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零八年八月十九号她重新走了一遍临川。那是她跟烟的约定。零七年上考场前就约定好的。 高考的前一天,十点多的河滨公园慢慢开始安静下来,夜娱乐的市民人影逐渐消匿,纷纷各自寻找归宿。街道上灯光微微闪烁。车辆打着警示灯,有条不紊地沿各自的方向前行,仍然是在寻找归宿。橙色的光速迅速的消匿于层层介质中,然后又迅速地呈现在稀薄的热空中,这个城市夏天的喧嚣和轰鸣被踩在了脚下。她们趴在河滨的围栏上,河中的水在夜色中静静地流动,依旧还是在寻找归宿。 “筱,以后什么时候我们一起来临川!”烟双手横放在扶栏上,将左侧脸贴在手上,背望向另一侧的夜空。寂静的黑色中,天与地连成一片。上有夏日里该有的点点星光,下有河水泛渐出的粼粼波光如觳纹,共同的语言。 “你说,几年后,我们再来临川,会是什么感觉呢?事过境迁,物事人非?烟。”她望了眼烟背向她的后脑,然后又把头转向前方漆黑带光的水接天际说:“每次坐在公交车上,穿梭于这个城区,一列列的建筑物往后倒退,我总会感觉,这个城区很空,只剩下高楼大厦和车流。然后想到,在多少年后我一个人再次回到了这里,我站在十字路口的车流中,周围的高楼将我圈在这个十字路口,我抬眼向四周扫望,突然迷失了自己。” …… 第二天她们就风风火火地上了考场,那个一直被视为是人生战场,甚至是杀场的考场。一副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高考结束,她们就离开。告别临川,告别抚州,一起回家,在另外一个市。 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一个皮箱里放的是自己一年四季换穿的衣服,另外还有一个背包,外层放了些路上必用品,里层只放了几本小说,其它东西能卖的卖掉,不能卖的当垃圾扔,仿佛没有想要在这个城市留下任何留念的意思。 那套她从高三开始每月需支付620块钱月租的屋子,突然间也空了。站在那四楼的窗口,眼底下地玉名街,一如既往地车流不断。看着。看着。她哭了。眼泪无声地涌出,然后顺着她没有表情的脸颊流下。很安静。她感觉道上的喧杂都与自己无关,在很久以前,就无关了。 “你哭了。”烟站在她的旁边,一起看车流,看这个城区的上空。面无表情。 “嗯。呆了三年的地方,再怎么样,有感情了。” “你舍不得这个地方,舍不得闫辰。” “你呢?” “闫辰。他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他。” “我会等他,等他毕业。”想到这个男子,她心底微微一振。 闫辰是她第二个房东阿婆的外孙,比她低一届。第一次见他是她住进他们家的第二天。那时她高二刚开学,而他刚升入高中。她要重新找房子,找一个安静的屋子,可以安静地念书,安静地写作,安静地画画。傍晚她拉着烟随便敲门,然后问人家有没有一间安静的房子可以出租。 阿婆说她可以腾出一个安静的房间给她。晚上她就把东西搬进去了。阿婆把孙女达达的床移到了她自己的睡房,让闫辰搬到达达的房间,腾出了闫辰的房间。阿婆跟阿公都很喜欢她,跟自己的孙女样,吃住行都跟自己家里人一起。她每月付给阿婆600块钱。心底里很感动。 第二天是礼拜天,一大早她就扎进新华书店,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看完三毛的《梦里花落知道少》,半蹲式地嵌在书柜旁。一个人看着看着,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并不是想哭,或许是天气太闷热,看到某一段会有小睡一会儿的困惑感。 那些小字像细小锋利的针。她合上书,把它放回书架。眼前是反复变换的光点,连成一条线。 走出来的时候,又倒回去,把书从书架上取下,决定买回去。 然后一个人走回家。 她上楼梯脚步很轻。在转过三楼的楼道拐弯时,她抬头,看见了他。 久久地盯着,然后爱上了他,一个比她小一岁的男生,在日后将要共同生活共同相处的男生。 楼道的感应灯松了,因接触不良而无法感应。门口放了一张四方凳,他站在上面,用螺丝刀慢慢地将灯泡旋下,将里面的接触线头重新接长拧紧,再连接到灯泡上,将灯泡慢慢装回去。 他的身子很单薄,只穿了条白色球裤,上半身赤膊着。夏日里的男生大多都是这样。