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喵
文/苍梧夫人
【正文】
(一)
承德三十五年秋,是特别的日子,老皇帝看样子也快要升天了,几个皇子是卯足了劲想要在最后的关口再为自己争取一把。
于是大臣们之间的走动、皇子们与大臣之间的走动、后宫与前朝之间的走动更是频繁。
唯有汉王刘偃的王府大门紧闭,仿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事实上这份淡定有些过头,假得不能再假。
王妃陈氏身怀六甲,还是腆着大肚子来劝六爷:爷,您数日来称病无出,杜绝与大臣们的往来,然若朝野上的风云变幻未能及时获悉,怕是会有隐忧。
刘偃斜眼投去责备的目光:不干你妇人事,切莫妄言。
陈氏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丫头,上前一步,想要夺下刘偃正要移到嘴边的酒杯,却被刘偃抬手隔开。
陈氏还未开口,便听刘偃又言:赵四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么?
张了张嘴,陈王妃复又闭上,暗道王爷对韩季瑄的上心程度可见一斑,还是莫要在这个关口触怒他为好。
见陈氏沉默,刘偃朦胧着醉眼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还是回屋里好生休养,我的事你也帮不上什么。
轻飘飘的话落在陈氏耳里分明是关怀的话,却透着疏远之意。
是啊,韩季瑄才能帮上她的爷,自己在刘偃眼里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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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为封疆大吏的内阁次辅韩叔翀望着全身血污的幼弟,咬了咬牙,再也狠不下心来逼问他。
原本他们有四兄弟,前面有个长兄韩伯奢夭折;次兄韩仲卿从军阵亡;如今就剩下自己和韩季瑄两个孩子让韩庸勉存庆幸。
而这个被父亲和自己宠大的孩子,如今为了那个这辈子都很难成为继世储君的人,竟然自甘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正当他心口窝着火的时候,狱卒来报:大人,有人求见犯人。
韩叔翀扭头就是虎目圆瞪:见什么见!没见我审犯人吗!
狱卒颤抖着嘴皮,头垂得更低:那、那人就是求见刑犯韩季瑄。
韩叔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叫他什么?
狱卒抬头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张阴鸷地面孔,于是立马改口: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是求见刑犯韩、韩大人。
两相僵持之际,韩季瑄忍着来自身上的疼痛,缓缓开口:三、三哥,不用放他进来了,我不会见他的。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狱卒面面相觑:这?
韩叔翀磨牙:他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狱卒颤了颤身子:是!是。小的明白!
见狱卒俱要退下,韩季瑄撑坐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烦请牢头转言求见之人,无须忧我,好好保重。
狱卒点了点头:大人放心,这话小的一定带到。
韩叔翀挑了挑眉:你就怎知来求见你的便是那人?
嘴角牵起一丝苦笑,韩季瑄淡淡道:这个节骨眼,除了他谁还会来看我?
见自家兄长似要动怒,他又补了句:当然,还有你来严刑逼供。
韩叔翀气得恨不得咬下韩季瑄几块肉来:你只要交代出幕后之人,又何至如此光景?
韩季瑄摇了摇头:是我干的,我已经认罪了。与他人毫无干系。
还是冥顽不灵,韩叔翀侧身一拳打在墙上:韩季瑄!你就不能醒醒脑子吗!那个人哪里值得你这般罔顾生死!
老皇帝念着韩仲卿已经为国捐躯了,韩庸对自己也是忠心不二,便只下旨斩了韩季瑄一人。
虽然老皇帝没有牵连旁人,但明眼人都知道刘偃跟韩季瑄关系紧密,于是也连带受到了冷待。
行刑那天,刘偃把自己灌得烂醉,陈氏根本劝不住他,只能在一旁默默淌眼泪。
不几日,韩庸、韩叔翀请旨致仕的奏疏批了下来,韩门上下早就收拾好准备还乡。
见到韩叔翀,刘偃因连日醉酒而浮肿的面颊微微抽了抽:你来干什么?
陈氏惯会察言观色,见此便带走了一屋子的下人,以便他二人详谈。
韩叔翀神色平平:这是阿瑄留给你的信。记住了,他是死在你手上的。
说完,也不管是否触了大不敬之礼,转身便离去。
刘偃捏着信,看着上面“吾兄阿偃亲启”几个大字,竟是没有勇气打开,他不想看到他留下的遗言,他也不敢看。
于是他颤着手将信撕了个粉碎,喃喃道:我哪里需要你为了我自作主张?若非你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我二人如今不会阴阳两隔。
韩叔翀前脚刚走,赵四便趋着步子入了大厅,他颔首报了一句:爷,代王殿下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要见您。
刘偃侧脸歪着头一笑:这个时候他见我干什么?!
