然,大丫从客厅进来,强装笑容走近邢大个:“跟我到幺妹屋里,谈几句私底话。”

    邢大个权衡赖坐不动还是告饶服软的当口,三小、老小快速凑过来,一人攥住大丫一侧手臂,不容分说硬拉她离开邢大个,到老丫留下的空椅上坐下,一左一右控制她两侧手臂。大丫也已人到中年,除了惯性使然对邢大个肆无忌惮,对手足亲情早消磨曾经的锐气,她知道俩个弟弟不可能让她轻易挣脱,也就任由手臂被禁锢着,只用犀利眼光瞪向邢大个,威慑说:“你最好自己到幺妹屋等着,没准能少吃点苦头。”

    “ 大过年的,吃什么苦头?姐,咱们吃肉。”三小一只手攥定大丫手腕,另一只手取筷子夹块肉段,直接送到大丫嘴边,大丫想避开,又怕闪躲时油到衣服,只好张嘴吃下。邢大个见三小、老小替自己保驾,心里由忐忑惶恐变得有恃无恐,这时看大丫嘴里嚼着肉段眼神依旧模仿凶光,不仅不怕反觉得滑稽,他挑衅大丫:“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我能那么听你的?到幺妹屋里,你把门反锁,外人想拉架都进不来,我倒不怕伤到你,怕让你受伤壮壮不答应,知道么?这些年我怕的是壮壮不是你。”

    “哎呀,反了。"大丫怒不可遏猛用力想挣脱,但没能得逞。只好坐着咬牙,威胁邢大个:“还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三小用筷子夹一尾冰虾,趁大丫说话直接送她嘴里,抽出筷子后又去夹鸡块。大丫怕三小继续硬喂给她,嘴里嚼着尽力往老小一侧倾靠,不想老小已经斟满一杯酒,端杯帖至大丫嘴边说:“把虾咽下去,然后喝酒,过年,吃好喝好最重要。”

    大丫躲无可躲,只好紧闭嘴唇对俩弟弟听之任之,眼睛却盯着邢大个持续释放怒火。邢大个哈哈笑了:“对我作威作福的大驴丫也有今天?”接着忘乎所以居然给三小、老小支招:“三弟,你把鸡块放下腾出手捏住你大姐鼻子,她只能张嘴喘气,老弟,趁她张嘴就能把酒灌进去。大驴丫嫁我之前在娘家一定没少耍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老小听了反而把酒杯放下,转头对邢大个:“大姐夫,我哥俩努力帮你,你也不能越装越没边呀。”

    大丫被邢大个彻底激怒,不再看他,像被擒的母豹持续用力挣扎,对三小、老小说:“你俩再不松手!我用牙咬了!”三小和老小加大力度,同时温言劝解,老小说:“大姐你是孝女,别为这事惊动咱爸妈。”三小说:“大姐,幺妹小时候确实把大姐夫脑袋开瓢了,这是事实,大姐夫照实说出来,你和幺妹不该生气,做了还怕人说?”

    大丫挣扎一阵,知道徒劳,对三小说:“谁没做过荒唐事,过火事,重复说这样的事光彩嘛?你们大姐夫不嫌磕碜,咱幺妹可是好自尊的,传得路人皆知,咱幺妹脸上有光?”

    撩一眼依旧幸灾乐祸的邢大个,大丫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什么事都实话实说,你们的大姐夫就是一个十足大骗子!”

    三小、老小同时摇头,老小说:“这么说有点过,大姐夫对你还是真心实意的。”

    三小也说:“大姐夫除了嘴不老实优点挺多。”

    而邢大个听大丫这么说自己,直愣愣站起来,满脸愤懑:“大丫,你可以打我、骂我,杀了我,也比说我是骗子好受。这些年我对你死心塌地,为咱家肝脑涂地,就换来这么一句?”邢大个越说越激动声调越高,分坐他左右的大小、二小想拽他坐下,有话好好说,但他依旧不管不顾。“骗子这顶帽子太重,我坐着扛不动只能站着。”大丫厉声喝止:"你坐下!还嫌不够丢人?不怕让爸妈听见?"邢大个脸上愤懑变成委屈,压低声音:“你不说清我怎么骗你,我绝不坐下,今天说不清我站一天,今年说不清……”

    “闭嘴!”大丫再次喝止。“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站着回答是或者不是,有种你一直站着。”

    “尽管问,随便问。” 邢大个小眼睛里居然泛起水雾。

    “那年你头上缠满带血的绷带,柱着门栓当拐棍来我家,是不是?”