他的右侧面很好看,鼻梁很挺,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而他的眼神,给人的却是一种飘浮不定的感觉,那双修长灵活的手很专心地摆弄着,有汗液从他的黑发里渗出,沿着侧前额、太阳穴、侧脸流下…… 那天晚上她窝在被子里,从第一页重新开始看起上午买回来的那本书。眼睛变得生疼,眨的时候干涩得挤不出一点水来。 直到凌晨一点。她默念了一遍书的名字和书套上的小段插曲才睡下。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 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道少 (二) 有时候我们都这样爱,但从不表达。就如同我们不说伤心,伤心却无处不在。 烟常会在周末跑去她住的地方,没别的事,哪怕是坐在她旁边发呆或者看她画画。她说,她跟烟有一种化不开的情愫,像是与生俱来。 “筱,还记得刚来临川时,我总感觉这个城市,因为有你才存在。”烟百无聊赖地和她背靠着背,懒洋洋地在阳台上晒太阳,嘴里喃喃自语,“有的时候,有个画面常会在我脑子里出现。在车子横飞的马路上,我看见你遇车祸了,还下着雨,你躺在地上,血液汩汩流淌,跟雨水一起漫延……然后,我开始疑惑开始恐惧开始无助……我开始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城区,你不在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干嘛……” 她安静的听她讲着,然后,在太阳底下睡着了。冬日里的阳光惬意的释放它的温度,透过她们白色的外衣。 然后在高二快结束时,烟告诉她,她喜欢闫辰。 她没有惊讶没有激动,似乎一切的一切她都预料到了并且做好了时刻等它们出现然后安静地接受的准备。她平静地微微一笑。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后,她没有考好。她向学校申请再读一个高二。并且一个人在玉名街重新租了一套房子。 又一个炎热的夏天。她的生命,就像是野草,蓬勃而卑微。她的灵魂,在城市里,也始终是一个岛,这样孤独,这样苍翠和繁盛。世间这样荒芜。寂静深不可测。他不在她身边,她这样想念他。 暑假过后,烟陪她去高二(3)班报名。 她们却也看到了闫辰的名字,显赫赫的,也列在高二(3)班的同学列表里面 零七年高考,她毕业于临川第一中学高三(3)班,被复旦大学录取了。而他的志愿撞车了,他留在临川第一中学高三(3)班补习。 补习那年,他偶尔会跟她通电话,听她讲她的大学生活。在中途两个人常会突然停下来,然后不知道讲什么。然后她总扯到他的高考复习中去,问他复习会不会很紧张,他总是过会才说,不太紧张。 零八年高考,他报了厦门大学。在电话里他告诉她。 她的心横地痛了一下,然后说:“哦……是么!” “嗯。那里挺好的。” “嗯。”她回应着。 ………… (三) 零八年暑假,八月十八号,她去了临川。恰好也赶上一个同学聚会。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进门后看到那么一大桌的人她突然觉得有些紧张,然后扫视了下希望能发现有个空位是留给自己的。随即,几个男生站起走向她,将她拥到一个座位前,说,这可是我们哥几个特地为你留的!然后大伙都跟着龇牙咧嘴的笑,有几个口里还一边喊着,干! 就这样,她坐在闫辰的右边。再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的右侧脸,还是那样好看。比起第一次看的那张右侧脸,浓眉、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微微上翘得嘴唇、依旧让人猜不透的眼神,都更显得有轮廓了。应该是成熟了吧。 同学喝得尽兴,个个都喊着不醉不归其乐融融。好几个高中时期挺本分男同胞进了大学都光明正大地抽起了烟。闫辰也被递了支烟,大伙起哄给个面子抽一抽。 他拿着烟,笑了笑,然后放进嘴里。 她伸手从他嘴里夺了过来。看着他。 他对着她笑。笑容那样温和天真,跟个孩子一样,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却又性感的不得了。然后狡邪地笑着说,“不要紧哇!” 突然她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头,对于眼前这个男子,她在他心中是什么地位她自己都不知道!