赵四垂目,敛了敛眼中的无奈,可劝谏的话无须下人多嘴:那小人这就去回了代王殿下那边的遣使。
慢着。刘偃叫住了赵四,旋即补了一句:你且回他,便照原计划进行。
老东西胆敢除了他最重要的人,哪怕翻了天他不不会就此揭过。
就算韩季瑄大逆不道,胆敢谋害今上那也是为了自己,除了他刘偃没人可以碰韩季瑄,皇帝老子也不行。
(二)
老皇帝这几天愈发神志不清,皇子们的动作也是愈加频繁,关于谁是后继储君,乃此刻最为要紧之事。
按理潘王刘缙贵为当朝大皇子,母妃姚贵妃与中殿素来关系睦善,王妃的娘家又是“满门尽是珠光色,一朝拜相入锦侯”的陈留谢氏,可以说刘缙入主东宫的希望非常大,可这老不死的老皇帝偏偏死不松口,在位的时候愣是没有册立东宫,以致于这些皇子们心存希冀,明争暗斗不止。
魏王刘淇与赵王刘绶为双生子,二者性格却大不相同,魏王喜静,后者乖张恣意,其母张贤妃倒是脾性闲淡恬静颇得圣心。
而代王刘安看样子就很难有机会成为后继之君了。这个当朝四皇子,自娘胎出来就患有哮喘之症,常年卧病少出。其母简氏尤为乖张跋扈,但出于对刘安的怜悯,老皇帝连带着对简氏也宽容得多,因此对于简氏拈风吃醋的行为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樊原本是老皇帝的第五个儿子,乃皇后严氏的嫡子,却因为幼时意外不慎夭折,之后严氏再也没能生下儿子,只一个公主刘裾,封号宁阳,也是老皇帝唯一的一个女儿,自然宝贝非常。
最后这汉王刘偃是皇子里面最小的一个,其母早逝,也没什么能够让他倚仗的母舅,一路走到现下,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老皇帝看着守在床前的子女,心头涌过滔天的洪流:滚滚滚!朕还没驾鹤西去呢,都守在这干什么!
刘偃低垂着头,遮去了嘴角地讥诮一笑,心下腹谤着:都忙着表孝心,等着你死呢,老东西!
看起来病怏怏的老皇帝居然还能撒出这样底气十足的怒意,刘安安了心,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去了。
正当寺人接到皇帝的眼神示意,就开始摆出了请出的架势:诸位皇子请这边来。。。。。。
偃儿。老皇帝叫住了他:你留下。
刘偃当即送出去的步子就这么收了回来,顿在原地不退也不进。
老皇帝看着离去的皇子朝刘偃投去怨妒的眼刀,不禁叹了口气:你上前来。
寺人很上道地遣退了闲杂人等,留给父子俩静谧的独处空间。
你还在埋怨朕?老皇帝微微闭眼,侧了侧身,想要换个面朝外的姿势。
刘偃踟躇片刻,还是上前帮他翻了翻身:莫敢。
老皇帝勾了勾唇,嘲讽挂了满脸:韩季瑄必然要死,为你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刘偃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咬着牙忍住了一腔悲愤。
见他隐忍的模样,老皇帝生怕闷炮不爆似的又火上浇油道:就算他自作主张是为了你,但朕始终相信你不不知此事。
听到这里,刘偃抬了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老皇帝。
老皇帝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了几下,悠悠开口:谁都知道韩季瑄是你的人,若你当真存着谋逆犯上之心,也不会假手于他,否则就是不打自招。
刘偃的沉默让老皇帝渐失耐心:你这个傻小子,难道还不明白?韩季瑄极有可能是其他人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
可他从始至终都没将儿臣攀扯进去,刘偃语气淡淡地回了老皇帝一句。
老皇帝冷笑一声:焉知不是为了偏护他人?
刘偃也没了耐心,老皇帝的话好似芒刺加身,让他殊特难受:儿臣自幼没了母妃,论显贵,无及大皇兄之万一;论资历,儿臣最为宵小。韩季瑄若为细作,也不该被安插在儿臣身边,一个身无长物的皇子,不值得他如此真诚相待,深谋远虑!
你!老皇帝气得猛烈咳嗽起来,刘偃竟然也没有上前安抚的意思,真是不孝到家了。
老皇帝见他毫无醒觉之意,太息道:你在怪朕这些年疏忽你了吗?
刘偃摇了摇头,心想:这样凉薄的帝王恩宠,还因为后宫皇子众多而愈加稀薄,争来何用?
果然,老皇帝哭笑不得:偃儿,朕之一生都活在悔憾之中。
刘偃岿然不动,漠然的表情让老皇帝悔憾之意更甚:朕这一辈子只爱过你母妃一人,却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能保住她。后宫腌臜污秽朕不是不察,却不能察,帝王之尊给了朕,便注定是为天下人活着,你能理解吗?
见他点了点头,老皇帝声气又柔了几分:朕刻意疏离你,也是为了让其他人不要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老皇帝絮絮叨叨好似要把压在心头的所有话趁着最后一口全部一吐为快:九五之位至尊,朕不会传给其他人。
言止于此,老皇帝蹭了蹭枕头,闭目不言了。
最后几句话他不想说了,这是他的自私,他想把世间最贵重的皇位留给最爱的小儿子,但他自己最清楚,于帝王之家而言自在才是最为贵重的,可若无大权在握,何来自在?
