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户小戏]

    箍漏招亲

    张大光：男，二十七、八岁，箍漏匠，简称张。

    王二嫂：二十五、六岁，小寡妇，简称王。

    [张担担子上。

    张：  （唱）雄鸡三唱，

    东方鱼肚扬。

    为了糊口起身早，

    担起担儿走四方。

    箍漏本姓张，

    名儿叫大光。

    城北三十里，

    住在张家庄。

    自小投名师，

    手艺比人强。

    四乡和八镇，

    有点小名望。

    男女老少长幼辈，

    都知我会钉盘、钉碗又钉缸。（圆场）

    担起担子扇起风，

    还比骑马坐轿轻。

    上了五里坡呀，

    又下八里坪。

    过了赵家岭呀，

    来到王家营。

    十字路口东西南北望，

    我吆喝一声，三老四少都快来，钉盘子、钉碗和钉缸。

    [王手拿一根棉花捻子上。

    王：  （唱）王二嫂我正织纺，

    听见门外闹嚷嚷。

    急急忙忙出门看，

    噢，原是来了箍漏匠。

    急走几步上前问，

    你可会钉大瓷缸？

    张：  （唱）箍漏闻言笑口张，

    掌柜问话欠思量。

    碟子和老碗，大缸和小缸，

    凡是瓷器咱都在行。

    王：  （唱）二嫂听言喜心上，

    叫声箍漏匠听端详。

    两个黄花罐，

    一个大黑缸，

    钉好要多钱？先把工钱讲，

    免得日后争短长。

    张：  （唱）见活再把工钱谈，

    你把大缸往这搬。

    王：  （唱）缸大分量重，

    无力往出搬。

    把你这担子往我院子担，

    问你可情愿？可情愿？

    张：   咋个话？你搬不动，让你当家的搬嘛！

    王：   当家的？我就是一家之主呀！

    张：   啊！你是一家之主？

    王：   怎样？不象吗？你不愿意钉了，就走你的路……

    张：   哎，愿意愿意么，手艺人只要能挣钱，咋钉都愿意呀！

    （唱）箍漏匠闻声，

    今日开张从容，

    请你前边带路，

    王：  （唱）箍漏你随上行。

    双手推开院门，

    把你担子放在院中。

    张：  （唱）好，我把扁担顺墙靠，

    王：  （唱）这缸和罐那要看清。

    这是一对黄花罐，

    这是一个大黑缸。

    三件活儿要你干，

    你要多少手工钱？

    张：  （唱）大缸给我二百四，

    小罐给我八十双。

    四百铜钱没多要，

    实价实言实心肠。

    王：  （唱）买一个新缸能值多少？

    钉旧缸就要二百双。

    不给你多，不给你少，

    我给你五十文去买麻糖。

    张：  （唱）掌柜的说话欠思量，

    手艺人挣钱多难场。

    吃喝穿戴全要钱，

    我想靠钱…..