    “是。”

    “你当我弟弟妹妹面说我用大头鞋抡你脑袋,鞋掌划得满脑袋口子,流了一茶杯血,是不是?”

    “……是……。”

    “你说大夫给你缝针时能看到白花花头盖骨,是不是?”

    “……”

    邢大个回答一句是 ,身子矮下一尺,最后泄气皮球一样坐回去,单手遮脸无地自容状不再回答。

    大丫懒得理他,对疑惑的三小、老小说;"当时你俩在场,如果幺妹不把你大姐夫脑袋开瓢,我现在也被骗呢。带他到医院包扎才知道他此前脑袋根本没伤,说的全是假话,绷带上的血是他在家里杀只鸡,用鸡血浇上去的。"

    “用鸡血冒充你血,大姐夫,也太狡猾了。” “幺妹只抡一门栓,数量上少点。”三小、老小恍然大悟,分别冲邢大个抱怨。

    邢大个担心三小、老小不再帮着自己控制大丫,顾不上尴尬,强陪笑脸对哥俩说:“我也是为你姐能早点回家才作假,属于善意的欺骗,那次以后你姐再打,我从不还手。”

    大丫盯着邢大个冷笑:“把我打回娘家,再骗回去,幺妹替我出气,到现在还拿这事羞辱幺妹。这就是你的善意?”

    老小还是想偏袒邢大个,对大丫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何况正赶上过年,就别为这事再打了。"

    “我对你大姐夫不是打,是管教,在我眼里他不如壮壮懂事,不吃苦头长不了记性,他那张嘴还会瞎说。”大丫轻易从三小、老小禁锢中抽出自己双臂,一边舒活被扭痛的手腕、手指,一边说。

    又盯着手掌、指甲仔细看,自言自语:“这个年过的,真够刺激。”

    邢大个预知大丫会对自己变本加厉,三小、老小指望不上,大小是个不愿担事的人,他端杯对二小说:“一年见不到你几次,大姐夫最想和你喝酒。来,咱哥俩单独干杯。”二小明白邢大个用意,来不及取杯,赶紧转身伸长胳膊拦住走过来的大丫:“姐,大姐夫知道错了,以前骗你也算用心良苦,这事以后再说行不?别耽误我们喝酒。”

    大丫平和的说:“那次你大姐夫没受啥伤,反而拄着门栓当拐棍来咱家,知道为啥么?”二小摇头,大丫继续说:“他事后承认主要为了防着你,怕你二话不说就动手,他至少可以用门栓自卫。”二小听了深深点头,收回胳膊转身对邢大个说:“这事早晚得解决,你还是跟大姐去幺妹屋里,早点出来,我们都等着你喝酒。”

    邢大个已无暇和二小再说什么,大丫来到他身后一只手扣在他一侧耳朵上,用指甲划弄耳廓,邢大个筋稣骨软,有刀架脖子的感觉。大丫躬身在邢大个另一侧耳边说:“听说你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叫冯六针?”邢大个赶紧柔声说:“老婆,你听错了,我给自己起的是缝三针,这次没骗人,缝针时你也数着呢,确实缝了三针,我哪能说成六针。”

    大丫说:“我知道你起的是缝三针。” 边说扣在邢大个耳朵上的手用力一拧一提,邢大个吃痛跟着大丫手势站起来,"今天我给你改名,叫缝六针。"大丫边说边走。邢大个躬身歪脖被提着耳朵离席向老丫屋走去。经过千锤百炼,大丫成功将邢大个锻造成绕指柔,拉开老丫屋门的一刻,邢大个想退求其次哀求大丫:“幺妹屋里这么整洁,又书又画的,老婆,咱俩别给弄乱了,我还是去大客厅给幺妹道歉,发誓以后不提缝针这茬行不?”

    “你说的是第二步,现在进行第一步,进屋里去!” 大丫松开扣在邢大个耳朵上的手,紧接着拳脚并用冲他后背腿上同时发力,邢大个跌跌撞撞进屋后,大丫按下屋门球锁的反锁按钮,然后从屋里把门关闭。

    可惜呀,可惜, 邢大个没能遵守誓言,过若干年后还是把缝针这事说给了老妹夫听,更可惜的是老妹夫听说时已经是2000年以后,他和幺妹结婚多年,孩子快上小学了。

    邢大个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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