于是她把烟还给他,然后将注意力移向了她右边的同学。 屋子里乱哄哄,充斥着烟酒味,喧杂声,男的和女的,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 大学生安慰刚毕业的高考生说,“你们没听说吗!只有经历过复读补习的人才算是真正体验过人生辛酸的人啊!”另一个女的迫不及待地插嘴补充说,“人家不还说么!只有离过婚的人才能算真正成熟呢!” 一男的对着一女的一边大叫,“妈的,我记得以前我坐你前面的时候,妈的你天天找我说话,有一次还害得我罚扫地一个礼拜!”一边伸手刚好够着在那女的手臂上,使劲的拧捏了一把,然后就听到那女的呀呀叫! 有的人狂侃NBA。说人家那个那个签合约!那个那个钱多! ………… 从饭店出来,纷纷道别完,差不多快十点了。她说,闫辰,今晚就在你家住一晚了!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一路沉默。闫辰将头靠在她的右肩上,闭着眼睛,然后将握着的右手伸到她面前,展开手心,是一支烟。她看着这支烟,白色的烟卷纸上还有刚刚她从他嘴里抢过来时弄邹的痕迹,她安静地笑,然后望向这张干净好看的脸,那有着飘浮不定的眼神和游离怡然的神情的双眼始终闭着。从玻璃窗折射进的黄光路灯,因为微弱而显得疲倦,由于道路两旁的绿茵大树的缘故,形成一条条会流动黄斑,快速地横过他们安静的脸和那只修长的手上托的那支烟。轻轻地,她用左手拿走那支烟,他放下了右手。 家里很安静,阿婆阿公他们都已经睡下了。家里又变回了老样子,“你走了后,我又搬回了我原来的房间!”闫辰说,“你就更跟表妹睡一张床啦。要是不习惯,要跟我一同睡不?呵呵。” 她噘了噘嘴,转身离开。 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她还是起来走到他床边,说,“我跟你睡一块儿。” 他们相向侧卧着,看着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什么时候走?” “明天。” “一定舍不得我吧!” “自恋!去死吧你!” “死也要拉你垫背!” “你手够不着!复旦跟厦门隔得远着呢!” “要你死,再远也会把你找到的哇。” “所谓的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么。” “跟你死!路上吃的你负责” “死之前还要去大草原放放羊。你去不。” “去啊。还骑骑马呢!太浪漫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还会不好意思!” “是啊!哪像你?” ………… 迷迷糊糊中,他入睡了。 她最后给了他一个晚上的时间,等着他说,我们一起好么。最终还是失望了。 她想,是否可能他也跟自己一样。一直在等,等对方说一句,我们一起好么。也许我们就是这样擦身而过的! 凌晨的时候,他的手机振动。她按了确定,看了那条短信。 她觉得突然心痛。 爱情来来回回。最后,她想她只是喜欢夜色里,呼啸风中的一场花瓣雨。见此而已。没有其他。这个熟睡的男子,就在自己的眼前,却连轻轻的一个吻都觉得遥不可及。 凌晨五点,她给他盖好薄毯,然后动身离开了。 十九号,她坐在公交上,重新将临川走了一遍。 她的身体有一部分也已经死了。再没有回应。没有思想。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新的一天就在眼前。她觉得这样的孤独。那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孤独。所有的人都和她没有关系了。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她只能哭泣。 窗外的建筑物迅速地往后倒退,她在车流中移动。
本网所有发布的剧本均为本站或编剧会员原创作品,依法受法律保护,未经本网或编剧作者本人同意,严禁以任何形式转载或者改编,一但发现必追究法律责任。 原创剧本网(juben108.com)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UserData} {$CompanyD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