这种矛盾的想法才冒头,就让老皇帝莫名眼酸。
(三)
因为遗诏,刘偃之前的谋划也显得十分多余,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继世之君,王妃陈氏也因为诞下皇子晋位中殿;而刘偃的皇兄们表面上还算老实,于是他也都表面上册封安抚了一番。
但在提议彻查当时韩季瑄之事,并追封他为少傅一事上,朝堂之上,大臣们激奋弗从。
意外地,刘偃自此再也没提及此事了,群臣也就当此事过了。
然而刘偃始终不愿意相信韩季瑄会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他更不愿意相信韩季瑄会为了他自作主张。
韩季瑄是最该了解自己的那个人啊,当朝的六皇子汉王刘偃向来胸无大志,一副混吃等死的死相,怎么会有当皇帝的肖想呢。
可为了韩季瑄,他最终还是加入了争权夺位的行列中,若非老皇帝临了的一番话和一道遗诏,如今便能省下好些藩王的皇室开销了。
这个新君自承继大统之后,让人费解之处就太多了。
比如,不近女色,几乎每天都是在自己的宫殿处理朝政,更让人跳脚的是都说皇帝坐拥江山万里,后宫佳丽三千,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刘偃却除了皇后陈氏,再无后妃一人;子嗣更是单薄得就太子刘撼一脉相承。
如此勤政爱民,不耽女色,哪怕偶尔任性一下的出格也无,实在是圣明得不像话。
刘偃在位十六载,边境稳定,内事清修,一派海晏河清盛世无双的欣欣之荣,简直快让人生出“死于安乐”的人生追求来。
但对于刘偃自己而言,勤修法政,外列神兵并非他的宏愿,除了让天下人过得好一点,他实在没什么价值体现了。
况且,那个人如果还在,也是希望他能成为明君的吧。
刘安捂着嘴,拼命忍住咳嗽,他不想让简太妃一把年纪还要忧心自己的身体,可这一天不如一天的身子骨,保不齐就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每每思及此,他都是满心悲戚。
回到自己的府邸,好巧不巧正撞见简氏正跟一个小厮专注地咬耳朵,直到刘安走近,二人才发现他。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让他起疑心的是小厮见到自己,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而简氏也是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刘安于是留了心开始暗查此事,结果这一查就查出了惊天大案。
原来当年给先帝投放慢性毒药的主使人竟然是自己的母妃,前些日子当年的帮凶辗转找到简太妃,目的自然是携着这个秘密行敲诈勒索之事。
简太妃投鼠忌器,只得假意应允,随后却叫家丁买通杀手打算大人灭口,当然最后一步的灭口计划在刘安知晓来龙去脉之后夭折了。
刘安是个没有脾气的温良性子,欺君罔上犯科作奸的事他不会做,也不敢瞒,是以打算将此事告知刘偃,并负荆请罪。
于是刘偃十几年平淡无惊的帝王生涯凭空起了波澜。
讲清楚整件事,刘安恭恭敬敬地跪在刘偃面前不住地叩头:臣兄之母妃为了臣兄犯下大罪,臣兄甘愿受罚。唯望陛下念在臣兄一心只为陛下、母妃又年老体迈,饶其性命。
刘偃低垂着头双眼紧闭,并未发怒,但也没有饶恕简氏母子之意。
沉默半晌,刘安举着两束惶恐不安的目光投向刘偃,却见他微有皱纹的脸上,两行清泪已是半干。
既然与自己无关,却还要认罪,这个混蛋!
神思飘忽间,刘偃恍然想起他与韩季瑄幼时玩耍的场景来,曾经喜欢的一只小猫被韩季瑄玩死了,当时他伤心得不行。
结果小刘偃一岁的韩季瑄为了哄他高兴,便趴在地上学猫叫,还说自己以后就是他的猫。
好久远的记忆啊,当年之事如同云烟过眼,可内心的悲恸却再难平复。
而韩季瑄最后写给自己的信也随着韩季瑄而去,他此生都不能窥知了。
吾兄阿偃亲启:
劳兄见谅,瑄之命薄,不能长伴兄侧,实乃生平最憾。蒙兄垂顾与瑄有总角之好,虽万死难报之一。瑄知阿兄心性恬淡不汲汲于富贵,然皇室福薄向来身不由己。若兄无问鼎之心,瑄愿竭虑辅佑,或可安平一生;纵兄昔时淡泊乃惑人之假象,实怀入主东宫之意倒也在情在理,此行凶险不与瑄言也是应当,既如此,瑄愿为阿兄先行以拂不测,死生不计。
然入主东宫路遥非常,并非儿戏,望兄慎而又慎方是;此前之事,窃度乃冒失凶险之举,兄万万不可再为之。兄若能得偿所愿,黄泉碧落,瑄亦悦矣;若不然也是天命所归,望兄切切莫要妄自责怨,彼时瑄之兄长倾以所有也要保您安身立命!
书此绝笔,此生已无再见之日可期。
惟冀阿兄好自珍重,莫因愚弟之事耿耿于怀,需知前途迢迢,大业在望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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