    王：   靠钱怎样……

    张：   靠钱……

    王：   怎样呀？

    张：  （唱）唉，我还想靠钱娶婆娘。

    王：   听你之言，你还是个单身汉？

    张：   不是单身汉，倒是庙门外的旗杆……

    王：   怎讲？

    张：   光棍一条。

    王：   嗯，照这说来，你是有些可怜。

    张：   是啊，手艺人就是惜惶。

    王：  （唱）唉，你难场，你难场，

    世人哪有我惜惶？

    油盐米面要钱买，

    买捆干柴还得雇人扛。

    张：   听你之言，你是吹拉弹唱的全把式啊？

    王：   虽说不是全把式，这里里外外都得经营。

    张：  （不解）嫂大姐……

    王：   哎，要叫大嫂就叫大嫂，要称大姐就称大姐，可叫个嫂大姐，算个什么称呼？

    张：   因我不知你是这家的主人，还是客人？

    王：   这称呼与主人、客人有何相干？

    张：   哎呀啊！是你不知，我们走四方，跑外乡的人有个讲究，对人家的媳妇要叫大嫂，

    对人家的姑娘要称大姐，这媳妇就是主人，这姑娘便是客人。因我辨认不清你是

    媳妇还是姑娘，看不出你是主人还是客人，故而以嫂大姐相称，比较可靠些。

    王：   噢，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啊？

    张：   嘿，这才是讲究了个边边……你到底……

    王：   听着。说我是个媳妇没汉子，是个姑娘没辫子。从前是客人，后来是主人。如今既

    是主人又是客人，既非客人又非主人。大嫂、大姐随你叫！你说这缸你钉不钉？

    张：   这，从前，如今，客人、主人、姑娘、媳妇……（恍然明白）啊！原来她是寡妇！

    是非之地，嗯，这活儿不能做，这缸钉不成啊！

    （唱）是非之地不可呆，

    男女之嫌要躲开。

    工钱你我难商量，

    担起担子走他乡。

    王：  （唱）我急忙拉住后箱箱，

    这个价儿再商量。

    大缸给你二百整，

    小缸给你五十双。

    三百铜钱不算个，

    全当行善来帮忙。

    张：  （唱）这几句话倒中听，

    说得我心里热烘烘。

    你就给我三百整，

    全当为后辈儿孙积福量。

    你讲理，我通情，

    这样钉你看行不行？

    黄花罐上钉卡钉，

    大黑缸上钉马铃。

    钉得好，你给钱，

    钉得不好莫付铜。

    我生来就是这脾性，

    好说好来咋都行，你看通不通？

    王：  （唱）行行行，通通通，

    箍漏做事好厚诚。

    你在这里把活干，

    我给你取烟拿火绳。

    观箍漏，人品正，

    好似单枝独苗一根葱。

    且对他，好待承，

    把他的底细盘分明，莫落空。（高兴地下）

    张：  （唱）我忙把箱子开，

    钻子榔头取出来。

    钻头尖尖摸口水，

    搭在罐上吱吱吱吱，嘭。

    八个印眼眼都钻开，都钻开，

    五分卡钉往上盖。

    榔头一敲叮，叮叮叮叮，当，

    两头同时钉过来，钉过来。

    卡钉光光里边扎，

    拿起锉刀蹭，蹭，哧，

    罐内平光没疤疤，没疤疤。

    没用三下五除二，

    一个黄罐钉浑全。

    王：  （唱）手提火绳又端烟，

    三脚两步到当院。

    箍漏莫把大缸搬，

    歇息歇息抽袋烟。

    张：   多谢嫂大姐，若是茶水喝上几口，倒还顺气，这烟吗我是不抽的！

    王：   出外耍手艺的人，还有不抽烟的？

    张：   嗨，好我的洒大姐哩，是你不知，我家祖宗三代就是招了抽烟的祸！到了我手里，

    发誓要是再抽烟就不是两条腿的人！因此，水旱烟、“洋骗”烟、卷烟、鼻烟和纸

    烟，从我妈还没生下我就不抽。如今，这会，现在，但见谁抽烟，嗯，我真真想扇

    他两个嘴巴子！

    王：   那到底因为何故？你能否说给我听听？

    张：   你想听？

    王：   全当谝古今哩。

    张：   这说起话长。

    王：   越长越爱听。

    张：   嫂大姐若不嫌耳烦，听我讲来哟……

    （唱）提起抽烟我好生气！

    不由得叫骂我先人。

    我祖爷曾经开烟馆，

    他抽的倒比卖的欢。

    烟馆开了三五年，

    连本带利全抽完。

    我爷爷自小不学正事学抽烟，

    庄基房屋、碌碡场面，连当带卖，落了个两袖清风住进庙院。

    挣挣把命活到四十三，

    一命呜呼升了天。

    我爸手里没啥卖，

    为抽烟抬门撬锁、偷鸡摸狗把墙翻。

    三个儿女卖了一对半，

    把我妈也卖到北山里边。

    王：   那你也是被卖了？

    张：  （唱）多亏我还没出世，

    要不然早被抽进烟枪眼眼。

    为了张家不绝后，

    起名大光继香烟。

    王：   你家这些故传子，你如何得知的？

    张：  （唱）全是我妈一五一十对我讲，

    气的三天没喝半碗汤。

    我发誓要把门风换，

    赌咒与烟不来往！

    王：   原是这样！

    （唱）二嫂听言，

    心潮滚翻。

    箍漏心良面善，

    体壮手巧能干。

    若能和他结伴，今生幸福安然。

    我有心话讲当面，

    他不肯落个难堪。

    嗯，这……对！

    我这里有了权变，

    为他先把香茶端。

    箍漏匠，你不是口渴吗？我给你端茶去。（一笑而下。张好奇，摸不透）

    张：  （唱）嫂大姐真稀罕，

    拿来烟袋把茶端。

    张大光，细盘算，

    今日莫非遇神仙？

    哎呀呀驾了云，

    噫哟哟上了天。

    想不出，猜不透，

    里边是个啥故传？

    王：  （抹粉带花，一身新鲜打扮，高兴地上）

    （唱）王二嫂，巧打扮，

    从头到脚不一般。

    手捧香茶到当院，

    再把箍漏动静观。

    哎，张箍漏，请你喝茶。

    张：  （接茶，看王大吃一惊）呀！

    （唱）大光正把心事念，

    王母娘娘站面前！

    王：   张箍漏，你尝我这茶香不香？

    张：  （揭盖）香，香得很呀。

    王：   你没喝，怎知香得很呀？

    张：   我闻着了。

    王：   怎样闻着了？

    张：   揭开盖盖香一院，喝上半口醉俩人。

    王：   这是茶，不是酒。（得意地笑）

    张：   这茶醉了，比酒劲还大。

    王：   哎，箍漏，你放着茶不喝，看什么？

    张：   我，我看你——

    王：   看我？看我什么？

    张：   看你，看你，看你好看！（实诚地）

    王：   你爱看？

    张：   我爱看。

    王：   爱看，你就看、看、看！

    （唱）我头上青丝如呀如墨染，

    两鬓间斜插白玉簪。

    张：  （唱）哎呀黑的，哎呀明的，

    明的黑的，黑的明的，

    好似半夜流星闪，照亮天。

    王：  （唱）我脸上敷粉轻呀轻轻掸，

    桃红胭脂擦两边。

    张：  （唱）哎呀白的，哎呀粉的，

    粉的白的，白的粉的，

    好似桃花正开绽，开满园。

    王：  （唱）水灵灵双眼忽呀忽忽闪，

    口涂珠红一点点。

    张：  （唱）哎呀灵的，哎呀艳的，

    艳的灵的，灵的艳的，

    好似珍珠把光闪，滚面前。

    王：  （唱）身穿石榴大呀大红衫，

    八幅罗裙系腰间。

    张：  （唱）哎呀红的，哎呀美的，

    美的红的，红的美的，

    好似莲花水面悬，打转转。

    王：  （唱）闪缎裤腿绿呀绿丝带，

    扎花绣鞋脚上穿。

    张：  （唱）哎呀轻的，哎呀快的，

    走路好象水漂船，一溜烟。

    箍漏看得花了眼，

    咣当一声！大缸成了碎片片。

    王：   唗！

    （唱）王二嫂忽开腔，

    开言怨声箍漏匠。

    不该不住把我看，

    不该打烂我的缸。

    张：  （唱）张大光我着了慌，

    嫂大姐你听心上。

    打烂你缸我另钉，

    如不然与你赔新缸。

    王：   什么赔偿？你小伙能赔得起吗？

    （唱）你言说与我赔新缸，

    你可知我这是什么缸？

    这本是景德镇的缺物货，

    它的用处不平常。

    能腌菜，能作酱，

    涡的浆水比醋香。

    能调干面能调汤，

    这等缺物你咋赔偿？

    纵然与我赔新缸，

    新缸哪有旧缸光！

    张：  （唱）张大光，没主张，

    都怪我，太荒唐。

    嫂大姐，多原谅，

    任赔任罚我承当，

    你说咋好咋收场。

    王：  （唱）二嫂我，心中笑，

    招亲之事有了苗。

    转身我把大哥……大光叫，

    细听我说咋开交。

    张：   你说，我听着哩。

    王：  （唱）旧缸打烂了，

    张：   我给你赔新的嘛！

    王：  （唱）新的我不要，

    张：   那你说咋办呀？

    王：  （唱）要你以人来赔偿，

    好说好办好商量。

    张：   咋的话？你还要我的命呀？

    王：   不是要你的命，是要你的人。

    （唱）只要你进我家门，

    张王两姓正合音。

    你孤我寡无依又无亲，

    咱两家合成一家人。

    张：   你说要我上你的门？

    王：   哎，是呀。

    张：   那，那不就成了上门女婿招亲哩吗？

    王：   正是的，正是的。

    张：   哎呀，这怕通不得！

    王：   这有何通不得？你乃孤男，我乃少寡，你箍漏，我纺织，正好门当户对呀。

    张：   哎呀，我张家就是这个独苗，我还得顶门立户，敬祠祭祖哩。

    王：   大光哥，你就放心吧。

    （唱）不改名字不换姓，

    一人继承两门庭。

    日后膝下有儿女，

    先张后王没争究。

    我把心事都表明，

    大光哥你看成不成？

    张：  （唱）好好好，成成成，

    嫂大姐……

    王：   嗯，怎么还叫嫂大姐呀？

    张：   那，那叫什么呀？

    王：   叫贤……妻！

    张：   “嫌弃”？我不嫌弃你呀！

    王：   哎，贤——妻！

    张：   噢！贤妻，贤妻！

    （唱）好好好，成成成，

    贤妻处事情理通。

    家里事儿由你管，

    王：  （唱）你吃喝穿戴我照应。

    今日之事巧相逢，

    钉缸未成亲事成。

    张：  （唱）箍漏招亲心高兴，

    王：  （唱）二嫂再也不孤零。

    张、王：（合唱）哎呀，从今后，

    张：  （唱）我箍漏，你织纺，

    王：  （唱）我织纺，你箍漏，

    张、王：（合唱）永偕终生！

    ——剧   终